《[红楼]似玉美石宝三爷》作者:水木容 文案: 一觉醒来,贾悦发现自己不仅成了个七岁的男娃娃, 还竟是红楼世界里贾宝玉的双胞胎弟弟,贾政取名叫贾宝璁cong的宝三爷! 眼见着一堆如花似玉大名鼎鼎的姐姐妹妹,他又欢喜又忧愁。 十几年后,天仙似的林妹妹泪尽而亡,而贾家其他众人也会因抄家死的死散的散! 如何填补贾家几百万两的亏空,如何阻止王夫人等人犯下死罪,如何让林妹妹的身体好起来...... 他小小年纪,竟就得为这种种大事开始操心了。 男主为贾宝璁,本体是块大石头。 女主为林黛玉,风格日常向。 女穿男,但其实原始性格可忽略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性别转换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宝璁,林黛玉 ┃ 配角:众人 ┃ 其它:宝玉 一句话简介:穿越成宝玉双胞胎弟弟后的日常 立意:主角成为一家之主重振家族的故事 第1章 扬州,茶馆。 冷子兴正和贾雨村说起这宁荣二府的种种奇事。 “......老太太溺宠,这双胞胎便都和姑娘一样娇养。宝玉虽娇气,经常说些古怪痴话,但他自小口齿伶俐聪慧异常,现已读得几本书,在诗文上有些兴致。可那宝玉的双胞胎弟弟名叫宝璁的,却真是......” 说着冷子兴就露出了一丝兴味笑意,贾雨村瞪大了眼睛,忙等着听,“都说痴傻痴傻,宝玉占了痴,这宝璁就有点......”冷子兴没有说出那个字,只悄悄用唇形画了个“傻”字。 贾雨村看着,不自觉也压低了声音,好奇心更盛,“这是怎么说?” 冷子兴见听者果然有兴趣,便像那村间的八婆一样,得意地呷了口茶水才慢慢道来:“宝璁虽和宝玉长得一样粉雕玉琢的,可却自小呆气。三岁不会走路,到五岁说话也不利索,如今七岁了,竟然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别说比宝玉了,就是比一般人家的孩子也蠢笨许多。” “可见正是应了他的名字,璁,似玉美石,一丝灵气也无,可不就是块像宝玉的石头么!” 贾雨村听了,惋惜地摇摇头,遗憾道:“可惜了这一胎双胞的祥瑞,竟一个聪慧至极,一个却......愚钝。” 冷子兴很是赞同,点着头道:“这也算天道公平了,这双生子,那大的衔了块五彩玉石出生,一身灵气聪慧,另一个可不就得蠢笨了些么。贾家又不缺什么,便白养个富贵闲人也使得。” 不说贾雨村如何赞同,如何在心底惋惜,不过这话中的主人公贾宝璁此时正在京城清风道馆中暗暗惊诧。 虽人还是原来的人,可里面的芯子却已经换了。 贾悦原是现代一孤儿,幸运跟着老师傅学了几年雕刻,大学毕业后就靠接点玉石设计雕刻的单子养活自己。一个月前她刚参加了国际玉石雕刻大赛,前天结果出来,获了一等奖,她就和几个好友去喝酒庆祝。谁知醒来后,就天翻地覆了。 穿越进红楼世界,她不仅成了个七岁呆傻的男娃娃,还竟是宝玉的双胞胎弟弟。 因她向来不是一惊一乍的性格,闲时也看过不少小说,对自己穿越,甚至变成了男生这些事都还能接受。只是压下惊慌,默默读取了原主的记忆,打算既来之则安之,自此以后就称自己是贾宝璁活着。 不过他也知道原著故事,里面主角是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根本没有贾宝璁这个人。既然多了他,就不全和原著一样,也不知道贾府将来是不是还会被抄家,而贾府的女子又是否还是会落得那些凄惨结局。 金陵十二钗中,他最喜欢也最惋惜的,自然是林黛玉的消亡。因他之前也是孤儿,就更懂得林黛玉的孤苦伶仃,也更怜惜她。 只是林黛玉的虚弱,以及她和宝玉的前世纠葛,和贾府积年的弊病亏空一样,都是个大难题,想想都觉得头痛。 但他既成了贾家的人,当然要早早绸缪,想尽办法也要让贾家还上亏空免于抄家,让林黛玉和其他姐妹不说后半辈子富贵如前,也要平平安安幸福康健。 又想起贾宝璁不好好在荣国府里住着,倒跑来清风道观里的缘故。 前段时间里,宝玉和宝璁争玩一个玉兔子,宝璁不小心打了宝玉一拳头,把他眼睛都打肿了。 虽说两个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可到底宝玉聪慧,宝璁呆傻,贾母和王夫人自然更疼爱宝玉些。 宝璁把宝玉打了,宝玉哭闹不依,王夫人便叫吴奶娘替宝璁收拾东西,带着一干丫头婆子去郊外陪嫁庄子上住。 说是叫他去玩耍,可这搬家似的送去,摆明是宝璁打了宝玉这宝贝疙瘩,王夫人生了气,不待见小儿子了。 贾母也心疼宝玉,见王夫人这做娘的都这样能狠心,便也不说什么,随她赶了宝璁去庄子上。想着快过年的时候,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接宝璁回来。 宝璁这傻孩子,只道去玩耍,又有比亲娘还亲的吴奶娘和他一道去,便撒欢似的走了。 没了宝璁这个傻疙瘩跟着,宝玉和姐妹丫头混在一起玩耍,更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 贾母和王夫人见他喜笑开颜,以为这下该消停不闹了,谁知一错眼,宝玉夜里竟发烧病了起来。不止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还嘴里说着胡话,一时哭闹一时瑟瑟发抖,整个人都梦魇了。 贾母当即请了王太医来看,王太医只说宝玉被惊着了,给开了几副药喝。丫头们战战兢兢煎了药来,王夫人却怎么也喂不下去,宝玉还摔了药碗,只一个劲叫着宝璁的名字。 听着宝玉这样惊叫,贾母忽然心间一动,对王夫人道:“莫不是这双生子之间有些联系,宝玉离不得宝璁?” 王夫人慌里慌张的,惊觉刚送走宝璁,宝玉就生了这大病,一想该正是这缘故,忙高声叫了周瑞家的来,让赶紧去接宝璁回来。 周瑞家的套了车急匆匆的就要往庄子上去,却在门口就遇见了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满头大汗,一脸惊慌失措地正和门房说些什么。 周瑞家的本赶着出门,却不知怎么的留心了,叫那汉子前来说话。那汉子听周瑞家的是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的人,便赶紧把事情报上说了。 “宝璁少爷不知怎么的,夜里发烧起来说胡话,叫也叫不醒。吴奶娘见着不好,就先叫了庄子上的大夫替少爷请脉,又叫我连夜里套车来禀告夫人,请个好大夫去庄子上看看少爷。” 那汉子还在说着,周瑞家的却已经听出大事来了,忙道:“太太正打发我去接宝璁少爷回来的,你既来了说这事,我便先去回禀了太太。” 汉子点点头,喘了口气,巴巴的要站在角门边上等吩咐。他姓刘,一家子都在王夫人的庄子上做事,他自己做庄头享福也有十来年了,没想到今年竟遇上这等要命的大事! 他是听说过的,宝璁少爷有些不聪慧,不得老太太和太太的喜欢,所以才给打发去庄子上住。可主子们再不喜欢,那也是少爷主子。如今在他的庄子上,若有个好歹,老太太和太太还不把他一家子都杀了干净? 周瑞家的正要进去,忽而又想到贾母说什么宝玉离不得宝璁的话,便和刘庄头道:“你也别等着了,横竖宝璁少爷病了也不能再在庄子上养病的。你先回去,叫人把宝璁少爷的东西都收拾了,若是宝璁少爷能挪动,定是要接回府里养病的。” 又叫人请了府中一个常住的大夫和他一起去,先看看宝璁病的怎么样了。 刘庄头摸了把汗,点点头,接了府中的大夫,连歇一歇也等不及,跳上马车,又急急赶回庄子上去。 周瑞家的自然也赶紧进去,把事情和王夫人与贾母说了。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心急如焚,见宝玉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说胡话,更是心如刀割。王太医开了药,宝玉勉强喝了一点,没见好倒越发严重了。宝璁那边虽不知怎样,但想想也知情况不好。 贾母和王夫人虽不太疼爱宝璁,可当初得了这双生子,又哪有不欢喜不宝贝的?想着两个一下子都病成这样了,若真是万一不中用了,岂不剜她们的心? 当即一个哭得喘不过气,一个哭得要晕过去。 众人只能围着两人安慰,便是贾政也在外间急得团团转。 正不知怎么办呢,就听王熙凤道:“孙媳妇听说宝玉宝璁小时候曾请过清风观张道长批过命的,如今看这症状不像是平常小病,倒像是失魂了一样。那张道士颇有些神通的,不若请他来瞧瞧。” 当初宝玉衔玉而出,又有宝璁双生,贾母便去清风道观找张道士说过话。回来后,贾母笑容满面,和王夫人神秘念叨了许久,又对宝玉更加宠爱,众人便猜,张道士定是说了吉祥好话,而宝玉更可能是出身不凡,许是天上神仙投胎也未可知。 这等喜事,贾府众人自然纷纷议论,坊间也是传来传去,王熙凤自然是听说过的。 如今见宝玉如此魔怔了,王熙凤就想起这传闻来,拿出来说了。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果然神情一愣,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竟镇定下来了。 “传话下去,赶紧去请张道士来。”贾母吩咐。 第2章 王熙凤赶紧叫人去办,套车派人一应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 贾母又盯着李奶娘哄得宝玉安静了些,宝玉昏昏睡去,心中的惊慌总算散了小半。 王夫人又再催周瑞家的赶紧去接宝璁回来,便有一个丫头回:“周嬷嬷已经去接了。先前周嬷嬷叫刘庄头先带着府中的大夫一并去庄子上,让先收拾了宝璁少爷的东西,若大夫看着能挪动,就立马接回来。周嬷嬷自己刚回禀了太太后,也立马套车跟去了庄子上。她让太太别急,说定把宝璁少爷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接回来。” 这一番话说得又简洁又有清楚条理,又安了贾母和王夫人的心,王夫人擦着眼泪便看向那丫头。 只见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浑身打扮低调又不失礼数,现因回话半蹲着,圆圆的脸蛋微低,又恭敬又稳重。 王夫人见了很是喜爱,遂问那丫头姓名年纪,又在何处当差。 那小丫头便清楚回说,自己姓花换作珍珠,前年冬天因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卖她来了贾府,得老太太怜爱,如今跟着鸳鸯姐姐一起,管老太太的衣服首饰。不过几句话就把自己姓名来处,如今又做什么差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王夫人听了便赞道:“难为你年纪这么小,做事说话却如此周全,怪道老太太会调理人呢,一个二等的小丫头,竟比我屋里的大丫头都顶用了。” 贾母便笑着道:“如今我这屋里的小丫头们,除了鸳鸯最可心以外,也就这珍珠做事说话最稳重周全了。” 王夫人笑着应和了,又想起宝玉宝璁屋里。 两人自小一起住在贾母的后罩房里,是李奶娘和吴奶娘一起管着房里的事情。屋里其他伺候的丫头们,不是贾母拨的小丫头,就是她院子里拨过来的小丫头。只管端茶倒水,跑腿送东西之类的小事。 若两个奶娘都有要紧事情忙,两兄弟身边竟没有个人能总管事的了。 再有两兄弟也渐渐大了,以后也得有伺候他们的丫头,不若现在就开始先选了贴心的来,免得以后都是手生的来伺候。 想到此,王夫人就向贾母讨了珍珠来伺候病中的宝玉,贾母自然是应的,还提了珍珠的份例,让她升了大丫头。 又说张道士。 贾府接得急,张道士自然也来得快。宝璁还没接回来,张道士就已经到了。 张道士进了贾府,众女眷纷纷回避,只贾母、王夫人、贾政还留在宝玉床前。 张道士看了宝玉脸色,后伸手摸了他的脉,复又闭着眼睛,掐着手诀对宝玉念了一段什么。 贾母等人屏气不敢打扰,只等张道士睁开了眼睛才轻声问如何了。 张道士其实也没几分真本事,只瞎猫遇上死耗子,碰上几回能施展神通的时候。 当初贾母请他给宝玉宝璁批命,也只是挑好的胡乱说了几句。又借着宝玉衔玉而生且是双生子的事,说宝玉灵气太盛,福气太深厚,怕聪慧太过养不住,叫把宝玉宝璁的名字贴满京城,糊住阎王鬼差的眼,别错被勾了魂去。 如今他见宝玉生病,其实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庆幸这情况应和了几分当初编的话,又环视一圈,不见宝玉的双生兄弟宝璁,料定那宝璁被送出荣国府的传言是真的,心中便有了主意。 “老太太,当初便说这孩子灵气浑厚太聪慧,需得遮掩着才能养住。如今这样子,恐是不知怎么的,灵气外溢,魂不附体,有一魂竟被引别处去了。”张道士装出一副忧心的样子道,“凭老道的修行勉力一试,或可唤回宝二爷的一魂。可若不寻着缘由根底,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老道便是想尽力,却也难啊!” 说了一番自己的难处,又表了一番诚心,张道士又问:“你们府上近日可有什么陌生东西冲撞了?又或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听了这问话,贾母和王夫人不禁讪讪起来。 原先就有猜想,现在因送走宝璁,宝玉才失魂的事实被张道士说了出来,便更是心惊,几人又对张道士多信服了几分。 贾母不好说,王夫人便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那小儿子顽皮,非要去庄子上玩。前几日刚收拾了叫他奶娘带着去玩些日子,谁知这一去,宝玉就病了。今日正张罗着接他回来,只还没到家。” “唔!”张道士眉头紧皱,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复又盯着王夫人看。 王夫人不想说宝璁也病了,正被张道士看得心虚,又被贾母生气一瞪,只好又交代说,宝璁在庄子上也病了。 听了王夫人一番交代,张道士心中虽暗喜自己押对了宝,面上却还是眉头紧皱,一副高深的样子沉吟了许久。 一时间,屋里只有宝玉间或呓语几句,李奶娘抱着他小声轻哄,其余竟一点声音都不敢有。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贾母实在忍不住了,便轻声问张道士:“道长大善,救救这两孩子吧,自我大孙子去了之后,我便最疼这双宝贝。若道长能有法子,管它需用多少金贵东西多少银子,我们都出得,只求他们两个能平平安安的。他们若有个什么不好,我都不想活了!” 贾母这样说,王夫人和贾政赶忙上前安慰,又一起求问张道士有无法子,金银物什许了一堆。 张道士正等着这话呢,自然见好就收,摇头晃脑道:“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宝玉宝璁两位少爷本就是一魂双生,宝玉少爷灵气太盛,就需让他兄弟遮一遮灵气。如今他兄弟不在旁边,自然灵气外溢,有一魂说不得是跟着他兄弟外出玩去了。” “宝璁少爷虽可归家,可那宝玉少爷的魂不一定跟着回来了,不如叫宝璁少爷住去清风观,等老道在道馆替两兄弟做七七四十九日道场,把宝玉少爷的魂唤将回来。如此,叫宝璁少爷带着宝玉少爷的魂一起归家,宝玉少爷也就好了。” 贾母听了,大喜,连连道:“如此甚好!这大事可全托您了!” 王夫人也喜极而泣,赶紧叫人传话给周瑞家的,让她接宝璁直接去清风道观里住,又问张道长这七七四十九日道场如何做。 张道长自然是怎么花费大挑怎么说,又言做道场所用各项器物,需要新做最好的方有诚心法力,借此讨了不少其他好东西来。 这些东西以后虽不能卖,但他拿着用,外人看着也敬重许多,以后信客上门,还不多多地奉上更多银子好物么? 贾母听了,自然是都应了,叫贾政亲去使人办了,又给了张道士许多银子添香油。 张道士欣喜异常,又叮嘱贾母王夫人,以后切不可随意分开两兄弟,只等宝玉长大之后,灵气内化收敛,魂体合一,轻易不会离魂。到时候,鬼差也能认出神仙转世,见着也会绕道走了。 贾母等人连连点头应下,心中越发觉得张道士有神通了。 糊弄了一番众人,张道士化了张不知什么符的符水给宝玉喝,领了一包袱银子好物便回清风道观张罗起来。 而宝璁也被吴奶娘抱着,安顿在了清风道观的客院里住下来了。 张道士张罗了道场,胡天胡地做了几场唤魂法事,本还心虚,怕宝玉宝璁两兄弟要是不好,他恐要被贾家打杀,正盘算着收拾东西跑路。谁知七天法事过后,宝璁竟醒来病好了。又叫小徒弟去贾府偷偷打听,得知宝玉也渐渐好了,张道士就放心了,一边像模像样地做法事,一边开心地问贾府讨好处。 因清风道观是清静地,宝璁住在客院便只有吴奶娘和他奶兄吴茴照看,其他丫头婆子们都打发回了贾府,只每日送吃喝用的来回走动。 等七七四十九日到了,王夫人便亲自来接宝璁回贾府去。 宝璁和王夫人还有吴奶娘一齐坐在车里,马车很大,王夫人坐在中间,吴奶娘搂着宝璁坐在一边,另一边是金钏儿坐着伺候。 宝璁瞧着王夫人又慈爱又生疏的脸,肚子里一堆嘀咕。 不说在原主的记忆里,王夫人从没有对原主像宝玉那样亲昵过,就是如今这么大病一场,又外出才归来,也不见王夫人心疼地搂着抱抱什么的,最多也就摸了下他脸,看看瘦了没。 若不是和宝玉长得一模一样,宝璁还真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可能不是王夫人亲生的。 可既是亲生的,王夫人却不仅不亲昵,一言一行间还微微透露出些不喜,难道就因为这儿子是个蠢笨的,不比宝玉聪慧的缘故么? 这么一想,宝璁越发觉得原主可怜,对王夫人也没了亲近的心思。还好他先前原本就是孤儿,如今也不指望着有亲人多疼爱,不然也难免伤心。 吴奶娘见宝璁发呆,以为他想睡了,便拣了件披风给他包上,又要抱他。 宝璁虽身体还是七岁孩子,可灵魂早就三十了,怎么好意思还叫人抱。便扭了扭身子跪立在座位上,掀了车帘往外看热闹。 吴奶娘便温柔笑了笑,又把那披风给他披上遮风。 宝璁眼角瞄了一眼吴奶娘,见她温柔笑脸,想起她连月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便感叹,这奶娘倒比亲娘还像是亲娘。 王夫人见宝璁坐没坐样,还掀了车帘探头看外面,便觉他没礼数,刚要呵斥,却想起来这儿子大病一场才好,又一贯是个蠢笨的。 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让他做个富贵翁就罢,何苦又骂他拘束着他不让玩耍,又不是姑娘家。 于是便歇了骂的心思,一路到荣国府门口。 宝璁没有被打扰,倒把这一路的热闹风景看了个遍。 到了荣国府门口,见大门敞开,好些下人都在门口等着,又想起书中所写情节来。林妹妹到贾家,进的是西角门,薛姨妈带着薛宝钗和薛蟠进的却是大门。 其中有何缘故有何争议之类的,宝璁只听别人说过,自己不曾钻研。他记得这小事,还是因为各个版本电视剧多看了几遍,每部电视一开头大多都放了林妹妹和薛宝钗进贾府的情节,所以才有些印象。 到了府里,贾母搂着心肝宝贝疼惜了一番,贾政也特地瞧了他一回,这才放他回去屋里歇息玩耍。 他回了贾府,仍旧住在贾母的后罩房里,和宝玉一起。 第3章 像贾府这样喜欢奢靡的铺张人家,自然不能让两个主子挤在一间屋子里住。 宝玉和宝璁虽小,那也是府里金贵的主子。所以他们的房间是贾母叫人把后罩房里选了几间屋子打通了的,用雕花屏壁做了些隔间门隔开,充作一间大屋子。 宝玉宝璁两个虽是住在一起,却还是有各自的房间。宝璁庆幸是各自睡各自的,不然叫他和宝玉睡一起,虽说只是个七岁的男孩,但到底别扭,不如一个人睡自在。 宝璁进去一看,他自己睡的那隔间屋子就有二十来平米,外间还有共用的小客厅小书房什么的,加起来估摸着有一百五十多平米。里面各样摆设,玩的用的,无一看着不是好东西。 又去宝玉睡的屋子张望了一眼,格局和他自己那间一模一样,只是摆设用具更多更好些。 她在现代奋斗多年,也只在城市里挣下一套九十平简单装修的房子,如今竟也能住上这么宽敞奢华的房子。以后说不定还能住上传说中的大观园,也不知到底是多漂亮的园子。 对大观园,宝璁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以现代人对房子的执着感情来说,宝璁当然是想住大观园的。可想想贾家为了造大观园,穷尽奢华,又填进去多少银子,导致贾家衰亡得更快了。 不过那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他也犯不着这么早早开始担忧。毕竟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谁会知道十几年后,他这个蝴蝶翅膀会扇出什么情景来呢? 宝玉和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玩着跑进来,看见宝璁呆呆地站在他房间门口,心间一紧,赶紧奔去房间里头一阵翻找。 找了一阵,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他着急了,就直奔宝璁面前生气嚷嚷:“宝璁,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玉兔去?你一回来就抢我的东西玩,我告诉太太去!” 宝璁白了一眼宝玉那张玉雕似的嫩脸,懒懒道:“谁稀罕那玉兔,我才不爱玩呢!”说着就想回房去睡一觉。早上起得早,一路匆匆赶回来又一番应付长辈,他早就困了。 宝玉却不让走,急得要去拉扯宝璁的手臂,让他快把那玉兔拿出来还给他。 宝璁实在是厌烦这毛孩子,心道这宝玉真是白长了张好看的脸。 印象中,小说里把他刻画得多么疼姐妹丫环,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们玩,结果今日一见,竟是这么个毛孩子!还是做哥哥的呢! 他哪里知道,宝玉认定了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宝玉对女孩子自然宠爱,对男孩却很嫌弃。要不是宝璁是他兄弟,还和他自己长得一样好看,宝玉平日里是一点都不肯搭理的。 不过那是之前,现在宝玉被宝璁打过,就觉得他兄弟不仅蠢钝还凶蛮,从前那三分待见,也只剩下一分了。还是看在宝璁长得好看的份上。 宝璁这时候心里厌烦,脸上神情便也带了出来,在宝玉眼里,便是宝璁凶凶地瞪了他一眼。想到之前宝璁大力气打了他一拳,叫他眼睛肿的,痛了好几天,便怂得一下松开了拉他的手。 宝璁不管他,只环视了一圈水嫩嫩的女孩子们,便只往自己睡房里去了。打算睡醒有精神了,再好好瞧瞧这些小姑娘。当然了,他瞧她们,只是爱美之心,看她们可爱,也是好奇而已。 宝玉站在那里,既想叫住宝璁和他理论,又怕宝璁再莽撞打他,便深觉委屈,小脸气得都要憋红了。 小丫头们见两兄弟又拌嘴,就赶紧寻了已经改了名的袭人来,细细说给她听。 袭人进门便笑着去小书房的书案上,拿了一巴掌大小紫玉雕琢的玉兔来塞给宝玉,笑道:“二爷忘了么,你昨日练字,拿这玉兔当镇纸的。” 宝玉见了玉兔便欢喜起来,“哎呀,我说房间里怎么找不到!”瞧了一眼宝璁的房间门,知道自己刚才误会宝璁了,却也不想去道歉。 宝璁凶得很,刚才误会了他,现在这会子在房间里还不知怎么生气呢,他何必进去讨打。随手丢开了宝璁,继续和几个女孩子们说话玩。 冬日寒冷,宝璁便衣服也没脱,一头躺在床上裹了被子便睡,只隐约听见宝玉说:“云妹妹,这就是刚才我与你说的玉兔子,紫玉雕琢的,便是京城也没有这样的,是前日子从南方送来的,你看好看不好看?” 又听一个女孩子细细的声音道:“好看,爱哥哥,你好东西那么多,这个不如送给我玩?” 这会子宝玉果然大方了起来,笑着道:“云妹妹喜欢就拿去玩吧,这紫玉兔子也算是个稀罕物,配得上云妹妹拿着把玩。” 湘云得了稀罕的紫玉兔子玩,自然爱不释手,拉着宝玉到门口,对着阳光看那玉兔子,见兔子晶莹剔透,便又惊呼欢喜。 其他丫头们见了羡慕惊奇得很,个个缠着宝玉湘云要看那兔子。如此就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宝璁在里面听见吵闹,也没醒,只睡梦里嘟囔了句:“果然是宝玉,净只会哄女孩子开心。”说着睡得更昏昏沉沉了。 过了一会,吴奶娘拎着个包袱进了院子,见十几个丫头围着宝玉湘云堵在门口,倒也没说什么,只拉一个小丫头问:“宝璁少爷呢?” 那小丫头刚来玩的,不知道宝璁在里面,又见是吴奶娘问,便随口道:“不知道,出去外面玩去了吧。”又挤到人群里去,想叫湘云给她也看看那玉兔子。 若是宝玉的奶娘李嬷嬷问话,小丫头断是不敢这样随意的。 李奶娘人厉害,又素爱拿架子,是少爷们身边的第一人,得罪不得。只吴奶娘性格软和,最不惹事,也不得王夫人看重,小丫头们看菜下碟,自然也对吴奶娘不那么恭敬。 吴奶娘眉头一皱,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不是个喜欢找事的,也习惯了丫头们这种态度,只心里有些担忧。 因在清风观里住了好些日子才刚回府,她便请假回自己家去拿件衣服。临走前嘱咐了小丫头们看着宝璁,结果这些小丫头们却个个只围着宝玉转。 也不知道宝璁出去哪里玩了,有没有小丫头跟着他,这大冷天的,可有大毛披风系上了,大病刚好再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一边想着一边往里面挤去,到了宝璁的睡房一眼便看见了宝璁一个人躺在床上昏睡着。 吴奶娘大惊,忙放下包袱去看宝璁。只见宝璁双眼紧闭,呼呼直喘,又像是有点透不过气来。双脸看着通红,一摸上去果然已经有些发热了! “来人!来人!”吴奶娘一把把宝璁半抱在怀里,拿帕子抹了宝璁后脖子上的汗,又去解他前襟扣子教他喘气。 叫了半天,门口丫头们吵吵闹闹的,都没听见,遂也没人应声。 吴奶娘急得要死,只能忙着先把宝璁的外衣脱了,复又高声叫人要温水,叫了三四次却也没见人来,便心中又急又气。 于是她便放下宝璁,正要出去骂那些闲散不知事的小丫头,谁知便撞上了个水灵灵的小丫头。 “吴奶娘,怎么了?”晴雯瞪着大眼睛好奇问道。 她平日就在房里伺候茶水,宝玉那紫玉兔子,她早玩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这会儿大家都在争看那玩意,她已经不稀罕了。正刚沏了茶,从门口挤进来,便听见吴奶娘的叫唤了。 吴奶娘也管不得晴雯炮仗性格,劈头盖脸便骂道:“你是死人吗?放宝璁少爷一个人在房间里睡?不知死活的,叫了三四次还不进来吱声,不想做事赶明儿回家去!” 晴雯从没有被这么当面骂过,况后面还都是认识不认识的小丫头们看着,一时间面薄委屈,哽咽着就嚷嚷了起来:“嬷嬷这说的什么话?我刚进来才听见嬷嬷叫人,放下茶盏就进来听差了,怎么就成了死人了!” 晴雯嗓子又尖又利,这一嚷嚷开,玩笑的大家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个个转头看着吴奶娘和晴雯。 宝玉最是怜香惜玉,见晴雯一脸委屈,吴奶娘又一副凶样,当即就护上了:“吴嬷嬷,你才回来也不歇歇,怎么没事找事骂起晴雯来了?” 宝玉是少爷,吴奶娘自然不敢对他高声说话,只好憋屈地暗自顺了气,急急对宝玉道:“宝二少爷,宝璁少爷一个人在里面睡着,现今发烧起来了!我刚叫了好几次要温水,丫头们都在玩闹,竟没一个人应我的。” 宝玉听了,也是大吃一惊,“怎么一个人在里面睡了?吴嬷嬷不在,他也不叫个小丫头陪着!” 小丫头们这才知道出了这事,个个惊慌起来,晴雯虽然委屈,这时候却也不敢吭声了。 袭人还算镇定,警告了大家先不许声张,又使小丫头端了一盆温水给宝璁擦洗用,自己去拿了藏柜子里常备的退热丸来。 吴奶娘挂心宝璁,也不急和小丫头们理论,急忙进去给宝璁喂了药丸,又擦洗身上,换了套干净衣服。 第4章 “宝璁?宝璁?快醒醒。”吴奶娘轻声叫唤了许久,总算把宝璁给叫醒了。 宝璁眼皮有些昏沉,只勉强睁眼迷糊看了一会,见是吴奶娘,就有些惊讶,“嬷嬷不是说家去拿东西,晚上再回来么?怎么回来这么早?” 如今冬日,外面风雪飘飘冷得很,宝璁被吴奶娘抱着却浑身热得难受,扭了扭身子,便自己躺回床上去迷糊。 吴奶娘见他还认得人,摸摸额头又觉温度比刚才降了许多,便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背后,轻声道:“睡吧,嬷嬷在这呢。” 袭人见宝璁似乎无事,也松下了吊着的心,拉着宝玉湘云退出去,掩了宝璁的房门,轻声嘱咐大家伙,以后都要警觉些,切不可让宝璁一个人睡了。 其余丫头也个个点头抹冷汗,白了脸的才回了血色。 前头有小丫头往后罩房来,说老太太问怎么了,吵吵闹闹的。宝玉正心虚,便赶紧道是他和湘云在玩闹。小丫头未有疑心,回前面复命去了。 湘云虽常到贾府玩闹,却第一次见到闹这样的阵仗,便疑惑问宝玉:“爱哥哥,这是怎么了?三哥哥不过睡个午觉,怎么大家都这样紧张?”又道:“三哥哥也真奇怪,这大冷天的,竟然也中暑了。” 湘云一脸天真问,宝玉却是叹气说:“云妹妹,你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宝璁他自小就离一刻不得人,睡觉都要和吴奶娘一张床上。若没有人和他一起睡,他是要生大病的!” 湘云听着惊讶极了,忙问宝玉是怎么回事。宝玉便也细细说了从大家伙那里听来的传言。 说是宝璁小时候就特别黏人,一刻也离不得人。若离了人,一时便哭闹,哭闹稍久,便发热梦魇,严重起来便要呕吐腹泻,连人都认不得了。这毛病吃多少药看多少大夫也看不好,王夫人只能叫吴奶娘时时抱着他。 后来大些了,他倒不是一刻也要人抱着了,只晚上睡觉一定要和人一起。宝璁也是挑剔,偏只要和女的睡一起。 原本大家是不知道的,只是宝璁五岁那年,有几日吴奶娘有事回家去。李奶娘便把宝璁宝玉两个放一起睡,晚间她和丫头睡在塌上也好看顾。结果到了晚上,宝璁竟然又大哭大闹发热起来。 幸好李奶娘早早喂了他退热丸,宝璁才免了一场大病。 后来几日,李奶娘就发现,她晚上抱着宝璁睡,他便安稳一觉到天亮,若让宝璁一个人睡,又或者和宝玉睡,他便大哭大闹。所以李奶娘只好日日和宝璁一起睡。 白天要看顾两个孩子,夜里又要照顾宝璁睡,李奶娘实在熬不住,有一晚就叫了个大丫头睡在宝璁床上,没曾想,宝璁也是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 这下子大家才知道了规律,从此只要宝璁睡觉,便是奶娘,或是小丫头和他一起,之后就再没有出过这样的差错了。 如今宝璁刚病好了归家,吴奶娘正巧不在,小丫头们新来又贪玩不知道要紧,竟一时间出了这样的纰漏。幸而吴奶娘提早回来才发现了,不然严重起来闹到贾母那里,怕不知要责罚多少人。 湘云听了啧啧称奇,心里道有意思,待会等宝璁醒了,定要羞一羞他,这么大了还非要和人一起睡。 睡着的宝璁却不知道这些官司,原主年纪小,那些个小事早就忘记到哪里去了。前些日子在清风观,因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又是病着吴奶娘才贴身照顾,所以也没觉得和吴奶娘一起睡有什么不对的。 这会子回家来了,他一心觉得该自己一个人睡。所以醒来见吴奶娘也半卧在床边,还疑惑了一下。 不过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因一觉竟睡到快天黑,前面贾母那里传吃饭了。 他去的晚,到了那里,只见贾母宝玉湘云,还有三个春小姑娘都已经坐在圆桌上,只空了个贾母右手边的位子等他了。 他瞄了一眼最小的那个,知是惜春,因年纪太小,奶娘还跟着一起,估计是要喂她吃饭。 宝璁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在贾母边上坐下等吃。 和贾母一起吃饭,那各色菜样摆了满满一桌,什么荤的素的脆的软和的,甜的咸的有汤无汁的都有。 宝璁在清风观吃了好几天清淡的,又刚睡醒肚子饿,见贾母夹了第一筷子,便也赶紧去夹菜。 旁边伺候的鸳鸯见他吃得快,怕他噎着了,故想上前给他布菜,却叫宝璁拦住了,道:“我自己吃,姐姐替我布菜,不但姐姐累着了,我还吃的不爽快。”说着又埋头吃起来,还伸筷子去夹贾母面前的那盘子菜。 贾母看着宝璁吃得香,便乐呵呵笑着对鸳鸯道:“别管这臭小子了,让他自己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饿着他了。” 宝璁没搭话,只专注地吃饭,贾母便觉有些没趣。若是说宝玉,宝玉少不得回些凑趣的话来回应,一来一回的,祖孙两个便有意思了。 贾母想着便去看宝玉,见他小小一个人,吃饭夹菜都斯斯文文赏心悦目,她心里到底比较了一番,更喜欢宝玉了。 贾母自诩贾家是书香世家,一贯希望众人后辈知书达理,便是丫头也更喜欢礼数周全的。 不过她偏疼宝玉宝璁两个兄弟,原就不指望爷们多守规矩。宝玉时常顽皮行事出格,若是没有宝璁这个憨傻莽撞的对比,贾母自然要骂宝玉是个皮猴子。如今多了宝璁对比,一样的兄弟,贾母反倒觉得宝玉那样也是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了。 宝璁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他如今不比宝玉金贵,那也是全家都该宝贝的凤凰蛋,做什么需要战战兢兢的?吃个饭而已,自然遵照了自己前世的习惯,什么舒服怎么来了。 照现代的标准来看,他举手投足也算斯文了,然和从小浸淫在世家礼数人的眼中,却还够不上懂礼的。宝璁也不管这些,反正原主在大家眼中就是个憨傻的,做不好又没人骂他,何必要求自己那些繁文缛节。 吃完了饭,大家围着贾母说说笑笑,到了晚间贾母就留湘云住下,就在后罩房小间里铺的床。 天气寒冷,屋里虽有炭盆也冻得很。宝璁原是个夜猫子,现在也宁愿早早去被窝里呆着暖和。直至见到吴奶娘脱了外衣,又要睡他床上来,他才觉出不对来。 “嬷嬷,你累了这许多天,做什么不去自己安睡?我晚上也不起来,叫个丫头睡外面塌上照看我不就行了?”宝璁抱着被子占着床铺,实不想又和人挤一个被窝,“我如今大了,一个人睡也不怕的。” 吴奶娘却道:“我的儿,那可不行,你忘记了?你要睡觉,须得和人一起才行。若是让夫人知道你一个人睡了,必定要大罚我们的。”想起来白日下午便是宝璁自己睡着了,便又忙嘱咐了几句,叫他以后千万不可一个人睡。 宝璁听了吴奶娘细细的一番话,才知道下午闹出了那一番事情来,又知道了原主不能自己睡觉的缘故。细想想,心里怪道,怨不得下午睡时昏昏沉沉的,原来是发烧了。 下午闹了那事,吴奶娘任凭宝璁怎么劝说也不肯放他自己睡觉。可宝璁见吴奶娘呵欠连天,眼下一片青黑眼圈,也有些心疼,便说让丫头陪着也一样,让吴奶娘自己睡去。 李奶娘自宝玉大些之后,便都家去休息,宝玉那里大多都是袭人上夜。吴奶娘看了一圈,小丫头们个个都是孩子,除了袭人也就晴雯还警醒些,便点了晴雯陪着宝璁。 晴雯平常虽嘴上偷懒,可其实做事最是利索。只是她白日里受了些委屈,这会儿吴奶娘叫她陪宝璁,她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只也不敢显露出来。等吴奶娘睡去了,她和宝璁躺在一张床上,才背着身子显露出气愤来。 宝璁前世是个女的,现在又只是个小男孩,和晴雯躺一起,也只当哄小孩子睡觉了。他见晴雯显然气呼呼的样子,便好些好奇,哄她说话起来。 “晴雯,你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生气了?” 晴雯早就忍不住了,当即便哽咽道:“哪个也没招惹我,我们做丫头的,原本就该有气也受着,谁叫是奴才的命呢!” 宝璁自然懂女孩的心思,知她说这话是反话,肯定是气得很了,又忍了许久。小姑娘不过才八九岁,竟被气成这样,也不知是什么天大的委屈了,便又柔声问她。 丫头们一向在宝玉身边没大没小闹惯了,宝璁虽不如宝玉好脾气,可也是个心宽的小孩子,并不觉得丫头们没大没小有问题。 晴雯见宝璁问她,原是不想说委屈,可这事原就和宝璁有关,她也忍不住,便把下午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越说越觉得委屈,躺在那里对着宝璁就呜呜哭起来。 宝璁见了,只又好笑又惊讶,没想到晴雯因这小小的委屈忍了一下午,现在半夜的竟在这哭。 晴雯哭了,他自然是要哄的,见被子都是上好锦缎布料做的,便扯了被角给晴雯擦眼泪,又哄她道:“别哭了,我替吴嬷嬷给你陪不是,错骂你给你受委屈了。” 想了想,复又道:“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一个人睡在里面发热起来,吴嬷嬷也不会那样着急。” 他一边道歉,一边心里又有思量。 第5章 小时候和女孩一起睡也没什么,难道将来大了还这样?这毛病真是怎么听怎么觉得混蛋。 以前看红楼梦,宝玉混在姑娘堆里,爱吃别人唇上胭脂之类的,不管是贾家众人还是外面的人,只说宝玉好的,哪个敢当面说他好色混蛋? 如今原主有这种毛病,估计众人也都只会瞒下实话。又转念一想,这封建旧俗本就有什么大家规矩,让男子成婚前便放个屋里人在身边,都理所当然的事。 而贾家的男子更是个个都风流成性,或是偷偷摸摸,或是沽名钓誉,或是明目张胆,在屋里纳小妾。便是贾赦那样荒唐的,贾母嘴上骂两句,却还是都护着。 就原主的这毛病,便是有人说不好,可贾母之类护短,只会说世上男子都这样,个个风流鬼投胎来的,他贾宝璁便是喜欢和女孩睡一起,那也没什么。 越想,宝璁只越叹这世道,古往今来的,都苦女孩子。他现今也不能做什么大事,只能管束自己,想办法改了这毛病要紧。 晴雯爽快,向来一是一二是二,见宝璁替吴嬷嬷说了对不起,她把委屈发泄出来,当即心里就舒服了。 袭人那边早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见宝玉睡熟了,便端着灯瞧瞧来看。一撩床帐,却见晴雯和宝璁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已经睡着了。遂吹了宝璁床头的灯,自己回宝玉那里睡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贾家上下已经开始为年节忙碌。 王夫人和凤姐忙着准备各家年礼,年节祭祀用的各项器物等等,忙得脚不着地。 贾母年纪大了本不管事,今年却因贾敏去世,她挂心外孙女,时常要写信给林如海,问黛玉身体样,又商议明年接黛玉上京的事。 宝玉宝璁原来还要去前院跟贾政念书,前个月大病了,如今又是年节,干脆也不叫去了,等明年再说。 贾政忙着各色应酬,也没功夫特地去管宝玉宝璁有没有在内院读书练字。 宝玉便和宝璁撒欢似的到处玩。不过宝玉惯爱哄小姑娘玩,宝璁跟着他几日,把姐妹丫头们都看了个遍,连爱闹的湘云也回家去了,就渐渐觉出没趣来。 他原先就耐得住性子爱安静,一时节日的热闹还欢喜,可天天众人的热闹,一刻都不得闲,他就觉得又累又烦躁,不得清静。倒想起之前在清风观的日子来。 小道长们没事轻易不敢打扰,吴奶娘只管他吃喝睡,只有奶兄吴茴带着他玩。 什么抓鸟逗虫,爬树掏鸟蛋都玩过了,又有吴茴从外面带的各种小玩意,虽都是些市井小东西,一点不值钱,可伴着吴茴说外面的趣闻,两人一块也觉得有趣。 内院里的小姑娘天天就玩那几样,又动不动拌嘴斗气。宝璁哪有兴致天天哄她们,想想觉得还是和吴茴一起好玩。至少吴茴比小姑娘们见识多,也没那么多顾忌。 正巧之前他还吩咐吴茴替他寻各色未经雕琢的玉石来,一直记挂着。 他原先就以雕琢玉石为生计,也偏爱这个。现到了贾家,已经许久不曾雕刻什么,手早就痒痒了。只是他这具身体手生不灵巧,恐要多练习才能到之前的水平。 贾家库房里精雕玉琢的东西多得是,未经雕琢的反倒没有。且他要练习用的多,因此才想起叫吴茴寻,不拘好的坏的大的小的玉或者各种石头,他都要。 想起这个,宝璁便有些急切了,自己寻了件不薄不厚的披风,抬脚便一个人往外走去。 其他丫头们个个没发现这宗,只晴雯因现在晚间陪宝璁一起睡还留心些。她见宝璁抬脚往外走,一转眼没了影子,便追出去看。 她原以为他只是要去前头寻贾母说话,却不想他一路走着,竟要往前院去,便忙小跑上去拉住他,“宝璁,你这是要上哪去?这年节人来人往的,你乱走被人冲撞了怎么办?” 宝璁便道:“我上前院找吴茴去,好几日没见他了。” 晴雯听了,便笑道:“呆子,前院那么大,你这么过去怎么找得到人?且吴茴是你奶兄,又年纪小,也不在前院当差,去那里找什么?” 宝璁呆了一呆,有些傻愣。不都说丫头在后面伺候,小厮们在前院当差么?他去前院问人找找,难道还找不到吴茴? 拍了下自己脑袋,笑自己想当然了,古代大宅院里的细枝末节,岂是他这个才来几天只看过些虚构故事的人能弄懂的? 于是他便又问晴雯,怎么才能找吴茴玩?莫不是得和吴嬷嬷说?可这年节里,吴嬷嬷也家去忙了,只早上来一会看看他。别说吴茴了,就连吴嬷嬷他这会儿也寻不到。 晴雯便说:“你若不着急,便等吴嬷嬷明日来了,叫她让吴茴过来在二门边上等着,你再过去就便利。你若着急,我就让小丫头去二门上传话,叫个小厮去吴嬷嬷家把他寻了来。” 宝璁便摇头道:“也不着急,就找他玩。”便打定主意明日和吴嬷嬷说。 晴雯是个伶俐的,也知宝璁憨傻,就警告他道:“如今年节客人多,你若乱跑到前院去疯玩,丢了老爷的脸,小心老爷看到骂你。” 那个吴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带着宝璁疯玩,在客人面前丢了老爷的脸,可就坏事了。 宝璁听了,当即就反驳道:“我又不是宝玉,疯玩什么?宝玉才是天天疯玩。” 晴雯却是暗笑,争抢东西起来,都敢打宝玉了,竟还说自己没宝玉爱闹。 说话间,又下起雪来。晴雯出来的急,没穿披风,也没把伞。宝璁便解开了披风,把两人都拢在一块,用披风遮了风雪,一路往回走。 到了贾母的后罩房,就听小探春叫唤,“你们两个哪里玩去了,正找你们呢!” 原是迎春探春带着小丫头们,都来这里玩了。女孩子们更多,宝玉坐在中间嘻嘻哈哈,吵得宝璁有点头疼。 宝璁没寻到吴茴,鞋袜也有些湿了,便神情恹恹的回房里去。麝月秋纹便进去伺候他换鞋袜,又用暖炉熏脚,倒了热茶给他喝。 晴雯倒是好兴致,不等去换鞋袜,就笑着问宝玉:“找我们做什么?可是又想着玩什么新花样了?” 宝玉就说:“原想去摘些冬梅花做胭脂,我刚得了一古方,用梅花瓣做胭脂,出的颜色又鲜丽,味道又清冽好闻。”又抱怨,“刚才本来要去的,偏你两个不见了,等你们倒等来了雪下,现在都不好出去了。” 晴雯听了,便笑道:“原来是这个,咱们府里上好的胭脂大家都用不完,你倒还想起来做更多些。” 袭人便接话:“我说大家都有不用做,他非说外面买的没自己做的好,又说那是快失传的古方,照那个果真做出来了的胭脂,必定比如今上贡的还中用。” 迎春探春便笑闹:“宝玉每日里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自己这样还不算,偏还要把我们都叫来一起。” 宝玉便乐道:“二姐姐三妹妹一向手巧,也懂胭脂品级好坏,你们若不来,我岂不是没趣?” 晴雯扑哧笑道:“我说呢,怎么看见宝玉早起念书了,结果还是翻出了个由头找姑娘们玩!” 宝璁喝了茶出来,见晴雯还在那说笑,便去看她那鞋子,皱眉道:“晴雯,你怎么还不去换了湿鞋袜?小心冻疮了。” 宝玉这才去瞧晴雯鞋子,见鞋面上果然湿答答的,便赶紧让晴雯去换了再来说话。 刚才众人说的热闹,宝璁便随口问他们玩什么,宝玉少不得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问宝璁去不去。 宝璁对做胭脂不怎么感兴趣,倒是想起来梅花上的雪化了水可泡茶喝。 他自己喝茶喝不出多少好坏,只是算算时间,林黛玉估计明年要到贾府了。那梅花雪现在收集了埋在地下,等她来了正好送她煮茶喝。 如此一想,宝璁便也说要去,又叫晴雯寻个小陶瓷罐子来给他。 大家摘梅花,只拿着小竹篮子装,偏宝璁要寻陶瓷罐子,便又拿他取笑了一番。宝璁也不在意,催晴雯去寻。 晴雯去了不多会,便拿了个青花瓷的大肚小瓷瓶罐子来。 宝璁原是想她拿粗制陶瓷瓦罐,谁知晴雯搬了这个来。 又问晴雯有无其他的,晴雯便把那小瓷瓶在他面前一放,道:“两位少爷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才拿来,我们这里哪会有粗制陶瓷瓦罐那种东西。” 想了想又说:“宝璁少爷若真要,我就使小丫头去厨房或者杂物房里找找。不过要我说,就用这个吧,那些个粗制瓦罐脏得很,哪里是少爷能用的。” 宝璁想想也是,这青花瓷埋在地上也不会坏了,明年拿出来给林黛玉还好看,便接了这青花瓷小罐备用。 众人等了一会,雪小天晴了,大家都全副武装穿戴起来,才簇拥着宝玉宝璁出去。 到了梅花小林中,几人都散开去,专挑那颜色鲜丽饱满,又长在梢头干净的梅花摘。 宝璁便独自穿梭在树尖,用手指轻弹了梅花梢间上的雪抖进小罐子里去。 天虽有些冷,几人兴致却好,在梅花林间穿梭玩闹。等她们都玩够了,梅花也摘了一大堆,宝璁早就把青花瓷罐子装满了雪,封好了,埋在了贾母院子里那桃树底下。 第二日,吴茴得了宝璁的传信,果然抱着个大木盒子,早早在二门那里等着了。 第6章 宝璁翻那盒子里,大多是一般的,也有很多瑕疵的,只偶尔几块还好些,满满装了一大盒子,却少有合用的。 吴茴见宝璁不大满意,便有些讪讪,道:“少爷,不是小子办事不尽心,实在是小子家中实在没多少余钱。就这一盒子,还是我爹花了三两银子来淘换的。” 宝璁一听,顿时骂自己疏忽了。 他在家里也不花银子,可让吴茴去外头找东西,却忘记给他银子了。 宝璁就对吴茴道:“不是你的错,这事你办得好,是我疏忽了,原该先给你银子。”说着又招来个小厮,叫他去二门上传话给内院,“叫袭人拿二十两银子给我,我这里要用。” 小厮去了许久,却是空手而来,道:“宝三少爷,袭人姐姐拿了二十两银子亲自来了,正在二门那里等着哪!” 见小厮没去拿来银子,袭人还亲自来了,宝璁便知道袭人是不放心。他也不骂那小厮,只叫吴茴抱着大木盒子和他一起去二门那里。 到了二门,袭人捏着帕子,着急地走来走去,又有麝月捧着个小锦盒。 袭人见宝璁带着个眼生的小厮来了,便拉着麝月退了几步,藏到那柱子后面去了。宝璁便跟上去,问她要银子。 袭人便探头瞄了眼吴茴,问:“那小厮是谁?你怎么好好的要多那么多银子?可别是被那些黑心的小子诓骗了!” 宝璁便笑了,摆摆手道:“不会,那是我奶兄弟,我前日子叫他给我去外面寻些东西,忘记给他银子了。”说着,就把麝月捧着的小锦盒拿来打开一瞧,果然里面放着四个五两的小银锭。 袭人还在担忧。便念叨:“你要寻什么东西?府里什么东西没有,你要什么,我明儿去回了二奶奶,二奶奶一准给你置办来。” 宝璁想起那一盒石头来了,招手叫麝月去吴茴那里搬过来,“麝月,这一盒子石头你叫人搬回去放我屋里,谁都不许动,连宝玉也不许。” 麝月便开了那大木盒子一看,果真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石头,便惊呼:“三少爷寻这些石头来做什么?” 之前还和宝玉争紫玉兔子玩,如今没了那玩意,竟也不再寻好的,要玩这些个灰扑扑的东西。打量了眼宝璁一脸的笑,麝月顿觉他和石头一样呆气了。 宝璁没回麝月的话,倒是和袭人道:“凤姐姐那里忙,我寻这些小东西懒得去打扰她。”忽而又想到自己还缺了样东西,便又道:“倒真有个我奶兄弟不能寻的东西,回头我画了图纸来,你给凤姐姐,让她差人给我做一套吧。” 袭人自然点头应是,又忧心忡忡的看着宝璁把二十两银子给了吴茴,说其中五两赏他家,另十五两用来多寻些未经雕琢的各色玉石。 吴茴领了赏钱,一路乐呵呵的回去了。袭人却还在劝说宝璁:“你叫人办事,何不寻年纪大懂事的来?虽是你奶兄弟,可到底年纪小,他若拿了银子推说丢了耍奸,又或被别人诓骗去,倒白便宜了那些坏人。” 宝璁还未说话,麝月却是笑了:“袭人姐姐也太操心了吧?我瞧那小子是个憨厚老实的,虽年纪小,那也比我们大些,是能跑腿办事的了。” 麝月刚见吴茴长得还算端正,又一脸笑意恭敬讨好,便觉得他是个好人,这会才帮着说话。 但其实也没说错,吴茴比宝璁大一岁,早就可以在前院正经当差了。因他是吴奶娘的儿子,其实早已领着份例拨给宝璁使唤。只宝璁都在内院,不大用得上吴茴。 不过虽宝璁用不上,也没其他人敢去使唤吴茴做杂事。 到底袭人还是担忧,叹了句:“你们哪里知道外面的险恶。”遂让个壮实的婆子搬着木盒子,和麝月一起跟着宝璁回了贾母后罩房。 回了后罩房,人人见了木盒子都好奇,等打开一看见是各种粗糙玉石便没了兴趣。 宝璁还是宝贝兮兮的,让把木盒子放他屋里去。等到了屋里,又见里面只他自己睡的床,外间上夜人睡的塌,还有张放茶水的小圆桌,便又不满意。 于是整个后罩房转了一圈,选了小书房旁边的小隔间,把木盒子搬过去,他又再三嘱咐众人从此不许轻易进去隔间。 丫头们面上纷纷应了,背地里却是嬉笑议论更多了,人人见着宝璁,都觉得他越来越呆气,比宝玉一点也不如。 时下也有喜欢金石篆刻的,简单的雕刻工具都有。只是宝璁要的一整套更加齐全精细些。且他手小又嫩,拿大人的工具也不称手,因此自画了图纸,让袭人拿去给王熙凤,做一套一模一样的来。 虽是年节忙,但王熙凤要强,芝麻点大小的事情也非要料理清楚。且是宝璁来问要东西,王熙凤自然上心,早早嘱咐人去做了套黄花梨木给送去。 宝璁得了工具高兴,也不跟着宝玉和丫头们混了,只自己一头钻在隔间里,去看那些石头。 先翻出来的是□□颗黄白蜜蜡,个个差不多指甲盖大小。 前几日宝璁已经用磨砂纸稍微磨了下外皮棱角。今得了工具,就打算用那钉子小锤把几颗蜜蜡通一通,回头拿在手里把玩圆润些了,就叫丫头编个红绳上去,正好作手串。 别看这蜜蜡丸子里面黄白一片严实,等做成了手串戴在人身上,常年用人的汗水体味去浸润,它就会越来越通透晶莹,比好玉也差不多。 宝璁许久不曾动手雕琢,手已经有些生了。不过给蜜蜡通个穿心只是小手艺,不过几下就找到了顺手的感觉。 待到一颗蜜蜡通好了,宝璁便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瞧那里面直不直,谁知这一看却看出了奇怪来。 只见那小蜜蜡上面,竟写着几个字:“健康+1”。 宝璁一看都呆住了,成了古人好几个月,忽然冒出个简体数字来,差点把他吓一跳! 揉了揉眼睛又去看,那字还在,宝璁就用手指去摩挲。手感之下确认了,蜜蜡上面没有刻字,那字可能是虚浮在上面的。 “好吧好吧,我都穿越了,这里也有什么前世今生的木石前盟,本来就是奇奇怪怪的地方,再有些什么怪事也是平常。”宝璁拍拍自己小胸口,安慰了自己。 接受了怪事之后,倒也镇定,他又好奇起来。于是又拿了剩下的小蜜蜡,放在眼前一个一个细看,剩下的却都没有那虚浮的字样。 宝璁想了想,就又用钉子小锤把蜜蜡都通了穿心,再放眼前凝神看,便又看到了“健康+1”。 “原来是这样,怎么和游戏炼装备差不多?”宝璁欣喜嘀咕,自此倒腾雕琢更乐不思蜀。 到了过年正日子,宗祠祭祀,宝璁不知古代礼数,只宝玉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不失礼就行了。 之后大大小小的聚在贾母身边说话凑趣吃瓜果,玩闹到元宵,又各家请吃酒,一直热闹出了正月才渐渐歇停了。 贾政忙完了应酬,见了好些个别人家的青年才俊,就想起家里他几个儿子来。于是刚二月多,便催着宝玉去前院,他要检查功课。 宝玉玩了许久,哪里还记得先前的功课,怕贾政骂他,就缠着贾母说要陪她说话。贾母当然宝贝,抱着宝玉不叫去。 贾政见宝玉那种女孩子家的歪缠样子,越发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好,气得要死却又没法子。 宝璁见宝玉不肯去,他倒是想去。 这种古代封建社会,只有科举功名才是正道。 像贾家这样的府第,如今只有贾赦袭爵,贾政做了个不尴不尬的五品员外郎,宝玉不肯科举,贾兰又小,其余就再没有能支撑家业的了。 不说以后是否被抄家,便是不被抄家,以后贾母去世了,这住了几代人的家门也保不住。 想来想去,宝璁虽觉自己在读书上不聪慧,也不得不在科举上多用心。幸而他心智成熟,学起来比那些小孩子好些。 贾政早就认定了宝璁愚钝,不想费精力时间教他认字,便打发了个只一碗水学识的门客去教他。 宝璁也不嫌弃,只快快学完了几本启蒙书,又学练字,接着便开始念《四书》。 那门客见宝璁如此聪慧,自然时常对着贾政夸奖奉承。殊不知贾政心中有偏见,只以为门客是假意奉承,并不当真。 后那门客见教宝璁念书无甚奖赏,便自己又花银子,在贾政手下谋了个正经职位走了。 宝璁正愁那门客学识不够,讲课刻板无趣,走了正好。他自己又在贾政的门客中寻摸了个先生来教他念书。 那门客叫阮仲文,原家境贫寒,读书读了一箩筐,好不容易考了个举人,却因为不肯打点,久久不得官位。后又得罪了些贵人,便投了贾政这里做门客,寻求庇护。 他平常也不往贾政跟前去,只偶尔出些有用的主意,为人还算和善方正。 阮仲文原也不耐烦教书,只家中花多进少日渐拮据,又正好宝璁求贾政许诺了丰厚束修,便同意了。待到正式上课,见宝璁尊师重道,不仅聪明,念书也用功,心中便欢喜起来。 于是每日尽心尽力教导,又说各种艰难世情给他听,待到他得知宝璁想要参加科举,惊喜之余便求了贾政,寻了武师傅教他些强身健体的拳脚。 从前他参加科举,因家中贫寒,他自己身体也弱,去了半条命才考得举人。如今小徒弟得他喜欢,他便也想为宝璁谋划更周全些。 宝璁见阮仲文这样为他考虑,更觉自己当初没看错人,越发把他当师傅看待了。 前院里,宝璁日日读书练武,宝玉跟着贾政念书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怕贾政考他功课,他还时常称病躲懒,缠着贾母和王夫人腻歪撒娇。 贾母只道当初贾珠正是因为被逼着念书累死了,现在自然舍不得宝玉那样辛苦,每每都是护着。 她原还顺带心疼宝璁辛苦,也想叫他在内院和宝玉一起玩耍,谁知宝璁却是一日壮实过一日,还非要天天早起去前院和什么武师傅打拳。 男孩子更皮些也无妨,贾家祖上也是有过军功的,宝璁既念书不行,多练武也好,将来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于是贾母便歇了按住他在内院的心思。 第7章 春去秋来,贾母催了又催,总算等来了林黛玉上京的消息。 这日下午,宝璁与他武师傅去了郊外学骑马,正摔得生疼呢,就听吴茴跑来道:“刚有人从府里过来了,说二太太传话,今儿府里有客人,叫三爷回去。” 宝璁听了,先是奇怪,进而一喜,心中暗道,定是林妹妹来了。于是骑马也不学了,赶紧叫吴茴套小车来回去。 这时候,王夫人正拉着林黛玉在她屋里嘱咐说话。 “......宝玉虽顽劣,你只不搭理他,他自己没趣了,就得一会儿清静。倒是宝璁一贯莽撞,他疯起来连他兄弟都打,你可尽远着些,免得他不知轻重伤了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可不能这样被冲撞......” 只因宝璁练武,近日又痴迷骑马,到处去选了根上好的马鞭,时时带在身边把玩,所以王夫人才有此一说。 先前,贾母和王夫人得知宝璁做了雕刻工具,时常在屋里拿着小刀刻石头玩,就说过他一回,怕他伤到自己又伤别人。后宝璁固执不肯改,又一向没出过事,贾母两个才渐渐不说他了。 刻刀工具小,宝璁又不常拿外面去,王夫人倒也不太忧心。可那马鞭物什,宝璁总拿在手里,生气了甩两下,高兴了又甩两下。他即使从没打到别人,甩破些罐子茶杯的,也够叫王夫人心惊胆战了。 林黛玉一边听着,一边心中思量:这就是母亲曾经提起的两位表兄了,听说一个聪慧异常,一个却憨傻莽撞,如今听二舅母形容,都不是好惹的。她是客居,正该远些省事。 到了晚间,林黛玉去贾母那里吃了饭,大家围坐着,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小丫头们高声传报:“宝二爷回来了!” 不多久,她便见一堆丫头们簇拥了个打扮得金尊玉贵的玉童来。 不说宝玉如何形容黛玉,又如何摔了玉,惹得贾母众人都大哭大喊地去捡,宝璁一进去,却只一眼看见了退站在角落里的林黛玉。 她小小的一个姑娘,穿着素色衣裙,既年纪小,也面若秋水,神似仙娥,任是宝璁见过了多少现代风华绝代的明星,也还觉她惊为天人。 只是她本就有不足之症,面色稍白,现在又蹙眉挂着两滴泪珠,不敢哭出声来,让人看着甚是心疼。 宝璁也不先拜贾母了,只快步悄溜到她跟前,与她道:“妹妹,你哭什么,又不干你的事,你让他摔去呗!” 林黛玉一听,泪眼朦胧看去,却见眼前一张和宝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便知他是宝玉的双胎弟弟,三哥哥宝璁了。 只见他一双黑眸笑眯眯的,头上戴了个金玉冠,穿着上好锦缎做的深色骑马装,腰间别了根棕色的马鞭,其余竟无什么多余配饰了。 林黛玉正要挂着泪珠与他见兄妹之礼,行了一半,却被宝璁止住了,只听宝璁玩笑似的说道:“妹妹别为这不相干的事哭罢,宝玉那破玉一年摔的,没有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了,次次摔也没见摔坏的。要我说,今儿摔坏了倒好,不然我明儿也砸碎那劳什子算了。” “免得宝玉有事没事要拿那玉作妖!” 宝璁说的爽快,却不妨贾母那里早就捡了玉,给宝玉宝贝一样戴上了。此时众人安静下来,她便听见了宝璁后几句话,当即由鸳鸯扶着,三两步窜到他身后去,重打了他一下。 “小孩子家家!浑说些什么呢?”打完宝璁,贾母又赶紧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几阿弥陀佛,与神仙佛祖告罪。 念完了经一睁眼,便看见宝璁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便又生气:“你一回来也不换衣服,也不和你这妹妹见礼,倒有空说浑话。”遂拉了他,和林黛玉正式介绍见礼。 林黛玉刚被宝璁那样一说,本还要落泪难过的心思,一时间就梗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又见贾母过来,早就偷偷擦了眼泪,此时见礼,倒也不尴尬。 等互相认识了,贾母又还惦记着宝璁的浑话,再三警告他道:“你可不能去拿你哥哥的玉玩,那是神物,就是摔不坏,那也摔不得。更何况你故意去砸?小心赶明儿佛祖听见了......”说着又住了嘴,赶紧又念了几句经,替宝璁这个小孩子再三告罪。 宝璁又不是真傻,知道贾母极重视宝玉那块玉,也不玩笑了,只转头问宝玉:“你好好的,又摔玉做什么?难道今日父亲又骂你了?” 宝玉正不高兴,听到“父亲”二字,心情更是低落,便整个人恹恹着嘟囔:“你也没有玉,家里几个姐妹也没有,如今林妹妹也没有,我要那玉做什么?” 这真是吃饱了不知饥愁,闲着没事找事作妖! 宝璁便冷哼了一声道:“今日老祖宗见了林妹妹高兴,你偏来面前摔玉,难道是见不得林妹妹来咱们家!” 听了这话,宝玉自然激动,正要生气再闹一场,却见林黛玉红着眼睛,怯生生小白兔一样站在宝璁身后,心知是刚才吓到了她,便生生降低了声音,柔了语气解释道:“林妹妹还没来时,我就日日盼着了,怎么会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我那玉不是好东西。姐妹们都是好的,偏没有玉,我这泥一样的臭人倒有玉,叹老天不公罢了。” 贾母见宝玉念念叨叨闹不休,正要说些什么来哄他,却见宝璁哈哈一笑,道:“要玉还不简单,明儿我寻几块上好的来,给几个姐妹并新来的妹妹人人都刻上一块,到时候不是人人都有玉戴了么!” 宝玉却又说:“那怎么一样,我那玉是......” 话未说完,宝璁便打断了他:“怎么不一样?都一样,都一样!” 说着,便上前去拉了宝玉往后罩房里走,边走还边道:“前几日我还听说父亲打算最近问你功课,今儿没问,保不齐明儿就问了,你赶紧回去看两页书要紧!” 宝玉听见贾政果然想起来考问他,便心一下子提起来,也顾不得还想和林黛玉说说话,被宝璁一路扯到小书房里去念书了。 晚间,林黛玉睡在了贾母的碧纱橱里。那碧纱橱的侧门外有条小廊,不过四五步路就能去宝璁宝玉住的那后罩房。 紫鹃一边领着雪雁铺床,一边安慰林黛玉:“姑娘别多心,那两位爷每天没有不闹的,一天只闹老太太一回都算极好了......” 林黛玉坐在窗前小桌上,从窗影里看见后罩房窗纸上两个人影,全然没听见紫鹃的安慰,又有些难过起来。 下午才打定了主意要远着这两个哥哥,谁知这么一会就引得他们两个闹了一场。老太太虽看着疼惜她,也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怨,后悔接了她来。 越想,林黛玉便越伤心,只是不好再显露出来惹事,便只偷偷流了眼泪又擦了。 待到紫鹃铺好了床,袭人鸳鸯都到碧纱橱看了一眼,见林黛玉已经睡下,以为她没放在心上,便各自回去伺候了。 到了第二日,宝璁收拾齐全了要去前院,出了二门却想起件事情来。 如今林黛玉来了,宝玉又不去前院念书,定要每天缠着她。 这么一想,宝璁便停住了脚步,招了个守在二门听差的小厮来,赏了他几个钱,嘱咐道:“你去向里面袭人传话。不要说我说的,就说是老爷说的,今日要考宝玉功课,叫他不要耽搁,立即收拾笔墨纸砚去找老爷。若不去,老爷便要生气!” 小厮原是疑惑,不过下人们也知道宝玉宝璁两个喜欢拌嘴,以为是宝玉又招惹了宝璁生气,宝璁要整他,便领了赏钱答应去了。 贾政当然没想起宝玉来,他近日得了几幅好画,正忙着欣赏。不过宝璁算定了,既宝玉去了,贾政看见,自然要问他几句功课。见宝玉功课不行,又自然要骂他几句,多罚他背书。 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只能让宝玉忙活三五天。还得想其他办法,叫宝玉时常忙碌,没空去内院厮混。 宝璁到了前院他用的小书房,先是在院子里跟着武师傅打拳,等一套拳练完,出了一身汗,他办法也勉强想出来了。 宝玉爱在内院厮混,一是喜欢和姐妹丫头玩,二是觉得前院贾政可怕,三又觉得念书没用还辛苦。 若是他见不到贾政,也不用念书,又还有其他更好玩的东西引他,说不定他就愿意到前院了。 只是现在林黛玉刚来,宝玉见她长得漂亮又新鲜,一时间恐怕没什么能吸引他的。 想来想去,宝璁也只想到个不甚好的主意。 原文里说过,宝玉一直是不上学的,只有天见到了秦钟才愿意去家学。像宝玉这种颜狗,只见了好看的人就挪不动脚,宝璁想着找来几个俊秀比秦钟的小子,宝玉说不定就肯来了。 那边宝玉听了传话,得知贾政要问书,惊得鸡飞狗跳不说,宝璁这边定了主意,就求了王夫人要选几个新的小厮用。 王夫人本是不肯,问宝璁他原来的几个小厮是不是不听用,正要叫人拿了来问,被宝璁拦住了。 宝璁就道:“原来那几个小厮忠心得用得很,太太一个也不许赶走。只是我嫌弃他们长得不够好看,将来我带出去没面子。太太可怜可怜我,再给我选几个好看的来装我的门面吧!” 王夫人听了,顿时又一肚子气。 这个小儿子,原本就蠢笨,又有爱和女孩睡觉的毛病,好东西不玩偏喜欢玩刻石头,现在一群漂亮丫头围着还不满足,竟还想起那些俊秀小子来了! 第8章 宝璁年纪小,定是不知道那些糟污事情,也不知是听了哪些小子挑唆,才起了这等心思。 王夫人气得一脸黑,想要拿那些小子出气,却顾忌着宝璁不太敢。宝璁天天和那一堆小子混一起,若少了一个半个的,他岂会不知道? 赶了他的小厮,这混世魔王闹起来,老太太和老爷必会知道。 他们本就不喜自己把宝璁生了这个笨模样,若是闹起来让大家知道宝璁毛病又添一桩,岂不叫老太太和老爷更不待见她生了这个冤孽? 罢罢罢,现在这年纪,便是选来了俊秀小子,又能闹出什么事来?还是先瞒下毛病,将来早点给他选个绝色的媳妇拴住他。这冤孽!随他去吧! 闷闷气了一会,见宝璁还在撒娇歪缠,王夫人便烦躁地甩甩手,黑着脸随口应了这事。 现今王熙凤管事,这件原该叫她那里差人去办。可王夫人不想叫人知道宝璁又多一毛病,便传了周瑞家的来,亲自去选人。 谁知宝璁见周瑞家的来了,还不肯,嚷嚷着要亲自去,随意拜别了王夫人就领着周瑞家的出去了。 气得王夫人连摔了两个上好的茶杯也不消气! 一连好几日,王夫人都是黑着脸,见了宝玉也不能舒展几分,屋里的大小丫头们个个都屏气敛声,不敢出差错。 宝璁见惯了好看的丫头,又有姐妹们的天仙样子在上面远远高秤着,一时间看了多少家生子也不满意。 周瑞家的得了王夫人悄悄的嘱咐,也不敢十分规劝宝璁,又怕办不好差事,想了想,便咬牙寻了相熟的人牙子来,也不拘什么出身来历,只管叫选了最好看的小子来。 人牙子深知这些豪门大院的污糟事,只做那锯嘴葫芦拿钱办事,果然选了好些俊秀小子来。 宝璁又一一仔细看了,还不满意,周瑞家的又催,人牙子只好偷偷领了那些被抄家灭族,原是世家公子的罪奴来。 选了又选,果然找到个极好看的来。 与他和宝玉年纪差不多大,容颜玉丽,既有男孩子的俊俏,又有点女孩子媚柔。见人只微微低头,脸上一分笑意也无,一双眼眸冷冷清清的,已然知晓艰难世情。比那些天真样子,多了好几分耐人寻味的故事来。 宝璁看中了那小孩,不免要问姓名来历。 那人牙子不敢说十分明白,只含糊道:“他亲娘生的绝色,遂被贵人收去做了外室生的他。他也算有分贵人的命,享了几年好日子。后来他父亲家犯了死罪被抄了,他才成了奴才。” “奴才去了几个富贵人家,都不敢送他过去,皆因他生的极好,脾气却臭得紧。如今少爷您若真看得上,只管领去给他新取名字就行了。” 听闻是犯官之后,宝璁知道人牙子的顾忌,便不再问详细,叫周瑞家的给了银子,把他领去了。 回了前院书房,宝璁见那小男孩身板僵硬,默不吭声的,倒觉得他这样清高好。宝玉惯是个看脸爱被虐的,只要脸够好看,越清高,宝玉还会觉得他更气质高洁、人品贵重呢! 既是拿来坑宝玉的,宝璁便要细枝末节都办周全,首先便是名字,定要想个极雅的。 他自己读书是为了科举,在诗词上一向躲懒,此时想不出好的来,干脆便和那男孩道:“你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公子,我选你来也不叫你伺候人,只有件极重要的事情叫你办。在我这里,你只要为人正直,我就不管你其他性情。” “不过你还要读书识字学诗词,六艺也要学,茶艺杂学之类也要略懂,不需样样精通,有一样能拿出手惊艳别人就行。具体要办什么事情,以后告诉你,今日要紧的是你先给自己想个雅名,要有品格又有典故,让人能细细品味又觉得好听。” 那男孩听先前的话还觉得宝璁是个好人,待越听到后面,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他娘本是南边从小被人养着的瘦马,那些养瘦马的,就是把姑娘当作千金小姐一样养着,还教她们念书识字,又学六艺并各种歌舞手段。他也知道那些事情。如今听了宝璁这话,哪里不知道宝璁要做什么。 宝璁说完了,忽而又想起他年纪小,便又问:“你可曾念过书读过诗词的?若想不出好听的名儿,还是等我自己想想。” 那男孩气愤极了,便臭着脸,硬梆梆道:“不必,我自己想!”遂甩袖出了书房去。 宝璁见他那样大气性,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不太生气,觉得这脾气也挺治宝玉的,只扳一扳,不要太过就行。 后两日,那小男孩便给自己想了个名字,叫清霜。 宝璁便问有无诗词典故,男孩便说有的,念了句诗词“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这句诗词出自曾巩的《咏柳》,本就是用来讽刺别人的,如今那男孩有气性,便拿了来讽刺宝璁。 宝璁读着这诗句,自然也品出了点讽刺意味,只是清霜二字好听,也有品格,便定了这名字,又讪讪地叫男孩以后同他一起念书。 宝玉除了他奶兄李贵,最为看重的就是茗烟,皆因茗烟事事都顺着宝玉心意,还为了争宠时常寻些新鲜事物哄宝玉玩。 宝璁便让人故意做了个局,叫茗烟哄着宝玉认识了清霜。 宝玉见清霜气质清高又极好看,与平常所见小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欢喜上心。他便是冒着碰上贾政危险,也要天天到前院去寻清霜说话。 初时,清霜臭着脸不理会,后宝璁便和他道:“随你或是奉承,或是清高,我只要你和宝玉故作亲近,让他天天来前院玩耍,不再流连内宅厮混就行。” 又担忧清霜真的勾着宝玉移了性情,便再警告:“只能和宝玉君子之交,引他玩好的,可不能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清霜本要犟起来吵闹,听了宝璁后面这话,心道原来他是为了规劝他兄弟,于是才平了怒气答应了。 清霜对宝玉面色软和了些,宝玉便膏药一样的贴了上去,虽还天天喜欢找林黛玉,却也不是一时一刻都要粘着了。 宝璁稍微收拾了宝玉,心里也畅快了一些。 记起先时说了,他要给几个姐妹们做玉戴,便从收藏的盒子里,找了四块上好合用的。用砂纸摩挲得和宝玉那块差不多样子,他又往上面刻“事事顺心,吉祥如意”的话,唯有黛玉的刻了“笑口常开,福寿绵安”。 细看了几块玉的成品,只见写了事事顺心的三块,上面浮着“运气+3”字样,而另一块浮着“健康+3”字样,宝璁便觉挺满意。 三春的玉,宝璁装在三个小锦盒里,叫晴雯领着小丫头亲自去送了。 林黛玉住的近,抬脚就能到,宝璁便打算自己揣了玉去给她。刚要去,他又想起早先收起的那几颗蜜蜡珠子,前几日已经叫丫头们编了红绳做成手串,便也寻出来一起给林黛玉拿去。 林黛玉一向喜静,才刚来了贾府,更不敢随意走动,只窝在碧纱橱里看她自己带来的几本诗集解闷。 只是那几本诗集,她在上京途中就已经看得滚瓜烂熟,再一直看,偶尔也觉得没趣,便在躺椅上发呆想起事情来。 刚来时,她以为宝玉不好相处,可几日下来,宝玉得空了就来与她说话解闷,或是与她谈论诗词,或是送她新鲜好玩的,一口一个妹妹叫着,又亲热又贴心,她真觉得宝玉挺好的...... 正想着呢,门口一人进来,林黛玉眼睛一亮,一下就坐了起来,笑吟吟的,“宝哥哥”几字正要脱口而出,却又骤然梗住了。 来的是宝哥哥,却不是宝玉,是宝璁...... 林黛玉尴尬地咽回了称呼,又笑着起来道:“宝璁哥哥今日怎么得闲过来我这里玩了?” 宝璁一天到晚在前院,只早上请安晚上吃饭去贾母那里,于是和林黛玉见面的时间也没那么多。 虽也相熟,但他看起来不好随意亲近,到底比宝玉生疏些。 要是宝璁知道林黛玉这么想,真是又要怄一怄宝玉了。索性他不知道,心情还好些。 宝璁只笑着拿出锦盒打开给她看,“上次说了要给姐妹们做玉,今日做得了,我便给你拿来。” 又特地指指那串蜜蜡,“这是我先前早就得来的蜜蜡原石,也是我自己做的珠子,前儿才叫丫头编成手串,从没人戴过,也给妹妹玩吧。” 怕林黛玉嫌弃那蜜蜡手串黄白黄白的像石头,还特意解释:“妹妹别看这手串现在不好看,蜜蜡原就是人越戴越会变得晶莹通透。妹妹若天天戴在手上,再过两三年去看,保管比上好的玉还好看。” 不管玉还是蜜蜡手串,都有健康加成,又特地叫林黛玉天天戴着蜜蜡手串,宝璁希望林黛玉健健康康的心思,只差写出来贴在脑门上宣示了。 宝玉和姐妹们之前怕她无聊,已经送了好东西来给她解闷。 如今宝璁又送了他自己做的来,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林黛玉一颗心七窍玲珑,只有嫌那金银俗物的,怎么不明白宝璁这礼物的珍贵难得。 林黛玉想到兄弟姐妹们个个都这样善解人意,贾母又待她如珠似宝,因丧母又孤身上京的愁苦心情便散了许多,面上笑意也更多了。 宝璁献宝一样的送来东西,还巴巴地说了许多意思。林黛玉听着欢喜,便先拿了蜜蜡手串把玩,又顺手戴上。再去拿那块小玉,见果然和宝玉的那块几乎一样,上面还刻了几个字,便轻声念了出来。 宝璁见林黛玉笑,便也高兴,解释道:“从前如何不管,我只愿你以后日日都高高兴兴,再不要有什么事叫你伤心落泪。” 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林黛玉忽然就感动地红了眼圈,有些哽咽道:“老太太和姐妹兄弟们都这样待我好,我哪里还会伤心呢?” 宝璁:“......” 林妹妹果然是水做的,伤心了哭,高兴了竟然也要掉颗眼泪。 他可是要怎么办才好哟! 第9章 宝璁又把宝玉给打了! 这回是因为林黛玉。 堂屋里,宝玉捂着额头哭得嗷嗷的,扑在贾母怀里诉说委屈:“今儿早上好好的,我又没惹他,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又打我!” 贾母心疼地搂着他,细细看那伤口,一边哭一边骂:“冤孽哦冤孽!你又打你哥哥作甚?” 宝璁跪在地上,见了宝玉那娇气样子,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道:“他额头上的伤又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撞柱子上伤的!” 话音刚落,王夫人便是呵斥:“好好的,宝玉怎么会撞柱子?必是你要打他,他要跑才撞的!你若不无缘无故打他,他又怎么会伤了?” 骂了几句,已经是气喘呼呼,王夫人犹还不解气,又继续骂道:“平日里你尽做些不着调的事情,我原念着你是个蠢笨的,不求你将来出息,只做个富家翁就行了,谁知这样姑息你,倒把你养成了这副臭脾气!” 说着,王夫人又想起了前儿宝璁寻清秀小厮的事情,气上加气,一时间,竟然悲从中来哽咽了起来:“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冤孽?你怎么就不能与你哥哥学几分好呢!” 学宝玉?学他撞柱子么?有病! 见王夫人这气呼呼的,宝璁不想再多惹事,只在心里不屑地辩驳了一句。 这时候,宝玉有人撑了腰,便更觉自己委屈又有道理,嚎哭不说,还撸起袖子告状:“老祖宗、太太,我额头上虽是自己撞的,可你们看看,这些可不是宝璁给我打的么!” 宝璁其实扣住了力气,宝玉身上也就几个红印子,抹了药酒揉揉就能好。 不过贾母和王夫人见宝玉哭得惨烈,还以为他痛得很,一时间又骂宝璁,并警告他:“咱们这样的人家,向来都是兄友弟恭的,任是什么事情,你也不能打你哥哥。以后你赶紧改了,再不许打宝玉!” 宝璁却是不应,反而冷脸道:“我打他自然是他做错了该打,不叫他改,老祖宗反倒问起我的罪来了。” 到底宝璁也是贾母喜欢的孙子,听他说宝玉错,贾母便擦擦眼泪鼻涕,看他道:“那你说说,这回是为什么打宝玉?你两个又抢什么东西玩了?” 不等宝璁说话,宝玉便委屈嚷嚷:“冤枉啊老祖宗!我在林妹妹那里好好的说话,宝璁进来就抓着我出去打了!” 屋里几人都疑惑地看向宝璁,宝璁便冷哼道:“说话便说话,你好好的腻歪到林妹妹床上去挤她做什么?”似乎想到什么,他顿了顿又道:“林妹妹本就身体不好,这大冬日的,你身上都是凉气,冻着她怎么办?” 话音刚落,大家顿时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也就纷纷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是因为怕冻了林黛玉生病! 这原因又暖心又好笑又好气,贾母当即便破涕为笑,道:“你怕冻着你妹妹,好好与宝玉说就是了,何苦打他!” 宝璁却不应这声,只道:“若他以后老老实实的,别再往林妹妹身边凑,我就不打他。”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霸道了,难不成这混小子把林黛玉当成了玩具,要霸占着不成?王夫人心里一咯噔,急忙去看贾母脸色。 贾母倒没多想,反觉得宝璁宝贝林黛玉是做哥哥的情份,便笑骂道:“我说呢,竟然争起妹妹来了?咱们家这么多姐妹,也没见你从前这么霸道的!” 又劝他说:“她是你妹妹,也是宝玉妹妹。宝玉见她一个人来咱们家孤单,时常陪着说笑,难道不是兄妹情份?” 宝璁便道:“说笑就说笑,哪有说到床上去的?他还常说自己是个臭男人呢,躺在林妹妹床上,岂不脏了她的床?” 虽说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但贾母溺爱两个孙子,又怜惜林黛玉孤苦,觉得孩子小,兄妹挤在一块住也没什么。贾家其他人,也从来没人敢在贾母跟前说不妥的。 王夫人听宝璁越说越不像话,生怕他说什么不该小孩子说的话触怒了贾母,便赶紧打断道:“什么臭男人?宝玉又不像你,天天在外面胡跑,回来不是一身汗就是一身灰!”好歹把这话头的意思给圆了。 “那也不行,反正就不许他和林妹妹睡一起。”宝璁是死也不肯在这个上面让步的。 宝玉真是随意过头了,又没有人教导拘束他,越放纵,将来大了更过份。 古代封建礼数本就是对女子苛刻。宝玉大了,别人只会说他有点小风流,可又会怎么评论林黛玉呢? 林黛玉虽然天生病弱,可她在原著中早逝,又何尝不是因为听到太多别人的风言风语,每日心思沉重,活活把自己给忧郁死的呢? 一早把宝玉教训了,免得他将来更带累林黛玉的名声。 宝玉见宝璁那样霸道,便不服气地嚷嚷:“你说不许就不许么?那你自己还天天和晴雯睡一块怎么不说呢?” 宝璁正愁没个好借口戒了自己这坏毛病呢,当即便高兴道:“这有什么,我早就不想两个人挤着睡了。如今我也大了,从晚上开始,我也自己睡去,不要别人陪。” 贾母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怎么又使性子?病了吃药可不是玩的!”又训宝玉:“你是知道你兄弟的,何苦招惹他想起这个。” 宝玉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嚎哭了,扁着嘴巴坐在一边去。 见宝玉好了,王夫人便道:“好了好了,你们可别闹了,小心闹的你们林妹妹心烦,以后再也不待见你们。” 宝璁又打了宝玉,王夫人心里自然气得很,可惜又不能把这疙瘩怎么样,只能自己忍着平添烦恼。待到见宝玉也不哭了,王夫人心里的气也顺了些,竟有种被气着气着就习惯了的感觉...... 说到了林黛玉,宝玉宝璁两个果然都闭上了嘴不闹了。 贾母便叫宝璁起来,也搂了过去。 宝玉和宝璁一左一右伴着贾母,又听她念叨了好一些兄友弟恭的话去,末了,又拉了他们手在一起,嘱咐他们要兄弟齐心。 宝璁忍了忍,白了宝玉一眼,见他满脸装乖巧的样子,默念了几句“我是大人,我是大人”,终没甩了手去。 见兄弟两个终于不闹,贾母也笑了,王夫人终于放心下来,陪着贾母一起嘱咐了他们几句,就回自己院子里生闷气去了。 前面闹得轰轰烈烈,林黛玉自然听到了。 她得知了宝璁是因为自己才打的宝玉,眼泪早就掉下来了。怨自己怎么不小心惹他们兄弟矛盾,又怕外祖母和舅母怪她,还思念起在扬州家中的清静来。 紫鹃见林黛玉这副模样,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边劝她,一边叫雪雁去前面打听详细。 雪雁虽不知事,但听个壁角还是中用的。 前面一番又骂又笑,她津津有味听了,回来就一五一十学给林黛玉听,说完了还道:“姑娘是没瞧见,宝璁少爷脾气可真硬,老太太和太太都指着他骂了,他还非说是宝玉不对,怕姑娘冻着生病呢!” 林黛玉听着,心里滋味就有些复杂了起来。 原来宝璁是为了她才打宝玉的......听到宝璁这样关心维护,林黛玉自然暖心的,只暗道宝璁表兄确有点憨傻,为这么点事打宝玉。 且她来了贾家才这么点时候,这两兄弟便闹得打起来......于是林黛玉又怪起自己来,难过想哭:“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伤到哪里了?老太太和太太可是罚他们了?” 却听雪雁在那里兴高采烈道:“姑娘别哭啦!说是打架,我就看见宝璁少爷打了宝玉少爷几下,估摸着也不疼。后来,宝玉少爷自己站不稳,在柱子上磕了额头,红了指甲盖那点大的印子,倒嚎得人人都听见了,比姑娘还要眼泪多几颗。” “你说好玩不好玩,骂得那样热闹,老太太却谁也没罚,现在宝玉也不哭了,正说说笑笑呢!” 林黛玉顿时噎住了眼泪:“......”别人都在说笑呢,她还要不要哭? 牵扯了林黛玉,宝璁怕她难过,离了贾母那里,脚一抬就往林黛玉那边走。宝玉自然也要跟上去找林黛玉的。 两人一起去了,正看见林黛玉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宝玉一心疼,正要挤去林黛玉边上坐着安慰他,谁知他兄弟绊了他一脚。他回头一看,宝璁正凶凶地瞪他,脖子吓得一缩,委屈地捂着额头坐得离林黛玉远了些。 林黛玉见两兄弟的小官司,宝璁又是一张冷面脸,正有些慌张不知该说什么,却见宝璁对着她就咧着笑,道:“妹妹吓到了吧?多别心,我打宝玉也不是因为你,完全是因为我手痒他皮痒,我们正好合上了!” 这会儿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在,宝玉也不敢和宝璁拌嘴,只小意地讨林黛玉的好,安慰她:“妹妹,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就刀割一样疼呢!” 林黛玉听了两人的安慰,便心想:果然一个憨傻,一个痴傻。 于是眨眨眼睛,去看宝玉的额角,道:“我没哭,你伤口擦了药没有?可还疼么?” 见她关心,宝玉就开心,张嘴就道:“有妹妹心疼我,哪里还疼?一点都不疼了!” 宝璁:“......” 怎么办,好想把宝玉再打一顿! 第10章 晚间,晴雯照例去和宝璁睡,宝璁却赶她去外间小塌上睡,还警告她不许让别人知道。 晴雯委屈又担心,拗不过宝璁,只得抱着被子去外间躺着。 只是宝璁固执闹别扭,她做丫头的伺候,却不能不上心。 等宝璁睡着了,她就想偷偷回他床上去。结果半夜去宝璁那里一看,他四仰八叉躺正大字型,把床都占满了。 晴雯不能睡,又不敢独放宝璁一个人,只得在床榻边上靠坐着打瞌睡,又时不时偷偷去摸宝璁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热说梦话之类的。 宝璁也有点担心自己发病,实际上并不敢睡死了,只睡一会,又强迫自己醒来装睡。 于是两人都是睡睡醒醒熬了一夜。 次日醒来,晴雯眼下两个青黑的大眼圈,宝璁也是连连打瞌睡。 宝玉倒是精神好,一早清早的就说要去贾母那里吃虾仁水晶饺子,怨得宝璁和晴雯都瞪了他几眼。 后来又熬了两三日,晴雯实在熬不住了,见宝璁都没什么事,便也自己去外间塌上睡了。 宝璁也是庆幸,两三天晚上睡不好,他白日还要练武读书,再装睡熬着,他也受不了了。 见晴雯终于去外间睡,宝璁就迷迷糊糊真睡了过去。幸好一夜无事,只早上起来微微有点低烧。 宝璁也没让别人知道,自己多喝了几盏热茶,打了套拳,就出汗降温了。 到年底了,贾母越加注重喜庆,宝璁实在也没找到好机会再打宝玉。 于是他便丢开那想法去,每日只念书,找林黛玉说话,又时常去贾政那里告宝玉的状,说他为了躲懒不念书,天天去烦几个姐妹。 这时候,贾政因为宝玉年纪小,还没对他彻底失望,而是希望他能和早逝的长子贾珠一样,能考□□名多给他长脸。 另一原因是宝璁和环儿在贾政眼中都是蠢笨的,没有宝玉聪慧,所以贾政还愿意管一管宝玉读书。 要是忙,他还想不起来宝玉,不过宝璁时常到面前提起,贾政便越发经常催宝玉去跟他念书了。 宝玉只爱读诗词和其他杂书,贾政却非要他只背四书五经,又教的枯燥无味深涩难懂。一时间宝玉便时常叫苦不迭,更厌恶科举了。 贾府花团锦簇的,贾母因有了林黛玉陪伴,比往年更加开心些。 宝璁看林黛玉神情,虽也总是面带笑意,可偶尔也露出些孤单落寞来,于是就建议她给林如海写家书去。 林黛玉原本不敢多行一步,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被人笑话,丢了她父亲的脸。 她思念父亲,想念扬州,又怕贾母知道,误以为她觉得贾家不好,于是从不敢和别人说起自己心情,更别说写家书了。 现在听了宝璁劝她,说:“如今你没在你父亲跟前尽孝,自然要多多写信宽慰他思女之情。父女之思念是天道人伦,祖母知道了也只会说你孝顺懂事,岂会不高兴?” 遂她大胆写了信,又禀报贾母,把信与给林如海的年礼一起,送回了扬州。 之后,林黛玉虽时常见宝璁冷脸,心底却道他面冷心热,待他越加亲热起来了。 欢欢喜喜过了年,这年正到春闱时分。 大街小巷个个都在议论今年的殿试三甲,评论他们才华文章,又戏说几人容貌人品。 阮仲文也不拘束着宝璁只在书房念书了,反而凡有诗文聚会之类,都带着他出去逛。 有热闹可看,宝玉岂有不凑热闹的?况且又是诗文这类他喜欢的聚会。 于是宝玉便求了贾母,说贾政事忙,他要和宝璁一起,跟着宝璁的先生念书。 贾母自然同意,传了贾政来,也不管贾政高兴不高兴,定了这事。 贾政被宝玉打了个措手不及,觉得丢了面子,又暗骂:他和宝璁一起念书,能念出什么屁来?还不是找借口去玩? 气了半天,又还是操心,叫了阮仲文来见,考他学问人品。 初问时,贾政不以为意,待到听说阮仲文是举人,便佩服尊敬起来,送了他一份丰厚束修,软声拜托道:“宝璁是个不成器的,你用不着费心。宝玉聪慧,我向来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参加科举得些功名,今后全托先生好生教导了!” 阮仲文:“???” 已经读完《论语》正在读《孟子》的宝璁是个不成器的? 他待要解释,说宝璁也很聪慧,却听贾政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与宝玉相关的话,于是知道贾政偏见根深蒂固,便闭上嘴听完,默默出去了。 次日阮仲文见了宝玉,知他已经读完启蒙,如今在念诗集,就考了他几句诗词。宝玉自然回答得挺好,阮仲文就勉强收下了宝玉。 而到后面,宝玉背四书五经不上心,经常病假躲懒,阮仲文看他越来越不顺眼,都是后事了。 宝玉倒是真高兴,阮仲文教课起来,比贾政有意思多了。同窗不仅有宝璁,还有极得他喜欢的清霜,便是上课内容他不喜欢,作业又多等等,他都忍了下来。 接着宝玉跟着去了诗文聚会,抄了好些诗文回来,集成一册,带回去给林黛玉看。宝璁冷眼瞧了半天,深觉他误事。 读诗是好事,不过林黛玉要是只读诗词,未免作茧自缚了。一方天地狭隘,心情自然也容易憋仄。 于是他便寻了些名家游记与奇文杂记给林黛玉,又说起诗文宴会和鹿鸣宴上的热闹来,感叹道:“十年寒窗苦读,才换来这鹿鸣宴的一时热闹。我如今才刚开始读《四书》,都不知哪一年才能有这样的运气呢!” 林黛玉听了这话,忽然欲言又止起来。 宝璁便隐约记起来,原著里,林黛玉似乎挺不待见人参加科举为官做宰的。难道现在他说的话,让林黛玉觉得他俗气了不成? 想到此,他就皱眉起来,盯着林黛玉瞧了又瞧,也有些欲言又止。 林黛玉见宝璁有些不开心,便怯生生问:“哥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哥哥不开心了?” 宝璁知她又多想了,不想她心思沉重,便斟酌着词句,笑着安抚道:“妹妹怎么会惹我生气?便是惹了我,也只有你生气的理,我才不会生你的气。” 林黛玉见宝璁笑意言言,知他没生气,便安下心来。 宝璁便又道:“只是我刚见妹妹欲言又止......妹妹不妨畅所欲言,咱们兄妹闲谈,何必那样拘谨?” 林黛玉便勉强笑了笑,又叹气道:“哥哥刚才说寒窗苦读十年,其实却不是。那些能参加鹿鸣宴的人,哪个不是用功读书熬一二十年的呢?科举三年一次,一次不中又考一次,听说有些人考了好几次,到头发花白的也有。” “原先我听说那样的事,只道是别人传的夸张。后来我先生也教我念了四书,我只读几篇文章也觉得艰难,何况是考科举?听说要读完四书五经及诸子百家和二十四史,读完还不算,还得读它们的注解,融会贯通之后才渐渐能作出锦绣文章来。” 宝璁听的聚精会神,心中惊诧极了。 他是因已经活过几十年,又经历过前世社会才心智成熟有些见识。可林黛玉一个古代闺阁女儿,又才八岁年纪,说出这番话,有这样的见识,这是何等天生的聪慧才华! “妹妹已经读了四书?怎么平日里不拿出来看?我惯常见你只看诗集之类的。”宝璁道,“早知道你也念四书,我遇上不会的就来问你了,咱们一起念书,不也多些趣味么?” 林黛玉犹豫了会,就回说:“我又不考功名,看那个做什么?在家闲读了几篇也罢,来了这里......有姐妹们陪着说话,读些诗玩玩就不错。” 宝璁摇摇头道:“要我说,我们男的拼命念书只为了考功名,真真是俗气!像妹妹这样女儿家的念书,才真是继承前辈贤言,修身养性,又曾广见识,不负书中黄金呢!” 林黛玉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的,当即心里一松,忽然就豁然开朗起来。 当初进府时,她听闻贾母说家中姐妹都只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还以为女孩子家念太多男子该读的书,是不好的事情,所以才常只看几本诗集,不曾把四书拿出来过。 如今被宝璁这么一说,回想在扬州跟着先生正经念书的光阴,不知不觉间,竟忽然不再满足于那些闲书,生出了读更多正经书的期盼来。 宝璁又催她,说叫她把四书捡起来,回头他有不明白的,好与她一起探讨。 林黛玉磨不过,便答应了,只是叫他不要告诉别人,免得姐妹们拿她打趣,笑她要去参加科举一样。 宝璁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自此之后,无人之处,宝璁便偶尔寻一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问题,和林黛玉一起探讨学习。 初时,他只是为了让她不要觉得女孩读书是坏事,可到后来,越请教便越佩服她聪慧,请教学问也更认真了起来。 自又开始读四书之后,林黛玉心情开阔,身体似乎也好了许多,一高兴便给林如海写了家书,道:“......贾府亲人个个都对我好极了,宝玉宝璁两位表兄尤为疼我,时常寻了诗文游记送我看。宝璁哥哥还与我一起探讨四书学问,父亲也不用担心我像在扬州一样,无人和我说话了......” 如此相伴,一晃三年过去,薛姨妈带着薛宝钗薛蟠上京来住,宝璁才惊觉,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了。 第11章 梨香院里,薛姨妈正和薛宝钗在听一个贾家的婆子说话。 “......除了链二奶奶要管家严厉些,只有那位宝三爷脾气有些霸道。”婆子道。 “你说的可是宝玉的双胞胎兄弟宝璁么?”薛宝钗好奇问道。 “可不就是那位嘛!”那婆子说着顿了口气,似乎想起来什么,愤愤道:“那位爷从小就斗鸡走狗轻薄儿,时常冷脸对别人,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骂过他,不管用!” 说到严重处,婆子便压下了声音,悄悄道:“小时候闹起来,还把宝二爷打了几次!虽说是双生兄弟呢,宝二爷那样和善伶俐的一个人,宝三爷却是个莽撞霸道的主,脾气差得很!” “我们下人个个都不敢靠近他的,姑娘也离得远些才安全呢!” 薛姨妈听了被唬了一顿,紧张地赶紧拉着宝钗道:“哎哟,这真是......早听说这孩子有些顽皮,却没想到是这样。” 宝钗却轻拍了下薛姨妈的手安慰,又笑着问那婆子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那三表弟果然脾气不好么?” 婆子信誓旦旦保证道:“那还有假?好好的,我吓唬姑娘做什么呢?”说着便指指外面,坚定道:“打宝二爷的事情,府里人人都知道,姑娘问问别人就知道真假了!” 宝钗听了,若有所思,再看那婆子,便笑吟吟道:“老妈妈陪我们闲话了半日也累了吧?不如去吃些点心喝点茶?” 在贾府当差的,个个都是油锅里的人精,哪里听不出宝钗在端茶送客? 于是这老妈妈便笑着摆摆手道:“宝姑娘真是体贴我们下人,只是我当晚上的差,时候已经不早了,以后再来喝罢。我就不打扰姨太太和姑娘了。” 领了赏钱退出去,老妈妈高兴地掂量了荷包,又对着贾母院子的方向,抬着下巴狠狠地呸了一声。 要说这老妈妈在贾府当差十几年了,一家子在贾府都过得不错,怎么无端端这样败坏宝璁的名声? 这怨恨实在是有原因的。 京城四王八公里,贾家就有两位国公。虽然说老国公已经去世多年了,可那敕造荣国府的牌匾还高高挂着,人人经过门口,谁不惊叹? 这样的人家,不说主子生活如何铺张有排场,便是伺候主子的丫头们,个个都和千金小姐一样,比别人家主子娇贵多了。 她虽只是个在厨房干活的婆子,那在外人面前也是有体面的。出去穿好布料的衣服,荷包里装着银子,家里偷偷积攒了好些私房。 这都因贾府富得流油,主子们时常赏赐,他们个个领着差事,里面还能撸出不少油水来。 主子下人们人人都过得挺好,个个都是高兴的。 谁知前两年,那宝璁爷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竟跑去市井集市那种腌臜地方去逛。 去逛就去逛吧,回来也不掩盖着,反而去链二奶奶那里嚷嚷。 后来,链二奶奶忽然就叫了满府里的采买过去,说是要查一查历年的账。 初时大家还不知道呢,后来才听说,那宝三爷回来嚷嚷了,外面上好的鸡蛋,一文钱就能得两个,最贵的时候也就两三文一个。咱们府里的鸡蛋,也不知是哪只金鸡生了,竟都要十几二十文一个。 链二奶奶何等厉害人物,听了这事,略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顿时心中大怒。她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报了老太太和太太,告知此事,要查满府的账。 后来查了大半年,果然人人都不干净。若是光凭链二奶奶处置,说不定都打了板子送到官府里去了。 幸好老太太和太太们仁慈,让那府里积年的老人,只补上银子保证以后再也不昧钱就行。只有那些昧下银子极多的采买,才被抄了宅院,送到官府去了。 再后来,链二奶奶管家便越发严厉,府里人人自危,都夹紧了尾巴伺候,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捞油水了。 这老妈妈的儿子,以前就是办头油胭脂一类采买的,虽因她的面子只补了点银子没有被送官府去,却也丢了采买的差事,再不得主子重用,只能在马棚里刷马了。 儿子没了前途,老妈妈哪有不怨恨的。她这样添油加醋地说宝璁的坏话,半点惭愧也无,府里也不只她一个这样说嘛! 刚才老妈妈在,薛姨妈不好说什么直白的,现在只有她们母女,薛姨妈便赶紧对宝钗道:“我的儿,你可听到了,那宝璁听起来可比你哥哥还浑的样子,你以后可离远些。若运气不好遇上了避不开,那也站远些。” 又拍拍胸口庆幸道:“幸好有玉的是他哥哥,不然就算是有金玉良缘,我也舍不得把你给他。” 宝钗面薄,听这话,顿时羞了,娇声道:“妈,你说什么呢!” 薛姨妈见她羞了,便也止住了这话,又要说宝璁不好。 宝钗却心中很有疑惑,前儿刚来的时候,她也见过宝玉宝璁两个,一个清新俊逸,一个神采英拔,都如玉一般俊美,彬彬有礼的。怎么如今听那婆子说道,却直夸宝玉一个,把宝璁形容得那样不堪呢? 于是宝钗就劝薛姨妈道:“两位表弟咱们都是见过的,就算三表弟顽皮些,我看着也不像这婆子形容的那样。倒是这婆子,对主子这样随意议论,还尽说些败坏别人名声的话,我看她不是个好的,说的话不可相信。” 薛姨妈却是直摇头,道:“我的儿,你才十几岁,见识过几个人?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宠坏了的多得是!就说你哥哥,要不是他......” 想起儿子打死人的事情,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宝钗一听就知道她妈心情又不好了,赶紧说了些贾府姐妹的事情,哄得薛姨妈又高兴起来了。 宝钗那里怎么想,宝璁不知道,他正烦恼着呢! 早几年前,他就在考虑生财之计了。 他不太会经商,但也精于雕刻,经营过工作室。 做生不如做熟,所以他就想着开家玉石雕刻的店铺,先请个有经验的掌柜看着不亏本,他再慢慢想法子多营利。 宝璁想的轻松,却没想到办起这事情来却那么难! 贾府那么多产业,贾母王夫人手里都有店铺,宝璁去要,结果她们却都说他胡闹,连丁点大的铺子都不愿意舍给他。 王熙凤手上管着的是贾府公中的店铺,还有她自己的嫁妆铺子,更不可能给他用了。 闹了许久,宝璁没要到铺子,心想不给就不给吧,他自己暗地里买个就行了。 结果呢,他奶公吴茴的老爹打听回来说,外面的店铺位置很差的一间店面也得一百多两银子,若是那位置在热闹大街上的,得要上千两。 宝璁赶紧去翻了翻自己和宝玉的小银库,几年下来,外面花了,里面赏人用了,两人统共加起来剩下,也就一二百银子了。 想起之前自己大手大脚花银子的种种件件,宝璁真是后悔不迭。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只能拿了那一二百银子,先买了家小店铺,打算把他那些从前雕刻的玉石作品都摆在店里卖。 那家小店铺在巷子街的街尾,位置偏不说,装修又陈旧。只有项清雅好处,巷子里有好几家卖书本字画、笔墨纸砚的。 宝璁开店是为了赚钱,又不是因为闲着。见那小店实在不显眼,就照着前世玉石古典店铺的样子,亲自画了装修图纸,还时常过去监督装修,非要把这丁点小店装成高冷隐士一样有范儿。 连日来家里外面两头跑,这日宝璁实在累得不像话,听着装修叮叮当当的声音,躺在摇椅上就睡着了。 梦境里,忽然看见一片飘渺白雾,宝璁隐约瞧见了个鹅黄色的人影。那人影近了,他便看见了个仙子一样的姑娘。 “咦,怎么又来一个宝玉?”那姑娘惊讶道。 宝璁想说,自己不是宝玉,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哎呀,莫不是神瑛侍者下凡去,竟分出了两个凡胎?”说着,那姑娘就拉着宝璁的手臂往前面宫殿里去,“前个宝玉已经进去了,你也快去吧!” 宝璁:“???”这什么?太虚幻境?警幻仙子? 看着那姑娘是轻轻巧巧扯了他一把,宝璁却用力也没甩开她,只一路被她拉进了前面那又飘渺又华美的宫殿之中。 进了宫殿,就有许多仙娥在两边立着,个个看见他又惊讶又觉好玩。 “怎么又来一个宝玉?” “嘻嘻,这个宝玉倒比前面那个更英气些!” “我还是喜欢前面那个,叫我姐姐呢,那小嘴儿甜的......” “我倒喜欢这个,气宇轩昂的,很有男子味道......” 却听坐在上面主位上面的那仙娥惊奇道:“咦,这个不是神瑛侍者,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有这等福气,竟跑咱们这里来了!” 宝璁:“???” 我是孤魂野鬼?你们才个个是......呃呃呃,这些好像都是仙娥,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那带了宝璁进来的仙子自然惊慌不已,赶忙道:“原来不是神瑛侍者,我竟认错了!”说着就又要把他拉出去。 谁知,旁边一个穿着粉裙玉面玲珑的仙子上来拦住了,笑嘻嘻道:“警幻仙子,既他来了这里,那便是天意,何不让他在这里享受一番美味再回去?” 宝璁心里嘀咕:享受什么?美酒佳肴么?做梦的时候吃喝,还能尝出味道来? 只听那警幻仙子笑道:“你既愿意,那便领了他去罢。” 那粉裙仙子便扯着他一路往宫殿后面去。 宝璁迷迷糊糊地跟着,穿过小桥流水,进了亭台楼阁,待看见一香色闺阁,里面一张极香艳的床铺来,才乍然醒悟过来! 宝玉在太虚幻境里做了啥! 宝璁瞪着眼睛,艰难转头,只见那仙娥已经脱了自己外裙,正上前来要脱他的! 宝璁:不不不!我才十二!我还是个宝宝!求放过! 第12章 宝璁是惊叫着,挣扎而醒的。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脸惊慌! 幸好醒的早,不然他可就要掉一层皮了! “三爷,您怎么了?”吴茴和清霜赶紧上前去察看情况,初时很是担忧,待到看见宝璁□□湿了一片之后,顿时都眼神漂移,尴尬了起来。 大家都是男孩纸,当然知道宝璁是梦见什么了。 宝璁才是最尴尬的那个,赶紧撩了外袍衣角,把自己遮住。 “......那个三爷,您脱下来小的洗洗?”吴茴小声问。 要不怎么说那么多小厮里面,宝璁最喜欢的是吴茴呢?吴茴不仅仅是他奶兄弟,而且忠心还贴心! 裤子湿了,宝璁当然难受,但是他也不能光着屁股吧? 宝璁瞄瞄吴茴的裤子......棕色的,上面还有许多木屑,有点脏兮兮,况且他今日穿的月牙色袍子,颜色也不搭...... 再瞧瞧清霜的裤子,嗯,不错,还是干干净净的,且是水蓝颜色,和月牙色还挺搭。 清霜一见宝璁那眼色直往他裤子上瞄,心下一噔就明白了! ......半响之后,清霜脸色极为难看地穿上了宝璁的那条裤子,虽然吴茴已经搓洗过了,但裤子还是湿的! 见清霜脸色实在难看,宝璁不好意思道:“要不我们还是换回来,反正都要回府了。” 清霜摇头,咬牙道:“不必,我回府里自换了去,三爷还是穿干净的罢。” 清霜心里清楚,宝璁待他再宽厚,他也只是个下人。总不能主子穿着脏裤子,他做下人的一点表示行动都没有吧? 宝璁见清霜坚持,便也不再劝,粗粗看了一圈装修进度之后,便打算领着他们回家去。 他骑了匹小马出来的,自然也是骑小马回去。 然而今日似乎运气有些不好,他刚出了巷子不远,便遇上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好几个小厮闲逛的薛蟠。 前几日才见过面,今日正面遇见了,亲戚兄弟之间,自然不能装作看不见。 宝璁年纪略小,于是慢慢打马上前,对薛蟠笑着打了个招呼:“薛大哥今日好兴致啊,要往哪里逛去么?” “喲,是宝璁兄弟啊?”薛蟠惊喜道,“我还能逛哪里,打算找个好地方吃酒罢了。” 薛蟠遇见宝璁也是很高兴,无论男女,他一向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当然了,宝璁是他表弟,又是国公府的宝贝疙瘩,他不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但是他一眼瞧到跟在宝璁后面的清霜,一张脸长得那个绝色,虽穿着一般,但气质清冷出众,薛蟠那眼珠子,一下子便火热了起来。 “宝璁兄弟要不跟我一起去乐一乐?”薛蟠挤眉弄眼的,热情邀请。 宝璁自然留意到了薛蟠的神色,便打马不经意地动了下,把清霜遮在身后,回道:“不去了,还有事呢!”又看似随意地转头,对清霜道:“你先回府里去,告诉先生我待会就回去。” 清霜惯会看人脸色,见此情景,便赶紧低了头,含糊应了一声,从后面直接溜了。 宝璁说自己还有事,又叫人回去报信说待会再回去,薛蟠听了便以为宝璁对吃酒也有兴趣,只是不好意思明说。 于是他便骑着马上前来,靠近了宝璁一脸猥琐笑容,低声道:“咱们偷偷去,哥哥我保准谁也不会告诉!” 宝璁却是摇了摇头,反而笑着对薛蟠道:“正有件事情要和薛大哥哥说呢,今日遇上了,哥哥就先跟我去玩吧。” 薛蟠以为宝璁与他是同道中人,遂乐呵呵道:“行,宝璁兄弟说去哪里玩,咱们今日就去哪里吧!” “那就走吧!”说着宝璁就抓着马绳率先转身,双腿一夹,又回巷子街去了。 到了地方,薛蟠坐在大马上,打量了几眼店铺门口。 门面皆是红木的,前面一个椭圆形的门洞,上书“玉石轩”。探头往里面一瞧,隐约可以瞧见里面一个迷你小院,影影绰绰看见些花草流水的迷你庭院建筑。又见一雕花大门敞开着,一个店小二正搬着几个锦盒穿堂而过。 这便是宝璁的店铺了,大致装修已经完成,只里面有些细节架子还没弄好。此时带薛蟠来看,也不简陋。 “宝璁兄弟,这地方有什么可玩的?你是要买玉石?”薛蟠嗤笑了一声,嫌弃道:“这店门面虽然有些意思,可地方太小,估计没什么好货。你若想要好的玉石,哥哥家里多得是,回头寻来送你便是。” “那就多谢薛大哥心意了!” 宝璁笑着下马来,拉着薛蟠进去,一边走一边道:“这小店是我偷偷开了玩的,家里不知道。里面是我自己刻着玩的小东西,一是赚点零花,二是家里摆不下我那些玩意儿了。薛大哥是皇商,论起做生意,那高手中的高手。我自然是要请教薛大哥的。” 薛蟠一听这店是宝璁开的,里面的玉石又是他自己雕刻的,当即脸色就不一样了。 他露出个极为惊讶赞叹的表情道:“宝璁兄弟小小年纪,竟自己开了店铺了!”又有些玩笑道:“兄弟家中那样大的家业,你又是家里的宝贝,怎么还会短了零花?” 宝璁便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有些用钱的地方,我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银子,家里边也不高兴给我么!” 薛蟠是从小被薛姨妈管到大的,虽然薛姨妈管不了他,但他也深知长辈们的啰嗦,因此对宝璁说的话,一下子便心神领会了。 宝璁领着薛蟠在铺子里看了看,又叫了做掌柜的吴老爹来,悄悄耳语了几句。吴老爹点点头,去小库房那里,端出了一托盘玉佩来。 “哟,宝璁兄弟手艺挺好啊!”薛蟠吃喝玩乐在行,看好东西眼睛也毒辣。 他看见托盘上的玉佩件件都玉质温润有光泽,而雕刻工艺更是栩栩如生,便真心实意地赞叹了起啦。 宝璁也不谦让,不要脸的自吹自擂道:“薛大哥不知道,我钻研这门道已经好几年了,雕刻的玉石没有几千件,那也有几百件了。都是我的心血在里面呢!薛大哥可要仔细欣赏欣赏。” 薛蟠听宝璁这样说,哪里会不给面子,就拿了玉佩挨个看了,件件都称赞了一遍。 只是他读书少,说了几个好词以后,就想不出什么称赞的话来了,正绞尽脑汁呢,就见宝璁笑着拿起一块玉佩塞到他手里,笑着道:“薛大哥真是好眼光,知道我这里都是好东西!” “如今小店正要开张,薛大哥不如做第一个客人,买了这玉佩,给弟弟一个开门红的好彩头,让我也借借皇商的金光。” 薛蟠:“???” 听了这宝璁如此不要脸的揽生意,薛蟠真是一脸懵! 只是他很要面子,宝璁都这么说了,他肯定得买啊! 于是便问:“不知弟弟这玉佩作价几何啊?” “薛大哥高兴看着,随便给吧!”宝璁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这玉佩我是寻了上好的原石,花了大半个月小心磨好了,又请名家作了画纹字样,我再细细雕刻好几个月才做出的。” 话到这里,薛蟠背上一凉,冷汗就出来了。他兄弟都费了那么大功夫了,他还能随便给么? 宝璁还没完,又期盼地看着薛蟠问道:“薛大哥哥,你看我这东西,能值几何?” “能值......”薛蟠脑门上的冷汗也出来了,“二、不,三?不不,五......” 对上宝璁那亮晶晶期盼的眼眸,薛蟠那五十两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赶紧擦了擦冷汗,改口道:“五、五百两。” 宝璁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乐道:“还是薛大哥哥有眼光!”说着便对吴老爹道:“前儿不是叫人送来了编好的玉穗子来么?快拿来,给这玉佩穿上,薛大哥正好戴!” 吴老爹笑眯眯地点头哈腰了一顿,脚步生风一样,到小库房里翻了条鹅黄色的玉穗来,麻利地把玉佩穿好。 宝璁亲手把玉佩递给薛蟠,笑眯眯地盯着他戴在腰间。 他给薛蟠选的这玉佩,玉质上好,上面刻着山尖青松的纹样,背后又有几句诗文: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作品无比精致不说,最要紧是玉的属性,品德+10。 五百两银子教薛蟠做个好人,薛姨妈要是能知道,得多感激他啊! 薛蟠面上笑着,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却在滴血。 五百两银子啊!就这么出去了! 买个头牌都用不着那么多银子呢! 另一边,清霜回了贾府之后,本想赶紧去换了赶紧裤子,却被一群小厮拦住,被找茬了! “怎么的?宝二爷还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茗烟身后跟着几个与他相好的小厮,雄赳赳气昂昂地道,“平日里宝二爷好的稀罕的都往你跟前送,如今只是叫你去二门那里拿扇子,你就这样拿乔,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成!” 茗烟早就看清霜很不顺眼了,长得好看勾引宝二爷也就罢了,可明明是宝三爷的小厮,却每日里跟着宝二爷混,害得他在二爷跟前都要站不住脚了! 他早就想教训清霜,今日二爷和三爷都不在,正是好机会! 清霜知茗烟等人是因为嫉妒才找茬,便阴沉着脸冷冷道:“我要替三爷办事,耽误了你们可担不起!” 茗烟还是有点怕宝璁的,当下便缩了一缩,正犹豫要不要坚持呢,就听一个眼尖的小厮嚷嚷道:“茗烟大哥别听他胡说!他当个屁差事!你们瞧瞧他那裤子——湿了!这是赶着回去换裤子呢吧!” 众人定神去看,退了几步的清霜,那裤子中间果然是湿的! “哈哈哈,也不知道清霜哥哥是去做了什么好事回来呢!”小厮们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走开!”见众人那样的嘴脸,清霜脸色更臭了,也不管他们拦在路上,抬腿就想跑走。 茗烟当然不能让他跑了,赶紧指挥众人道:“赶紧拦住他,把他抬到二门那里去!” 二门那里是外院和内宅的分界线,他们这些小厮不经主子传唤是不能过去的。茗烟今日的算盘就是把清霜扔进二门里去。 若清霜运气好,说不定只是被打几个板子,若运气不好,真巧被链二奶奶或者二太太看见,说不定还能把他赶出贾家去呢! 茗烟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众人嘻嘻哈哈抬了挣扎的清霜去了二门,正巧看见了晴雯和她哥哥嫂子在那吵架呢! 茗烟顿时大喜,得嘞!今日遇到这泼辣的姐姐,还怕不能叫满府都知道清霜这贱人闯了二门么! 第13章 晴雯她哥哥欠了一百两赌债,还不起,她哥哥嫂子就来找她要银子来了。 一百两银子呢!她一个做丫头的,哪里有那么多! 晴雯说没有,他哥哥嫂子便道:“就是你没有,宝三爷那里肯定有啊!你偷偷地拿些......”说着,便觉有些不妥,便又道:“拿银子还是太显眼了,听说两位爷的屋子里,就是喝茶的茶杯都是古董,不如你悄悄拿一套来,我拿去当了,银子不就有了吗?” 话刚说完,就见晴雯“呸”得一下,啐到了他们脸上:“你们自去做那些没脸没皮黑心肝的事情,做什么来教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 晴雯嫂子当即脸色便难看了,捂着脸翻着白眼道:“我们黑心肝!你清白!我知道三爷待你好,心肝宝贝一样宠着!你拣了这高枝,倒嫌弃起你哥哥来,也不帮衬家里。” “谁拣高枝?你、你浑说个什么!”晴雯年纪渐渐大了,也懂了些男女之事,知道贾家有丫头给主子做屋里人的规矩。 可她心高气傲,又自认高洁,就算是个丫头,也不想给别人做通房。 且当初,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确实和宝璁睡过几日,不过后来宝璁闹起来,就再没和丫头们睡过了。 这事情伺候宝璁的丫头们都知道,如今却被她嫂嫂说出来这样污蔑,晴雯哪里受得了,当即就急得要哭,嚷嚷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浑话,竟拿来往我身上泼脏水!” “什么浑话?府里哪个不知道,你是宝三爷屋里......”她嫂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原来是晴雯她哥见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副要发疯打人的样子,料定这话踩了痛脚,便赶紧捂住了自己老婆的嘴,慌慌张张把她往后拖,道:“今日还有事情忙,改日再找你说。” 说着两人便小跑着溜出了二门去。 晴雯追不上,只能红了眼眶,气得跳脚:“你们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 茗烟等人,见晴雯气得这个样子,心道不好,怎么遇上了这姑奶奶家里这样的丑事!这姑奶奶很要面子,别没整到清霜,他把自己给整了! 于是便想等一等,等晴雯走了,再把清霜扔进二门去。 谁知晴雯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茗烟几个躲在角落,大声叫住他道:“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怎么不在宝二爷那里伺候?” 茗烟只好讪讪地领着众人上前来回话:“东府里蓉大奶奶请链二奶奶打牌,宝二爷就跟去那边玩去了,他说不用我们伺候。” 晴雯气正不顺,见茗烟几个似乎抓着个面生的俊秀小厮,似乎要做什么。 联想起她哥哥嫂子刚才污蔑她的话来,晴雯便劈头盖脸骂道:“宝二爷对你们宽厚,你们倒个个都摆起主子款来了!他说不用,你们就个个躲懒玩闹,如今大庭广众要做什么脏事呢?” “你们若是不想伺候宝二爷,就都回自己家里当主子去!” 晴雯是宝璁的大丫头,丫头小厮们见了,大多要叫声姐姐,便是鸳鸯袭人彩云平儿等人也和她要好,在内院是极有脸面的。 茗烟奴性使然,不敢大声辩驳,只小声说了几句好话,哄她说在打闹着玩。 清霜听过晴雯大名,却因只在前院伺候,不曾见过她。 不过就算没认出她,清霜只见茗烟这副缩头乌龟样,也知道她是有体面的丫头,便挣扎着高声道:“这位姐姐,我是伺候宝三爷念书的清霜!茗烟他们要整我,我若犯了错被罚,宝三爷也没面子!姐姐快救救我!” 茗烟要整宝璁的书童!这还得了? 晴雯当即就扯着茗烟,打了他一巴掌,怒声道:“好啊!你们这些做小厮的,不盼着主子好,竟然还要做这种事情挑拨他们兄弟之情!” “若是被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非要把你抽筋扒皮不可!” 茗烟乍然被打,初时有些懵,后听晴雯骂他说,他要挑拨主子们的兄弟之情,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惊慌道:“姐姐,我断然没有这个意思,我们真的是在闹着玩呢!” 当初宝璁宝玉打架,老太太念了好几日经,对菩萨佛祖许愿说,希望他们兄弟和睦,其利断金。还说什么“兄弟不和睦,便是乱家之源”之类的话。贾府里人人都传遍了。 他要是被按上了挑拨主子不和的罪名,那可不是只被打几个板子的小事! 其他人也个个白了脸色,急忙都松了清霜,纷纷跪下口称冤枉,又磕头认错。 清霜松脱了钳制,三两步就跨到了晴雯身边,感激拱手道:“多谢姐姐救我!” 晴雯就算在气头上,对宝璁的小厮还是有分好脸色的,便随意对清霜点了点头,又对茗烟厉声警告道:“念你这是第一次,我不告诉别人,若再有下次,我就报了几位主子处置,看他们扒不扒了你的皮!” 茗烟几个再三做了保证,灰溜溜地跑了。 清霜自然又对晴雯感激了一番,正要告辞,却听晴雯咦了一声。 原来晴雯一眼认出来,清霜那裤子是宝璁早上穿的! 宝璁今日穿的那裤子,和上衣外袍是一整套的,上面的祥云纹都是晴雯一针一线自己绣上去,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本她看清霜有些气质,又是伺候宝璁念书的小厮,还觉得他不错。现在忽然发现这件隐秘之事,顿时觉得清霜哪里妖娆得像个狐媚,一点都不顺眼了。 清霜以为晴雯是见他裤子湿了才露出这种鄙夷神色,顿时脸红尴尬了起来,结结巴巴解释道:“这、不是,我、我没有......” 可惜结巴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什么好解释来,总不能说是宝璁吧! 晴雯哼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转身便回贾母院子里去了。 林黛玉正觉得有些无趣。 初秋之后,宝璁的先生阮仲文就生病了,所以宝璁他们上课也是听课两三日休息四五日。 林黛玉虽然不去前院上课,可宝璁回来之后,总是与她一起探讨上课的内容,又说先生布置了什么作业。她便也和正经学生一样,日日学习丝毫不怠慢。 现在先生病了,宝玉宝璁都没怎么上课,林黛玉就更没什么新鲜学识可研究的了。 正巧宝钗闲着来寻她说话,谈论之间,两人便说起了贾府众人。 林黛玉笑着道:“我听闻宝姐姐也是极有有才学的,迎春探春惜春还有宝玉他们都在诗词上有些研究,等我们闲了,聚在一起谈诗论画,岂不有意思?” 宝钗笑着点点头,忽而又想到什么,问说:“宝璁兄弟可也曾上学念书?咱们姐妹兄弟一起作诗玩乐,漏了他也不好吧?” 听到要叫宝璁作诗,林黛玉便乐得扑哧一笑,道:“宝姐姐可饶了他罢!他上学是上学的,不过跟着先生读的是四书五经,在诗词上面一向愚钝。都上学好几年了,作的诗十个手指头都数的出来呢!” 林黛玉说的话,自然是没有假的。 薛宝钗听了心中暗暗惊诧称奇,众人都道宝玉聪慧,宝璁是个不学无术的,怎么林妹妹却说他已经在读四书五经?难道就因为宝玉更会作诗? 正想着呢,宝钗就见林黛玉笑着解下了腰间一块玲珑玉佩来给她看,笑嘻嘻道:“宝姐姐瞧,这块玉佩是宝璁花了半个月打磨雕刻的,你叫他去作诗,他倒更愿意埋头在书房里,花时间雕刻玉石呢!” “哟,宝璁竟然还有这样的手艺。”宝钗笑着称赞了一句,接过那玉佩细细品察,这一看之下,却是惊叹。 这玲珑玉佩的正面是一幅小小的踏雪寻梅图。 错落有致的梅花树梢间,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小小身影站在其中。那女孩斗篷遮面,踮着脚轻轻去嗅那枝头梅花的香味,隐隐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小巧的嘴。又有纤纤素手轻放在梅花瓣上,虽是静止,却似有轻抚意味。 翻过背后,刻着几句诗,正是王安石的《梅花》名句。 “你瞧他,自己费了心思刻的玉石,没有一块是刻了他自己写的诗句。不是抄了前人的名句,就是抄了我们姐妹几个平日里作的诗。”林黛玉笑着道。 宝钗的兴致却似乎不在这诗句上,反而问林黛玉:“宝璁刻了很多玉石么?” 林黛玉便点点头,道:“很多的,他那有个房间,堆了几大箱子呢!早先我来的时候,宝玉说只有他有玉戴,我们都没有,宝璁便给我们几个姐妹人人刻了块差不多的。” “后来他刻的好玉越来越多,就不单送我们几个姐妹,老太太、太太、珠大嫂子、凤姐姐那里都有好几样呢!” 说着,林黛玉就想起宝钗来,对她道:“宝姐姐还没得吧?不如我们去宝璁那里找找,我挑个好的给你。” 宝钗惊讶道:“我们自己去挑么?宝璁又没说送我,我擅自去拿多不好......” 林黛玉却笑着摇摇头,拉着她出门道:“这有什么,我常去他那里翻玉石的,你挑块好的戴,回头我告诉他一声就行了。宝姐姐难道还不配戴他的玉么!” 两人亲密挽着手,绕到后罩房前门,正要进去,却碰见晴雯一脸古怪地走了出来。 她看见林黛玉和薛宝钗要进去,赶紧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堵在门口,露出个笑脸道:“林姑娘、宝姑娘,今日怎么有空闲来了?可有什么事么?” 林黛玉便笑着道:“宝姐姐刚来,还没得宝璁的玉呢!我去给她挑一块戴着玩。”说着,就要拉宝钗一块进去。 若是平日,晴雯赶紧就让路,热情迎进去了,可刚才她听里面那动静,宝玉和袭人分明在里面......可万万不能让两位姑娘进去啊! 于是,晴雯牙一咬,硬是挡在了林黛玉的前面,笑着小声道:“林姑娘,今日三爷还没回来呢,不如等他回来了,亲自挑块好的给姑娘送去?” 第14章 林黛玉那样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晴雯的意思?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于是她便咬着唇,细声细气问道:“今日无缘无故的是怎么了?我是哪里惹了宝璁生气,他才不许我进去么?” 晴雯忙摇头,尴尬笑了笑,哄着道:“三爷哪里会生林姑娘的气,只是那小间脏得很,宝三爷都不许别人进去的。林姑娘也别进去了,免得脏了衣裙。” 不许别人进去......难道她也是别人么? 林黛玉心下微微一沉,又见晴雯眉头微皱眼神闪躲,也不知道是在瞒着什么。 她也不是不要脸的,非要进去,便看了一眼宝钗道:“还是宝姐姐说的对,他不在,别人自然不好进去拿东西的。我也不是......什么人,白撑大了脸,叫宝姐姐笑话了。” 宝钗最知人情世故,见林黛玉尴尬,又摸不准他们之间是何情谊关系,怕说错话更添乱,便默默微笑,装聋作哑。 晴雯却是急了,林黛玉说那话,摆明就是想歪了,闹别扭,于是便赶紧解释:“林姑娘怎么不是......” 她想说林姑娘在宝璁心里不是别人,可他们毕竟还是以兄妹论,又没有什么其他名分,她也不好乱说坏了林姑娘名声, 于是晴雯便又改了口,解释:“林姑娘莫要这样说,你还不知道三爷待你的心么?等他回来了,任姑娘想要什么好的稀罕的,定会统统给姑娘送去的......” 晴雯原是好意,却不知她说这话,林黛玉想得更歪了,以为晴雯在讽刺她! 她投奔贾家是因孤苦无依,来客居的。本应该谨小慎微,府里给什么就吃什么用什么。 只是宝璁总是寻理由给她另添好东西,又日日去厨房替她点菜,有时还从外面买了吃的用的给她,惯得她越加随意,竟像个在贾府打秋风的贪婪之人了! 林黛玉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像话,便用帕子揉揉眼睛,强忍着不哭出来,道:“我又不是他,怎会知道他的心?我也不要他的东西,原就不是什么精贵人,不配用他的好东西。” 说着拉了宝钗就要回房里去了。 晴雯顿时懵了! 她没想让林姑娘这么想啊! 三爷回来知道她惹哭了林姑娘,还不要把她给撕了! “林姑娘!”晴雯恐屋里的宝玉袭人听见,又怕离了门口别的小丫头误闯进去,只能压低声音轻喊:“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可林黛玉不理会,径自拉着宝钗走了,晴雯只好气得轻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坐在了门口角落里看门。 回了林黛玉房中,宝钗见她脸色不好,便安慰她道:“原是我的不是,好好的要戴什么玉。我本就不爱戴花啊玉的,就是这脖子上的金项圈,若不是有道士给我批了命,我也是不爱戴的。” 林黛玉便擦了擦眼泪,假做被宝钗的金项圈吸引,好奇道:“听说宝姐姐的金项圈也有大来历,快叫我看一看,是什么稀罕物?” 遂宝钗摘了金项圈下来给林黛玉看,两姐妹拿着金项圈,说了好一会的闲话。 陪着半日,宝钗见林黛玉心情好了,想着家中还有事情,便告辞回去了。 宝钗走了,屋里顿时便空荡了起来。 林黛玉隔着窗纱,看见后罩房,摸着手腕上的蜜蜡手串,越想方才的事,越气自己不争气起来。 于是她便气得边哭边翻了放在床头的锦盒出来,里面放的全是宝璁从前送她的各种玉环玉佩玉戒指等等。 开了盒子,她也不看,只撸了自己手腕上戴的蜜蜡,把腰间的玉佩又摘下来,统统扔进了锦盒,把锦盒远远地放在圆桌子上。 “紫鹃!紫鹃!”林黛玉哽咽着叫道。 紫鹃刚送了宝钗出去,听林黛玉叫她,赶忙就进来了,“姑娘怎么了?有何吩咐么?” 林黛玉便指着桌上那锦盒,哽咽道:“你去,把那盒子给宝璁送去,我不要了!” 紫鹃自然知道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去打开一看,见林黛玉把常戴的蜜蜡手串都扔进去了,便知事情不好。 “姑娘,你......”紫鹃以为她是因刚才那事情生气,心中思量:不知那是晴雯自作主张,还是真是宝璁的意思。若是宝璁叫拦着林姑娘,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她拿不准该怎么劝,只好弱弱道:“许是三爷有事才这样呢?姑娘把这些送回去,三爷回来不知道会多难过呢!要是误解姑娘与他生分了可怎么办?” 林黛玉不好说她觉得自己像是打秋风的,便气恼道:“啰嗦什么,你送去便是!” 紫鹃无法,只好把锦盒给晴雯送去了,也说不好林黛玉在气什么,只交代道:“你探探三爷是什么意思,叫他哄哄林姑娘吧!” 晴雯面上应了,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宝璁还能有什么意思,完全是她自己自作主张拦的林姑娘,如今林姑娘气成这样,也不知宝璁晚上回来了要怎么修理她...... 宝璁因在外面哄了薛蟠五百两银子,晚上便请他吃酒,陪着一直到天黑才回家来。 等进了后罩房,他正要脱披风换衣服呢,却见晴雯高举着个眼熟的锦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委屈道:“三爷,我今日得罪了林姑娘。她都气哭了,把您送的玉石装了锦盒全都送回来了,三爷快去哄哄罢!” 不等宝璁细问,晴雯就一五一十地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明白,又委屈道:“宝玉和袭人在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就怕林姑娘和宝姑娘进去撞见才拦着,真不是故意的!” 宝璁皱着眉头,重叹了口气,挥手叫晴雯起来,道:“你做的对,自然不能让这种脏事污了她的眼。” 于是他也顾不上换衣服了,捞起那锦盒就往林黛玉屋子里去。 到了门口,宝璁见林黛玉屋里黑黑的,只睡房里留了盏灯,想着她应该准备睡了。他自己又浑身酒气没换衣服,怕熏到林黛玉,便绕了几步,走到林黛玉睡房的窗户那里,轻敲了敲。 “林妹妹,是我,宝璁,你可睡了?”宝璁隔着窗户轻声问道。 里头林黛玉没吭声,反而连那一盏留着的灯也被吹熄了。 宝璁便知林黛玉没真睡着,只是不想理他。 他想了想,便直接站在窗口,轻声解释道:“林妹妹别生气,今日晴雯拦着你,不是我的意思,是因有别的缘故。” 林黛玉正躺在床上装睡,僵硬地不敢动弹。 今日她难过,也不单为了晴雯拦着她,还更是气自己不争气。想想宝璁平日里对她的好,又听他说有别的缘故,便越觉得他冤枉。 林黛玉舍不得他站在窗口被冷落,便磨蹭了一会,从床上起来,站在窗边上轻声问他:“有什么缘故?” 宝璁当然不会傻的直说,但也不愿意和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便笑着撒娇道:“反正不是我的缘故。林妹妹不管何时要去我那里玩,我定是会叫人举双手双脚欢呼欢迎的,就怕妹妹嫌弃我那小间里脏乱,不肯去呢!” 听宝璁这诙谐玩笑话,林黛玉一下子便被哄笑了,道:“举了双手双脚,那人可不就摔在地上了么!” 见林黛玉笑了,宝璁心间一松,又扯了些别的闲话,接着才把锦盒递到纱窗前,轻声道:“林妹妹送了这些回来,我可真要伤心死了,难道我刻的玉石配不上给妹妹戴么?妹妹快拿回去吧!” 林黛玉见了那锦盒影子,心里是很想收回来的,只是犹豫了半天,却道:“我、我不要,你以后也莫要给我......我、我在府里吃的住的用的,都就和迎春她们一样,已经够好了。你也不用再在我的吃喝上费心,免得叫人说我多事轻狂......” 宝璁越听越不对劲,听着什么“多事轻狂”之类的,便气愤道:“是哪个下人乱嚼舌头,惹了妹妹这么想?” “他们说的都不对!你叫我一声哥哥,我自然要照顾你。老祖宗年纪大了,太太和凤姐姐操心的事情又多,偶尔疏漏很正常。妹妹虽脾气好,受委屈也不欲说出来多事,可我见不得妹妹委屈,多多费心又怎么了?” “这些恶奴吃着我家的饭,领着我家的月例银子,平日不好好干活,竟还败坏主子的名声,惹得妹妹难过,真是该死!” 宝璁愤然踢了下墙角,心里直骂自己:平常妇人犯了“七出”里的口舌一条,还要被丈夫休弃呢,这些贾府的恶奴个个拿钱不好好干活,成天摆弄口舌,正该都打板子卖了! 林黛玉见宝璁生气了,吓了一跳,怯生生道:“宝璁哥哥别生气,下人们议论主子是不对,可我自己也......”说着便觉有些难堪,只改口道:“我这里什么也不缺,你以后别给我送什么了,那些玉石你也拿回......” “去”字还没说出口呢,就听外面宝璁生气道:“这些都是我刻给你的,既然你不要,那便砸了它们我也不给别人!” 只听哐啷一声,锦盒就被砸在了地上! 林黛玉哪里是真不要那盒子东西,听得宝璁砸了盒子,心疼地连外衣都没穿,直接跑出来了。 “你砸它们做什么?”林黛玉哭着,焦急地蹲在地上,捡了锦盒一看,却见盒子里空空的,啥都没有。 “林妹妹别着急,东西都在这里呢!”宝璁把用半边披风兜着的玉石给林黛玉看,“这都是给你的,我怎么舍得砸了!”说着,就把东西原样一一放回了盒子里。 林黛玉扁了扁嘴,破涕为笑道:“惯会耍着我玩!”遂宝贝地抱着锦盒摸了摸,失而复得,心满意足。 宝璁见林黛玉没披外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便操心地拉开披风,道:“妹妹过来躲躲,我拢着你回去,晚上吹风那么冷!” 林黛玉已经被哄好了,便钻进了宝璁的披风躲着,正要与他一起走呢,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复杂的味道。 “宝璁哥哥这是去哪吃了酒呢,身上一股子酒色脂粉味!”林黛玉捂着鼻子退出来,生气道。 “???”宝璁愣住,面色僵硬:“!!!” 真是薛蟠误我啊! 第15章 次日起来,去贾母那里请安。 林黛玉正陪着吃早饭,见了宝玉宝璁两个,只和宝玉打了招呼,却傲娇地瞪了宝璁一眼。 宝璁知道是为了他昨晚上和薛蟠吃酒的事,只讨好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贾母没看出不对劲来,在一旁伺候的鸳鸯倒留心了一下。 不过她以为是因晴雯拦住了林黛玉的事故,只当两个还在闹别扭。又见饭桌上,林黛玉虽然脸色冷冷的,可宝璁给她夹的包子小菜都吃了,便知道只是两人只是小别扭,没准待会就好了。 宝玉喜欢林黛玉,对她的一言一行自然留心。他也不知道昨天他惹出来的事情,只见林黛玉和宝璁闹了别扭,心里开心。 虽说他和林妹妹一起玩的时间多些,可却觉得林妹妹和宝璁更亲近。如今他们两个闹了别扭,他若是哄了她高兴,岂不比宝璁更贴心? 于是,这日宝玉也不出去瞎玩了,反而翻了个九连环出来,去找林黛玉。 去到她屋里,却见宝璁已经在那里了,正和林黛玉说话呢。 “你昨儿写的那篇文章,我也一起带过去给先生看看吧?”宝璁笑着问道,他手里拿着一叠大字,正是林黛玉这几日练的。 林黛玉不好意思道:“先生看你和宝玉的作业就已经够累了,我又不是正经学生,还费心看我的做什么?” 宝璁却是摇头:“无事的,我带过去放着,等先生闲着时候看看,累不着他。” 原来阮仲文因病情加重,已经多日不曾上课了,宝璁便打算去探望下他,并把先前的作业带去。 他见了宝玉进来,便问宝玉:“你的文章和大字写好了没?若写好了,便和我一起带给先生。” 宝玉这几日都玩疯了,哪里还记得作业这事,只连连摇头摆手,道:“还没得,等我明日写好了,我再给先生送去。” 宝璁便随意的点点头,收拾了林黛玉的作业,正要出去,却见宝玉站着不走,便问他:“你还站着做什么?不回去练字么?” 宝玉哼哧哼哧,梗着脖子道:“我、我和林妹妹说会话就回去。” 林黛玉见状,便捏着帕子笑了笑,上前朝宝璁挥挥手,道:“你自去罢,替我问先生好。” 宝璁看看林黛玉,又瞧瞧宝玉,叹了口气,点点头,只好走了。 见宝璁那样儿,林黛玉扑哧笑着,对宝玉道:“瞧他那操心样子,真是管得够宽的!” 宝玉没接话,他郁闷极了。不是两人闹别扭么?怎么这么一会就好了? 宝璁去了阮仲文家,见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心里就沉重起来了。 仔细问了病情,阮仲文便说,是年轻时候参加科举时落下的病根。现在年纪越大,那些病根显露出来,身体就越差了。 阮仲文咳嗽了一连串,强撑着对宝璁道:“我知道自己身体,若保养好了还能多活几年,你也不用太担心。” 说着,他便忧心道:“只是你打算考科举的,再等着我教你却是不行了。我这身病痛反反复复的,闹得你上学也断断续续。今后,我也只能偶尔替你答疑解惑,你另寻好的先生,再正经教你念书吧!” 宝璁听了,便对着阮仲文长鞠了一躬,感激道:“这些年多谢先生费心了,虽没有正经拜师,但先生在我心里已经是师傅。还望师傅多多保重,不要太担心我的课业,学生自会努力上进的!” 阮仲文便连连道了几个“好”字,慢慢躺回了床上,可惜道:“唉,可恨我这身体,不争气!” 宝璁见他嘟囔着,已经很是疲惫,便安慰他道:“来日方长。”又劝了他几句保养身体的话,伺候他睡去才退了出去。 回了贾府,宝璁又去了贾政那里,说了阮仲文病重不能教书的事情。 贾政对阮仲文还是很有好感的,就叫宝璁拿牌子去请王太医给阮仲文看病。 但是阮仲文的身体是陈年的积累的病弱,现在年纪又渐渐大了,到底不能彻底根治了。 贾政听了也是惋惜,只能打算替宝玉和宝璁另寻先生。 宝璁不用去上学,时间便空了许多下来。除了忙自己玉石轩的生意,他还记挂着整顿贾府下人的事。 趁着快到年底,众人都忙着准备请客吃酒的时候,宝璁便叫吴茴几个小厮偷偷留心,抓了几个吃了酒乱嚼舌头的奴仆,管他是谁的配房谁的亲家,统统都关了起来。然后暗地里交给了凤姐,说了他们在底下乱传的话,尤其是说凤姐管家厉害。 听下人这么编排自己,凤姐当然生气极了,只是过年这喜庆时候,不肯发作。 宝璁便添油加醋道:“凤姐姐,他们今日说你管家厉害,明日说我和宝玉是个纨绔,后日传老太太和太太们是假慈悲,再后面乱传姐妹们的闲话,又说大伯和老爷的不是,那这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不道咱们贾府是个糟污之地,全家没一个好人了?” “等将来我和宝玉名声臭了,娶亲不顺还没什么,姐妹们出嫁可怎么办?还有大姐姐在宫中,圣上知道了,又怎么想大姐姐?” 王熙凤越听越是心惊,这宝璁说的,件件都是厉害关系。名声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多么重要! 若真像是宝璁所说,贾府的名声被这些下人们嚼舌头败坏了,她作为管家媳妇,老太太和太太头一个就要寻她的不是! 于是,王熙凤强按住心里的怒火,忍气对宝璁道:“如今过年,老太太最爱喜庆。你抓的那些人,我先关着。等过了年,看我不狠狠处置了他们!” 宝璁知道王熙凤已经下定决心要处置人,便放心了些,想了想,又提醒她道:“那些下人里面,我听说有些是太太们的配房,还有些和东府的老奴有些亲戚关系。凤姐姐别让他们偷偷去求了情,要是闹起来,老祖宗不开心,我看凤姐姐也难处置。” 王熙凤想了想,就笑着道:“真是个机灵鬼!你别急,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保管叫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原来王熙凤管家,面子上厉害,私底下也不是完全直愣愣的。她想着,现在过年不好闹起来,且闹起来到老祖宗面前求情,老祖宗要是一心软,放了他们,她可就白费心了。 要是现在把那些恶奴的名字先记下来,现在只略施小惩。等过完年,再一一的查了他们的大错,出其不意捏出七寸,或是打死了,或是发卖的远远的,既能杀鸡儆猴,又不那么兴师动众得显眼,不是更好? 宝璁现在是不知道王熙凤有什么主意的,待到后面看见她手段凌厉,一一把那些人处置地干干净净,顿时佩服得不行。心里直道:王熙凤这人,若是不看她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其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真智谋的! 这一年,贾府和往年一样,热闹非凡的。 宝玉去东府里吃宴,见了秦钟便分外亲近起来,约了他要一起去家学念书。 宝璁早料到有那么一天了,只是没想到宝玉竟还把秦钟介绍给清霜认识,说他们真是一对天上有地上无的毓秀人才。 清霜差点维持不住自己一贯的高冷,回来私底下和宝璁抱怨道:“宝二爷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儿!那个秦钟这么明显是个......他看不出来么!” 原来秦钟面上和宝玉要好,私底下却来勾引清霜,要和他相好。 清霜又不好那一口,碍于宝玉喜欢秦钟,还不能把秦钟怎么样,只能回来生闷气。 宝璁只得笑着安慰他道:“你只和宝玉做面子情,不要让秦钟把他哄歪了。那个秦钟是个什么东西呢?你别搭理他就行了!” 清霜也只是生气说说,他感激宝璁待他宽厚,还是愿意替他办事的。即使这要办的事情,不那么太干净。 出了正月,宝玉要和秦钟一起去家学,叫宝璁带着清霜一起去,说大家一起也好有个伴儿。 虽然家学里面乱糟糟的,贾代儒教书也不怎么样,宝璁想了想,权衡利弊,还是答应了。 他去倒不是去念书的,而是去看看家学里面有没有有钱的纨绔子弟,招揽去他的玉石轩买东西。 要是有机会,顺便也清理清理家学的糟污,免得贾家上上下下未来的花朵都被教坏了! 到了家学,贾代儒念经一样读课本,底下学生睡觉的睡觉,偷偷玩耍的玩耍,偷摸搂来抱去的有,像薛蟠那样正大光明搂着什么怜香玉爱的也不稀奇。 宝璁见了薛蟠才想起来,这个好色鬼也在家学。 清霜和秦钟一走进家学,就被众人盯住了。尤其是薛蟠那□□的眼神,把两人上下打量了个遍! 当即,宝璁便打发了清霜回去,换了个叫陈平的憨厚小厮来伺候。 等薛蟠问起清霜来,宝璁便笑着道:“那是我师傅的学生,我师傅病了,他要在床前伺候,遂不能同我们一起念书了。” 清霜之前和他一起念书,说是阮仲文的学生,勉强也算得上。反正忽悠薛蟠,告诉他清霜不是随便可以玩的人是够了。 谁知薛蟠还不死心,缠着宝璁道:“咱们都是好兄弟,你的师傅,我也能称一声先生。既是病了,不如咱们一起去探望探望。”探望先生是其次,主要是去看看清霜,认识下这绝色美人! 薛蟠这样的人,脸皮堪比城墙。只要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能贴上来钻营。 宝璁见状,便冷笑道:“薛大哥哥说的也是,不过上门去探病,也不好空着手吧?不如今儿放学先去我那玉石轩看看,挑个十件八件玉器。薛大哥哥这样的人才,送礼也不好太轻不是?” 上次买了一块玉佩,就花了五百两银子!要是挑十件八件的,怕不是要宰他几千上万两银子? 他哪有那么多! 于是薛蟠赶紧摇摇手,讪笑道:“那个,最近哥哥我身上也不太好,怕给先生过了病气,病上加病。还是等我好了再去罢!” 宝璁点点头,装作念书,又环视一圈四周,基本都是穷哈哈的贾府旁支。 于是暗暗摇头叹气,真是后悔来家学了,浪费时间! 第16章 说是去上学,其实宝璁去了两日之后,就学薛蟠日日逃学去了。 只要贾政不问起来,贾代儒其实也不管的。 宝玉初次见宝璁逃学,心里还惊诧了好一会儿,而后却是狂喜。 这下他可能显摆下自己比宝璁上进的地方了! 于是,在和贾母林黛玉说话时,他不经意间提到了宝璁逃学,在外和薛蟠摆弄生意的事情。 贾母听了自然不喜,念叨了几句宝璁顽皮,就揭过不理了。 毕竟她对宝璁又没有什么学业上的期待,觉得他和薛蟠学些市井经济也挺好的,做富家翁也得会管理产业吧? 林黛玉在一旁听着,眉头一皱,心里便有些疑惑。 她是不相信好好的,宝璁会做逃学这样的事情。恐是家学里有些不妥,又或者外面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只是做生意......薛家是皇商还尊贵些,其他做生意的人,可都算是商籍。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家中产业都是交给掌柜下人经营。宝璁怎么会想到自己去做生意呢? 宝玉见了林黛玉脸色,以为她心里嫌弃了宝璁做行商之事,开心得不行,自此之后去家学就更积极了些。 晚上宝璁回府,照例去看林黛玉,林黛玉就问了他逃学的事。 果然,宝璁解释道:“家学里有些乌烟瘴气,贾老太爷年纪大了也不管,只一味在课上读课本,没甚意思,还不如回来和你一块念书呢!” 林黛玉便笑着道:“那也没见你回来与我一起念书,倒听说你和薛大哥哥学做生意呢!” 宝璁惊讶道:“你听谁说的?” 林黛玉便道:“宝玉回来说的。”又捏着帕子,眼波流转嬉笑道:“我倒不知,你又何时喜欢做生意了?” 若说起这根本缘由来,那解释起来可太费劲了,宝璁也没想好怎么说,便只道:“哪里是喜欢做生意?我小时候刻了太多乱七八糟的石头,堆在房里放不下了,便干脆搬出去卖了。” 又道:“我奶公吴老爹不是去岁摔瘸了腿嘛!现今弄个店铺让他做掌柜养老,正好一举两得。” 林黛玉听了点点头,道:“你和吴嬷嬷一家倒是要好,麝月前日来说话,说宝玉被李嬷嬷气的,要把她撵出去呢!” 宝璁和宝玉住一起,怎么不知道那事情? 于是他便嗤笑一声,道:“宝玉虽然过了些,但那李嬷嬷倚老卖老,为人也太不尊重。”又对林黛玉解释:“我当时就说,她照顾了宝玉多年,也不能撵她,不如多给些厚礼,好生送她回家养老。” “你猜怎么着?李嬷嬷非不去,跑到太太那里哭了一场,说自己把宝玉当心肝肉的,离了就是被挖了心,要死要活的。” “啊?”林黛玉吃了一惊,听得好奇起来,“后来呢?太太怎么说?” 宝璁道:“还能怎么说?只好安抚了一顿,依旧让她在宝玉身边呗!” 林黛玉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忽然扑哧一声乐了! 宝璁见她半掩着手绢,笑得着实好看,便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林黛玉笑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遮掩的手绢,伸出那纤纤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乐道:“笑我自己呢!” “李嬷嬷若被撵走了,怎么我昨儿还看见她了呢?我真是白问了你那一句!” 宝璁也被逗笑了,乐道:“妹妹可真有意思,没吃酒也能和吃醉了酒一样傻乐呵,以后咱们出去吃宴,我可就能多喝杯酒了,把妹妹的那杯酒也吃了!” 林黛玉一被打趣,就恼了,站起来往宝璁身上扑去挠痒痒,“你才吃醉了酒呢!竟然笑我傻!” 宝璁一边躲痒一边大笑,还时不时注意拉着林黛玉,防着她磕着摔着,两人嘻嘻哈哈的,顿时闹成了一团。 待到退至林黛玉常躺着的摇椅边上,宝璁一个不妨被绊倒,拉着林黛玉便双双滚进了摇椅上! 林黛玉总算捏到了宝璁腰间,狠狠挠了几下痒痒,又轻捏了一下软肉,才气喘吁吁地半坐起来,半是气恼半是嬉笑道:“看你还笑不笑我!” 宝璁哪里还敢取笑呢,林黛玉一副青丝凌乱,往常微白的小脸粉扑扑的,眼睛笑成了月牙一样,都把他给美呆了! 见宝璁也不回话,只一直盯着自己看,林黛玉莫名地不好意思了,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发丝,傲娇站起来道:“你看什么呢!” 宝璁自然恬不知耻,笑眯眯道:“妹妹好看,小仙女一样儿!”把林黛玉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转日,宝璁又和薛蟠去吃酒。 宝璁是发现了,薛蟠这人虽然混蛋,但他对自己亲人及亲戚朋友真是极好。 他前段时间诓了薛蟠五百两银子,薛蟠却知道他要招揽生意,还带着他认识了不少纨绔子弟,又有许多做生意的老板,个个都是有钱人。 都不用他自己宣传,到了玉石轩开张的时候,甭管冲着薛蟠,或是冲着他这个荣国公府公子的面子,认识不认识的都上门来。许多人连价格都不问,直接就选了一两件玉器买去。 宝璁算是体会到富贵人家做生意有多简单了,反正他的玉石轩是不用愁的。不仅不用愁,他还得请几个雕刻师傅多刻些玉石,免得店里摆着的不够卖。 这日,冯紫英路过巷子街,想起薛蟠与他介绍,就顺便去玉石轩逛逛。 宝璁正好在店里,见是冯紫英来,也不糊弄他,直接叫吴老爹把他自己刻的玉器拿出来给他看。 因之前生意好,他自己刻的已经卖了许多,还剩下的,宝璁就挑了一些好的,让吴老爹放起来,等相熟的人来了再拿出来卖。 毕竟他刻的玉既精致又有属性,不能一下子全随意卖了。 冯紫英乃神武将军的儿子,为人豪爽,又文武双全。宝璁刚巧刻过几柄捏在手里玩的玉质小剑,有武力值加成的,此时便拿出来给冯紫英看。 冯紫英果然喜欢得不行,将几把小剑全都买下,打算回家用丝线穿成一串,挂在腰间可时时把玩。 宝璁觉得他不像是薛蟠之类的纨绔子弟,便问他打听有没有好的教书先生,他是去哪个私塾读书的。 冯紫英原对薛蟠以及宁荣两府的人印象都不太好,又有他父亲嘱咐少和他们来往,他便渐渐远着他们了。 现在听宝璁打听教书先生,心中倒是一奇,暗道:“见过了宁荣二府的其他人,个个不是虚与委蛇便是放浪形骸,这宝璁听他言谈,观他举止,却仿佛很不一样。” 宝璁问得真诚,冯紫英便也诚心回道:“我是去我父亲世交好友家读书的。除了官学以外,咱们富贵人家的子弟,或是自家教导,或是送去家学念书,或是请相熟的世交教授,少有去外面私塾的。” “一是外面的先生大多只是秀才,教不了什么,二是同窗都是贫寒出身,咱们去了扎眼不说,长辈们相传起来也不好听。” 又说到江南山东等地,倒是有一两家好的书院,只是太远了,他们也难去。 宝璁想想也是,古代念书费钱又耗时间,世家贵族占尽了文化钱财人脉上的优势。像阮仲文那样,贫苦之家出了一个举人,既是倾尽全族之力,那概率也堪比中彩票。 他身在荣国府,寻到阮仲文教他几年已经是运气,到了外面瞎寻摸,还真以为自己能再容易碰上一个好先生么! 于是他便笑着道:“若有机会向冯大哥讨教学问,冯大哥可不要吝啬赐教啊!” 冯紫英便作揖笑道:“赐教说不上,我也学问平平,咱们一起探讨便是。” 宝璁正要再说请冯紫英出去吃饭,却见陈平匆匆进来了。他正要说些什么,见有冯紫英在,便欲言又止。 冯紫英见状,便要告辞,宝璁便一路送出了门去,与他相约改日一起吃饭。 回了玉石轩,陈平便对宝璁禀报说:“家学里打起来了!有人欺负秦小相公,宝玉护着不肯,茗烟便冲进去动了手。老太爷不在,瑞大爷压不住人,现在恐打得热闹!” 原来宝璁虽然逃学,但还是叫人时时关注家学,嘱咐了陈平,家学一有什么动静就赶紧来报。 宝璁正等着他们闹事呢,此时听说家学打起来了,他不担忧,反倒兴高采烈的:“打起来好!打得越热闹才越好呢!” 于是他快步出去,骑了马,正要去家学那边凑热闹,把事情闹得更大些。忽然想想,他却又停住了。 他干嘛去打架,让贾政多一个名头罚他? 不如直接去告一状,让贾政自己去看看家学那污糟样子! 想着,宝璁便把马绳一拉,直接往家里去了。 第17章 回了贾府,宝璁一路嚎着奔向了贾政的书房。 贾政正在欣赏一副唐伯虎的对联,见宝璁一路冲进来,跪倒在地上嚎,顿时吓了一大跳,怒声道:“青天白日的,你嚎什么!还有点规矩没有?平日里念的书、学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宝璁也不惧怕,反而跪着上前了两步,拉着贾政的衣角,依旧嚎道:“老爷快去看看吧!家学里打起来了!他们要把宝玉打死呢!” 要把宝玉打死!这还了得!那可是老太太的心肝呢! 贾政真是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唐伯虎的对联收起来,脚步生风一样出去了。 宝璁还得去添油加醋呢,自然不能落后了,便也赶紧起来跟上去。 到了家学里,正听茗烟在窗外对着里面嚷嚷呢! “瑞大爷,你可得管管,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呢!竟也敢来欺负我们二爷!” 又听宝玉在那生气问道:“他是哪家的亲戚呢?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念书?” 茗烟刚要说话,一抬眼正看见贾政气冲冲地进来,立马一扑通就跪下去了,高呼:“老爷,您来得正好!有人欺负宝二爷!” 宝璁:“???” 不是,他请贾政来,不是要给宝玉撑腰的! 贾政进了学堂,见里面乱糟糟的,好几个人都捂着伤口,连宝玉的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顿时就怒了,大声斥责道:“这等读书清静之地!你们都在干什么呢!” 宝玉被吓得往后一缩,赶紧推了贾瑞出来回话道:“政老爷,平日里大家都是用功念书的,只是今日发生了点......小口角,大家一时气愤才......推搡了几下。” 贾政瞄了一眼点头哈腰的贾瑞,瞧了半天,没认出来,便皱眉道:“你是谁?贾老太爷呢?”问的就是贾代儒。 贾瑞顿时尴尬了,斜眼瞄了一下旁边,果然发现了几个在偷笑的人,于是暗暗记下他们,又讨好地对贾政道:“小子名贾瑞,是老太爷的孙子。今日老太爷不太利爽,因此遣小子来代一日课。” 听到贾瑞是贾代儒的孙子,贾政客气了许多,摸摸胡子,语重心长道:“你既是来代课,那便要好好管着他们读书,怎么反叫他们在学堂里打架?扰乱这读书之清静地,真是有辱斯文!” 贾瑞自然是连连点头认错,又委屈道:“许是小子年纪轻,经验不够,大家不服管教。” 说了几句,又一把抓出了金荣,愤然指着他道:“政老爷,都是这小子惹事!咱们家学里断不能容忍这样不读书只闹事的人,我这就赶了他出去,再不许他来念书!” 金荣早就怕得瑟瑟发抖,此时被拉在贾政面前,当即手软脚软地跪了下来,指着秦钟道:“政老爷,不关我的事啊!都是秦钟这小子,偷偷摸摸的在那里与人......” 宝玉哪里肯听人在贾政面前污蔑秦钟呢,抬脚就踢了过去,踹倒了金荣,对贾政抖抖抖着道:“老爷别听他的污蔑,分明是他看我和秦钟要好,嫉妒了,所以故意找茬惹事!” 贾政看了一眼委屈地捂着额头的秦钟,除了头发衣服乱了点,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 秦钟他是见过的,知道是东府里贾蓉媳妇的弟弟,且老太太也很喜欢他,还留他住过几日。 再看金荣,胖胖的缩成一团在那里,一副猥琐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他便问贾瑞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若不是贾家的子侄,便叫他家人领回去。” 听了这话,金荣犹闻晴天霹雳,扑倒在地连连求饶:“政老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惹事了!” 茗烟见状,暗暗得意,凑上前来,小声禀报道:“回老爷,他不是姓贾的,是姓金的。是东府里璜大奶奶的侄儿。” 璜大奶奶? 贾政一个大老爷们,哪里记得璜大奶奶是哪个?反正不是贾家的子侄就对了! 于是贾政一挥手,叫人把金荣给拖了出去。一下子,家学里的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不敢吭声出大气了。 金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宝璁也不会替他求情。 见贾政料理了金荣之后,训斥了宝玉和其他人要好好念书之类的话就要走,宝璁赶紧上前道:“老爷,我看老太爷年纪渐大了,一直劳累他也不好,不如老爷再去请个好先生来教书?” 贾政点点头,正要说考虑,贾瑞却是急了,急忙上前道:“老太爷只是偶尔身子不利爽,何况还有我看着呢,何必再请其他人来!” 在家学里教书,每年有丰厚束修,又受全族人的尊重,他爷爷可万万不能丢了这差事! 宝璁却嗤笑了下,问贾瑞道:“你爷爷好歹还是个秀才,从前去考过几次举人呢,你什么功名都没有,还来教我们?” 问得贾瑞脸色都绿了,支支吾吾的,又难堪,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 倒是贾政,听了宝璁的话,忽然想起聘请贾代儒在家学教书的缘故来。 当初,是贾敬这个做族长的,怜贾代儒家中贫寒,辈分又高,且还有些学识,这才和众人商议了,让他在家学教书,是为帮衬的。 若是抹了贾代儒这差事,不说贾代儒要闹,贾敬那边可能也不好交代。 贾政想了想,皱着眉头,按下了赶贾代儒出家学的想法。 宝璁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贾政一脸凝重,必定是要考虑换老师的事情了。 等到后来,贾代儒依旧好好的在家学里教书,家学里依旧乌烟瘴气的,宝璁便去问贾政缘故。 贾政只好不耐烦道:“原让他教书就是为了帮衬,且这事当初是你东府里大伯亲定的。你不好好听课念书,小孩子家家的,倒管起这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宝璁听了,真是要被气死了,梗着脖子道:“怎么不与我相干?我要是去考科举呢?贾代儒一个秀才,还能教出个举人进士来?” “要帮衬每月给银子都行,何必让他在家学里耽误事!老爷做官那么多年,行事不考虑家里十年二十年后怎样,倒只担忧让东府大伯失了面子!” 贾政一向好面子,被旁人说句不好的都要大怒,何况是宝璁这个儿子? 当即他就站起来,气得浑身浑身发抖,指着宝璁怒斥道:“你!你这个......孽障!你懂什么!去外面跪着!好好反省反省,怎么与你老子说话!” “跪就跪!”宝璁也不认错,气呼呼地出了书房,在门口院子里,扑通一下就跪了。 书房里,贾政还是气极了,一直小声念念叨叨:“逆子,真是逆子!书没念多少,倒管起他老子来了!” 念叨了半天,口都干了,人也累了,贾政悄悄探头往窗户缝隙里一看,宝璁还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哼,倒还听话!”他想着,若是宝玉,定是要偷偷叫小厮去报给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一赶来,定要斥责他罚了儿子。不像宝璁,罚他跪就跪着,脾气硬得有几分像过世的老太爷。 这么一比较,贾政总算觉得宝璁也有地方比宝玉好些了。 想想刚才宝璁说的话,虽然是指责他的话,却也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 又看了一会外面,贾政哼了一声,叫小厮进去换了新茶,心里嘀咕:“有道理个屁!书没念几日,字都写不好,倒做梦去科举了!” 于是他又想念起长子来,长吁短叹了一番,若是贾珠还在世,他哪里用得着天天被这两小子气呢! 到晚上天黑的时候,贾母奇怪宝璁怎么还没放学,便遣人出来问。 贾政正差一个台阶呢,听闻贾母找宝璁,便顺水推舟,对宝璁道:“老太太正找你,你也别让她老人家担心。你说说,跪了这半日,你反省出什么没有?” 潜意思自然是反省得好,他就放他回去。 宝璁便跪着对贾政拜了拜,坦然道:“反省了,儿子该听圣人言,好好念书,将来努力科举做官!” 在贾家这种地方,谁地位高,谁说的话就对!他年纪小,辈分又小,要想有话语权,除了科举做官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制服这些糊里糊涂的长辈? 贾政一听宝璁这豪言壮语,顿时心里欣慰了:“好好好,你能明白这一点,果然有点志气!” 虽然他没对这个儿子抱有期望,可是这儿子自己有志向,他也是很高兴的嘛! 于是贾政勉励了几句,就放宝璁回贾母那里去了。 待到后来仔细一想,他忽然又有些觉得奇怪了。他让宝璁反省,宝璁怎么一点没反省他之前指责他老子的事呢? 不过宝璁已经一瘸一拐回了内院,贾政也没那个脸继续把他叫回去罚跪了。 贾母那里传饭,宝璁瘸着腿不敢过去扎眼,便叫丫头和贾母说,自己念书累了,要在房里吃饭,吃了早点睡。 贾母听了,心疼得很,特地叫小厨房给宝璁熬了碗人参鸡汤补补。 林黛玉听到宝璁累着了,心里就记挂着了。她吃了饭,借着消食的借口,散步散着去找宝璁。 宝璁正卷了两只裤腿起来,露出膝盖,呲牙咧嘴地让晴雯给他揉药酒呢! 林黛玉进了屋里,一眼就看见宝璁那两红肿的膝盖,话还没说,眼圈就红了。 第18章 条件反射性的,宝璁赶紧把裤腿放下来了,对着林黛玉笑嘻嘻道:“妹妹怎么来了?是不是一天没看见我,想我了?” 林黛玉眼泪噎了噎,没好气道:“哪个想你呢?你倒想得美。”顿了顿,又细声问:“你那腿上是怎么回事?卷起来我看看。” 宝璁摆摆手,请她坐下,笑着道:“一点小伤,明儿就好了,擦了药酒,味道可难闻。妹妹还是别看了。”又叫晴雯:“快给林妹妹倒茶来!” 晴雯倒茶去了,林黛玉却不依,娇声道:“怎么刚才她还替你擦药酒揉膝盖呢,我却连看也看不得?” 见她坚持要看,宝璁无法,只好半卷着裤腿,给她看了一眼,嘟囔:“你瞧瞧,真就一点小伤,一点也不严重。” 林黛玉掩着手帕,又细细瞧了,见他膝盖只有些红肿,并不严重,才放心下来,道:“我说你今儿怎么躲屋子里来了,原来是伤了膝盖。”又问:“怎么会伤了呢?” 宝璁便赶紧遮掩了伤口,笑着道:“惹了老爷生气,老爷罚我跪了一会。” 宝玉进来正听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笑道:“前儿我在学里打架,你倒机灵,知道找老爷来给我撑腰。怎么今儿老爷罚你跪,你不知道叫小厮来寻我?” “我要是知道了,定会请老祖宗去救你啊!” 宝玉误会了上次,他找贾政去家学里给他撑腰,所以这些日子和他亲近了许多,宝璁也不解释,只笑着道:“那可谢谢你了!” 三人玩笑着说了几句话,宝玉又问宝璁怎么惹了贾政生气? 如今宝玉已经十三岁,宝璁觉得他也该懂点事,思考点深刻的东西,且林黛玉还巴巴地等着听原因。他想了想,便细细解释道:“这也还和你前儿在家学里打架的事情有关。” 宝玉一听,还和自己有关,顿时来了兴致,好奇问道:“怎么说呢?” 宝璁便道:“那时候我不是提了,说贾老太爷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且学识也一般,希望老爷给家学里另寻个先生么?” 宝玉细细回忆了一番,点头道:“好像有那么回事!” 林黛玉在一旁听着,看看宝璁,又看看宝玉,若有所思起来。 宝璁接着道:“我以为老爷一直在考虑这事情呢,今儿就去问老爷了。谁知老爷和我说,当初聘请贾老太爷做先生的事,是东府大伯做族长的时候,他亲定的,是为了帮衬他们家。若是换了贾老太爷,会让东府大伯没面子!” “我就和老爷争论了几句,说老爷只顾东府大伯的面子,不顾我们贾家子孙的学业前途。老爷听了,就骂我不知礼数,罚我跪着反省了嘛!” 不过几句话,林黛玉听着,便品出了其中的厉害来。 一族的家学,子孙都在里面念书,学里的先生好不好,关乎着子孙学业,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宝璁小小年纪,竟就已经想到了整个家族的未来,还因此顶撞了二舅舅。可二舅舅却因为这个罚他跪着反省...... 林黛玉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是二舅舅做的不对。可她一个晚辈,即便是和兄弟们闲话,也没有在他们面前指责他们父亲的理儿。 于是林黛玉便抿着嘴,只听宝玉定定道:“那老太爷,讲课无趣,又管不住人,早该换了他了!”又惊叹宝璁,“你也真是厉害,竟敢这样顶撞老爷,怪不得老爷气得罚你呢!” 这话一出,林黛玉便皱起了眉头,心间嘀咕:分明几乎是一样的脸,又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可怎么脑中所思所想,心中所操心关心的事,这样天差地远呢? 她越看着两兄弟,真是越觉出了不同来。 宝璁还在和宝玉分析那事情,宝玉听是听了,只是一听到贾政的名字,就怕得要命,根本就没弄明白宝璁说的重点是什么。 林黛玉只能在心中摇头叹息,却也不插什么话。 又说了一会话,林黛玉见宝璁累得直打呵欠,便拖着宝玉出去,各自回去休息了。 到了次日,宝璁的膝盖果然好了许多,只要忍着痛,走路也不会一瘸一拐了。 贾母和王夫人不知道宝璁跪伤了膝盖,又有林黛玉和宝玉帮着遮掩,因此这事根本没闹出风波来,悄无声息的就没了影子。 这年正逢贾敬整岁。 他人虽然在道观里修仙,但快到他生日,宁国府众人也不敢怠慢。贾珍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更是打算替贾敬大办一场寿宴。 凡是贾家的亲朋好友他都送了请帖。贾母身为贾敬的长辈,贾珍也嘱咐了尤氏,亲去请来,到宁国府吃宴看戏,凑凑热闹。 林黛玉自然也是要去的。 然而,宁国府里,贾珍贾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亲朋好友也都是酒囊饭袋纨绔子弟居多。宝璁想想,寿宴那天肯定人多杂乱,且男人女人都喝酒玩乐的,容易被冲撞。 于是他便磨着林黛玉,让她装病呆在家里歇着。林黛玉又不稀罕吃什么酒宴,被宝璁磨了半天,便答应了。 到了正日子,贾母早早的收拾好了,带着三春和宝玉宝璁等人去宁国府里。 到了门口,贾珍媳妇尤氏便迎着她们一路去了后花园。 王熙凤因为和秦可卿要好,便问尤氏,她的病怎么样了,说要去看看她。宝玉听说秦可卿病了,便闹着要一起去探望。 宝璁虽只见过秦可卿一回,但大家都是亲戚,秦可卿病了,他也该去探望探望,就决定和王熙凤宝玉一起去。 尤氏便让贾蓉领着他们一起去了秦可卿房里。 秦可卿是宁国府的大奶奶,用的东西自然都是上好的。整个房间布置得华丽非凡,里面还点着熏香,袅袅娜娜的。 若不是秦可卿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面色青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这地方可真是和仙境有几分相似了。 王熙凤和秦可卿说了几句贴心话,又喂她喝燕窝粥。宝玉看着秦可卿那病怏怏的样子,想起她从前的风华容貌,一时悲从心中起,竟趴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王熙凤便只好放下碗来,安慰宝玉,说秦可卿的病还没到不能治的程度,会慢慢好起来的...... 宝璁耳边听着王熙凤的细细微语,眼中满是秦可卿无比豪华的香闺,还有坐在一边佯装伤心的贾蓉,一时之间,想到的却是——人间地狱! 秦可卿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嫁来贾府,却遇上了贾珍贾蓉这对眼里没有人伦的恶毒父子。 她做那些事,能是心甘情愿么?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被逼迫的。 可恨这偌大的国公府,她无处能诉苦! 想到这里,宝璁又重重叹了口气。 便是秦可卿有胆子诉苦,别人又有胆子听吗?听了又敢替她说一句话吗? 虽是道听途说的猜想,可宝璁想想自己,若真听了秦可卿的诉苦,确定了那些糟污事是真的,难道他就能替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吗? 不能的,不能的,横竖她只能逼死自己这一条路......越想,越是手脚发凉,头晕目眩,宝璁踉跄了两步,不得不扶住了墙壁。 宝玉正哭着呢,见宝璁忽然如此,站起来惊呼:“宝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王熙凤和贾蓉也忙围上去察看,扶着宝璁,问他怎么了? 宝璁头痛得嗡嗡响,用力甩开了几人的搀扶,道:“无事,昨日没睡好,现在有点累得头晕。” 这大好的日子,宝璁这宝贝疙瘩,要是探病把自己探出病来,那可多不吉利! 于是,王熙凤赶紧对贾蓉道:“你扶他出去,寻个清静地方让他休息休息。” 贾蓉应了一声,招来个丫头,便要一起扶着宝璁出去。 宝璁却是在宁国府里呆不住了,这地方,哪里有清静呢? 他忍着头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花园里唱戏太吵了,别扰了你们热闹,我自回家睡觉去。” 说着,他也不理贾蓉几人,自己游魂一样,脚步打着飘出去,一路回了荣国府。 到了家里,宝璁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用手掩住了双眼直叹气,像是睡着了,又像没睡着。 晴雯叫了他好几句,问他怎么了。 宝璁也不回答,只挥了挥手,让她出去。晴雯便知道他心情极不好,想了想,便出去要请林黛玉来。 林黛玉这会儿却在梨香院薛宝钗房里。 今日满府的人都去宁国府热闹去了,她一个人无聊。 紫鹃见了,便劝她说:“不如去和宝姑娘作伴,听说这两日她正病着,今日说不定也在家里没去东府。” 林黛玉自然觉得极好,便收拾了两块没绣完的帕子,打算去薛宝钗那里一边闲聊一边绣花。 去了梨香院,薛宝钗果然在,正在和莺儿玩小沙包呢! “怎么听说宝姐姐病了?”林黛玉笑着进来道:“看姐姐这气色,红润润的,看来是大好了!” 宝钗见是林黛玉,赶紧站起来,迎着她坐下,道:“不过几声咳嗽,前儿吃了药就已经大好了。” 林黛玉便奇怪了,道:“东府那边做寿请宴,你怎么不去呢?听说还请了戏班子,你不是很喜欢看戏的么?” 宝钗听了,便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笑了,“妈和哥哥说,那边府里今日做寿,肯定人多杂乱,恐我不小心被冲撞了,就让我在家修养。” 听了这话,林黛玉一愣,想起了宝璁前儿缠磨她的时候,说的好像也是类似的话...... 既问到这个,宝钗便也有些疑惑,反问林黛玉道:“怎么妹妹也没去吃宴,反而到我这里来了?” 林黛玉便笑着道:“前儿宝璁也说那边人多杂乱,让我装病不去。我听说你病了在家,这不瞧你来了么?” “宝璁兄弟让你装病别去?”宝钗心间漏了一拍,好似感觉到了些什么,却又有些不确定,只听林黛玉细声道:“是呢,他说吃酒看戏也没什么可稀罕的,咱们自己家里又不是没有过......” 她再说些什么,宝钗却有些听不清了,早就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她妈和哥哥不叫她去东府,她是知道为什么的。那宝璁兄弟哄林妹妹不去东府,难道也是因为想得一样么? 第19章 晴雯去的时候,林黛玉正和宝钗说得热闹。 林黛玉见她来了,还奇怪呢,便问怎么了? 晴雯看了看宝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林黛玉道:“宝璁少爷从东府里回来了,吃醉了酒,闹着找姑娘呢,姑娘去看看?” “这会儿才刚开席吧?怎么就吃醉了呢?”林黛玉虽然心有疑惑,但毕竟挂心宝璁,说着就站起来和宝钗辞行:“宝姐姐,今日我先回去,改日再来找你玩。” 宝钗自然笑着应了,又送林黛玉出去。只是见她和晴雯一路走远了,心中便生出了些想法。 这宝璁兄弟吃醉了酒,回来便只要找林妹妹。林妹妹看着一点也不着恼他,看来两人的情谊实在不一般。 她又想起宝璁平日为人行事。 虽然人莽撞了些,但却比宝玉那小孩子气成熟些,听说念书紧着四书五经,也懂些市井经济,除了不比宝玉,时时会哄女孩子开心,其余看着,竟没有一点不好的。 只是,他心里似乎只看重林妹妹好呢......想着,宝钗便叹了口气。 晴雯簇拥着林黛玉一路回贾母院子里,急急地和她说了缘故:“并非是三爷喝醉了酒,是瞧着有些不开心。我叫他也不应,直躺在床上叹气呢!所以才想着请姑娘过去看看,三爷见了姑娘,定不会再叹气了。” 林黛玉一听是这样,便着急起来,问晴雯道:“可知道是为什么?怎么好好的去吃宴,回来就不开心了?跟着他的小厮呢?” 晴雯便道:“已经叫麝月去问了。”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院子门口,麝月正在门口等着呢。 她见林黛玉来了,急急上前禀报道:“跟着三爷的小厮说,三爷去了东府,先前好好的,后来跟着链二奶奶和宝玉一起去探蓉大奶奶病。出来之后,三爷就混混沌沌的,说要回来睡觉,自己回家来了。” 林黛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那链二奶奶和宝玉呢?” 麝月便回:“听说宝璁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蓉大奶奶房里,这会儿应该在吃酒宴吧!” 一路进了后罩房,林黛玉便看见袭人亲在宝璁房门口守着。她见林黛玉来了,也是松了口气,迎上来,努努嘴,叫林黛玉透过缝隙看宝璁。 宝璁果然躺在床上,衣服也不脱,被子也不盖,手掩住了额头眼睛,一副颓废样子。 袭人悄声道:“刚我们想进去,伺候他脱鞋休息,三爷不许我们动他,连我也撵出来了。姑娘快进去瞧瞧。” 林黛玉点点头,接了外披风,径自去了宝璁房里。 袭人便拉着晴雯,对一干丫头挥挥手,一大群人悄悄出去了。 宝璁正躺在床上,越想越烦心呢,却听见林黛玉的声音道:“哥哥去东府里玩得不开心么?怎么长吁短叹起来了?” 他拿开手,睁眼一看,果然是林黛玉来了,便赶紧坐了起来,道:“妹妹来了?快坐!” 林黛玉应了一声,便顺势在他床边坐了,又伸手摸了他一把愁苦的脸,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宝璁便闷闷道:“去看了蓉儿媳妇,看着不大好。” 林黛玉也是见过秦可卿的,知她一向待人和蔼可亲,为人又温柔贴心,如今那样一个好人病得不大好了,她自然也难过,于是跟着掉下几颗眼泪来,道:“可怜这样一个好人,竟也不能长命百岁,倒无端端病成这样。” 是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宝璁便想到了原著里,林黛玉、鸳鸯、迎春、晴雯等人,个个都是十几二十的年纪就死了。探春远嫁,惜春出家,便如贾母元春王夫人王熙凤这类算是有本事的女人,结局也是凄惨。 贾家的女人个个命苦,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贾家的男人没有本事,既不能护住她们,也不能教导管束她们么? 宝璁恍然出了神,怀疑起自己来。他在贾家被这虚假富贵迷惑了眼,这样蹉跎时光,果真以后能救得了几个人么? 想着想着,他便忽然生出了些别离之意来......只是,林黛玉一个人,在贾家要怎么办呢? 林黛玉先是见宝璁眼神空洞,飘忽出神,后又见他忽然盯着自己,面色惨白,忽然心间无端端慌了起来。 于是她便赶忙拉了他的手,惶惶叫他:“宝璁!宝璁!” 宝璁乍然回神,正对上林黛玉一双仙眸泫然欲泣,惶惶然问他道:“你到底怎么了?可别吓我呀!” 她原先只道是宝璁因为秦可卿生病而难过,可现在细细看来,仿佛却又不像,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于是心里越加担忧起来。 宝璁愣了会,见林黛玉被自己吓到,赶紧轻轻抱住她,轻拍着背安慰她:“别怕,妹妹别怕,我、我只是怕你在这里受委屈了!” 林黛玉疑惑,不知宝璁怎么好好的想起这个来了。 她想起小时候闹别扭,他从前和自己说过的话,便反拿出来,对他道:“我不怕,你不是说了,要护着我,多多替我费心么?我怎么会受委屈?” 谁知,话音刚落,林黛玉便觉自己肩头湿了一片,只听宝璁趴在她肩头,压抑哭道:“妹妹,你、你在这可千万别委屈自己......” 从没见过宝璁哭的,林黛玉心疼极了,只好抱着他哄了又哄,又陪着睡了午觉,一起吃了晚饭。 等到后来,贾母等人都回来了,遣人来问宝璁,叫他过去说话。 宝璁却是洗洗睡了,没事人一样,把林黛玉撂在那里,一个人陪着贾母宝玉说话。 到了次日,林黛玉再看宝璁。虽然他还是嘻嘻哈哈的笑脸模样,可两人偶尔对视一回,见他眼中比往日更恋恋不舍的,还是觉出了些不同来。 也难怪林黛玉觉出不同来。 宝璁昨日生了离别之意,昨晚上又想了一宿,那主意就和杂草一样,在心里越加生根发芽了。饶是他掩饰得极好,可林黛玉一贯知他性情心思,怎么会一点都没察觉? 宝璁在贾母那里请安玩笑了会,赶了宝玉去家学里上课,自己便骑着马找阮仲文去了。 贾府里一个能商量大事的人都没有,他还是更相信阮仲文的主意。 到了阮家,宝璁先探视了阮仲文,见他虽还病着,但精神尚可,便斟酌着道:“如今家学里乱糟糟的,我不乐意去浪费时间。古人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听说江南山东等地,有些出名的好书院,想去游学看看,不知老师觉得怎样?” 时人念书求学,也常有外出游学几年的,只是贾母溺爱,贾家也没这个传统,此时宝璁提起这宗来,阮仲文还吃惊了一下。 然而,学生好学,老师没有不高兴的。 于是阮仲文便嘱咐道:“你有这样的心思,也很好。只是出门在外,吃喝住行都要千万操心,莫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你只听说外出求学是好的,却不知道也有那些不能自律自制的人,学一肚子糟污的风花雪月回来。你若出去,定要时时警醒,分辨是非清浊,以问学上进为第一要务!” 宝璁听了,自是连连点头,道:“学生一定谨记先生教诲!” 又聊了一会出门在外事情,宝璁便要辞行,郑重地对阮仲文拜了拜,道:“学生一去,不知合适才能归来,老师一定要多多保重。待学生归来,还要继续向您求教呢!” 阮仲文听了很是高兴,笑眯眯道:“老身这辈子虽不能入朝为官,但收你一个学生,也值了!” 说着,他又叫宝璁磨墨,自己披着外衣起来,道:“我有一师兄,在杭州白鹿学院任教。我写封书信给你,你若去了杭州,便去那学院看看,替我问候下师兄。” 宝璁得了荐书,心间更感阮仲文爱护之情,于是感激涕零,又拜了几拜,感谢再三之后才告辞走了。 因拿定了主意要游学,宝璁对林黛玉的吃喝上便更上心了。他亲去外面寻了好些燕窝人参来送给林黛玉。 又听太医说五谷养人,便叫小厮将五谷磨成细粉,平日里好让林黛玉兑着牛奶喝,又或者让紫鹃她们做成糕点吃。 林黛玉见此,哪有猜不出宝璁要走? 只是宝璁没说,她也不好问,只能放在心里白思量。 宝璁心里也沉甸甸的,一会想着如何瞒着贾母王夫人等人偷偷出走,一会又担心他走了之后,林黛玉会不会不开心? 或者没了他在身边,她也有宝玉哄她开心,等几年之后,她心里便只有宝玉,没有他站的地方了。 思虑来思虑去,他只舍不得林黛玉,于是出走的日子,一拖再拖。 然而,冬至来临,林如海的一封书信打破了僵局。 林如海病重,要接林黛玉家去看看! 宝璁得知消息的时候,赶紧去了林黛玉那里看她。 林黛玉屋里乱糟糟的,已经在收拾行李,定了后日的船走。 她捏着手帕抹泪,见宝璁惶然进来,便哭着道:“这下好了,你还没走,我便先走了。” 第20章 父母之生死,人生大事。 林如海是林黛玉唯一的至亲之人,宝璁自然很放在心上。 前几年的时候,他就刻了许多有健康加成的玉送到扬州,还经常搜罗养生的方子给林如海。每回林黛玉写信或者扬州来信,他也必会问问林如海的健康。 先前中秋时,林如海来来信,还说一切安好,谁知现在猛然说他病入膏肓了。别说是林黛玉哭得不能自已,便是宝璁一时间也不能够接受。 想是林如海怕林黛玉担忧,之前都瞒着不说,现在瞒不住了才来信告诉。 宝璁陪着林黛玉默默坐了半天,又哄着她吃了一碗燕窝粥,看着她睡下才回了自己屋里。 计划赶不上变化,林黛玉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必是要跟着去扬州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幸好之前他琢磨着要走,已经把玉石轩交托给吴老爹,外出用的路引什么的也办好了。 次日早早起来,宝璁就去了外院,交代吴茴、清霜、陈平三人要跟着林黛玉的船偷偷出门的事,三人便各自散开准备他们的行李。 吴茴又去玉石轩,让他老爹把店里所有能挪用的银子,全都换成银票和碎银,方便外出用。毕竟宝璁计划要出去好几年,吃穿用还是其次,银子万万少不得。 这日晚间,宝璁装作平常样子睡下,夜里三更时,就偷偷起来收拾东西了。 其他都可以不带,唯有他那套雕刻工具不能落下,外面买可没他自己的那套那样趁手。 然而晴雯睡觉一向警醒,宝璁稍有动静,她就醒了。 初时她还以为宝璁起来是要喝茶,待见到他外衣都不穿,偷偷摸摸去小间里收拾雕刻工具,方觉出大不对来。 她端着小灯,急忙凑上前问:“三爷这半夜三更的,收拾雕刻工具做什么?” 晴雯声音不小,宝璁被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叫她噤声,悄声道:“小姑奶奶,可别吵吵!” 那边袭人也是个警觉的,听闻有动静,就悄声问了句。晴雯便顺口回道,是宝璁喝多了水,起来更衣了。 等袭人又睡下了,宝璁和晴雯才凑着一盏小灯悄悄说话。 晴雯见宝璁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哪里看不清他在打包东西,便着急道:“小祖宗,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跟着林姑娘去扬州?” 听说林黛玉要回扬州,宝玉先是嚷嚷着不让林黛玉走,后被老太太骂了,又嚷嚷着说要跟着去扬州。 没听宝璁嚷嚷过一句话,却没想到这小祖宗比宝玉还不靠谱,直接暗地里收拾起东西来了。 宝璁便道:“林姑父病重,林妹妹去了扬州必定伤心,我自然要去安慰。她要是不好好吃饭,也病了,那可怎么办?” 晴雯便操心道:“小祖宗,林姑娘身边有奶娘有丫头,还有琏二爷看着,回了扬州又是她自己家,还用你担心她吃得不好么?” 宝璁听了,便哼一声道:“林姑父病了,人人都忙着看林姑父的病呢,哪有人顾得上照看林妹妹!” 眼见天就要亮了,他还得偷溜出去,混上林黛玉的船,便不耐烦和晴雯周旋了,直接道:“你别管我了,只管装聋作哑,当作没看见我吧!” 晴雯却是又气又急道:“三爷真是好大的心!你偷偷走了,我这做贴身丫头的,难道是个死人,一点都没察觉?” “这话说出来,别说糊弄链二奶奶,便是糊弄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不能!你要走了,她们非把我抽筋扒皮打死不可!” “你只顾自己出去快活,竟一点不管我的死活!干脆现在把我打死算了!”说着晴雯就跪在地上,拉着宝璁的裤腿就要开始抹泪。 宝璁哪里敢让她哭呢,怕惊醒了其他人,到时候走不了了。 不过他想想晴雯的话,也是,其他丫头都好说,只晴雯日日夜夜贴身伺候他的,他走了,晴雯必定要受大罚的。 做丫头也不容易。宝璁想了想,便哄晴雯道:“那你和我一块去扬州,等林妹妹回来了,再跟着她一道回来。” 晴雯听了也是不同意,却听宝璁挥挥拳头道:“你若不肯,我最多把你打晕了,自己偷偷走。今日走不成,我明日也自己偷偷出去,反正我是要跟着去的!” 说着,他又软声劝她道:“你从未出过远门,这次机会难得,你难道不想出去玩?” “这次去了林妹妹家,再和林妹妹一起回来,老祖宗看在你在外面辛苦伺候的份上,说不定也不罚你了!” 晴雯知道宝璁一向说到做到,轻易不会心软,只好眼泪巴巴的同意了。 两人轻手轻脚收拾好,宝璁把早就写好的书信放在他自己屋里,就一起偷偷出去了。 天色已经微亮,因林黛玉和贾琏早早就要出门,所以各处的院门很早就开了。 晴雯对贾府的小路更熟悉,带着宝璁很容易便偷偷出了贾府。 吴老爹早就准备好马车,在贾府角门巷子里远远等着。待宝璁和晴雯出来,上了马车便直奔运河边上。 吴茴三人已经背着包袱守在船边,见宝璁过来,还带着晴雯,便有些诧异,轻声问道:“怎么带上了晴雯姐姐?” 内院的丫头都养得和千金小姐一样,晴雯那水灵灵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受不得苦。她跟来了,以后路上风吹雨打的,还不天天抱怨? 宝璁摇摇头,解释道:“我出来哪里能瞒得过她?她要闹起来,我肯定走不了,只好把她一起带来了。”又道:“带去也无妨,林妹妹回来的时候,再打发她一起跟回来就行了。” 吴茴一听,想想也行。他们先是要去扬州林家,林家的吃住,还能委屈了这小姑奶奶不成? 得嘞,一起走吧! 说话间,他便回头招呼晴雯,却见晴雯正凶巴巴地瞪着清霜,也不知道又是什么官司。 反正什么事情,也没赶紧混上船重要! 吴茴赶紧让陈平领着宝璁先去船上,他自己一把拉着清霜,一手迎着晴雯,也跟紧了上去。 因是买通了个船夫偷偷混进来,他们只能先躲在杂物间里。这几人除了宝璁以外,都是头一回做这样要命的大事,个个紧张极了,小心肝抖的,恨不得船马上就开了。 杂物间里狭小,只有一个小窗户。晴雯夹杂在几个男子中间,原本就闷得不行,又闻到汗臭味,便更觉难受。 她偷偷往宝璁身边蹭了蹭,深吸一口气,鼻尖是熟悉的清新味道,方觉得好受些。又一转头,惊觉身后紧贴坐着的是清霜,顿觉背后针刺一般,难受了起来。 等了又等,听到贾琏和林黛玉他们上船,船又慢慢开动。到了午时,清霜便拿出准备好的大饼糕点分给几人吃。 晴雯早早和宝璁出来了,至今什么都没吃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时她见了糕饼,也不管样子滋味如何,接过便啃了几口,谁知吃得太快,竟被噎着了。 先前,吴茴不知道晴雯要来,便只准备了三个水壶。宝璁用一个,他和陈平用一个,清霜自己用一个。 宝璁见晴雯被噎着了,就把自己的水壶让与她喝水,他拿了清霜的水壶用。 这本是件极平常的事,然而在晴雯眼中却又不同。 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又气呼呼地瞪了清霜好几眼,惹得清霜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宝璁估摸着贾琏不能把他送回去,他才带着几人出了杂物间。 五人乍然出现在船舱里,可把住在下面的粗使婆子们吓了一大跳,赶紧簇拥着宝璁和晴雯去了上面的房间安置。 吴茴几个,便随便寻了间下人房挤了进去住。 船上,贾琏和林黛玉都被灰头土脸的宝璁惊呆了,而贾府里发现了宝璁留的书信,也闹了个鸡飞狗跳。 贾母晚饭也顾不上吃,叫王夫人和王熙凤赶紧派人去追,嘴里还直骂宝璁:“孽障!” 但贾琏带着林黛玉赶着去扬州,船只顺水而下,一路不停留,即便派人去追,一时间也追不回来了。 王夫人伺候在贾母身边,一边气宝璁,一边又担忧宝玉,生怕他又怎么了。 宝玉闹也是闹的,倒不是生病,而是生气,又后悔。早知道他也偷偷跟着林黛玉的船一起走了! 只是他有心没胆子,就是偷偷念叨几句,被王夫人呵斥了之后,也不敢怎么说了。到底在心里羡慕宝璁,晚间睡觉又翻来覆去地折腾几个丫头伺候。 袭人几个丫头个个暗自叫苦。 先前发现宝璁和晴雯不见了,贾母就罚她们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晚上宝玉折腾,其他人还能轮流歇歇,只有袭人还得时时守着宝玉。 到末了,袭人少不得又是说好话,又是撒娇装可怜,哄得宝玉和她一起睡下了。 闹了一整晚,宝玉也只是睡到日上三竿,其余并没有怎样。贾母和王夫人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又有闲心去骂宝璁顽皮了。 宝璁忽然从船上冒出来,林黛玉自然是惊喜,贾琏可是快被吓死了! 到了第二日,贾琏便要赶宝璁回去,宝璁哪里肯呢? 他就说,若不跟去扬州,他下了船之后就偷偷去别处。 贾琏听了,怎么敢把宝璁随便放走?他只好叫了一下人回贾府送信,自己把宝璁一路带去扬州。 到了扬州,林家的下人接了贾琏等人,一路风风火火的便回去林府。 刚进门,贾琏便问林如海情况如何。宝璁林黛玉紧紧跟在他身后,听闻林如海身体实在不好了,心里便越加沉重了起来。 等不得换衣服洗漱,三人直接去了林如海房中。 待宝璁见到林如海真人,到底深吸了一口气,彻底震惊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林如海竟会是白发苍苍、形容槁木的老人模样! 第21章 听着吴茴打听回来的消息,宝璁简直傻眼了。 原来林如海已经五十多岁了......怨不得他如此惊讶林如海的年纪。 宝璁他自己是王夫人的老来子,但先前却一直用平常思维去想林黛玉的父母,以为林如海才三十来岁。 他不知道,当初林如海是年纪轻轻迎娶了贾敏,但因两人都身体不太好,所以子嗣十分艰难。两夫妻到处求医问药十几年,到林如海四十出头的时候,贾敏才生下了林黛玉。 后来过了几年,贾敏又挣扎着剩下一个儿子,不到三岁,孩子死了,贾敏随后也病逝了。 林黛玉如今十二岁,算一算年龄,林如海可不就五十几岁了么? 在古人的岁数里,林如海五十几岁已经算高寿了。 且他原本身体就不好,为官以来,凡事亲力亲为,做事尽心尽力。到头来,得了个清官的好名声,却贴进去了自己命。 宝璁就算给他送再多健康加成的玉石,身上戴着,屋子里头摆着,却也抵不过他这呕心沥血地耗费精力! 林黛玉到家之后,只一心在林如海跟前伺候汤药,时不时又伤心落泪,再不想不到其他事情。 到了晚间,宝璁担忧她熬不住,便叫来紫鹃和晴雯两个,嘱咐道:“现今林家事多杂乱,林妹妹又一心在林姑父身上,连自己都疏忽了。你俩个人,紫鹃只管带着雪雁伺候林妹妹,劝她按时吃饭休息,晴雯只管跟着王奶娘照看林妹妹的东西,其余的都不必管。” “若有什么事找林妹妹,或有人冲撞她,你们只管当场叫人出去,再叫雪雁来回我,我亲自处置。” 晴雯和紫鹃知道事情轻重,连连点头应了,回了内院便好说歹说,劝了林黛玉回房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劝走了林黛玉,宝璁又回林如海那里去,正听见贾琏询问大夫病情,只道他已经行将就木,只靠着参汤吊命,能多活一日是一日了。 宝璁听了心情越加沉重,跟着贾琏一起去林如海床前守着。 白日里,林如海见到林黛玉回来,勉强喝了一碗参汤,挣扎着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一直昏睡,说些梦魇之语。 宝璁和贾琏守到半夜,忽听床上有些动静。他们过去一看,便看见林如海睁开了眼睛,眼神游移地看着床帐。 “林姑父?林姑父?”贾琏轻声叫了他几句,见他向自己看来,才道:“林姑父可还认得侄儿?我是贾琏,家父贾赦。您当初娶小姑姑时,曾见过的!” 林如海眯着眼睛,认了半天,才气若游丝道:“哦,是琏儿啊......” “是是是!”贾琏激动道:“正是侄儿!老太太记挂林姑父,打发侄儿送林妹妹回来看您了,白日里您见过林妹妹了,还记得不?” 林如海听着,回忆了会儿,慢吞吞点头,喃喃道:“玉儿回来了,玉儿回来了......”说着,他有些空洞的眼神又游移道了旁边宝璁的身上,疑惑问道:“这个是谁?是哪个小厮啊?怎么我不认得呢?” 贾琏欠身让了让,指着宝璁介绍道:“林姑父,这是二叔贾政的儿子,叫宝璁!” 宝璁赶紧上前拜见了,轻声道:“林姑父好,我叫宝璁,就是以前刻了玉,叫人送到扬州给您的那个侄儿!” 这么一提醒,林如海很快便想起来了,伸出干枯的手指,指着宝璁道:“是了,是你,你送的那块松鹤......延年的镇纸,我、我最喜欢,可惜去年摔、摔碎了......” 宝璁忙握住了林如海的手,安慰道:“摔碎就摔碎了,赶明儿我再刻一块好的送给姑父,只盼着姑父赶紧好起来。” 林如海嗯嗯了两声,一边点头,一边喘了口大气,拉着宝璁的手,看向贾琏,道:“有些饿了。” 贾琏忙让人上了一碗温着的参汤,宝璁半扶着林如海坐起来,让贾琏亲自喂了几口。 喝了参汤之后,林如海似乎好了些,也不喘气也不咳嗽,又睡了过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如海又醒了,说渴了。 贾琏和宝璁便给他喂了几口茶水,又吃了两口糕点。如此反反复复,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林如海忽然睁眼道:“天亮了,该用朝饭了。” 贾琏和宝璁对视了一眼,两人暗暗生疑。林如海一晚上已经吃喝了不少,这会儿竟然还想起来吃朝饭了。 于是,宝璁忙叫丫头传朝饭,又对林如海道:“已经让传饭了,姑父且等等。” 林如海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茫然地看着门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琏熬了一夜,已经有些疲惫,却不知怎么的,看着林如海那样子,忽然张嘴问道:“林姑父,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侄儿的?” 宝璁一听这话,顿时心惊了,再看林如海,果然林如海眼睛定定地看着贾琏,慢慢道:“琏儿啊,我只有玉儿一个姑娘,你、你和老太太说,以后可全托她照看啦!” 这话一出,两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宝璁当即眼泪就下来了。 贾琏也是哽咽着哭了,还要应着林如海的话,道:“林姑父放心,从老太太起,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不疼妹妹的。妹妹虽然姓林,老太太也把她当作亲孙女一样疼爱,将来林妹妹出阁,也必如当初小姑姑一样风风光光的!” 林如海点点头,流着泪道:“我就只、只挂心这一件事,当初、和老太太说了的......”说着,紧握了握宝璁的手,又对宝璁道:“和老太太说好了的!” 虽没有明说,宝璁也知道林如海在说什么,当即边哭边点头承诺道:“姑父别担心,我定会护着林妹妹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的!” 听到宝璁这话,林如海一下子安心了似的,慢慢地松了手,任他自己倒在了宝璁身上。 宝璁赶紧吸了吸鼻子,掐住了林如海的虎口,问道:“林姑父,家里的家业还有玉儿的嫁妆,您可还有什么交代的?我好转告玉儿!” 贾琏只顾着抹泪,轻声打发丫头赶紧去催林黛玉过来,他听得宝璁这样问,一时间都有些呆了。 老祖宗派了他来,自然是要帮着林妹妹处置林家家业的。他只当林如海去了之后,那些东西都任由自己处置,哪里能想到,这样直白地问一个将死长辈如何处置家业呢? 不过宝璁这样直愣愣问了,他听听也好。 林如海原本就在强撑着一口气,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这时听宝璁又提起林黛玉,便又挣扎着有了些精神,断断续续道:“我林氏、五代单传,到了玉儿,便、只她一个女儿......家中历代主母嫁妆,都、都归于她。” 他喘了喘,老泪纵横道:“自我、曾曾祖父承袭、侯爵,到我父亲,我又为官多年,到现在积攒下的......七成给、朝廷,两成归于家人并林氏宗族......剩下的、就给玉儿做嫁妆罢。” 听到这里,贾琏哭了一半,顿时有点哭不下去了。 这林姑父糊涂啊!怎么把那么大的家业献给朝廷呢? 虽说林黛玉是女孩子,继承不得全部家业,林姑父怎么也得多多留给自己女儿啊!怎么病成这么糊涂了! 然而,宝璁在床前,连连点头应了,贾琏只好也上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如海说完了这番话,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林黛玉原本晚上就睡得不好,丫头来催的时候,她便已经打算起来了。这时候她匆忙穿戴好了,去了林如海房里,正见丫头端着朝饭送进去。 她心里慌慌的,进去便被宝璁拉住了。宝璁轻抚了她肩膀,安慰道:“妹妹,别怕,林姑父说想吃朝饭,你喂了他吃罢。” 贾琏已经扶着林如海坐了起来,宝璁端了鸡丝粥,递给林黛玉。林黛玉也知她父亲已经不好了,便擦了擦眼泪,强忍着悲伤亲手将一碗粥喂给他吃了。 吃完了粥,林如海似乎精神好了些,对林黛玉笑了笑,便躺床上睡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贾琏再去看林如海,却见他面带微笑,已然静悄悄地去了。 林黛玉当场哭晕了过去! 第22章 宝璁坐在桌前,正专注地用磨砂纸细细磨一块他刚雕刻好的玉石。是一只抱着榛果酣睡的小松鼠,属性是睡眠加成十。 林黛玉这段时间本来就睡不好,现在哭晕过去,昏睡梦中也蹙着眉头。 宝璁找了块旧玉,改刻成了睡觉的小松鼠,把它放在枕头下面,可以提高睡眠质量。 身后有些动静,他回头一看,果然是林黛玉醒了。她半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正暗自垂泪。 宝璁便过去,把刚刻的小松鼠塞进她手中。 林黛玉知道宝璁是哄她,看了眼手中小松鼠酣睡的可爱模样,就擦了眼泪,勉强牵了牵嘴角。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人哭嚎的声音,又有和尚的念经声。 宝璁轻声解释道:“琏二哥哥已经为姑父布置了灵堂,外面很多人来祭奠,可能有些吵。” “妹妹不要太伤心,千万照顾好自己。姑父在天之灵,也会希望妹妹能保重自己。” 父亲去世之后,林黛玉便知道自己真正是孤儿一个了。原本真是伤心欲绝,可她见宝璁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自己多了几分倚靠,便不觉得十分孤单了。 宝璁劝她吃了些东西,紫鹃伺候她换上孝衣,收拾妥当之后,去灵堂前守灵。 这是林黛玉为人子女该表的孝心,宝璁不能阻止,只能嘱咐紫鹃伺候更上心些。 林如海一去,外面虽然有贾琏招呼,可内宅却是林如海的小妾周姨娘主事。宝璁信不过她,便差遣晴雯去跟着。说是帮衬,其实也是防着林家的姨娘和下人,趁乱作妖。 贾琏定了林如海在扬州停灵一个月,之后就运回苏州老家安葬。所以他要在这一个月之内,把林家在扬州的产业都理清楚。 原著中,贾琏处理林家产业的时候,自己贪墨了许多,其他的银子又都送回了贾家,竟让林黛玉以为自己分文没有,住在贾府一针一线都是用别人的。 宝璁特地问了林如海遗言,便是防着这些。 他跟着贾琏,一边招呼来人,一边听他吩咐旺儿几个小厮,去清点全部林家的产业。包括田地庄子宅院店铺,另外还有大件的贵重家具古董字画等等。 宝璁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私下问贾琏道:“林家历代主母都应该有嫁妆单子。拿出来单独对照清点,单独放一个地方,过后不用再另分出来给林妹妹,岂不省时间又简单?” 贾琏听了,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笑着道:“我这是故意混在一起清点的!” “故意的?这是为何?”宝璁觉得有些不好,贾琏似乎并不打算遵照林如海的遗言办事! 果然,贾琏压低了声音道:“林姑父那话只有你我听见了,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能知道?” “林姑父他糊涂了,林妹妹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不多留些家业给林妹妹,倒把大半给不相干的!”贾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就算要献家财给朝廷,那也是要林姑父写奏章上禀圣上的!他又没留下奏章来,这糊涂之语怎么作数!” “咱们把这些全部混在一起清点了,那就都算姑父留给林妹妹的,林妹妹以后过得好,难道姑父在天之灵还会不乐意么?” 要不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呢?贾琏为了贪墨更多的银子,自然是希望能有更多林家家产折成银子给他带回京去! 宝璁顿时黑了脸,就算贾琏带了几百万的银子回京,那也是一分都漏不到林黛玉的口袋! 林如海要是能知道后事,不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就算好了,还开心个屁! 于是宝璁赶紧装出一副直愣愣的模样,道:“哪有这样算的?林姑父明明说了,历代主母嫁妆给林妹妹,其他产业七成给朝廷,两成给林氏宗族,还有一成留给林妹妹,我听得清清楚楚,且已经告诉林妹妹了!” 贾琏顿时“哎呀”了一声,骂宝璁道:“你怎么这么多嘴!林妹妹正伤心呢,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老祖宗打发我来,就是帮着林妹妹争产业的,你倒好,尽在这里帮倒忙!” 宝璁也不辩解,只倔强道:“反正林妹妹也知道了,她顾不上,说让我帮着理清。我答应林妹妹了,定要弄得清清楚楚才行!” 宝璁是个倔性子,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贾琏劝不动他,又赶不走他,还怕闹起来让外人知道,只好哄他道:“你也大了,要帮林妹妹忙也行。你就去拿那些嫁妆单子清点东西吧,等你清点完了,我正好腾出手去处理。” 一个月要处理一大摊子事,其实时间很紧张。贾琏思量着,使唤宝璁去对照清点嫁妆单子,又节约了时间,又能绊住这宝贝疙瘩,料想应该妥当。 贾琏松了嘴,宝璁便立刻捣蒜一样点着头走了。 贾琏打了好主意,他自然不能任凭林黛玉的财产就这样被吞了。他得赶在贾琏前面,把该属于林黛玉的东西都折成银子,划到林黛玉的口袋里。 就算贾琏和贾府的一干人脸皮再厚,也不能从林黛玉那里掏银子吧? 做这样的事情,宝璁头一个就想到了晴雯。 晴雯做事利落,在贾府也见惯了大场面,胆子又大。 宝璁叫了她来一嘱咐,她立马就心神领会,带着雪雁去要了嫁妆单子,悄悄开了林家的库房,一边清点,一边搬东西。 内院是一桩,外面的买卖又是一桩事。 宝璁在扬州人生地不熟,即便有吴茴和陈平在外面找牙行暗中打听,他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有钱的买主。 正着急呢,就见清霜端着茶杯进房来,宝璁心念一动,便问他:“你不是南边的人么?扬州这里来过没的?” 清霜疑惑点点头,道:“和我娘在这里住过几年的。” 宝璁顿时一喜,抓着清霜问道:“你在扬州可有认识的人家,就那种富贵有钱的,官家商家都行!” 清霜面色古怪地看了宝璁一眼,闷闷地咬牙道:“有的。” 扬州本就是富贵乡,做官的有钱,经商的有钱,就连路过的游人旅客也有不少有钱人。他还真知道那些有钱人,且还有法子搭上线。 正缺东风,东风便送上了门! 宝璁当即便对清霜道:“有件要紧事情要你速速去办!”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问问这些人家里,有没有兴趣买田地宅院古董之类的东西。” “若有兴趣的,约到外面,我亲自去谈。要偷偷的,别叫琏二哥哥知道!” 清霜松了口气,点点头,问宝璁要了五十两银子,出了林府,叫了辆小车,一路往著名的瘦西湖边去了。 不过两日功夫,他果然替宝璁约到了好几个买家,在外面茶楼见面。 宝璁在包厢里和人谈话,只清霜在边上伺候着。吴茴和陈平就闷闷地蹲在外面守着。 陈平无聊道:“吴茴哥哥,你这回可被抢了功劳了!在外面又打听田地房产市价,又千辛万苦打听买主,却不想清霜闷不吭声地就替三爷找好人了!” 吴茴也觉得自己这回运气不好,叹了口气道:“到底人生地不熟的,能怎么办呢!”想了想,又摸摸自己后脑勺道:“算啦,三爷的事情要紧,谁办好都是一样的。” 陈平也知道吴茴忠心,一心里只想着帮宝璁办事。他自己都不怪清霜抢功劳了,他又何必多嘴,于是便闷闷地闭上了嘴。 等宝璁谈妥了出来,吴茴便和陈平两个迎上去,一左一右挤开了清霜,笑着问宝璁道:“三爷,怎么样?那几个人给的价钱可公道?” 宝璁便转了转扇子,高兴道:“虽比市价低了两成,但比琏儿哥哥贱卖的价格也高多了。”听说贾琏那里卖东西,只要市价的三成! 宝璁知道,贾琏卖那样的价格,其实是暗中收了那些买主的银子,吃了回扣。不过,就算加上回扣,只要市价三成的价格,那也便宜得不像话了。 扬州那些当官的有钱的,还不疯了一样去抢着买么! 不过,那些田庄铺子,到底还是卖低了。宝璁叹息,若不是要赶这一个月的时间处理,其实还可以卖得更高些,或者根本就不用卖...... 想了想,宝璁便翻出了一张位置好地方又大的店契来,收进了放着一叠银票的锦盒里。 那些主母的嫁妆里,有不少是大件的家具和古董摆设。林黛玉不能带回京,她自己也用不上,不如留间店铺,摆着慢慢卖。 等到半个月之后,贾琏腾出手来,方才知道宝璁把许多田地店铺已经卖了,还把银子送给了林黛玉,顿时后悔不已。 他怎么偏相信了这为祖宗会不惹事! 然而此时已成定局,贾琏暗中气得要吐血,他也不能再问林黛玉张嘴了。 一月之期将至,林黛玉要扶棺回苏州,扬州的家人都要遣散。 贾琏原本侍弄林如海灵堂,都是极尽铺张浪费,定要人人称赞林如海的身后事办得风光。 可现在被宝璁弄的,他平白少得了一大笔银子,便只好另打主意抠些银子。 原本,他是打算把卖身契都还给林家的下人,再分他们每人二十两银子,让他们各自回家。 现在,卖身契也不给了,银子也不分了。只叫了人牙子来,每人给了二两银子,叫人牙子给他们选个好主家去卖了。 林如海的小妾是卖不得的,贾琏只好给了她们卖身契,并每人五十两银子和一个伺候的丫头,打发她们走。 几个姨娘都没生过孩子,原本还指望着在林家养老呢,还都不肯走,要闹贾琏。 贾琏哪有看起来那么好说话,只拿出了荣国府的派头,吓唬了她们几句,又补了她们五十两银子,就要把人都赶走了。 宝璁暗中瞧着,实在有些难看,怕坏了林黛玉的名声,便劝贾琏,让下人们或是拿了卖身契做回普通百姓,或是自去别的主家做事,都随他们。 几个姨娘各给她们买了套小房子,再多给一百两银子,让她们不至于流落街头。 这些事情,林黛玉都不知道,她只收拾了林如海书房里的书籍字画等等,等着扶棺回苏州。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扬州茶楼里,宝璁跪在地上,脸上的汗都滴下来了。 他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块铜色令牌,上面写着“钦差”二字,右下角还有“御赐”的字样。 虽然宝璁从来没有见过御赐令牌,但也知道仿制钦差令牌是大罪,没人闲着会去干这事。 自然,拿着这令牌的人,不会是一般人。 男人把令牌晃了晃,斯条慢理地收了起来,坐了下来,道:“我姓范名毅,是圣上钦点的钦差,因要办的事情是秘密,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希望你出了这个门之后,也不要对别人说起。” 宝璁赶紧拜了拜,道:“小子一定不会对别人说的!”又疑惑问道:“不知范大人来找小民,是因为什么事?” 他才十几岁,又没有功名,钦差怎么会无端端找上他? 要说最近的大事,也就是林如海去世了。可林如海的家产大部分都是贾琏在处理,且贾琏说林如海没有奏章留下,之前也没有上奏朝廷,钦差来不会是为了那事吧...... 范毅显然看出了宝璁的疑问,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宝璁,示意他看。 宝璁恭敬接过,赶紧拆了信,快速阅读了一遍。一读之下,他却是越加惊惧了。 原来,这是一封林如海写给皇帝的密信! 信里面虽写的不详细,但林如海也提了,要把部分家产献给朝廷,以换来皇帝对林黛玉的恩赐,允许她继承历代主母嫁妆,和一部分林家家产。 这位钦差,应该就是皇帝秘密派来,接手林如海家产的人! 宝璁想到了贾琏的打算,顿时慌了一下。贾琏行事,根本没有按照林如海的遗言,而且还暗中吞没了不少银子! “范大人,这、这事......琏二哥哥做事向来周全,想必是打算送了林姑父回苏州安葬之后,再回京请赦老爷和政老爷做主,写折子奏明圣上呢!”宝璁紧绷着身体,咬牙解释,又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亲去问问琏二哥哥。” 宝璁深知自己和贾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此时就算贾琏行事不妥,他也只能尽量先用话圆过去,万不能让钦差随意定了贾琏的罪状。 贾琏也是白身,贾府能写奏折的人,也就是贾赦和贾政。宝璁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范毅点点头,板着脸问道:“听闻林如海去世之前,你也在他身边。你可听到他说了,要将林家家业献给圣上的事情?林如海可有什么遗言?” 范毅看着镇定,其实肚子里早就一大堆骂娘的话了! 他快四十岁才托了关系,在御前升到一等侍卫的职。本以为能多多面圣,以后能一飞冲天了,谁知他接到皇帝亲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这么千里迢迢还棘手的任务! 林如海要献家产的事,只在密信里提了两句,又没有奏折,还写得一点都不清楚详细。 如今皇帝的私库和朝廷国库都缺钱,林如海没有明面上的奏折,皇帝就想把他献的家产先入自己的私库。所以才派他为钦差,秘密来扬州办这件事。 皇帝要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可林如海信里根本没写清楚,范毅也不知道要搬多少银子回去,皇帝才会满意。 而最严重的是,他带着几个心腹,日夜兼程到了扬州之后,发现贾琏和贾宝璁两个,在比赛一样的,都在变卖林家的产业! 不管是贾琏还是贾宝璁负责的部分,林家的产业多少都被贱卖了。林家的产业被贱卖,也就意味着可以献给皇帝的银子变少了。圣上要是知道他这样办事不利,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倒霉呢! 宝璁年纪小,卖林家的产业只比市价低一二成。 于是,范毅就找上了宝璁,打算吓唬他一下,先取得他手上的银子。 宝璁心知利害,当即就一五一十地把林如海去世当天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又信誓旦旦道:“林姑父说了,历代主母嫁妆和一成林家产业都给林妹妹做嫁妆,另有二成归于林氏族人购置祭田,建林家族学。还有七成产业,姑父说献给朝廷。小子可以贾家先辈起誓,绝对没有隐瞒一个字。” 见宝璁还算坦白,范毅点点头,摸摸胡子道:“嗯,你还算知道厉害。既知道林如海有七成家业是献给朝廷的,那你就把得的银子全都给我吧。虽然产业被你贱卖了,但只比市价少了一二成,回头本官奏明圣上,会为你说情的。” 宝璁却半跪着挺直了腰,盯着范毅看了一会,狐疑道:“范大人,若是要林家的银子,您该去找琏二哥哥才是。”他还好心道:“若是大人不想走漏风声,小子回去以后,也可以替大人传话给琏二哥哥。” 范毅却皱起了眉头,道:“本官自然是要去找贾琏的!他把林家产业折价三成贱卖,真是大错!”又看向宝璁,目光如炬,“本官先找你自然有本官的打算,你年纪小不知事,但这次办事还行。只是......” 他顿了顿,严厉道:“你小小年纪,莫要学那些官场的贪官污吏,贪这不该你碰的银子!” 宝璁明白了,原来范毅是先选他这个小柿子下手。只是,他到底知不知道...... “范大人,小子之前所卖的,都是林家历代主母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所得的银子全都给林妹妹收着了。”宝璁低着头,一板一眼道,“若是范大人要那些银子,小子也只能去林妹妹那里,告诉妹妹是圣上要她的嫁妆银子,叫她再拿出来了。” 范毅听了,顿时气红了脸。既是气自己没打听清楚,也是气宝璁这样讽刺他! “咳咳唔......”他强压下怒气,清了清嗓子道:“既是林姑娘的嫁妆,自然是她自己收着。本官说的是林家其他的产业,你当真没卖过一件?” 宝璁道:“没有,都是琏二哥哥在处理。” 范毅还要再说什么,宝璁急忙道:“范大人不必心急,小子这就回去转告琏二哥哥,让他尽快去苏州安葬姑父,再去信请两位老爷尽快奏明圣上!” “不不,不必!”范毅连忙摆摆手,道:“圣上的意思是,要本官将林家的财物秘密运送上京。你们贾府不必大张旗鼓地奏明圣上!” 要是拖到贾府的人写奏折,那不就摆明了他这次差事没办好吗?范毅看着宝璁一脸无辜样子,真是越看越生气。 他只好道:“你回去,叫贾琏赶紧把银子点算好了给我吧!” 宝璁却依旧摇摇头,道:“林姑父还未安葬,林家在苏州老家的产业也未处理。且姑父遗言,有两成是归于林氏宗族,用于买祭田建族学的,这些都还没算清楚呢!” “不如范大人跟我们一道去苏州,等琏二哥哥处理清楚了,再与他拿银子。”他还不知道贾琏那里到底怎样,也只能替他拖延一二。 “也只能这样了!”范毅没好气道。 他又不想大张旗鼓走漏风声,于是便和几个心腹,乔装打扮成林如海的故友,和宝璁一起回了林府。 见到范毅等人,贾琏自然心惊。面上热情笑着招呼,心里却已经起了惊天骇浪,一转身就已经在想如何应付这位钦差。 然而,最要紧还是安葬林如海。 一个月已到,又拖了几日,贾琏见一切已经收拾妥当,便请了一队镖师护送,带着贾家的下人,和林黛玉宝璁一起运林如海的棺木回苏州。 虽然一路上走走停停,但扬州与苏州不远,不过十天半个月,就在苏州城外,看到了前来迎接的林氏族人。 林氏族人虽和林如海来往不多,但林如海一脉在林氏最有地位。他去世了,林氏宗族还是很重视的。 老族长也知道林如海是京城荣国府的女婿,因此见了贾琏也极为恭敬。 于是,就以贾琏为首,大家商议了为林如海在苏州再做七七四十九日道场,选了个黄道吉日,总算将他下葬至祖坟。 办完丧事,在范毅的催促之下,贾琏又提起林如海苏州的产业。 老宅自然是不能卖的,虽然林黛玉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住,但也要留着几个家奴看管。 除了老宅以外,田庄店铺、大件古董等等不能带走,只能变卖。 这一回,有范毅在一边盯着,贾琏只好老老实实地清点,又老老实实选买家,把所得银子全都记在账目上。 他心里还暗恨冒出来一个范毅,害得他不能私吞银子呢,结果林氏族人就先跳出来闹事了! “林老爷没有亲生儿子,他生前原是想过继我孙子的,但也没来得及办。”林氏老族长坐在大堂里,颤颤巍巍对贾琏道:“虽没办,但老朽也当林老爷是至亲之人,他留下的孤女,老朽自然要接回家去好好教养。” “老朽家中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我几个儿子媳妇都是至善之人,必会好好教养林姑娘,琏二爷不必担忧。” 宝璁正牵着林黛玉要进去,林黛玉听得这话,又惊又怕,当即拉住了宝璁,泪盈盈道:“宝璁哥哥,我、我不去......” 第24章 宝璁见林黛玉小脸刷白, 顿时心疼得不行,道:“那人就是有一万个理由要接你去,我和链二哥哥也必不会答应的。来扬州前, 老祖宗也说了, 定要带你回去的。” “咱们府上是什么人家, 怎么会由得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欺负你?妹妹别怕, 有我们呢!” 是了,就算没了父亲,她还有外祖母, 还有宝璁哥哥、链二哥哥他们护着。 林黛玉心下稍安,忍下了哭意,轻擦了眼泪,勉强对宝璁笑了笑。 宝璁定了定神,牵着林黛玉的手便进去了。 大堂内, 除了贾琏以外,还有林氏老族长和他的大儿子林洪。几人见宝璁和林黛玉进来, 纷纷看向他们。 尤其是林氏老族长,见了林黛玉尤为激动,立时便拄着拐杖起来, 颤颤巍巍地走向林黛玉, 激动道:“这、这便是林姑娘吧?可怜见的!” 宝璁不动声色地把林黛玉护在身后,隔开两人,似笑非笑对老族长道:“是林妹妹。” 老族长似是没发现宝璁的小动作一般, 只激动地抹泪道:“林老爷当初就和我家常有来往,还曾想过继我孙子给姑娘做兄弟。唉,世事难料,没想到林老爷一下子便去了......” 说着, 他又在大儿子林洪的搀扶下,试图想绕过宝璁,靠近林黛玉。 宝璁赶紧拉着林黛玉往贾琏身边走了几步,顺便对老族长道:“林妹妹兄弟多着呢,林族长您自己的孙子,还是您自己养着为好,省得别人说道您家里养不起孙子!” 听了这话,老族长和林洪的脸顿时难看了起来。 “你这话!”林洪气愤得要分辩什么,老族长却摆摆手拦住了。 宝璁是荣国公府的三公子,便是说话难听,他们也不能怎么样。更何况,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 姜还是老的辣,老族长整了整心情,掩耳盗铃,装作没听见那话,只对着林黛玉和蔼道:“说起来,我也是你祖父一辈,你叫我一声爷爷也使得的。” 林黛玉一贯知书达礼,见老族长这么说了,便只好行了一礼,轻声叫了句爷爷。 “哎!”老族长应的很是激动,又欣喜道:“姑娘,虽还不熟悉,可家里你叔叔婶婶们都盼着你归家呢!你去了就知道,他们都是最和气最心疼你的人!” 旁边,老族长的大儿子林洪也是连连点头,柔声道:“家中也有几位姊妹,姑娘有她们做伴,必定会开心的!” 林黛玉正要说话,宝璁却先开口了,“林族长,林姑父临终前已经托了我祖母照看她,她回我家才是归家呢!你家便是你家,怎么说是林妹妹家?” 贾琏也笑着道:“是这样,林姑父已有嘱托,老祖宗也说了,必要带林妹妹回去的。林妹妹在老祖宗膝下养着,金尊玉贵的和亲孙女一样。林族长你就不必担忧这事了。” 老族长听了这话,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林黛玉,不敢置信道:“姑娘,贾府老太太虽是你外祖母,可你毕竟姓林。去外祖母家住个一年半载尚可,可也不能一辈子赖在国公府吧?” “咱们林氏一族,至亲骨肉,血脉相连啊!姑娘为何不回自己林家,反而因为什么非要去别人家?” 这话说的,仿佛她是贪图什么才不去林家而去贾家。若是以后被外人听见,岂不是叫人轻看了她? 林黛玉气得手都发抖,眼眶骤然红了,哽咽道:“您、您这话好没道理!我因为什么要回外祖母身边?” “如今我父母都没了,唯有外祖母是至亲。我遵从父亲遗愿,替父母孝敬外祖母,怎么就不能了?” “便像你说的是别人家,父亲留下百万家财给我,我回去自然将银子交与外祖母。吃喝用度也自有我用的银子!” 说着,林黛玉眼泪便哗哗流了下来,掩着手帕哭了起来,“这也是我的命,我父亲刚去了,便有这林家的爷爷拿话来压我!” 见林黛玉被气哭了,宝璁气得要命! 没想到这老族长竟这样不要脸,说这些话恶心林黛玉! 宝璁当即黑着脸,怒声道:“别说了!林妹妹是不会跟你走的!” “什么别人家?林妹妹和祖母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你们这些出了五服的,难道会比祖母和林妹妹更亲?” 贾琏也气得要命,不过他更在意的却是,原来林黛玉手里边的银子,竟有百万两之多,那可是一笔巨款啊! 贾琏也跟着厉声道:“你可要想清楚,难道真的要违背姑父的遗愿,和我们荣国府抢人?” 抢着接林黛玉走,不就是抢贾府的银子么! 老族长颤颤巍巍地咳嗽了几声,又急又气,憋得脸都红了。 他只是要借这个由头说事,可没想着要得罪荣国府啊! 于是,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贵府金玉满堂,老太太又是和善人,林姑娘在府上自然是妥当的。” 他这老头子要不是为了全族,用这样丢人现眼么? 林氏全族随便数一数,也有两三百人。除了林如海一脉祖上有爵位,后又出仕做官,其余便没几户人家有大出息的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拘谨过日子,若他不努力点谋划,他这个做族长的,要照应全族也越来越困难了! 话到这份头上,再说这个便是和荣国府作对。 于是老族长话头一转,故作为难,道:“只是按照我大周律法,林老爷的产业......林氏宗族接管,林姑娘也应由林氏照看。若贵府老太太接了她去,那......咳咳......那些产业......” 原来说来说去,这老族长想的是这个。 林黛玉抹了眼泪,也不哭了,只神情冷漠地看着老族长。宝璁安慰地紧了紧握她的手,木着脸瞪老族长。 而贾琏呢,心一沉,脸彻底黑了! 这林族长真是什么戳他心,就非要提什么! 林黛玉和宝璁都在,还有个范毅在暗处虎视眈眈,贾琏只好把林如海的遗言和老族长详细说了一遍。 “七成给朝廷啊......”老族长听了以后,深深地感叹了一句。 “是,林姑父一生为国为民,临了还想着朝廷百姓,真是个好官啊!”贾琏说着,伤感又激动地挤出了几颗眼泪来。 “是啊,真是个好官啊!”老族长和他大儿子,也抹着眼泪,激动地感慨。 一场三人戏,看的两人,默不吭声,同是漠然。 两日之后,老族长又带着几个族中男丁,拜访贾琏,提起交接产业的折银之事。 贾琏怎么会那么容易把银子送出去,不得又找了许多由头,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拖延着。 范毅那边也是催促,可贾琏只说林氏宗族那边还没办妥。除了那明面上的七成银子,范毅也想叫贾琏吐出些私底下吞的银子,便只好忍耐一二。 几方牵扯着,看着场面斯斯文文,其实如同强盗分赃,暗地里不是各种请客吃酒、贿赂讨好,便是各种刀光剑影。 这日,宝璁和林黛玉在书房中温习功课,他手里拿着本《中庸》,人却发呆起来了。 如今已是夏季,林家的事情就算再拖,贾琏在两三个月内也会处理好。 林黛玉要回京,而宝璁自己也要按照原先的打算,偷偷出去游学。 只是,如今他在林黛玉身边,贾琏还时不时惦记林黛玉收着的银子。等到他们回京之后, 贾府众人环绕,林黛玉又怎么保得住这笔巨款? 他还记得,那日贾琏听林黛玉说有百万银子,眼神唰的一下就亮了! 林黛玉忽见宝璁发愣,便伸手轻推了推他,疑惑问道:“宝璁哥哥可是被难住了?在想什么呢?” 宝璁回过神,见林黛玉小脸疑惑望着他,便放下书本叹气道:“今日学不进去,咱们还是说说话吧!” 林黛玉闻言,便点点头,也惆怅道:“也好,我也烦闷。” 宝璁便问:“妹妹烦闷什么?” 林黛玉犹豫了会,想起前日里种种经历,便怅然道:“先前在老祖宗那里,我、我曾听过些闲言碎语,那时就已经觉得难受,这些日子瞧着那些人......这才知道了,原来那些闲言碎语,都还是轻的。” 回想起初时去贾府,她谨小慎微,不敢错行一步错说一句。后来外祖母疼爱,舅舅舅母慈爱,又有兄弟姐妹爱护,她在渐渐将贾府当成了自己家。 如今虽有老祖宗和父亲的话在前,她去贾府客居是理所当然,但就像林氏族长说的,她毕竟姓林。 林黛玉几日来思索,既想回去贾府长久住着,心里又有些惶惶不安。她思来想去,这天地之间,竟没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居住之处了。 想想至此,她便又难过起来,忍不住掉了颗眼泪。 宝璁虽不知道林黛玉想到哪些,但也知道她处境艰难。 许多人惦记她手里的银子,而自己将要离开,不能一时一刻护在她身边,宝璁想到这,也一口气梗在胸口,郁闷得很。 “妹妹你别哭,世人多诽谤,清者立自身。那些人都是虫蚁之流,不过弹指便可消失。不值得你费心,更不值得你哭。”宝璁替林黛玉擦了眼泪,又问她:“妹妹可信得过我么?” 听了这话,林黛玉不禁有些气恼,“咱们一起吃喝长大,又一起念书玩耍。来了扬州以后,你又处处为我着想,我难道不知道你?如今你却来问我信不信你......你、你当我是什么人呢?” 见林黛玉急恼了,宝璁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凑上前哄道:“妹妹自然是信我的,是我错了,白问了这句!” 林黛玉见宝璁认了错,也不纠结,反问道:“哥哥想到什么了?” 宝璁叹了口气,解释:“先前我只顾想着替你多保住些银子,可我如今想想,你带着那么多银子在身边......也不安全。” 林黛玉再不知事,也知道外面姓贾的、姓林的、姓范的都在日日商议怎么分她父亲的遗产。幸亏有宝璁在身边,她这里才清静。 她叹了口气,惶惶然道:“我也不稀罕那些银子。只是那都是父亲留给我的......说是给我的,可我收着,心里竟也没底气。”不但没底气,还觉得烫手...... 又想到她自己一个孤女,以后吃住都在贾府,用不着那些银子,于是便对宝璁道:“先前说了,我回京之后,就把银子给外祖母,如此也算是应该了。” 正如她自己之前说的,在贾家吃喝用度有了银子,银子也去了该去的地方。 宝璁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不妥!” 说着,他拉着林黛玉去她房里,找了放银票的锦盒出来,又叫紫鹃另寻了两个带锁的空锦盒来。 桌上排排摆着三个盒子,宝璁把店铺房契拿出来,又点了五千两小面额的银票一齐放进一个锦盒,对林黛玉道:“你要把银子给老祖宗也可,只是自己身边还需留着些花用。我已经交代了这店里的掌柜,每半年上京一次,把账本和店里的银子送给你,加上这五千两,应该够你花用几年了。” 林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宝璁又点了一万两出来放进了另一个锦盒,对她道:“这一万两,我拿着买些田地宅院店铺之类,替你置些产业。你虽是女孩,但有姑父遗言,圣上该是许你用自己名义置办私产的,以后都是你的嫁妆。” 说到嫁妆,林黛玉有些害羞,偷瞄了宝璁一眼,红着脸,依旧点点头。 剩下在锦盒里的,厚厚的一叠银票,大部分是大面额的,加起来,还是足足有上百万两。 宝璁合上了那个锦盒,看着林黛玉认真道:“我会写信给老祖宗,告诉她老人家,这些都是林姑父留给你的嫁妆。你切要记得,回京之后不要私下给祖母,而要当着众人面给。就说你这些银子给祖母收着,你的吃喝用度尽从里面出。” 林黛玉一听,却是急了,问道:“写信给外祖母?你、你要去哪里吗?” 从京城到扬州,又到苏州,这段艰难的日子,一直是宝璁陪在她身边。乍然听他提起离开的话头,林黛玉不由得有些惊慌。 宝璁发现林黛玉关心的重点不是银子,而是在他写信这上面,顿时又觉好笑,又觉暖心。 他忍不住宠溺地看着她道:“妹妹可真是会揪人心。” 林黛玉却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固执问道:“宝璁哥哥是不是......又要走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猜出宝璁要偷偷离开了。 只是上次未成行,这次......却是真的。 林黛玉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怕宝璁看见,便半扭了身子,用帕子偷偷擦了眼睛。 宝璁也很不舍,但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和宝玉一样,只让自己沉醉在贾府的奢华生活里吧? “林妹妹,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舍不得你。可我若不出去拜师读书,以后考不得功名,又怎么说要护着你?”宝璁坐近了些,柔声道:“妹妹可别哭,我挂心着你,会舍不得走。” 林黛玉何尝不知道,宝璁的打算才是对的。 这段日子以来,那些没有功名的人,以年纪辈分来欺压她,而有功名的人,便用权势来逼迫她。 只是,她很舍不得...... 第25章 这日, 贾政生辰。 宁荣两府摆了十几桌酒,聚在一起为贾政庆祝,又请戏班, 叮叮当当开锣唱戏, 热闹非凡。 贾政坐在中间位置, 一边听戏喝酒, 一边与人相谈,好不欢喜。 宝玉虽惧怕贾政,但这等大喜日子, 他也免不了要主动去贾政面前敬酒。 战战兢兢地端着酒杯去了,宝玉见着了贾政,便赶紧说了几句恭贺的喜庆话,喝了酒便要溜走。 贾政见了,忙叫住他, 呵斥道:“男孩子家家的,做什么缩手缩脚?抬头挺胸, 大大方方的才是!” “是,老爷!”宝玉应了一声,浑身僵硬紧绷着, 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贾政还是摇了摇头, 心道:若是宝璁,在他面前必不会这样的。 而宝璁呢,这个孽障, 去岁偷偷去了扬州,至今也没回来! 唉,怎么生的一个个! 贾政叹了口气,转眼一个姓詹的主事过来敬酒, 他又忙扬起笑脸寒暄。 那姓詹的主事,敬了酒,却是不走,反而压低了声音,笑眯眯道:“政老爷,双喜临门啊!” 贾政奇怪了,闻道:“这话怎么说?难道我们贾府还有其他人也是同我一个生辰?” 詹主事摇了摇头,笑道:“您府上,不是和南边巡盐御史林老爷是姻亲吗?这喜事正与他有关。” 贾政听了,道:“是姻亲,他正是我妹婿。”说着便叹了口气,难过道:“不过这哪里有喜事?去岁冬里,林贤弟去世了,只留下个孤女,如今还在他苏州老家奔丧呢!” “原来如此!”詹主事朝着南边拱了拱手,也叹道:“可叹林老爷这么一个人才,竟已经去了。” 贾政道:“谁说不是呢?”又疑惑问詹主事:“你怎么却说有喜事与他相关?” 詹主事本就想用那消息来讨好贾政,见贾政问了,便微微一笑道:“政老爷可听说了?圣上前几日,因为林老爷的事情,发作了忠顺王爷!” “啊?”听到忠顺王爷被罚,还是因为林如海的事情,贾政真是吃了一惊。 他们两个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再说忠顺王爷位高权重,又得皇帝看重。皇帝对他,别说责罚,便是责骂也少有。 “这是为何?你且赶紧细细道来我听。”贾政道。 于是,詹主事便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加上自己的猜想,添油加醋地说了个遍。 他打听来的消息,说林如海写了封密折,把部分家业献给圣上。而圣上在几个月前已经派人去南边接收林如海的产业。 后来林家家业折成的银子,被钦差由水路秘密运送回京,却在离京城不远处被人劫走了! 贾政听到这里,已经很是吃惊,瞪着眼睛忙问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林如海写了密折这事,贾母竟不知道,而贾琏那里也没消息传来说这个,怎么詹主事却从外面知道了? 他第一时间便怀疑起真假来了。 詹主事见他不相信,便信誓旦旦道:“这消息定是真的!我也是运气好,在忠顺王府上有些关系,所以才知道这事。外面哪有其他人能知道呢!” 詹主事说的真真的,贾政便是再不相信,心里也觉得这事情似乎有几分真。 贾政又问:“这事怎么和忠顺王爷又扯上关系了?” 詹主事便悄悄道:“听说押送银子那人,是忠顺王爷叫人举荐的。那人办事不利,忠顺王爷可不就倒霉了么!” “不过到底皇上看重王爷,只罚了一个月闭门思过,且那人也只罚了饷银,被夺了职位。” 贾政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道:“那些丢了的银子呢?顺天府可找到了?” 银子是快到京城附近丢的,应该归于顺天府管。林家那么大一笔银子,就这么丢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说到这事,詹主事便是一脸神秘,道:“这才奇呢!这事竟不归顺天府管,而是大理寺接手了!” “是奇怪......”贾政心中一沉,喃喃道:“这可怎么是喜事?真是一件大祸事啊!” 林家的银子,被皇帝秘密派人押送上京,在京城附近却被人劫走。京城重地,一向都有重兵镇守,怎么会有盗匪去劫船?劫的还正好是那艘押送银子的船? 詹主事却摇摇头,笑着道:“虽银子丢了,可林老爷毕竟献了家业。听说圣上或许有意,要册封林老爷留下的孤女呢!那孩子不是住在你府上?这还不是喜事?” 贾政听了,连连点头道:“是是,那孩子虽还在苏州老家,但不日就要回京,以后自然是住在我家里,由老太太亲自教养。” 詹主事便拱了拱手,笑道:“所以才恭喜老爷,双喜临门啊!” 贾政一时惊一时愁,此时倒真有些喜。只是这小道消息做不得准,所以他便连连摆手:“还是别说罢,说不准呢!” 詹主事也明白贾政的意思,便笑眯眯地点点头,心领神会地又敬了他一杯酒。 贾政受了敬酒,正要招呼他看戏,却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来禀报道:“二老爷,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前来宣旨了!” 贾政赶紧叫人撤了戏台酒席,又在前院摆上香案接旨。原来皇帝宣召贾政贾珍贾赦几人进宫觐见。 时间紧迫,贾政只匆匆换了衣服,让小厮和贾母传话说不必担忧,便和夏太监进宫去了。 贾府中,人人惶然,等着消息。 贾母一把年纪了,也惴惴不安,直在邢夫人和王夫人的搀扶下走来走去。 等了大半日,赖大家的回来传消息,却是件天大的好事! 原来是元春被加封了贤德妃! 贾母几人便赶紧穿戴起来,一起进宫谢恩。到了晚间,贾母几人等这贾赦三人一起,终于又回到了荣国府里。 贾府众人主子丫头们,纷纷祝贺贾母,又贺王夫人,个个围着她们说话,喜庆得不得了。 却说已经是半夜,贾政还未休息,转到了贾母房中。 贾母原是要睡下,见贾政来了,虽有些奇怪,但也披上常衣起来了。 “这半夜三更的,你还不去睡,可有什么事?”贾母问道。 贾政却是不说,反而摆摆手,对鸳鸯示意,将一干伺候的丫头婆子都赶了出去。 贾母见此,心中越加疑惑了,道:“到底是什么要紧事?” 刚问完这话,她却看贾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抱着她的腿,呜咽哭道:“母亲,大祸啊!” 贾母一辈子经历过多少大事呢,只看贾政这行动说话,顿时心里就觉得不好了。 只是她见惯了风浪,心里再慌,那面上也是镇定。 于是她拉着贾政,叫他起来,循循道:“什么大祸!你慢慢说给我听!” “我还没死呢!娘娘也好好地在宫里坐着,你慌什么!” 今日,她刚去凤藻宫里与元春见了面,根本不可能是元春出了事。 只要不是元春出了事,贾家没犯了谋逆大罪,那便都不是什么大事! 贾母心里定定的。 贾政今日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圣,本就心里紧张。 谁知进宫之后,他先是得了元春封妃的消息,心间大喜,后又被皇帝单独留下,说了另一件事,却是受了大惊。 这一喜一惊的折腾,所以才有了惶恐抱着贾母大腿的惊慌。 到底有了定心石就是不同,不过一会,贾政就被贾母安慰地镇定了下来,然后徐徐将今日宫中的事情说了。 “原来林贤弟已经写了密折,将林家七成家产进献给圣上。可派的那人去扬州的时候,琏儿和宝璁已经将林家产业折价卖了!” 贾政喘了口气,继续道:“这还不算,那些折价银子运送回京的时候,途中被人劫走。要不是恰好被南安郡王的人发现,把银子找了回来,咱们家可是要背上劫银子的大罪了!” 贾母震惊道:“这怎么会?不说咱们根本不知道女婿献家业这事,便是知道,也根本不会去劫那银子!” 贾政摇摇头,凄声道:“儿子不知,圣上只说,这事如今交由大理寺在秘密查案,有可能是......” 贾政顿了顿,贾母却是着急,忙问道:“是什么?” 贾政结结巴巴道:“说有可能是史家和王家......” “胡说!”贾母当即打断了贾政的话,“史家和王家都我们是姻亲,也是世交,怎么会去做这种事!” 贾母是万万不相信,这事情会和她娘家有关的! “可是圣上虽没有明说,却仿佛透露出些意思......”贾政喃喃道。 贾母听了,沉思了一会,忽然盯着贾政,问道:“你说圣上没有明说?那他单独留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这......”贾政心间一抖,回想起皇帝那副严厉神色,顿时战战兢兢道:“圣上的意思,说让我暗中协助大理寺调查,秘密查探史家与王家......” 贾母听了神色凝重,想了许久之后,才重重拍了下茶几,对贾政道:“果然是大祸!” “母亲,这!儿子该如何是好?”贾政惶然。 “孩子,不必怕,圣上许是在试探咱们。”贾母目光灼灼,嘱咐贾政道:“你只管按照圣上所言,去协助大理寺查案。” “可要查史家和王家......”贾政心道,都是姻亲,要真查起来,岂不是坏了几世的交情? “傻孩子,女婿献家产的事情,连我们都不知道,史家和王家又怎么会知道?更别说是去劫银子了!”贾母摇摇头,嗤笑道:“我看这银子,很有可能是其他人劫走了!” “原来如此!”贾政听了,心下安定了许多,又问贾母:“那母亲怎么又说是大祸!” 贾母便哐哐拍了几下茶几,怒道:“琏儿和宝璁这两孽障,在扬州贱卖了林家家业,惹得圣上大怒,还不是大祸吗?” 第26章 次日, 贾政从大理寺回来之后,便一直琢磨,如何能不伤亲戚和气, 又能试探史家和王家的消息。 只是他那点仅有的聪明都用在欣赏书画上了, 对这样弯弯绕绕的大事, 想了许久, 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想起这宗事的起因,是贾琏和宝璁闯了祸,贾政不禁气得摔了个笔洗, 提起笔来写信,把贾琏骂了个狗血淋头。 贾琏在苏州收到贾政的信,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元春封妃,本是一件大喜事,他刚巧叫下人收拾行李, 准备日夜兼程回京去给老太太他们贺喜。 谁知贾政竟写了一封信骂他,说他贱卖了林如海的产业, 私吞银子,让圣上震怒! 贾琏知道自己闯了祸,回京之后必没有好果子吃, 就连那些私吞的银子, 也少不得一一吐出来。他心里刀割一样,已经难受得要命。 结果,到了要启程回京的那日, 宝璁那皮小子竟然又留书出走了,说什么要去游学拜师! 贾琏把全苏州都翻了过来,还是找不到宝璁,只能把自己气了个仰倒, 只带着林黛玉回京去了。 从苏州直接坐船不过半个月就快到京城。 回到京城,林黛玉本该极为开心,但她看着水面,想着宝璁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京城的码头还是那么热闹,贾家的马车下人早已在岸边等着。林黛玉一下船就被簇拥进马车,一路回了荣国府。 先是去贾母那里拜见。 大半年未见林黛玉,贾母便搂着她心肝肉地疼惜了一番,看了半天,又连连道她瘦了,肯定是在外面受苦了。 林黛玉只笑了笑,细声道:“一应事务都有链二哥哥和宝璁哥哥照应,我并没有受多少苦。” 听到了贾琏和宝璁的名字,贾母的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了顿,轻拍了下林黛玉的手道:“一路奔波,你定是累坏了。先回房好好休息,等晚上过来吃了饭,咱们再好好说话。” 林黛玉便乖巧地点点头,告辞回屋去了。 “琏儿和宝璁呢?”贾母板着脸问鸳鸯。 鸳鸯刚得了消息,此时虽心知不好,但也不敢隐瞒贾母,便上前柔声道:“链二爷在外书房,正与二老爷说话,待会便过来。宝三爷他、并未跟着回来,说是游学拜师......” 话未听完,贾母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生气道:“这个孽障!又离家出走了是不是?” 屋里的小丫头们顿时抖了抖身子,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只鸳鸯赶紧倒了杯茶,递给贾母劝道:“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三爷他留了书信,说是要去念书,并不是去做什么坏事。” 贾母听了,依旧黑着个脸,喝了口茶,没好气道:“还念书!这念的书还不知道念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要不怎么会做出那......” 正要说宝璁贱卖林如海产业的事情,她忽想起来,家里没两个人知道那事,于是便止住了话头,又问鸳鸯:“他留的书信呢?拿来我看看。” 鸳鸯早就准备好了,这时候一挥手,便有个小丫头双手捧着锦盒上来。鸳鸯便拿出里面的书信,拆了抚平递给贾母,又拿了那西洋放大镜来给她。 贾母便拿着放大镜看那信纸上了一字一句。刚开始还气呼呼的,后面越看,脸色便越是凝重,最后竟渐渐平静起来了。 眼见这贾母的脸色平和了,嘴角也松了起来,鸳鸯看着,竟像是有些高兴模样。 她猜想,许是宝璁少爷在信里写了什么圣人歪理,老太太也被说服了。 都说荣国府里,琏二奶奶一张巧嘴,说一句就能逗得老太太笑半日。而宝玉少爷呢,嬉笑撒娇的,也总能哄得老太太高兴。可鸳鸯心里,却其实最佩服宝璁少爷。 人人都道他莽撞憨傻,可他每每闯了大祸,或是只受些小罚,或是只被骂几句,从来都是轻轻巧巧地圆过去了。 这等敢闯祸,又能轻巧脱身的能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就看这回,他先是偷去了扬州,现在又从苏州偷跑去游学,只留了一封书信,就把老太太哄好了,可见他好主意多着呢! 晚间,贾母这里吃了饭,贾琏便和王熙凤一起请安来了。 当着众人面,贾母不好骂他太厉害,便只说了他几句,又问那事情可想了什么办法补救? 贾琏便说,已经和贾政商量着办了。 贾母便点点头,又问贾琏在扬州苏州种种大小事情。贾琏也是一一回答。 众人听着无趣,王熙凤笑着,正要把话题转到元春封妃的喜事上来,林黛玉却忽然拿出了一个锦盒,递给贾母道:“老太太,我父亲给我留了些东西,链二哥哥和宝璁哥哥在扬州帮着折换成了银子。” “我小小年纪,拿着这上百万的银子也心里慌,如今又在咱们家住着......”林黛玉顿了顿,笑着道:“还是请老太太帮我收着这些银子,从里面拨给我吃喝用度吧!” 百万银子! 王夫人和王熙凤听着,心里都咯噔了一下,看着林黛玉手里的锦盒,眼睛都亮了。 宝璁早在信里说过这事情,贾母心中也早有了主意。 这时候林黛玉说起这话,她假意推辞了一下,在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劝说下,便终于收下了锦盒,又拉着林黛玉慈爱道:“你的吃喝用度,自有我这里出,哪里用得上你自己的银子?” “这些我就替你先收着,等将来出阁了,再给你带婆家去!”贾母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众人听了,也便接着贾母的话,纷纷打趣了几句。 只是谁不知道,看贾母平日里的意思,林黛玉以后很有可能就是贾家的媳妇。她的婆家,那不就是贾家么! 王夫人心里自然笑得更是开心,不管是嫁给宝玉还是宝璁,她都是正经婆婆。那百万银子正该是到她家的! 王熙凤也在心里嘀咕,这银子到了贾家,老太太该是要给她的,谁叫如今管家的是她呢? 元春要回家省亲,荣宁两府规划着要建省亲别墅,她正愁从哪里倒腾银子呢! 这下好了,现成的先挪过来用一用,等林黛玉大了正式嫁到贾家,再抬着银箱子走个过场就行了。 几人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贾母却没应了她们的心愿,当场打开锦盒数一数到底有多少银票,而是叫鸳鸯先收起来了。 又说笑一番,林黛玉便回屋休息。 晚上,紫鹃替林黛玉铺床,见她愣愣的从窗纱里看后罩房,便叹气道:“在南边时,三爷每晚上都陪着姑娘,不是读书论文章,便是说奇闻趣事。现回了家里,三爷又没回来,倒真有些冷清。” 林黛玉拧着手帕,抿了抿唇,别扭道:“他一个爷们,自然该去外面做学问。什么冷清不冷清的,我又一向不喜欢热闹。他不在才清静呢!” 紫鹃听了,却是笑了,端着灯盏照了照林黛玉,打趣道:“姑娘可别嘴硬了!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是谁见三爷走了,就躲在被子里哭了两日呢?” 林黛玉不防紫鹃就这么□□裸地把她的小心思说了出来,当即就羞了,指着她假装生气地娇声道:“好啊,半夜不睡竟来偷看我,我哪里是哭呢,我是被你点的熏香熏了眼!” 紫鹃便笑闹道:“这也能赖我?我看还是赖三爷,谁叫那送的香不好,熏红了你的眼睛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林黛玉刚要说什么止住这话头,却听宝玉进来了,好奇道:“林妹妹的熏香不好用吗?我正巧前日得了新的好香,明日就叫人送来给你试试。” 紫鹃听了,扑哧一下笑了,对林黛玉道:“这下好了,你要清静也不能了。”说着,便放下灯盏,替宝玉倒茶来。 林黛玉也站起来,把宝玉迎到了外面小客间里坐了,道:“哪里是香不好,我们说着玩呢!” 宝玉许久没见林黛玉,下午见她,又是人多,又是收拾东西屋里乱,根本没和她说上几句话。这会儿大家都回去休息了,他便悄悄找林黛玉说话来了。 林黛玉也不好赶他,只压着耐性,听他说了一堆什么胭脂诗词之类的,直到呵欠都止不住了,才叫他回去歇息了。 贾家因林黛玉回京,再加上盖大观园的事情,热闹得轰轰烈烈。宝璁在外面,却是风餐露宿,过上了啃干粮的日子。 晴雯原是怕一个人回去,被老太太和王夫人责罚,所以才非要跟着宝璁出去。 她自小在贾家千金小姐一样养着,从没吃过一点苦的。 本以为宝璁这样的公子哥外出游学,大家也该是好吃好喝好住,谁知宝璁根本不安常理出牌,找了一个商队跟着,竟要去什么千里之外的新疆! 一大堆男人押送这各种货物,整日里就是赶路。运气好的时候,能住上客栈,运气不好就只能在破庙破屋里凑合。 更倒霉的是,这日商队行程耽误,晚间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们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了! 晴雯裹着宝璁的大毛披风,端着一个粗糙瓷碗喝着白开水,一边抖一边想,跟着宝璁出来,她肯定是要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尽了! 还不如当初听宝璁的话,跟着林姑娘回京去呢! 到现在,他们几个跟着商队,从江南一路向西,离京城都不知道多少远了。她就是再后悔,也没那后悔药吃。 宝璁已经吃完了干粮,又喝了一碗热水,便拿出了刻刀和璞玉,细细雕琢一副关公耍大刀的小像。 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 他和吴茴几个虽然和商队一起,又各自懂一些拳脚,但年纪毕竟小,武力值不高。而且还有个娇气的晴雯要护着,他还是刻几块有武力值加成的玉给大家戴着比较保险。 等刻完了武力值加成的玉,宝璁还打算刻几块运气加成的玉,有时候运气好,在关键时候,是能帮上大忙的! 守夜的人围着篝火,小声聊天,又时不时喝上一口清酒取暖。 月光迷蒙,夜晚静谧。除了风吹草动,树叶微弱的沙沙响声以外,竟再无其他动静了。 宝璁灵活雕刻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夏季刚过,秋还未至,怎么树林里的那些虫啊鸟的,都冬眠了吗? 第27章 他们露宿的地方, 是一个悬崖陡壁的腹部。山壁微微凹进去,上面有些许遮挡雨水的地方,旁边是空旷的一小块平地。 山壁面对的方向, 就是他们来的那条路, 还有一大片被山路分割成两半的山林。 商队的人把装着货物的板车围成了半圆型, 而属于宝璁的那辆马车, 停在他们旁边的角落,正好遮住了一个缺口。 由于视线被遮挡,天色又暗, 其实宝璁看不太到外面。不过出于直觉,他还是把手上的东西收起来了。 晴雯就坐在他旁边,见他神色有些严肃,便轻声问了句:“三爷,怎么了?” 旁边的吴茴、陈平、清霜三人, 也纷纷看向了宝璁。 “没事,我过去看看。”说着, 宝璁便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往守夜人那边走去。 吴茴和陈平几人对视了一眼, 扔下一句:“看着东西。”也急忙站起来跟了上去。 商队守夜的是两个人, 他们都坐在篝火边上,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笑两声, 喝口小酒。 宝璁过去,便对他们笑了笑,闻到:“两位可有觉得什么不对吗?” 守夜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瞧瞧周围, 笑着对宝璁道:“没什么不对的,公子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他们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鄙夷:到底是大家公子,胆子和老鼠一样小,不过是在山林里露天睡一晚上,就这样心惊胆战的。 宝璁听了,却不放心,反而转身朝着运货板车的外面走去。 吴茴紧跟了上去,小声问道:“三爷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宝璁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太安静了,什么虫叫鸟叫都没有。” 吴茴细细听了一会,果然没听见什么叫声,便道:“是有点奇怪,这么安静。” 不过他也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商队的守夜人,见他们依然在篝火边上聊天喝酒,还冲他笑了笑,便觉得,或许是他们多心了,毕竟别人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见什么紧张神色。 于是,吴茴便劝宝璁道:“他们都没说什么不对劲,应该就没事吧?咱们还是早些休息,我看晴雯姐姐都累得打瞌睡了。” 晴雯虽是坐马车,可连日来都在路上奔波,还要伺候宝璁,早起晚睡的,确实熬得很累。 宝璁心中虽有疑惑,但他也没有野外露宿的经验,只好安慰自己是多心了。 他点点头,正要回去马车边上休息,忽然却听见山壁的另一边,有人惊叫起来! “有蛇!有蛇!” “快!快起来!有蛇!” 一人惊叫,很快就惊醒了其他人,众人纷纷看向那黑暗中的山壁。 只见一条粗黑的影子,贴着山壁快速蜿蜒游走,正冲向他们休息的地方。而那蛇的身后,一个灵活的身影奔跑跳跃着,举着一把剑,正追着蛇尾砍刺! 见蛇冲了过来,晴雯吓得尖叫了一声,站起来差点摔倒! 清霜赶紧从身后扶住她,勒着她腰间,把她半抱起来,往马车那里退去躲着。 陈平早已拔出了贴身带的剑,紧张地跑到宝璁面前护着。 “三爷,我们怎么办?”陈平紧张问道。 “哎呀,这大蛇!”吴茴惊叹了句,紧紧拉住了宝璁,把他往后拖:“三爷,我们赶紧跑吧!” 看那大蛇的粗细和长度,即使商队二十几个人一起对付也有些吃力,他们可不能在这等着被蛇吃啊! 宝璁却是镇定,拉住了吴茴,站定在露营地不远处,道:“不急,你看那人和蛇打斗,他好像武功很不错,那蛇不一定能伤到我们。” 追蛇的人拿着剑正和蛇打斗,而商队的几个镖师都在周围帮着围困住大蛇。那条大蛇在营地间挣扎搏斗,因为周围的板车货物而减少了几分灵活。 营地的篝火早就被蛇冲得四散,燃着火焰的树枝到处散乱,掉到了货物上面,遮盖货物的油布都烧了起来。 商队的主人赶紧招呼家丁把那些烧着的油布揭下来,扔在地上,用脚把火踩灭。 幸好着火不多,家丁们很快就灭了火,又个个拿着大刀,围簇在他们主子身边,一堆人躲来躲去,绕着大蛇走。 晴雯躲在马车后面,因担忧宝璁,便时不时探头出来看情况。清霜一边紧张注视着大蛇移动的方向,一边见晴雯探头出来,便伸手把她推回到马车后面。 晴雯心中有些不满,但这时候事态紧急,也没顾得上说什么,只紧紧抿着唇,试图从马车缝隙间,察看宝璁情况。 宝璁正被吴茴陈平两个护着,躲在一板车后面。他倒是想上前去看看,倒是考虑到自己的武力值,觉得还是老实呆着更好。 那条大蛇似乎早已经受了伤,在那陌生剑士和几个镖师的围攻下,又被刺伤几处,已经渐渐力量弱了下来。 几个镖师见此情景,心中大喜,正疏漏间,只见那大蛇忽然奋力一跃,冲出了几人的包围,朝着宝璁马车的方向冲去了! “晴雯小心!”宝璁急得大叫。 晴雯和清霜虽有马车挡着,但那大蛇足有四五米长,他俩个怎么抵挡得住! 众人惊呼着纷纷看去,只见那大蛇嘭得一声,撞到了马车上面,那马车被冲击得太厉害,竟然整辆车都往后翻了过去! 拉车的马被缰绳一拉,也嘶叫着挣扎起来,硬生生把马车拖动了半米。 “晴雯!清霜!”宝璁再顾不得危险,直接冲了过去察看情况。 “危险啊三爷!”吴茴和陈平叫嚷着,护在宝璁身边,也冲了过去。 大蛇被撞在地上,挣扎着,正要再起来,那剑士冲上去便是狠狠一脚踢,再举着剑重重地刺向大蛇七寸,把它牢牢钉在地上。 大蛇挣扎了几下,终于死透了。几个镖师围凑上去察看,连连惊呼,这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大蛇,以往都不曾见过,真是几十年以来的怪事。 商队的主人见大蛇已经死了,便叫家丁去察看宝璁几人的情况。毕竟宝璁给了些银子的,若是他的人有损伤,便是商队没尽到保护的责任,难免难看。 宝璁正扶着晴雯察看,晴雯惊慌未定,坐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抹了把脸上冷汗,只觉得脚腕有些微微酸痛。 “三爷,我没事,没受伤。”晴雯揉了揉脚腕,只觉得有些酸麻,估计是刚才紧张,站得僵硬了。 “没事就好!”宝璁松了口气,他可不想看见娇滴滴的小姑娘真的受伤。 吴茴和陈平正扶着清霜察看,清霜咬牙扶着自己右手臂,疼得有些脸色发白。 吴茴察看了会,便对宝璁道:“三爷,清霜的手臂撞伤了!” 原来刚才清霜见马车被撞过来,便赶紧搂着晴雯闪开,哪知动作太心急,两人直接摔在了地上。他护着晴雯,晴雯整个人压在他手臂上,他手臂便撞在地上伤了。 宝璁皱眉问道:“你可能看得出,他伤得怎么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清霜有点骨折什么的,肯定要养好久。再说这半夜三更的,没有大夫看伤,清霜的手臂得不到及时医治,严重了怎么办! 宝璁很是着急,晴雯也很担忧,没想到为护着自己,清霜把手臂撞伤了。 虽夜晚漆黑,只地上几个散着的火把照亮,晴雯也能隐约看到清霜的手臂袖子上全是血! “这、这可怎么办呢!”晴雯真是着急得要哭! 几人正担忧着急呢,那陌生剑士走了过来,道:“是否是有人受伤了?我略懂一些医术,让我看看。” 宝璁几人听了,赶紧让出路来,让男人察看清霜的伤势。 男人抓住清霜的右手臂,用手指用力压住了他的穴道,伤口便慢慢停止了出血。 “有干净的布吗?”男人问。 “有的。”晴雯赶紧从翻倒的马车里找出了一块干净的棉布,又按照男人的指示,撕成布条。 “他的手臂有些骨折,不过应该不是很严重,我想帮他固定,等明日到了城镇,你们再找大夫给他看看。”男人用水冲了冲清霜的伤口,用布条包了起来,随后,他又找了根笔直的树枝,将树枝用布条固定好清霜的手臂。 宝璁听了,终于松了口气,连声道谢,道:“真是运气,要不是你在,我这小厮可要受大罪了!” 那人听了,正笑着要说什么,待借着新起的篝火看清楚宝璁,却是惊呼:“宝玉?你怎么在这?” 宝玉? 宝璁瞬间明白面前这人,是认错了。于是他便笑着解释道:“这位大哥认得宝玉?我不是宝玉,我是他弟弟宝璁。” “啊!宝璁!”男人听了一愣,忽然又是大笑,亲热地拍拍宝璁的肩膀道:“我和你们兄弟真是有缘,竟然在这种地方也遇到你!” 宝璁也笑了,好奇问道:“大哥尊名是什么?” 男人便道:“咱们没见过,怪道你不认得我。不过今日也可认识认识,我叫柳湘莲,你可从宝玉那里听说过?” 柳湘莲! 是了,和宝玉认识,又能出现在远离京城之地的山林间,也只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柳湘莲了...... 第28章 原来之前柳湘莲经过一个山村, 得知深山中有条大蛇为祸山林,便孤身进了深山,打算帮山民除了这个祸害, 也顺便拿这大蛇赚些盘缠。 他在山里待了大半个月, 后来在一深山瀑布附近找到了蛇的巢穴。大蛇有碗口粗细, 又有四五米长。他只有一个人, 打斗起来也知自己吃亏。 于是他便又在巢穴附近守了好几日,终于寻到了大蛇吞食猎物的好机会! 那条大蛇吃了只杂毛狐狸,之后便伏在巢穴中一动不动。柳湘莲瞅准了机会, 先发制人刺伤了它。 本以为可以趁大蛇重伤,一举杀死它。谁知那大蛇竟把吃下去的猎物吐了出来,挣扎趁着天黑逃走了。 柳湘莲一路追着大蛇,直到宝璁他们露营的地方。后来便是他和几位镖师一起围困大蛇,终于把它给杀了。 宝璁连连惊呼, 称赞道:“柳大哥真是善心又艺高胆大,竟然敢一人追杀大蛇!” 柳湘莲豪爽地摆摆手道:“不值什么, 我一个人在外行走惯了,总要有点防身本事的。” 这边说得热闹,商队那边的人也终于把营地整理得差不多了。那条大蛇已经被镖师们搬到了一边去, 团成一团放着。 总镖头过来问柳湘莲:“这位大侠对大蛇有何打算?” 其实这条大蛇, 是柳湘莲和几个镖师合力围困的,镖师们也应该有份。不过毕竟柳湘莲出了大力,且最后杀死了大蛇, 所以按照道上的规矩,大蛇还是主要属于柳湘莲。 柳湘莲也不含糊,道:“这里没有水可以清洗血迹,处理这大蛇恐怕容易引来其他野兽。我打算明日把蛇拖到城镇, 或是整条卖了,或是处理了再卖都可,你们看呢?” 镖师们都是有经验的人,总镖头闻言便点点头,建议道:“虽是如此,但这蛇放久了,身上的宝贝价值就越低。”他又看向宝璁道:“贾三爷的小厮也受了伤,急需看大夫。我觉得不如我们点着火把连夜赶路,明日能早点到城镇。” 下一个城镇,绕过这座悬崖山,还要走半天的路才会到。若是明日一早启程,恐怕要到黄昏才能进城了。 宝璁和柳湘莲听了,都觉得建议不错,便同意了。 于是,商队的人便把货物重新整理了一遍,腾出地方把大蛇搬上了板车。柳湘莲的马早和山民换成了干粮,如今没有马。清霜受伤只能坐马车,宝璁便把多出来的一匹马送给了柳湘莲骑。 一切收拾好,众人点了十几个火把,慢吞吞地启程,连夜往下一个城镇去了。 幸好,这条路镖师们都是走惯的,除了天黑以外,没有什么大问题。 到天亮的时候,总镖师让队伍休息了一次。宝璁吃了干粮,用剩下的冷水随意抹了把脸之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路上无聊,他就和柳湘莲聊了不少他在外行走的事情。 柳湘莲不亏是常年在外面游历的人,大江南北,整个大周朝的大部分地方竟都去过了。 宝璁心中一动,便问柳湘莲:“大哥可去过新疆那边?” “新疆?”柳湘莲奇怪道:“我是去过的,那里都是大周朝的边境之地了,你难道要去那里?” 宝璁点点头,道:“我听说那里生产玉石原石,所以想过去见识见识。” 他前世就是做玉石行业,常常亲自去新疆那边寻摸原石,盛产玉石的几个山脉都熟悉得很。 这个世界虽然地理上大部分和前世很相似,但他不确定新疆那边也是一样,所以打算亲自去看看。 如果那边地理也是差不多的话,若遇上还没有被开采的玉石山脉,他买了来,岂不是能发大财! 真有那样的机缘,贾家欠了一屁股债,说不定就有办法换上了。 柳湘莲却连连摇头道:“我劝兄弟还是莫要去那边,那里确实是有些可以开采玉石的山脉,但那边民风彪悍,又有许多犯人流放,还有买卖奴隶的,乱得很!” “别说是你这样从小在京城娇贵长大公子哥,便是我去了那边,若不是有熟人领着,也容易出事!” “不行,我是必要去那里的!”宝璁心急道:“柳大哥有那里有熟人,若是无事,可否陪着小弟去一趟?” 他心里急切,因此面上也带出了不少期盼之情,炽热的眼神看得柳湘莲都顶不住了。 柳湘莲再三劝了无用,只好道:“我今日也无事,就陪你去一趟也无妨。” “那真是谢谢柳大哥了!”得了这个意外之喜,宝璁真是心情好极了! 将近午时,他们终于到了过路的镇上。 镖师们领着队伍,直接本向了他们常住的那家客栈,把客栈都包了下来。 宝璁问了医馆的位置,就和吴茴他们把清霜送去看大夫。 柳湘莲便在客栈带着几个镖师处理那条大蛇。大蛇太大了,这小城镇里能买下整条蛇的人根本没有。 他们把蛇处理好之后,能卖的就直接卖掉,不能卖的,可以到城里再卖。 柳湘莲是不在意他能分到多少银子的,只要够他在路上用一阵子就行。于是,几个镖师商量了之后,就把卖蛇得的银子分了八成给柳湘莲,而大蛇剩下的部分,都归镖师们。 清霜的伤势不太严重,主要因为柳湘莲及时帮他固定了骨头。大夫看过之后,只重新帮他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许多内服外敷的药,嘱咐他休养几个月。 宝璁的行程却是耽搁不得,去新疆一来一回,他还得去杭州白鹿书院念书呢! 于是,他便决定把清霜和晴雯放在客栈养伤,等他们从新疆回来汇合之后再一起去杭州。 晴雯心里纠结得很,她既觉得自己应该跟着宝璁,服侍他,又觉得清霜救了她。她也不能把清霜一个人扔在客栈自己养伤吧? 还是宝璁替她做了决定:“你身体也不好,就在这照顾清霜,一起休息一下。我们几个肯定要快马去新疆的,带着你路上怎么快得了。” 晴雯听了,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这是事实,只好嘱咐宝璁:“路上千万小心,可别招惹是非,赶紧去了就回来。” 宝璁笑着点点头,回客房去写了封信,交代晴雯道:“林妹妹应该已经回家了,你帮我把这信寄回府里去给她。” 晴雯一看厚厚的一叠,倏然就笑了,道:“既念着林姑娘,怎么当初林姑娘舍不得你出来,你也不理呢?” 宝璁被她话噎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什么,还是赶紧把信寄回去吧!” 再说荣国府里,林黛玉回了贾府之后,贾府里正在准备盖省亲别墅的事情。府里上上下下既喜庆,又忙碌。 因林黛玉父亲刚去,宝璁又不在府里,她心情不好,便鲜少出来走动。 宝玉宝钗和迎春探春惜春他们倒是经常去找她说话,林黛玉有了众人的陪伴,心情也渐渐好了。 这日午后,她见天气晴朗,秋高气爽的,便忽然有了出去走走的心情。 宝玉不在,她也用不着听他些歪论,正好清静出去散散心。于是林黛玉便和紫鹃说了一声,自己一个人往花园里逛去了。 秋日里,虽然不似春夏那样繁花热闹,却也有各种菊花开得茂盛。林黛玉一边欣赏,一边念诗,倒也有些趣味。 她走到有些累了,正巧见到拐角出一个隐秘的小亭子,便进去歪靠在一根柱子边上休息。 忽然,隔着亭子外面的矮树丛,林黛玉听见了两个婆子在说话。 一个婆子粗声道:“我那日去宝钗姑娘那里送东西,她赏了我一两银子呢!真是大方!” 另一个婆子又细声道:“一两银子?那可真多!唉,都是有钱人呢,怎么宝姑娘这么大方,林姑娘却小气呢?” 先头那婆子便惊讶道:“林姑娘怎么会小气呢?她回来的时候,不是把从南边带回来的银子给老太太了吗?听说有上百万两银子呢!她都有那么多银子,给人赏钱哪里会小气的?” 细声那婆子便叹气道:“我哪里知道呢?我孙女去她屋里报信,林姑娘只随手从钱盒子抓了一把铜钱赏她,并没有赏银子。你说她那手能有多大?抓一把也就几十个钱而已。” 粗声婆子便同情道:“那是你孙女运气不好吧?林姑娘都能给老太太上百万银子了,那她自个儿手里不留着几十万银子花用吗?若她手边放着的是碎银盒子,说不定高兴,给你孙女抓一把碎银子呢!” 细声婆子便呸了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梦呢!要说是宝姑娘我还信,林姑娘那里不能吧?” 说着,两个婆子便渐渐走远了。而坐在亭子里休息的林黛玉,此时的心情却已经到了谷底,心间一片冰凉。 她脑子一片空白的,也不知道能想些什么。 在亭子里坐了好长时间发呆,等冷风吹到了身上,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在这小亭子里坐了半日,而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全是泪水了。 黄昏已近,老太太那里将要传饭了,她也该回去了。 林黛玉慢慢擦了眼泪,又慢慢站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重新走向了亭子外面的那条路。 回到贾母的院子,她觉得有些头晕,没了力气,便坐在那桃树下的石凳上休息。 秋日里,桃花已经凋谢了。桃树树枝上,疏疏落落地结着几个桃子,个头不大,青青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 林黛玉看着那树上的桃子,心里隐隐作痛,暗道,她手上哪里还有几十万两的银子呢?宝姐姐有钱,给的赏银多,又关她什么事?怎么那些婆子非要拿她和宝姐姐比? 她又想起宝璁说过的话,“世人多诽谤,清者立自身”,可是她怎么做,都逃不过诽谤,要做个清者,实在太难了…… 宝玉正巧回来了,见林黛玉呆呆地坐在桃树下,便过去好奇问道:“林妹妹,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第29章 见是宝玉, 林黛玉怅然道:“我在看这桃树。” 宝玉好奇,便也去看桃树。 树枝轻轻摇晃着,上面青涩的小桃子被风吹的, 呼啦一下掉在泥地上, 有些灰, 有些青黑, 一看就不能吃了。 宝玉便道:“林妹妹想吃桃子了?这树上的桃子不能吃,赶明儿我和凤姐姐说,去外面买些又大又甜的回来你吃。” 林黛玉却摇摇头, 看着掉在泥地里的小桃子,慢慢道:“以前它花开得不好,也不结果子,大家就嫌弃它。今年它结了果子,大家又嫌这果子又小又涩不好吃。这果子便只好掉在地上, 埋在土里,烂在根里......” 宝玉听了, 一团迷雾,只顺嘴道:“那不能吃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放着好果子不吃,非要吃这烂的吧?” “你!”林黛玉本就被那两婆子的话气得难受, 现在听宝玉这样说, 心头越加透不过气来,干脆站起来道:“这果子是不好吃,你爱吃好的, 你自己吃去!” 说完,她便哽咽着,快步回屋去了。 “怎么、怎么又生气了!”宝玉一脸懵,忙着急地跟了上去。林黛玉却哐啷一下, 把他关外面去了。 “林妹妹!林妹妹!”宝玉闷闷地敲门,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你开开门啊,林妹妹你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就不对了?” “这无缘无故的,何苦闹着叫人心里烦闷?” 林黛玉便在屋里道:“我怎么就又生气了?我才没生气!你还是找别人玩去,省得在这里生闷气!” “......”宝玉听这话,只好闷闷地站在门外,不知道怎么办,只心里嘀咕:要是宝姐姐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伶俐,定会知道林妹妹是怎么了...... 紫鹃捧着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封信和锦盒,宝玉见了,忙问:“紫鹃姐姐,这是什么?” 紫鹃笑着道:“这是宝璁爷寄回来的,你的那份袭人姐姐已经拿回去了,这份是林姑娘的。” “哦——”宝玉盯着锦盒和信看了会,伸手就要拿信看,紫鹃忙躲开了,嗔道:“宝二爷,这是宝三爷给姑娘的信!” 宝玉没得逞,只好闷闷道:“知道了。”又问紫鹃:“宝璁给林妹妹送了什么?和我的一样吗?” 紫鹃摇摇头道:“不知道,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诶?那他送给林妹妹的是什么?”说着,宝玉便伸手去开那锦盒。 这回紫鹃倒没躲开,任由宝玉看锦盒里的东西。 锦盒里放着一堆小兔子,翠绿色的、桃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墨色的,有的闪闪亮亮,有的又是温润色泽,不过小兔子们形态各异,倒很有意趣。 宝玉拿了一个起来,细细观赏,问紫鹃道:“这些都是宝璁送的?他这是去到哪里玩寻来的?” 紫鹃听了,便拿着帕子捂着笑道:“二爷这话问的有意思,我们天天和你一样在老太太这里,怎么知道三爷在外面到哪里去了?” 宝玉便也笑了,不好意思道:“是我问差了。” 屋里林黛玉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听见紫鹃说宝璁送了东西回来,正等着她拿进来呢,结果紫鹃站在门口和宝玉说个不停。 她在屋里小塌上歪了一会,频频张望了几回,听见两人越聊越高兴了,干脆站起来去开了门,对紫鹃道:“叫你送个东西,你竟在这和别人聊天起来了。若是等着喝茶,我还不得渴死?” 说着,她小脸气呼呼的,拿过紫鹃手上的东西,又哐啷一下,把门关上了。 紫鹃见林黛玉这样,惊讶问宝玉道:“你惹她生气了?我说好好的,怎么关着门呢!” 宝玉无辜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刚才在桃树下说了会话,林妹妹忽然就这样了嘛!” 紫鹃隔着窗纱瞧了瞧屋里,便拉着宝玉往外,道:“老太太那里要传饭了,你赶紧去吧!凭她生什么气呢,这会儿看了信,说不定就好了。” 宝玉还依依不舍的,边走边回头,还是被紫鹃推了出去。 林黛玉拆了信封,听见外面宝玉渐渐走远了,这才细细开始看信。 “......陕西和京城与江南都不同,有时粗犷,有时又秀丽。我在峻岭的山尖上,就想起你来。你若能一览众山小,定能心旷神怡,自己写出一册好诗来......等将来你大了,我便带你一道出来玩,那时你也能看一看这大周朝,不必天天为宅子里那点事情烦扰了......” “心旷神怡吗?”林黛玉出了些神,打开了锦盒,见是一堆各色小兔子,便知道一定是宝璁亲手刻的。 玩了一会那堆小兔子,林黛玉又想起宝璁信里说的游记来,便叫来紫鹃问:“宝璁说送了几本游记回来,那些书呢?” 紫鹃便道:“还在外面呢,有两个婆子抬着进来,待会就到了。”又说:“老太太那里传饭呢,姑娘现在去吧?” 林黛玉却是轻揉着额头,摇头道:“不去了,我下午吹了风,有些头疼,还是在房里吃了休息。” 她想了想又道:“等那些书来了,你叫我一声。” 紫鹃便无奈地摇摇头道:“姑娘又不考状元,念书这么勤快做什么?还说自己头疼,饭也顾不上好好吃,倒惦记着书。” 说完,她便出去,叫雪雁和老太太说,林黛玉要在屋里吃饭的事。她自己则是催了婆子把书箱子抬进来。 那箱子里的游记散文话本等等,足有三十几本。林黛玉见了果然开心起来,吃了饭就开始翻书。 等到晚间,该睡觉了,紫鹃以为林黛玉还在看书,进去屋里催她,才发现她已经拿着书,歪在床头睡着了。 宝璁带着吴茴和陈平,跟着柳湘莲一路往新疆去。 路上他们经过陕西四川甘肃等地,知道有盛产各色玉石的县里,也绕道去看看,买了许多原石,托镖师送到京城玉石轩去给吴老爹。 有柳湘莲这个熟门熟路的领路人,无论哪一方面,宝璁都省了许多时间精力。等到了新疆边界,他还恍如做梦,自己在交通这样不便的古时候,骑着马就能到新疆了! 等再看见那条已经冰封的玉龙喀什河,宝璁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那在自己记忆中,被挖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的河床,竟铺满了白玉! 玉龙喀什河是和田河的两大支流之一,源于昆仑山北坡的冰川,盛产白玉。 可在他的记忆中,因为河床被人过度开发挖掘,早就不剩什么真正好的白玉了。可现在,那些被世人所喜爱的白玉和田玉,它们的原石竟铺满了整个河床...... 天气寒冷,大家都戴着厚帽子,裹着厚毛大衣。之前都是瑟瑟发抖,可现在,几个人全都心情激动异常,身上都冒了热汗出来。 “我、我有点晕,吴茴你快扶我一下......”宝璁眼里和脑子里哪里还是白玉的影子,全都是满满的金银! 吴茴也被震惊了,不过他还知道做下人的本分,赶紧去扶住了宝璁,结结巴巴道:“三爷,那、那些是什么?” 柳湘莲哈哈大笑道:“那些都是白玉!” 陈平也是懵的,游魂一样问柳湘莲:“柳大爷,那么多白玉,全铺在河边,都没人抢吗?” 柳湘莲笑哼了一声,道:“这里的白玉遍地都是,还用得着去抢?” 陈平惊叹道:“这住在这里人,岂不是全都发大财了?” “发财?”柳湘莲随脚踢了块白玉原石,叹道:“哪有几个人发财的?” “这里是流放之地,又是大周朝边界,苦寒之地,路远且坎坷难行。住在这里的,除了极少数是本地人,其他都是犯人奴隶,还有就是强盗土匪等人。贫民百姓,就算是挖了一堆白玉在家里,运不走,卖不出去,也换不上几颗粮食几件衣服,还发财呢!” 听着柳湘莲说起本地百姓的生活,又有各种盗匪猖獗,还有些不怕死的犯人闹事,吴茴和陈平都听得心惊胆战的,急忙对宝璁道:“三爷,咱们要不回去吧?这里这样危险,要是买不回去玉,还把命贴上,那可太亏了!” 宝璁却不同意,安慰他们道:“原本我们就是为这些来的,怎么能一点作为都没有就走了?咱们行事小心些,随意赚些就走。” 吴茴劝说不成,既忧心忡忡,又有些期盼。他也算是跟着宝璁一起长大了,却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他生在富贵窝里,还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么大老远的地方赚银子。 他裹紧了大毛披风抖了抖,只能暗自祈祷,宝璁赶紧随意看看这地方,就平平安安往回走。任是大江南北呢,哪里不能去的,非要往这危险的地方呆着? 柳湘莲见此便笑着道:“宝兄弟不用担忧,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出事的。我认识的大哥叫博格达玉山,是位很有本事的勇士,在他的地盘,咱们不可能出事。” 柳湘莲都这么说了,宝璁自然更安心了,而且他已经刻了好几块幸运值加成二十的玉环,串成了一条玉腰带系在身上,运气应该不会差吧? 天上开始下小雪,空气越加冰冷了,柳湘莲率先骑上了大马,大声道:“快天黑了,咱们赶紧走吧,要是没见到博格达大哥,咱们可没那么安全。” “哎哟,三爷,咱们快走吧!”吴茴催促着宝璁,几人赶紧都上了马,和柳湘莲一齐去找那位博格达。 博格达住在玉龙喀什河附近,山脚下的部落里。 宝璁原以为部落应该是几户人家聚集在一起的村落,谁知去了一看,却发现,那部落被高大的木城墙围着,进出只有一个非常笨重的大木吊门。 这哪里是村落,明明就像是一个山匪的堡垒窝啊! 第30章 见是柳湘莲来, 博格达亲自到门口迎接,抱着他兄弟一样拍了拍,果然十分热情。 “柳贤弟, 多年不见, 你真是越加俊朗了!”博格达哈哈大笑, “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如此偏远之地,也只有你还记得来看望我了!” 柳湘莲见了博格达也十分高兴,道:“多年不见, 大哥也是风采依旧啊!” 博格达听了很是高兴,与柳湘莲互相夸耀了几句,又看向宝璁几人。 柳湘莲便将宝璁引上前来,介绍他:“这是我一位极亲近的小兄弟,姓贾, 叫宝璁。因他要来新疆,弟便特地请他来与大哥相见。” 宝璁极忙作揖深鞠了一躬, 一脸崇拜道:“一路上柳兄与弟说了许多大哥的事迹,您为人正直又有勇有谋,且和善爽朗, 实在是一位不凡的勇士。弟深感敬佩, 又十分仰慕,所以来了这里,便无论如何也想来拜见, 瞻仰大哥的英姿风采!” 博格达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身体十分壮硕。 他太阳穴微微鼓起,双眼炯炯有神,便是穿着大毛衣服, 宝璁也能感受到他衣服底下,那饱含着力量的一块块鼓起的肌肉。 他原还觉得柳湘莲已经十分厉害,可和这位博格达比起来,恐怕也多有不及,更何况他自己小胳膊小腿的! 如此称赞博格达,他倒不光是为了拍马屁,更多的是真心被这位大汉落落大方、光明正直的气质折服了。 博格达向来喜欢有话直说的人,见宝璁一番夸奖直白毫不做作,顿时对他印象好了许多。 他高兴地回了宝璁一礼,又一路把几人引向他家饭厅里,道:“今日哥哥请你们吃饭,咱们定要把酒言欢,喝个酩酊大醉才爽快!” 柳湘莲和宝璁自然都很赞同,两人一进饭厅,便感觉到一股温暖,不自觉抖了两下,极为舒服地呼了口气。 下人们上前来伺候,宝璁如善从流,脱了大毛披风,又跟着脱了外面臃肿的毛外套,只穿着常服在身上。 博格达笑着打量宝璁,见他小胳膊小腿的,又长得十分秀气,便知道他是个生活在大城里的公子哥。 其他都见怪不怪的,只是他腰间那条玉腰带瞧着怪稀奇的。 玉做成玉腰带,原本就已经够新鲜了,再加上那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还有那些旁边金丝银线交错成祥云纹路,令那些玉环更是美轮美奂。 博格达从小到大活在这偏远地方,哪里见过这样精巧的东西呢! 他对朋友不是藏藏掖掖的人,当即便颇有兴趣地道:“宝璁兄弟,我们这里遍地都是白玉,玉在这里一点都不稀奇。不过那些都是玉原石,虽然玉极好,却到底样子比不上你这玉腰带好看稀奇。” 宝璁听了,便把玉腰带解下来,双手捧着递给博格达,大方笑道:“大哥若喜欢,弟送给大哥了!这玉腰带上的玉是我自己雕刻的,腰带也是我的丫头自己绣的,不值什么,哥哥不要嫌弃就好!” “好好好!多谢宝璁兄弟!”博格达哈哈笑着,接过了玉腰带,直接系在了自己腰间。 那玉腰带原本为了绣完整的纹样,晴雯做的时候长出了不少,足够给宝璁围两个圈了,此时博格达系上,粗粗打个节,又留出一些穗子,长短竟是刚好! “哈哈哈,不错不错!”博格达摸着玉腰带,心满意足,看宝璁更顺眼了,心道:果然柳贤弟的兄弟颇合他口味! 博格达高兴了,宝璁和柳湘莲也十分开心。于是,几人便围坐在锅炉旁边,一边吃涮羊肉,一边大口喝酒,说着他们沿路以来的所见所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璁喝的都有点醉醺醺的,忽然有一壮汉进来急急道:“博格达大人,乌木达家的人来报说,他们家玉坑里几百人打起来了,乌木达去察看的时候,被人打死了!” 博格达啪的一声,放下了酒杯,怒声道:“怎么回事!乌木达怎么会被打死了?谁打死的?” 壮汉便道:“还不知道,那里还在打呢!他婆娘求大人赶紧带人过去,说那些闹事的人要杀他们母子呢!” 乌木达的夫人和博格达夫人是好友,既然来求救,他也不能不理,当即便站起来穿衣叫人道:“快,备马,拿我的大锤来!” 柳湘莲不是个撇事置身事外的人,见博格达要去打架,也站起来穿上披风,拿着剑道:“我也去,助大哥一臂之力!” 宝璁见状,也摇摇晃晃站起来,穿了大毛衣服和披风道:“我、我也去,助大哥一臂之力!” 吴茴忙过去扶着他,着急道:“三爷,你都喝醉了!去了能干嘛呢?还是在这里等着两位大爷吧!” 跟着宝璁出来之后,吴茴真是一天比一天觉得这位小祖宗的不靠谱,每日里都是哪里危险往哪里去。 宝璁却不依,拂开了吴茴扶着他的手,红着脸对博格达拍拍胸脯,道:“大哥,别看我小胳膊小腿的,我在家也是学过两个招式。便是帮不上打架,我也替两位哥哥摇旗呐喊加油鼓气,扯嗓子难道我还不会吗?” 博格达哈哈大笑道:“好,那咱们就走吧!有我在,哪里会让你们去打架?你们权当去见见世面吧!” 说着,几人便纷纷出去外面,骑上了马。 而博格达的百人小队早就骑在马上,整装待发了! 吴茴和陈平也裹着大毛衣服,抖抖抖地骑上了大马,紧跟着宝璁。 “三爷,待会你可别往前面冲!”吴茴又扯这小嗓子,对陈平道:“待会咱们紧跟着三爷,这祖宗,出来要是有点事,咱们可就没小命了!” 陈平搓了搓手,既紧张,又有些兴奋,道:“你别担心,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三爷少一根汗毛的!” 三人里面,陈平最高大,身手也最好。以往不管做什么,他总比吴茴和清霜矮一头,这会儿能在宝璁面前显出他的能耐来了,他倒有些激动! 宝璁原本是醉醺醺的,可骑上了大马,被冷风一吹,他就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瞄瞄柳湘莲,柳湘莲正在他左边,安抚地对他笑了笑,道:“你跟在后面看看,必不会出事的。” 又看前面,博格达坐在大马上,举着大锤子发号施令,气势山河! 再看右边和后面,一个是吴茴一个是陈平。 好嘛,他躲在中间严严实实的,若这样还受伤没了小命,可就是老天看他不顺眼,命中注定了! “出发!”博格达喊道。 堡垒的大木门,吱喇□□着,缓缓开了。 博格达领着众人,驾一声,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有时候,人的运气就这么来了。 宝璁跟着博格达他们,迷迷糊糊地到了一个巨大的玉坑里,然后看着众人冲进了几百人打成一片的场子里。 然后他扯着嗓子在后面跟着摇旗呐喊,看着博格达和柳湘莲他们把打成一团的几百人个个分开,撂倒在地上哀嚎。 宝璁看着,脑袋一热,也跟着一边嚎着一边冲了过去。吴茴和陈平也顾不得自己安危,赶紧跟上去紧紧护着,然后...... 玉坑里彻底安静了。 博格达指着一对抱在一起灰头土脸、浑身血迹、瑟瑟发抖的母子,对他道:“宝璁兄弟,你不是要买玉坑嘛!乌木达死了,他们家的玉坑没主了,你要不要?” 宝璁愣了愣,借着微弱的几个火把,张望了下足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玉坑,疑惑问道:“我可以要?” 博格达点点头道:“乌木达老婆守不住玉坑,她不卖也会被别人抢去。你要的话,给她一万银子,她家的几个玉坑和在里面干活的奴隶就都归你。” “一万银子?”吴茴听了惊呼! 博格达皱眉道:“一万银子太多吗?八千两也行。” “八、八千?”陈平也惊呼了一声! 博格达还要再降,宝璁急忙拦住了,道:“不多不多,一万两我有!” 开什么玩笑!几个玉坑,加上几百奴隶,只要一万两!简直和白捡的一样! “行,那就归你了!”博格达招招手,立马有个大汉搬了张木桌子来,然后又有人奉上了笔墨纸砚。 博格达当场写好了地契,并叫乌木达夫人按下了血手印。 宝璁愣愣地过去,叫吴茴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给乌木达夫人,又拿起笔,准备签名按手印。 正要落笔写,他忽然问博格达道:“大哥,我这玉坑要是替别人买的,签了我的名字可行?” 博格达便道:“若是替别人买的,你就在上面写明了,再签上你的名字,回头去衙门上档的时候,填那人的名字就行了。” 宝璁点点头,提笔添了一行字,写上了买玉坑的人是林如海之女林氏黛玉,又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上手印。 他又问博格达,喀什城的知府衙门在哪里? 博格达便回道:“前两年喀什城乱了一场,知府和提督都死了,朝廷迟迟没有派新知府来,如今是我兼任知府和提督。宝璁兄弟不用担心,回头跟我去一趟城里,走个过场就行了。” 宝璁:“......” 知府和提督,一个管事,一个管兵,这两职位可以由一人兼任的么? 第31章 次日起来, 博格达因盗匪猖獗,大清早已经出去巡视,只留下一队小兵保护宝璁和柳湘莲。 宝璁也不在意, 和柳湘莲商议了, 去昨晚上买的玉坑看看。 虽昨晚上打斗, 但今日玉坑里还是有不少人在干活。 大多数是男的, 偶尔也看见几个女的,有老有少,个个瘦骨嶙峋, 只穿着薄薄的夹衣,顶着寒风瑟瑟发抖。 角落有几人甩着鞭子,时不时吆喝着,催着一些几乎走不动的人干活。那些人只穿着单衣,浑身是伤, 更惨不忍睹。 宝璁看不下去,便招来管事的问话, 管事的便答:“那些被鞭打的是流放的犯人,官府里分来叫我们帮着看管。其余的都是您的奴隶。” 宝璁听了若有所思,问道:“昨日怎么几百人打起来了呢?” 管事的正想在宝璁面前混个好印象, 便一五一十道:“有两个犯人要逃, 遇上几个奴隶被发现,便把他们杀了。其他奴隶们杀了那两人报仇,又误伤了另外的人。您不知道, 这犯人和犯人,奴隶和奴隶,那都是拉帮结派的。” “犯人和奴隶都死了人,还有人被误伤了, 所以几边才闹起来,越闹越大不就几百人打起来了么!这也不新鲜,总之各打几板子压下,他们以后照样老实干活。” “三爷不必怜惜,他们有他们的活法,都是贱命呢!” 宝璁连连摇头叹气,心道:犯人若是十恶不赦,当然死有余辜,可无辜的都是人命啊! 但管事的话也对,每个地方都有生存法则。 他今日在这里,过几日就离开了。一个注定远在天边的主人,稍微改变规则无妨,而并不适合圣母地彻底打破规则。 宝璁看看天气,寒风凌冽,恐那些受伤的人冻死,便问管事的有多少人受伤了。 管事的也是奴隶出身,大字不识,每日只把人像牛群一样赶着去干活,并不关心死伤多少。所以宝璁问话细致些,他便答不上来了。 于是宝璁便让所有人都统统休息等着,他要分批盘问犯人和奴隶,清点后重新登记。 管事的虽觉得奇怪,但他人小卑微,也不敢说什么,只出去把人都叫来集合在一处等着。 吴茴和陈平两个面面相觑,一脸沮丧。 他们倒是想揽这露脸的差事,可比不得清霜念了一肚子书,写一手好字,他们两个都只认识几十个字的! 宝璁果然又想念起清霜来了。 登记几百人的信息,要写好几本册子,他自己可不耐烦写,光听听也就够有耐性了。 当然,也不能麻烦柳湘莲。 即便柳湘莲不在意,但大周朝身份等级森严,宝璁不能抹低好友身份,让旁人看轻了他。 扫视了一眼乌泱泱等着的人,宝璁勉强拎出了个身体还健朗,能读会写的出来登记。 宝璁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听。有受伤的,便叫拿药去养伤,有些本事的,便暗暗记在心里,估算着或许什么时候能用上。 忙活了两三日,把人数都料理清楚。 宝璁又命吴茴采买棉衣和粮食,嘱咐管事的,以后不要苛待他们,至少让他们吃饱穿暖,有病有伤也许他们休养。 奴隶们干了一辈子活,做梦也没想到,还能遇上这样的主子!于是个个都惊呆了,只晓得激动地捧着棉衣,跪着磕头感恩。 吴茴见此颇为自豪,骄傲道:“我们荣国府里,便是看门的老婆子也穿得好。你们现在是我们三爷的奴隶,一个个邋里邋遢要被冻死的样子,传出去被人知道,我们三爷的脸面何在!” 只宝璁面上笑着叫他们起来,心里却是哭唧唧:银子一分没赚回来,倒贴进去却已经几千两了。 回到家里,博格达和柳湘莲又称赞了一回宝璁心善,把宝璁说得挺不好意思,只感叹道:“我原道京城物价贵,可这里的棉衣布料,还有粮食,竟然比京城还要贵上许多,这次可真是把我的银袋子都掏空了!” 博格达叹了口气,忧愁道:“我们这山石居多,又气候恶劣。便是有空着的土地,那也是贫瘠得种不出棉花粮食。” “这布料和粮食,都是商队从别处千里迢迢运送过来的,哪里能不贵呢!” 柳湘莲也是善心之人,便跟着叹道:“可怜当地的百姓,守着这些玉石有什么用,既不能吃也不能穿。” 宝璁听了,忽然心间一动,问道:“大哥既有人手又有玉,何不自己组个商队把玉运出去卖了,换了布料粮食之类运回来呢?” 博格达唉了一声,解释道:“我自小生活在这里,去外面也不懂如何做生意,况现在还兼任知府和总督,要镇守这地方,轻易不能去外面。” “要叫我的部下出去吧,他们都连官话都说不好,最远也就能走到甘肃。甘肃粮食价格也没比我们低多少,能有什么赚头呢?” 宝璁心里呵呵了两声,心道:这大周朝,几十个民族,几百种方言,果然语言不通,如同出国,寸步难行! 然而,现在机缘来了,事情便有了转机。 宝璁便滔滔不绝,把自己想和博格达柳湘莲一起搭伙做生意的想法详细说了。 他和柳湘莲可在京城和其他地方开店,而博格达可叫他的部下,从本地玉原石运出去,再把粮食和生活用品从其他地方运回来。 路不熟悉语言不通是什么难事?宝璁只要出几个下人带路就行了! 还有那些奴隶呢,好些会说各地方言和官话的,只要宝璁愿意提拔用他们。 博格达听了果然大喜,当即一口答应了。只柳湘莲却笑着摇头,道:“大哥与宝璁兄弟搭伙就行了,我既无银子,也出不了人,不用带上我。” 宝璁却不同意,道:“我只在京城熟悉些,柳大哥走遍大江南北,只给我们说说各地情况指点指点,也够我们用的。” 博格达也连连点头,定要柳湘莲参上一脚。柳湘莲被劝了几回,也不扭捏,敬了两人各一杯酒,便应了下来。 之后几日,几人密密商谈,各自一般谋划着,竟真把整支商队划拉起来了。 他们的计划,是从新疆一路过去,一直到京城玉石轩那里。遇到合适的地方就开个店铺,若没有合适的,就随意买个院子做落脚点。 因是初次探路,柳湘莲自然要跟着指点,而宝璁这里除了奴隶以外,还需一位总管的人。 吴茴是他离不得,只能问陈平愿不愿意冒险。 陈平巴不得能得这么个大差事呢,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信誓旦旦道:“定能辅佐柳大爷,把差事办得稳稳妥妥的!” 宝璁很是赞赏,道:“这次你一路去京城,还要领着队伍采买东西,跟着他们运送回来,我估摸着起码要一年时间。” “路上不要急,安全最重要。其次就是留心这些奴隶,有能用的就提拔起来,实在没有能用的,就路上另外买些人来。以后这些人,可都是你总管了。” 宝璁并没有提一句贾府的下人。 让那些人沾上一分一毫的,他这商队还不被暗地里挖空了么? 陈平听了,正是欣喜若狂,宝璁这话说的,他以后不就是大总管了吗? 想想贾府那些大总管吧!哪一个不是做到三四十岁才能有那个位置? “是,三爷,我一定好好办事!”陈平激动跪下去,咧着笑给宝璁磕了好几个头。 吴茴见了,便酸咧咧地在旁边恐吓道:“你可不能耍小心思,学了府里那些蠹虫捞油水,若坏了三爷的事,我头一个不饶你!” 陈平便笑嘻嘻道:“跟着三爷这么久,我还能不知道三爷的性子?我对三爷可是一等一的忠心!” 吴茴便哼了声,不服气道:“你再忠心也没我忠心,三爷心里可清楚着呢!” 宝璁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表忠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不反驳什么,反倒顺着他们夸了好几句,惹得他们更来劲了。 荣国府里,林黛玉正被宝玉晃悠得心烦。 前几日,宝璁叫人千里迢迢送了东西回来,林黛玉得了一盒子玉兔子和一箱子游记。 又有各种团扇和新鲜玩具,托了林黛玉分给三春和宝钗她们玩。 唯有宝玉得的,是一整套笔墨纸砚,还有一箱子四书五经的注解书。宝玉气得脸都绿了,把那一箱子书整箱塞到了角落里,都没拿出来。 他生了闷气,又知林黛玉这里有好东西玩,便整日磨蹭在她房里。不是把玩新鲜玩具,就是缠着要看宝璁送她的那几本游记。 宝玉要看,林黛玉也不小气,借他又无妨。 然宝玉那歪歪缠缠的,他非不要自己看,非要和她挤在一处,看同一本! 林黛玉真是要腻死了这小祖宗。 撵他他又不高兴,不撵他,两人挤在一处看书,宝玉时不时说些痴话,又盯着她看,真是不自在。 唉,若是宝璁在,宝玉还敢缠着她这么腻歪呢? 林黛玉无法,只好常常请了宝钗三春几个常来她屋里坐坐。有了旁人说话,宝玉也不会无聊地非要缠着她了。 其中,还是要属宝钗最厉害。 她每每来了,就能哄着宝玉听她说什么三国的典故,唐宋的诗词,前朝的戏文,说得宝玉一愣一愣的,整个人都沉浸进去了。 林黛玉除了觉得有些吵闹,其他都挺顺心的。 既有人在说笑,她也不能安静看书,林黛玉便从针线篮子里拿出块帕子绣。 谁知宝玉那边在听宝钗说话呢,眼睛却盯着她,看见她针线篮子里有个青竹荷包,急忙上来拿着道:“林妹妹,你这荷包绣的真好看,送我戴吧!” 第32章 林黛玉赶紧伸手把那荷包拿了回来藏进袖子里, 笑着道:“乱拿什么,这个还没绣好呢!” 荷包被拿走,宝玉也不生气, 只颇为不舍地道:“那妹妹把这绣好了再给我?” 林黛玉似笑非笑:“你还缺东西用么?家里姐妹都给你做针线, 还有袭人姐姐麝月姐姐她们哪个不给你绣荷包了?湘云妹妹不也做了扇套给你?” 宝玉便缠磨道:“她们做的是她们做的, 林妹妹绣的怎么能一样呢?好妹妹, 给我做一个吧!” 林黛玉被缠磨得不行,忽见宝钗捏着手帕偷偷看他们笑话,便扬着小脸不高兴道:“宝姐姐真是好闲情逸致, 宝玉使唤我做东西给他,却舍不得使唤姐姐呢!” 于是她便对宝玉道:“你若敢求了宝姐姐也给你做荷包,我便考虑给你做个。” 宝玉嘿嘿笑了两声,便看向宝钗,试探问道:“宝姐姐, 你若是有时间,也烦请你给我做个荷包行不行?” 宝钗眼尖, 刚才一眼看见那荷包,明明是已经做好的了,可林黛玉却偏说还没做好...... 这时候, 又提起这样的话头, 宝钗不想叫他们尴尬闹气,便笑眯眯道:“宝兄弟求了,我哪有不应的, 自然给你做了来。” 宝玉顿时高兴了,对林黛玉道:“这下林妹妹可赖不掉了!” 林黛玉见宝钗应了,只好没好气道:“谁赖你的。” 又捏捏袖子里藏着的荷包,一肚子气! 都怪宝璁, 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没个定所。 他自己写信回来就高兴了,她绣个荷包,都不知道要送哪里去! 几人正说话玩着呢,紫鹃急匆匆进来了,紧张道:“姑娘,外院传话来,说政老爷让你去前院,接圣旨呢!” “接圣旨?” 几人听了,都惊了! 宝玉忙问:“什么圣旨?怎么会叫林妹妹去呢?” 林黛玉也很疑惑,她一个小姑娘,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自己要去接旨的。 只宝钗还镇定,拉着林黛玉道:“妹妹别慌,前日里元春大姐姐才封了妃,这会儿下圣旨,大可能是好事呢!” 林黛玉点点头,安心了些。 圣旨下得突然,林黛玉便急忙换了衣裳,由宝玉、宝钗、紫鹃几个陪着,匆匆去了前院。 前院里,香案早已摆好。 因林黛玉要出来前院,贾府的男丁下人都叫回避了。 夏太监正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等着,见林黛玉出来,急忙笑着站起来道:“这是林姑娘吧?姑娘今日可是大喜呢!” 听夏太监这么说,贾政宝玉几个都放心了。 贾政心里是有些猜测的,他想起来过生日那会,那个詹主事和他说的小道消息,估摸着这圣旨可能就是封林黛玉的。 人都齐了,夏太监便请众人跪下,高唱传旨。 圣旨有两封,一是皇帝准了元春省亲的事,二正是说林如海献家产有功,封林黛玉为安乐县主。 贾政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直暗道圣上英明! 前段时间,他为了林如海银子失踪的事,还有贾琏宝璁贱卖林家产业的事,寝食难安。 大理寺那边先是说史家和王家有嫌疑,贾政硬着头皮暗中询问,什么都没问出来。后来又说是江南甄家和北静王有嫌疑。贾政便装聋作哑,浑水摸鱼。 再后来,大理寺又传出来消息,说很有可能是忠顺王派人劫了银子。这下贾政吓得要命,赶紧点了五十万两银子,悄悄给皇帝运去,自己又装病在家躲起来。 直到过了半个月,那案子莫名其妙就了结了。大理寺那里风平浪静的,再没有找他做什么,贾政这才渐渐“病”好了。 这会儿圣旨一下,贾政既觉得皇帝英明,又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早早送了五十万两过去,免了贾家一场祸患。 林黛玉捧着圣旨,眸中已是一片泪花。 原以为父亲就这么去了,把自己孤伶伶扔在世上,却不想几月之后,又忽然享受到了父爱。真真是父亲的这一颗心,走了还在惦记着她! 年底了,荣国府里喜上加喜,越加热闹,而新疆那里却是冰天雪地。 陈平跟着商队走了,宝璁身边只有吴茴,便点了十来个不错的奴隶充作下人。 这会子,宝璁真是觉出无人可用的弊端来,以后该尽快培养心腹。 又想起他在新疆已经好几日,也该往杭州去了。 玉坑的管事虽不错,但能力不行。宝璁便参考后世工厂制度,立下些规矩。 他又提拔管事的为总管,待遇比照荣国府管事,嘱咐他以后将不错的奴隶推荐给陈平,他好斟酌着另外用。 那管事的深觉自己得了重用,忙感激地跪下磕头表忠心,对天发誓,自己一定不辜负主子期望。 临到走的时候,管事的支支吾吾,对宝璁道:“有个犯人想见见三爷。” 要不是那犯人对他曾经有过恩惠,他也懒得多事。 宝璁便问:“是何人?” 管事的见宝璁没有生气,便急忙道:“他从前是个大夫,人还挺好的,就是那日替三爷写人数册子的那人。” 宝璁回忆了一下,印象中那人似乎是不错,便同意叫上来见见。 那人虽十分落魄,但还是把自己尽量梳洗得干净整齐,见了宝璁,也不轻视他年纪小,只跪下来恭恭敬敬磕头道:“小人见过三爷。” 虽然这人看着不错,以前还是个大夫,但大夫也可能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因此宝璁虽觉得不适,却并不叫他马上起来,只问他:“你是犯了何事才被流放,细细说来我听。”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祖上世代从医,到了我和我儿子这代,运气好,竟能去太医院当值。然世事无常,我、我没保住宫中贵人的龙胎,圣上震怒,就将我与犬子流放至此,如今已有七年了。” 宝璁听了甚为震惊,急忙过去亲自将他扶起来,问:“那大人您的儿子呢?” 听此问话,那人忽然便流下眼泪来,哽咽道:“犬儿年少气盛,在流放途中,与官差起了冲突,已经去了。” “唉!”宝璁叹了口气,无语。 世人都道为官的高高在上,有权有势,看着光鲜亮丽,却不知这朝廷与后宫里一样,都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身死殉国了。 既不是恶徒,又曾是太医,宝璁的态度便好了许多,道:“您可有什么要说的?只要我能帮,定不推辞。” 男人抹了眼泪道:“我有个女儿,自小跟着她爷爷过活。三年前,她爷爷死了,她就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了。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一辈子跟着我这被流放的犯人?且还是这样的苦寒之地!” “三爷是个善心人,您带了她去照拂一二,给您家做侍女也行。” 这男人虽是犯人,可他女儿又不是。贾家白养个姑娘也不算什么。 宝璁便应了下来,答应以后给他女儿找个好人家嫁了。 待到后来,宝璁发现那姑娘也是个女大夫,顿时不觉得白养这姑娘了。领回去正好能调理林黛玉的身体嘛! 诸事妥当,宝璁便带着吴茴等人,去接了清霜和晴雯,一同往杭州去。 “呼呼,”看着被小雪覆盖的西湖,吴茴兴奋地搓了搓手,对晴雯道:“晴雯姐姐,这里可比新疆暖和多了。那新疆冰天雪地的,亏你没去,不然可冻出病来!那地方,也就我们皮糙肉厚的能熬得住!” “呵,你个臭小子去了两日,尾巴就翘起来了!”晴雯双眼亮晶晶的,也很兴奋。 此前她还一直觉得路上艰苦,又一直怕回去后被责罚,心中不安。可现在看见这一片西湖美景,竟然觉得,出来这一趟,光为这景色,也值了! “晴雯姐姐,你喝口水。”清霜适时递上来晴雯专用的水壶。 晴雯瞄了一眼清霜,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愕然惊诧那水竟是温的。 “怎么是温的?”晴雯小声问清霜,清霜笑了笑,道:“我放在大毛衣服里捂着,听巧燕说,冬日里姑娘家喝不得冷水。” 巧燕正是宝璁带回来的那姑娘,年纪才十七,因自小学医,医术已经很不错了。 晴雯听了,觉得挺不好意思,便将水壶一把塞回给清霜,拉着巧燕站宝璁身边去了。 宝璁几人在西湖边酒楼里吃了饭,又订下几个客房住宿。之后,便只带着吴茴去了白鹿书院,寻阮仲文的师兄。 到了地方,问看门的老人,那老头又说周先生今日休息在家,让他们去吴山脚下,周先生家里找人。 拐了几个小弯,一路询问,宝璁总算找到了周霁家。 见了正主,他正拿出了阮仲文的书信拜见,谁知周霁却笑着道:“我等你许久了,仲文有封信寄给你,正在我这里。” 说着,他便引着宝璁去了书房,从书架格子上,翻出了一封未拆封的信来给他。 宝璁忙拜谢过,拆了信粗粗扫视了一遍,笑着对周霁道:“阮师傅怕我落下学业呢!” “我师弟这样关心你学业,可见你在他心里不凡。”周霁摸着胡子赞赏,“不必担忧,我已经将你的名字报给院长,明日我跟着我去书院报道就行了。” 又问:“可有住的地方?若是还没有,可在我家住下。” 宝璁回道:“有家人十来个,恐扰了先生清静,已经在西湖边上住下。” 大家公子出门,带上家人伺候,周霁也理解,只是毕竟读书要专心刻苦,于是便嘱咐宝璁:“在白鹿书院念书,可不能随意玩耍,需要一心一意才好。万不要辜负了你老师的期望。” 宝璁自然恭敬应下了,又请教入院念书的规矩。周霁见宝璁还算乖巧,心里便多了几分爱重,将注意事项一一说给他听。 到了晚间,宝璁在周霁家中吃了饭,直至戌时末才告辞离开。 回了客栈,宝璁梳洗完毕后,又把阮仲文的信翻出来细细看了一遍,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旁人都看得清贾家是被架在火上烤着,已经岌岌可危,大厦将倾,唯有贾家的人却看不清这危险的事实呢? 第33章 阮仲文的信里, 说了几件极要紧的事。 一是说东府蓉大奶奶的丧礼严重逾制。 丧礼不仅场面极尽奢华,便是秦可卿用的樯木棺材也太过贵重,不该是她用得起的。 且那棺木原是义忠老王爷要用的。义忠老王爷坏了事, 棺木放了多少年, 无人敢买, 如今却被宁国府拿去用了。 宁国府这行事, 不是太过胆大包天了么? 二是说元春省亲的事情。 原圣上只说,每月逢二、六日,家眷可进宫探视。后来是太上皇传了话, 许几位娘娘回家省亲。 阮仲文劝贾政,不要上奏请求圣上允许娘娘省亲。贾政听了大怒,没有同意,依旧上奏去求了。 后来,他看着宁荣二府大肆规划建大观园, 觉得太过奢华,又去劝贾政。贾政依旧不理, 反倒把他赶出去了。 拿着太上皇的话当圣旨,阮仲文就差没明摆着说,贾家众人在上赶着找死了! “......如今我身子也不好, 已经回山东老家休养。以后你若有机会来山东, 便来探望探望我,其余都不必担忧了......” 阮仲文在贾府尽心尽力十来年,却因为这一心为贾家好的谏言被赶了出去。 宝璁真是深深怀疑, 这贾府的一干蠢人,真的还有得救吗? 他就是在外面赚的银子再多,还上了贾家的亏空,那也治不了他们上赶着作死的速度啊! 如今这些事情已经发生, 估摸着大观园也已经开始建了。 宝璁想了半夜睡不着,连夜起来,给阮仲文写了封回信致歉。又分别给贾政与贾母写了信,转述了阮仲文的担忧,劝他们约束府中众人,行事尽量低调些。 过了一个年,又过了一个年,宝璁还没归家。 贾府里敲锣打鼓地忙碌着,准备上元节元春回家省亲的事情。 只有贾母是个闲着的,又拄着拐杖,去宝璁空荡荡的房里转悠了一圈,直叹气。 “这孽障!年也不回来过!他大姐姐过几日要家来,这样大的事情,他竟还不回来吗?” 鸳鸯扶着贾母在凳子上坐了,不敢说话,低眉顺眼的,只替她轻捶肩膀。 袭人领着屋里的一众丫头都在外间候着,个个都不敢吭声,生怕这好日子里惹得贾母更加动气。 贾母自言自语了会,又问鸳鸯:“他出去可有多久时候了?” 鸳鸯心里算了算,轻声答:“自那年和林姑娘一起去扬州,已经出去快三年了。” 贾母环视着宝璁的房间,又叹了口气,“三年了,就写回来几封信,也不回来瞧瞧我这老家伙。” 鸳鸯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却忽而见袭人领着玳瑁进来了,满脸喜意地福了一礼,高声道:“老太太,宝三爷回来了!现正在外书房和政老爷说话,待会就往后头来拜见呢!” “谁?谁回来了?”贾母瞪着眼睛不敢置信。 鸳鸯忙扶着贾母起来,笑着道:“老太太大喜!是宝三爷归家了!” “这、这孽障回来了?”贾母听了,又哭又笑,忙拄着拐杖往外走,“快,叫那孽障来见我!看我不打他,叫他还不记得归家来!” 贾母回自己堂屋里等了一会,果然宝璁风尘仆仆地被丫头们簇拥进来了。 “哎哟,你个孽障哦,还知道归家来!”贾母哭着扑上去,抱着宝璁装狠轻拍了几下。 宝璁许久没见贾母,托着老人家,随她打了好几下,笑嘻嘻道:“老祖宗,我在外面可想着您呢!” 贾母哭了一会,泪眼朦胧的,瞧见宝璁整个人都好好的,还长高了不少,一颗吊了许久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手紧紧拉着宝璁一起坐下,嗔骂道:“从小你就是个不省心的,越大越顽皮,如今在外耍了两三年,可不能再乱跑了!” 宝璁没应声,只笑着道:“老祖宗,我是去念书了。去岁回金陵老家,已经考中秀才了。” 他不但考中了秀才,还是金陵府试的案首。不过这事没必要主动说,贾政他们知道了,自会派人回老家询问。 “秀才!”贾母惊呼,震惊道:“真的假的?” 金陵老家可没传来消息啊! 宝璁点点头,眼眸含笑,亮晶晶的,“这事还能有假的?不过是个秀才,又不是举人,我便没叫人声张。” 这皮小子竟然真能考上秀才? 贾母愣愣地从头开始,打量了宝璁好几眼,越瞧,忽然就越觉得这孩子有几分贾珠在世时的模样来。 莫不是,他哥哥在天上庇佑他弟弟念书吧? 贾母激动地搂着宝璁道:“好孩子,你是长大了!出息了!果然是我们贾家的子孙呢!” 这下贾母看宝璁,再不是那个印象中的皮小子了,反倒觉得,他就是承袭了贾珠的聪慧,是个优秀的好孩子! 三春知宝璁回来,也不在李纨那里玩耍了,领着一众丫头,都往贾母房里来。 待她们知道宝璁中了秀才,俱是一脸震惊,又纷纷恭喜宝璁,恭喜老太太,把贾母哄得笑得合不拢嘴。 林黛玉和宝玉正在宝钗那里玩,听闻宝璁回来了,也急忙往贾母那里去。 走到门口,林黛玉听见众人欢声笑语,又听见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笑着道:“老祖宗,这藕粉圆子虽好吃,你可不能贪嘴,每日只可吃一丸。” 贾母听了,便哈哈大笑道:“你个皮小子,哄我呢?什么圆子这么精贵,送了我又不叫我吃?只吃一丸,那可真是叫烧饭的厨娘为难了!” 于是众人又是哈哈大笑,帮着贾母笑骂宝璁。 宝玉听着里面热闹,急吼吼地率先进去了,高声道:“宝璁,你可回来了?带了什么好玩的没有?” 宝钗跟在最后面,见林黛玉忽在屋门口停住,便疑问:“林妹妹,怎么不进去?” 林黛玉之前天天惦记着宝璁什么时候回来,这会儿他真回来了,她却有些犹豫,竟有一两分近乡情怯的意思。 见宝钗问她,她轻摇了摇头,笑道:“这就进去。” 遂提了裙角,莲步轻移进去。 一眼,她便看到了坐在中间的那人。 明明和宝玉长得几乎一样,却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宝玉。 高了,也瘦了些。 只那双眼眸越加深邃,微微带笑,又神采飞扬。 芝兰玉树四个字,真真是相称极了...... 林黛玉抿着唇,捏着帕子,默不作声地悄悄打量着。 宝璁见了林黛玉来,便玩笑着走到她面前,缓缓作了一揖,半歪着头,笑问道:“许久未见,妹妹一向可好?” 那神情柔柔的,满眼里,只看着她一个人...... 林黛玉忍不住低头,翘了翘唇角,也对宝璁回了一礼,乖巧甜笑道:“宝璁哥哥回来了,我自然是好的。” 众人见他俩互相瞧来瞧去的,都含笑望着,并不打扰。只宝玉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骤然上前推推宝璁道:“宝姐姐也来了呢!” 说着,便拉了宝璁,去和宝钗见礼。 好不容易见了林妹妹,宝璁还没看够呢,也不好骤然发脾气,只好瞪了宝玉一眼。 宝玉被瞪得摸不着头脑,只暗暗嘀咕:怎么几年不见,宝璁变得更凶了?瞧他那眼神,简直像是刮刀子! 林黛玉偷瞧见宝璁的小动作,便扑哧一下,掩着帕子轻笑了。 宝璁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瞄了林黛玉一眼,也无奈笑了。 宝钗自然也瞧见了几人的小动作,不过并不揭露出来,只随着众人嬉笑,哄着贾母乐呵。 宝璁又去拜见王夫人,王夫人盯着他也是瞧了又瞧,满脸震惊,心间又有喜悦。 虽一直觉得这孩子顽皮又笨,向来没指望他能干什么,如今忽然说他考中了秀才,王夫人哪有不高兴的? 于是,破天荒的,王夫人招招手,叫了宝璁来自己身边坐下,笑着道:“好孩子,你在外面吃苦了,如今回家来,可要好好补补。念书也不可日夜赶着,要注意休息,不要熬坏了。” 当年贾珠念书,考完秀才之后,就活生生去了半条命。如今宝璁上进是好事,只万不能和贾珠一样,累得病了。 宝璁第一次见王夫人这样亲昵,还颇有些不习惯,便只笑着道:“太太放心,我每日早起都练武,如今身体好着呢!” 王夫人愣了愣,摸摸宝璁那结实的胳膊,牵了牵嘴角,忽然便掉下眼泪来,道:“你大哥哥当年若也这么壮实,也就不会......” 宝璁:“......”他身体好还惹人伤心了么? 宝璁识相地没说什么,只看着王夫人哭了会,替她抹了眼泪,又听她道:“过几日上元节,你大姐姐要家来了。她要看见你这样有出息,不知道多高兴呢!” 宝玉宝璁很小的时候,都是元春带着照顾的。 虽然宝璁的记忆里已经想不起那些日子,但他对元春这姑娘还是很有好感。 小小年纪就去了宫里熬了十来年,现在又挣了妃位庇佑贾家,辛苦努力一辈子,却被贾家这堆蠢人拖了后腿,只能熬死在宫里头。 贾家众人只知道元春封妃的风光,扯着她的大旗在外面作乐享受,又何曾深刻想过,她在宫中那么多年的艰难惊心呢? 遂,宝璁点点头,认真对王夫人道:“大姐姐在宫中辛苦多年,太太放心,我以后一定为大姐姐争气。” 王夫人见宝璁这样懂事,忽然想起自小聪慧的宝玉来。 那个至今还在内院玩着,被他父亲逼着也没读几本书。可老太太宝贝着,她自己也总是心软,总不狠管他,他到什么时候才能考中个秀才呢? 想想越伤心,王夫人又难过起来了。 宝璁:“......” 第34章 后罩房里, 一堆丫头都围着巧燕窃窃私语。 没想到宝璁从外面带了个姑娘回来,个个都稀奇得很! 晴雯正在宝璁屋里收拾东西,忙活了半日, 累得要死。 她出来见小丫头们都围着巧燕看, 还一个乱猜两个乱说的, 越发离谱, 便生气起来,冲着小丫头们嚷嚷:“你们都是瞎子呢?没见过大活人?那么多活计没做,反倒在这瞧来瞧去!真真是个个都摆起主子款来了!” 从前就在宝玉房里的丫头们, 自然知道晴雯的脾气,赶紧闭上嘴散开了。 只有两三个不知道晴雯厉害的小丫头白了一眼,竟张口辩道:“晴雯姐姐好大的脾气,我们惯常都这样玩的,袭人姐姐都没说什么!” 晴雯听了更是气恼, 指着那几个丫头怒骂道:“真是反了天了!你们犯错,我还说不得你们两句了?” 又朝外面喊:“来人!快把这几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小蹄子拉出去!” 袭人正在给宝玉铺被子, 听见晴雯要撵人,心知不好,赶紧快步出来, 拉着晴雯哄道:“你别生气, 她们都是刚来的,不知道你脾气才这样的。” 晴雯哪里是好糊弄的,气呼呼道:“我的脾气?哼, 我什么脾气,她们是不知道,一个个只知道你袭人姐姐。” “这满屋子的丫头,天天玩耍的玩耍, 逗趣的逗趣,就是不知道干活做事!她们既然只认你一个,只听你的话,你这做大总管的,却也不好好管管她们!” 袭人被晴雯说的,面子上几乎挂不住,只好软声道:“你要说我便说我,只是如今正年节,小丫头们也是我许她们休息松快些的。过几日大小姐就要回来,好好的喜庆日子,你还是别闹事罢!” 晴雯见袭人这样,真是有气说不出来,干脆甩了袭人的手,道:“这大喜的日子,我哪里敢说你吗?” 袭人正还要说什么,却见宝璁进来,疑惑问道:“你们在闹什么呢?” 他身后是林黛玉和宝玉,三人刚在贾母那里吃了饭,便一同散步回来。见屋里气氛似乎不对,有些奇怪。 袭人赶紧挥挥手,叫小丫头们散了,自己上来行了一礼,笑着道:“二爷、三爷、林姑娘,年节里大家玩呢,并没有闹什么。” 宝璁见晴雯面色不愉,知道刚才肯定是拌嘴了。不过这会儿刚回来,他也不着急收拾下人,便没说话。 宝玉笑了笑,一眼看到了陌生的巧燕,便凑上去好奇问道:“这位小姐姐是哪里来的” 正如袭人说的,既是年节,又是将要接元春回家的好日子,晴雯就忍了生气,对宝玉道:“宝二爷,这是巧燕,是三爷从外面带回来的。” 说着,她轻推了推巧燕,示意她向宝玉行礼。 巧燕学着袭人刚才的样子对宝玉行了一礼,又大大方方地站着,任由他打量。 她在新疆的时候,原是风吹雨打的很是面黄肌瘦。 后来跟着宝璁去了杭州,晴雯与她住一起,每日吃一样好的饭菜,穿一样好的衣服,又有各种面油手油头油用着,早已恢复了那少女水灵灵的面容。 宝玉见了好看的姑娘就没有不喜欢的,欢喜得围着巧燕问了好些话,什么年纪多少,从哪里来的,怎么遇上宝璁,又跟着回来了等等。 宝璁见宝玉如此,便无奈笑笑摇头,乍然回头一看,却见林黛玉还站在门口,捏着帕子似笑非笑瞧着他,“哟,出去一趟出来,不仅带回来好吃的好玩的,秀才考回来了,就连好姑娘也带回来了一个,宝璁哥哥可真是哪样都不落下......” 宝璁心跳漏了一拍,怕林黛玉误会,赶紧拉她进来坐下,指着巧燕道:“这是我一个......友人的女儿,他有事不能照顾,就请我照拂一二。” “她是个女大夫,诊脉开方子都厉害。我想着妹妹一向体弱,就带了她来,想给妹妹瞧瞧。” 宝璁这话不是胡说,在杭州的时候,巧燕闲着无事便去医馆里帮忙,也常给一些穷人看病诊脉,医术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林黛玉听了,便笑意盈盈道:“那可多谢哥哥费心了。” 巧燕早听宝璁说了林黛玉的事情,这会儿她来了,便笑着道:“林姑娘好,三爷惦记着姑娘,特地请我给姑娘诊脉仔细瞧瞧。我虽只跟着爷爷学了几年,但女科上有几分自信,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来。” 林黛玉自小就身体弱,风吹几下,雨打几下便要大病一场。 小时候她还不觉得什么,可现在渐渐大了,偶尔听下人们说什么病西施,知道姑娘家这样病弱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听闻宝璁特地请了巧燕来诊脉,便乖巧地伸手放在桌上。 大夫看病,最重要是望闻问切。 林黛玉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从前太医来诊脉,都是隔着帘子,隔着纱巾。望、闻二字只能叫丫头们代做,诊脉时也多有不确定,开出来的方子自然没有那么对症。 此时巧燕给林黛玉诊问了一遍,又叫来紫鹃,拿她常吃的药方和人参养荣丸来看,仔细闻着,便瞧出不对来了。 “我瞧林姑娘虽有胎里带的弱症,但若好好调养,不要思虑过多总是动气,越大只会身子越好,可如今姑娘脉象却依旧有些弱。”巧燕徐徐道。 宝玉和宝璁都关心得很,忙急急问:“可是有什么不对?她这药方不对症吗?” 林黛玉自己也紧张地看着巧燕,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来。 巧燕见几人紧张,便笑着道:“这药方是对症的,只是林姑娘渐渐大了,里面有些配药该增减一二。还有这人参养荣丸里的人参有些不对。” 宝璁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不对?” 巧燕解释道:“人参里边有些类别,分为花旗参、高丽参、红参,又有产地的略微区别。我瞧林姑娘气阴两虚,平常的东北人参是热补,实不适用,林姑娘该用花旗参配药的。” 宝玉哎呀的一声,恼道:“怪不得林妹妹日日吃药,身子也不见好,原来是这药不对!定是配药的人不好好办事,害得林妹妹总是生病!” 林黛玉也恍然大悟:“怪不得有时我吃了药丸觉得好些,有时候又觉得不好,原是这里出了小差错。” 宝璁冷哼了一声,把巧燕修改好的药方收起来,道:“下人办事有几个上心的,回头我亲自去药店,重新给妹妹配药来。” 他又见紫鹃还捧着那装人参养荣丸的锦盒,一伸手就把盒子扔出了屋子,道:“这些也不必吃了,谁知里面是什么参呢。” 林黛玉这里一点小事,第二日贾母王夫人王熙凤那里便都知道了。 贾母拉着林黛玉直叹气,把那去配药的人骂了大半日。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前来赔罪,一个说自己没照看好外甥女,一个说自己没管好家,请贾母责罚。 林黛玉哪里能真的让贾母责罚舅母和嫂子呢,只轻声道:“怎么能怪舅母和链二嫂子?是大夫没写清楚方子,下人们不懂药理,方才出了这小差错。” “我自来这里,除了老太太以外,多亏了舅母和链二嫂子辛苦照顾,若你们这样对我好还要受责罚,我岂不是要无地自容,再不敢住这里吃喝了!” 贾母本就不是真要责罚王夫人和王熙凤,此时林黛玉给了众人台阶,王夫人和王熙凤便笑着再三告罪,又说要送林黛玉好吃好玩的赔罪。 林黛玉自然笑着接受了,等王夫人和王熙凤的东西真的送来,她又免不了挑些自己亲自绣的帕子香囊之类作回礼。 如此一来一往的,几人心里都舒坦许多,这事情便默默过去了。 宝璁扔了林黛玉的药,也不管正是年节休息的时候,次日便带着巧燕闯去了药店,请老大夫按着巧燕的方子,替林黛玉重新做了人参养荣丸来。 林黛玉以后吃着新做的人参养荣丸,又按着巧燕给的食谱,时不时吃些药膳,果然身体好了许多。 又说元春省亲。 贾家日也盼望,夜也盼望,随意过了年就开始等着,总算等来了上元节。 才四更天,丫头婆子们已经起来忙碌准备,天刚亮,荣宁二府的主子们都纷纷起来了。 宝璁洗漱完了,先去贾母王夫人处请了安,接着又去林黛玉房里瞧。 林黛玉如今是安乐县主,见元春也得穿县主礼服,一早大就开始上妆梳头,顶着个重重的县主头冠了。 宝璁知道元春来的时间很晚,便劝林黛玉道:“妹妹还是先别戴这累人的头冠吧,大姐姐今日定是要先去宫中各处拜别的。等她回家来,说不定都晚上了。你还得吃饭呢,顶着这个可怎么吃?” 林黛玉摸了摸那头冠,也觉得累得慌,于是又叫紫鹃先拆下来,吃了早饭再戴。 宝璁也还没吃,就顺便在林黛玉这里蹭饭。 他见林黛玉只吃了两个饺子,平日里爱喝的小米粥一口都没喝,顿时奇怪了,道:“几年不见,妹妹口味也变了?不喜欢小米粥?”说着就要叫小丫头去大厨房端其他粥来。 林黛玉忙拦住了,娇嗔道:“我、我今日不爱喝粥。” 不爱喝粥也没什么,只是早上不能不吃饱。 宝璁便夹了个肉包子,放在林黛玉嘴边,道:“妹妹只吃两个饺子可不顶饿,别大姐姐还没回来,你就饿晕过去了。” 谁知林黛玉别着脑袋不肯吃,还伸手把包子往外推了推,又怕自己今日穿着的衣服弄脏了,细细察看了一遍。 宝璁见她那样紧张,便逗她道:“妹妹这衣服穿在里面,外面还要穿正装礼服呢,脏点印子也看不见,不然待会换一件也使得,这么紧张做什么?” 林黛玉听了,便娇气地扁了扁嘴巴,道:“你懂什么?这件是和正装礼服相配的,就算穿在里面别人看不见,我又岂能自己这样暗地里失礼?” “真是拿你没办法!”宝璁一手稳稳夹着包子,一手又端着个小碟子虚托在下面,柔声哄道:“我接着汁水呢,掉不到衣服上。你要不吃可真不行,要饿坏的!” 林黛玉见宝璁坚持,又见他哄孩子一样哄自己,便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我自己来。” “行!”肯吃就行! 宝璁把包子放在小碟子上,把筷子递给林黛玉。 “那你可要接好,不许一点掉在我衣服上!”林黛玉傲娇嘱咐,见宝璁保证了,才就着他举着的小碟子,又吃了两个小包子。 第35章 从早上开始到中午吃饭, 林黛玉一口水也没喝。 她穿着县主礼服,不方便,又怕弄脏。 下午, 紫鹃晴雯劝了她好几回, 才叫她勉强喝了几口茶水润喉。 王夫人和贾母那边也是, 若不是众人劝着, 她们喝水吃饭都能省了,就怕出恭不方便。 贾府的男丁,早早的全都在荣国府门口等着了。 最前面是贾赦、贾政等人, 接着是贾珍、贾琏、宝玉、宝璁几个。后面按照辈分大小,队伍长长排开。 从前过年,宝璁和宝玉一起参加宗族祭祀,感觉那时候人都没有这么齐全的。贾家边边角角的亲戚,凡是姓贾的, 沾亲带故的,都来了。 众人忍着饥饿口渴, 从早上清凉的阳光,等到了午时温热的太阳,又等到了日落黄昏。快天黑时候, 才有宫中的太监传话, 说元春从宫中启程了。 宝璁忙跟着贾政他们恭身站好,远远瞧见了省亲的前缀队伍慢慢行来,心尖忽然颤抖起来了。 原本他还有些怨贾政, 为何要那样不顾皇帝的面子,非要让元春省亲。又觉得众人一早起来那样折腾来折腾去,简直是虐待自己。 然这时候,元春真的回家来了, 他才觉出迎接亲人归家的激动和喜悦来! 想想吧,一个出嫁十来年的女孩子,就住在离家不远的宫廷里,却一次都不能归家和亲人见面。 贾家的人每次听到元春的消息,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她在宫里有什么事。 须知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好,元春有一日就可能如同别人家的姑娘,横着从宫里被抬出来了! 这省亲就算得罪皇帝,便只是为了元春呢,宝璁也认了! 元春的大轿子缓缓行来,宝璁只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瞧了一眼。 从前已经记不起的面庞,在原主模糊的记忆里,就如水泡一样,慢慢冒了出来,噗得一声破了...... 那是他的大姐姐!是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曾经像娘一样照顾过他的大姐姐! 宝璁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借着夜色,他赶紧用袖子按了按眼角,跟紧了贾政宝玉进了大观园正殿里,隔着屏风,恭敬跪拜了元春。 只听屏风后面,元春温柔的声音道:“请起。” 宝璁心想,和记忆里,哄他们睡觉的声音一模一样呢! 一批又一批的贾家族人进去跪拜了元春,元春高高坐在上面,抿着唇微笑,心里又高兴,又激动。 那么多年了,不曾想,她竟能有机会回家看一看这曾住过的地方,见见这些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在宫中战战兢兢活着,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是一个鲜活的人,已经快要窒息了! 如今闻着家中的香气,听着亲人们的声音,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活着的。 等正殿里撤了屏风,元春换了常服出来,贾母领着王夫人等人进来又是拜见。 看着已经比记忆中苍老许多的老祖母和亲娘,元春终于忍不住,哭了几声。 贾母和王夫人也是眼泪连连,抱着元春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几个在旁边站着,虽然没贾母那样激动,也被感染得掉了两颗眼泪,又轻轻擦掉。 在宫中,不管是妃子还是宫女,都是不允许哭的。 元春已经习惯了不能流泪的日子,这会儿哭了几声,便急忙忍住,劝了贾母和王夫人一起,笑着说话。 元春许久未见家人,但前些日子贾母和王夫人进宫与她说过,如今薛姨妈、薛宝钗和林黛玉都住在家里,便请上来相见。 薛、林两位妹妹,一个端庄大方,一个美如天仙,元春见了甚是欢喜,拉着两人的手,细细问了好些家常话。 林黛玉既是县主,元春又多询问了她两句,以表关切。 她左看看右看看,两位妹妹年纪相当,又人品卓越,正是和她那对双胞胎弟弟相配呢! 想起来两个儿子一样的弟弟,元春又环视张望,叫宝玉宝璁进来相见。 宝玉宝璁进来,见了元春就要恭恭敬敬跪下,元春忙叫人搀扶起来,招手叫到身边细看。 虽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一个浑身机灵乖巧,一个气质玉树挺拔,再没什么可错认的。 元春便含笑拉着左边那个道:“这个是宝璁!”又瞧右边那个道:“这个是宝玉!” “是是是!”贾母笑眯眯道:“你认的正是!” 王夫人也笑着道:“他们打小就是你照顾的。这么多年了,你一眼就能认出来,可见他们都在你心里呢!” 一应正式礼仪都已完毕,元春便带着众人一同游玩大观园,回到正殿,王熙凤已经命人将正殿里重新收拾了,摆上了宴席。 亲人围在一处,亲亲热热吃了饭,酒席撤下,丫头们又井然有序地上茶和点心来。 元春是个才女,好不容易回家过元宵,便请几位姐妹和宝玉宝璁,用大观园里景色的题名作诗。 宝玉分了怡红院、蘅芜苑两首,宝璁分了潇湘馆、稻香村两首,其余姐妹都作一首。 两兄弟书案相邻,站在那里冥思苦想的,真真是难兄难弟了! 宝玉是因紧张,一时想不起好词句来,抓耳挠腮的。 宝璁虽一向对作诗没什么兴趣,但觉得自己已经考了秀才,也不甘心太落后,便逼着自己苦苦思索。 姐妹们都有诗才,早就把写好的诗送上去给元春品读了。 宝璁勉强写好了潇湘馆的那首,又修修改改,读来读去觉得还行。扭头去看宝玉,只见宝钗站在宝玉旁边,正说着些什么。 宝璁书案前,落下片阴影来,抬头一见,正是林黛玉。 林黛玉笑嘻嘻道:“你看什么?诗写好了么?” 她笑意里带了些俏皮,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显然是想起了宝璁以往逃避作诗做的那些好事来了。 宝璁果然脸皱成了一团,苦恼道:“只勉强写了潇湘馆的一首。” 林黛玉扑哧轻笑了一声,偷瞧了周围一眼,从袖子里掏出张折纸来,迅速地扔在了宝璁书案上。 宝璁惊愕地望了林黛玉一眼,只见她侧身站在书案前,翘了翘唇角,轻声对他道:“另一首早替你作好了,你只管抄上去。” 说着,她便装作没事人一样,施施然过去,和惜春站在一起说笑去了。 宝璁把折纸摊开一看,果然是林黛玉写的一首“杏帘在望”。遂感激地对林黛玉笑了笑,宝璁把两首诗都誊抄了一遍,和宝玉一起将诗作呈了上去。 元春细细看了一遍,称赞道:“这首杏帘在望写得最好,当为魁首。” 又夸宝璁:“果然考了秀才,宝璁出息了!” 宝璁欣喜,朝林黛玉挤挤眉眼感激:谢谢林妹妹! 林黛玉小脸难得红扑扑的,高兴得很:元春大姐姐说我写的诗是魁首! 宝玉耷拉着脑袋,郁闷:秀才怎么了?秀才还不是得请林妹妹写诗作弊么! 宝钗见宝玉不高兴,便悄悄走到他身便,笑着安慰道:“你的诗虽不是魁首,大姐姐也夸你写得不错呢!” 宝玉原就是小孩子心性,想到元春也夸了他,且他的两首诗都是自己写的,比宝璁好多了,于是便又高兴起来。 众人又拥着元春去看戏,元春一边看戏,一边却悄悄地在看贾母等人的神色,见大家都笑容满面,她心里也觉得十分欢喜。 众人都沉迷在戏文里,宝璁却悄悄拿了早就准备好的锦盒,去元春身边,恭敬递给她道:“大姐姐,我平日里喜欢雕刻些玉石首饰,家里人人都有,这些是我特意留了给你的!” 元春不曾想自己还能收到小礼物,便欣喜打开来看。 锦盒里面摆着好几件玉制首饰,有戒指、耳环、手镯、玉佩、玉环等等。 有的是白玉,有的是青玉翡翠,件件光泽温润,触手柔暖,不仅玉质上乘,做工雕刻都极精湛,连大内御造的也比不上。 元春惊喜道:“这都是你自己刻的?” 宝璁点点头,笑着道:“是我自己刻了,特地留给姐姐的。弟弟的一番心意,姐姐可不要随意赏人了!” 那些玉首饰,自然都是有各种加成的。 宝璁就盼着这些,能让元春在宫里多少活得更舒适些。 元春笑嗔道:“你送我的,我自然留着自己戴,怎么会拿去赏人了?” 正要合起来,叫抱琴拿去收起来,她却忽然瞧见那锦盒里面有个翘起的边角来。 元春心间疑惑,便伸手去动那边角,宝璁却笑着拦住了,道:“大姐姐回去再细细看吧,如今咱们好不容易团聚,正该一起说说笑笑。” 元春在宫里见过各种手段,此时见宝璁对她有所示意,便心领神会,笑着合起锦盒,放在自己手边。 又与众人说了会话,已是三更时分,便有太监前来催促元春回去。 虽然依依不舍,元春和贾母等人再三告别,在宫女太监们的催促下,也不得不坐上轿子回宫里去。 宝璁跟着贾政他们,一直把元春送到了宫门口,看着她的轿子进了宫门,渐渐不见。 他心里惆怅,觉得这元春比灰姑娘还可怜。 灰姑娘到了十二点走了,还有下一个十二点。可元春再入了这宫门,除非到死,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出来了。 他不知道,元春一上了轿子,便抱着他送的锦盒,咬着牙,无声哭成了泪人。 这锦盒的上一层,是宝璁送她的玉制首饰,而下面一层,却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二十万两银票! 省亲之后,宁荣二府里酒席摆着,戏班子唱着,主子下人们都趁着年节玩乐,仿佛要一口气把接驾之前的紧张宣泄出来。 宝璁之前一路赶回来,归家之后又因元春省亲的事累得不亲,干脆倒在房里睡了一整天。 等他醒来了,贾珍、薛蟠等人又轮换着叫他去吃酒看戏。 宝璁去了两回,觉得无趣,便学宝玉一起开溜。 宝玉偷去袭人家里玩了,又回家这里逛逛,那里走走,和几个姐妹一起耍。 因周霁一家也来了京城,宝璁得了空闲,便去周霁家中拜年串门。 又在京城里逛了逛,买了些小东西,打算回去哄几个姐妹和林黛玉玩。 他一路打马,路过荣国府西边角门,也不耐烦绕路去正门了,直接叫吴茴敲门进去。 正巧有几个小厮坐在门房那里,一边说笑一边吃酒。 宝璁随意听了两句,忽而便听见了林黛玉的名字,便停住了脚步。 只听一个小厮大笑着吼道:“放你娘的屁!五两银子,我就和你赌了!你手上这个才不可能是林姑娘绣的荷包!” “我能不知道?宝二爷惯常把林姑娘的荷包捂在怀里,能叫你这无赖小子便随解来么!” 宝璁听着,肚子里顿时冒出了一串巨酸泡泡来...... 我勒个去! 我不在家,林妹妹竟然绣了荷包! 林妹妹绣了荷包,竟然还送给了宝玉! 我呢? 我呢我呢我呢! 第36章 宝璁一脚踢了门, 进去几鞭子甩在酒桌上,抽翻了酒菜倒在地上撒了一地,又冷脸骂道:“大过年的, 让你们松快几日, 你们倒越发放肆了!如今吃酒赌钱的, 还拿主子来玩笑做赌, 你们还要命不要?” 小厮们见是宝璁,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三爷, 我们都是说着玩的!都是过年吃多了酒,以后再不敢随意说了!” 宝璁几年不在家里,家里的下人又故态复萌,个个劣根性都露出来,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现在逮到了这机会, 他才不会轻轻放过。 于是他便指着那两拿荷包做赌的小厮,对吴茴道:“拉出去打他们二十板子!” 吴茴应了一声, 利落地叫了几个人,把那两小厮拖了出去打板子。 其余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宝璁上前去, 拿了桌上的荷包收进袖子里, 冷声道:“听见有人拿主子说笑,你们不劝着还起哄,看来都是吃酒吃迷糊了。” “革你们一个月月钱, 叫你们记牢。以后再让我听见有人议论主子说笑,就打四十板子赶出去!” 小厮们听宝璁发这么大火,方才记起来这位主子从前的凶狠脾气,再不敢态度散漫, 赶紧绷紧了皮肉拼命磕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听着外头已经打完了板子,宝璁出去瞄了那两哎哎叫唤的小厮一眼,道:“今儿过年,只打你们二十板子,以后可记住了,别乱嚼舌头!” 小厮们流着鼻涕眼泪,哭着道:“谢宝三爷,以后再不敢了!” 惩治了一堆小厮,宝璁便回去找林黛玉。 林黛玉正歪在床上要睡觉,见宝璁气呼呼地来了,就起来靠在外面塌上,问他:“这大过年的,你怎么生气了?” 宝璁郁闷解释道:“我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从西角门那里进来,就听见几个小厮在那拿主子们说笑赌钱。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就打了他们二十板子,叫他们以后还敢这样嚼舌头!” 林黛玉笑了一声,道:“你这脾气,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这大过年的,前儿大姐姐又刚回来省亲。别人见了事,怎么也要按下去,过完了正月才发作。偏你这脾气,也不管过年不过年的,立时就打人板子。” “正是要当时打了板子,他们才记得牢呢!”宝璁想了想,又道:“如今是凤姐姐管家,我正该去告诉她一声,叫她好好管管这些下人。” 说着,宝璁就要起来出去,林黛玉忙叫住他,道:“你先别去,这会子你把人打了,凤姐姐那里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你这大张旗鼓的行事,本就已经指了凤姐姐没管好下人,现在又何必当面去说她。叫人知道了,凤姐姐脸上怎么挂得住?” 宝璁叹了口气,道:“那我也不去赔罪,本来就是她没管好下人。” 就算不说这管家的事情,王熙凤那里,他要当面说的事情多着好几件呢! 林黛玉原本吃了午饭困得要命,现在被宝璁这事情搅和的,费脑子说话,人倒是清醒了。 “凤姐姐管这么一大家子,前些日子又忙着大姐姐省亲的事情,疏漏肯定是有的。你且过了正月,再慢慢与她私下提醒吧!”林黛玉劝了宝璁几句,又问他:“你外面买什么来了?” 宝璁便拿了一包点心出来,摊开在林黛玉面前,道:“这是玉米脆酥糖,我猜你没吃过,就买些来给你尝尝。” 林黛玉伸手捏了一小块,放在嘴里,细细尝着酥糖,又脆又香,也不甜腻,含了一会就化在嘴里,“真好吃!”她把酥糖重新包了起来,笑着道:“我才吃了饭,又吃了许多点心,这些我包起来,明儿慢慢吃。” 宝璁笑着道:“别一下子多吃了,容易上火。”见林黛玉点点头,又想了想道:“也别放太久,容易坏。你要爱吃,吃完了我还给你买。” 林黛玉听了,扯着帕子嬉笑了几声,娇声道:“既不能多吃,又不能少吃,宝璁哥哥这是叫我和老太太一样,每日数着数吃一颗么?你这人真是,送个点心,还管人每日吃多少呢?” 于是,她叫来紫鹃,把点心收好。 宝璁见她开心,也不回嘴,只是捏捏袖子里的荷包,欲言又止。 林黛玉一眼瞧出他这犹豫,便好奇问道:“宝璁哥哥还有什么说的?” 宝璁张了张嘴,刚要把袖子里的荷包拿出来问她,雪雁却进来打断道:“史大姑娘来了,老太太叫你们过去说话呢!” “湘云来了!咱们快去看看!”许久没见史湘云来玩,林黛玉这会儿也不理宝璁要说什么了,拉着他就出门往贾母堂屋里去。 三春和李纨都已经在堂屋里,正围着史湘云说笑。 宝玉和宝钗,正和宝璁与林黛玉前后脚进来,史湘云见了,便笑着打趣道:“哟,你们这都是约好的?过来玩,进门也一对一对儿的。” 林黛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宝钗笑着,三两步上前,慢慢道:“宝兄弟刚好在我那里玩,这是凑巧罢了。” 她嘴里说着宝兄弟,众人都知道是宝玉,只林黛玉瞄了一眼宝璁,心里不自在了一分。 宝姐姐说话真是含糊,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谁知道是哪个宝兄弟呢? 宝玉见了林黛玉,便凑上来问她:“你怎么和宝璁一块来了呢?” 林黛玉翘了翘唇角,乐道:“怎么?只许你和宝姐姐凑巧,不许我和宝璁哥哥凑巧么?” 说着,她傲娇地白了一眼宝玉,去和史湘云说笑去了。 宝璁见宝玉还要缠着林黛玉,赶紧一把拉住他问:“你如今在哪里念书呢?课业如何了?” 一个贾政就够宝玉头疼了,没想到宝璁这个弟弟考了秀才之后,越发和那些老古板秀才一样了! 宝玉当即便苦着脸道:“我在外书房念书呢!”又道:“大过年的,你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你自去念你的书,管我做什么?” 他正是要不耐烦地躲开,却听宝璁道:“我如今跟着一位周先生念书,打算请他来外书房教课。” “清霜也在,还有周先生的儿子,才十二岁,长得那个钟灵毓秀的好模样,比秦钟还好看。你要一起么?” 宝玉原是不耐烦的,听到宝璁提起清霜,又说到秦钟,顿时听进了耳朵里,放在了心上。 秦钟已经没了,那时他还伤心了好些日子。如今清霜回来了,他和清霜一起念书,和从前一样,岂不很好? 于是宝玉便转身问道:“清霜还与我们一起么?那周先生的儿子果真不错?” “自然很好,你去瞧瞧就知道了。”宝璁一副拐带小白兔的模样,笑着道:“不过清霜如今念了一肚子的书,都能够考秀才了,你若是不上进念书,估计会被他嘲笑。” 宝玉哈哈了两声,摆摆手道:“考秀才有什么好的?我正该去劝劝他,多读些诗词。写词作诗多好玩,何必去考秀才做那贪官污吏!” 宝玉厌恶读书,讨厌做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宝璁也没期望着能让他一下子改变想法,只盼着能够潜移默化。 这边两人说定了去外书房念书,那边贾政又来叫人了,说让宝玉宝璁去见他。 宝璁是不怕的,宝玉怕得要命,直往贾母身边躲去。 贾母就问来传话的彩霞什么事,彩霞便笑着道:“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应该是好事,老爷心情好着呢!” 贾母听了,便推着宝玉让过去。 宝玉还磨磨蹭蹭的不肯去,几位姐妹们见了他这副模样,都笑着催促他。 宝璁见宝玉这么扭捏,干脆上前扯着他胳膊往外走,道:“赶紧走吧,老爷等久了,心情变差了,你更倒霉!” 遂,拉着不情不愿的宝玉,去了贾政那里。 贾政正在王夫人那里,赵姨娘和贾兰也在。 宝玉宝璁进去行礼之后,王夫人见宝玉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叫他过去坐在自己身边。 宝璁见王夫人如此宠溺,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贾政见宝璁这做弟弟的这样落落大方,还已经考了秀才,而宝玉做哥哥的这样缩手缩脚的,整日玩耍不正经念书,顿时又来了气,把宝玉比对着宝璁,大骂了一顿! 连带着旁边坐着的贾环也顺便被骂了几句不争气。 宝玉:呜呜呜,夸宝璁就算了,为什么又骂我...... 宝璁:呵呵呵,我优秀我错了?你不好好念书你对了? 贾环:我不干!又不关我什么事?为什么偏还骂我几句? 众人心里都是嘀咕,不过谁也没胆子说出来。 贾政唾沫横飞骂了一顿之后,终于想起来正事了:“宫里你大姐姐传了旨意,叫你们两个和家里姐妹一起住到大观园里,好生读书写字......” 他说着,又瞪了宝玉一眼,道:“尤其是宝玉,你好生跟你弟弟学学,不要再整日里玩耍胡闹了!别人看着你这做哥哥的,能怎么想呢?” 宝玉心里委屈,别人怎么想的,关他什么事呢! 不过他面上肯定是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的。 贾环心里也委屈,就说不关他什么事嘛,非要叫他来,不过听几句骂! 宝璁倒是心里叹了一声,心绪复杂。 之前元春回来,他本可以与元春提起,不要让他和宝玉进大观园里住,毕竟大家渐渐都大了,再住一起不太好。 可贾母和王夫人宠溺,宝玉又爱撒娇,说不定元春没说让宝玉搬进去,他自己也闹着要搬到大观园里。 不过仔细想想,宝璁还是觉得是自己私心作祟。 林黛玉搬进大观园,他要是住在荣国府里,去找林黛玉可就太远了,且还需天天想各种借口。 大观园那么大,他也搬进去,和林黛玉住近一点不好么? ......宝璁自我催眠着,偷偷藏起了小心思,只对贾政道:“我在杭州念书时,教我的周先生也一起上京来了。我才和宝玉说了,要每日一起去外书房,听周先生讲课。” 能教得宝璁考中秀才,那位周先生肯定不错! 贾政点点头同意了,嘱咐道:“你们以后虽住在大观园里,但既然要去外书房上课,那边要日日早起,一日不可落下上课。” 末了又看着宝玉,加了句:“尤其是宝玉!不可懈怠!” 宝玉赶紧点点头,保证道:“知道了老爷!” 瞧见贾环在旁边撇嘴不屑的样子,宝璁又与贾政道:“环儿和兰儿都在家学里念书吧?我记得前几年,贾老先生年纪已经很大了。家学中学生众多,恐累着贾老先生。” “儿子觉得,不如请贾老先生只为年幼的孩子们开蒙,其他年纪大的学生,再请个有学问管束严格的先生教课。贾老先生的束脩照旧,上课还轻省些,父亲觉得如何?” 这事情,几年前宝璁就和贾政争论过。 不过如今宝璁已经是秀才,贾政听他说话,也不像是从前,只当是孩子胡言乱语。 贾政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摸摸胡子,意味深长道:“这事我知道了,回头自有主张。” 宝璁见贾政没有一口回绝,便笑了笑,深鞠一躬,道:“老爷自是英明,想必不过两日,好先生就请来了。” 到底是功名糊人心呢? 当初和贾政争论了几日,贾政也不肯听他话。如今他只是考了个小小秀才回来,贾政便看他不一样了。 晚上,宝璁又去贾母那里,和众姐妹们一起吃饭,吃完饭便喝茶聊天。 林黛玉坐在他旁边,忽然凑过来,轻声问他:“刚才凤姐姐忽然送茶叶给我,说给我赔罪呢!”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凤姐姐说了我才知道。下午你打的那两小厮,拿我说笑赌钱是不是?”林黛玉装作有些气恼地轻拧了拧宝璁的胳膊,道:“他们说我什么了?你下午怎么也不告诉我?” 宝璁假装疼了,嘶嘶抽了两口气,笑道:“怕你听了白生气,我不是打了他们板子了嘛!” 林黛玉也不是真要追究那个,只闹着玩罢了,便好奇问道:“你不告诉我我才生气呢,不如说来我听听,到底是什么事?” 众人都在围着贾母和史湘云说笑呢,见没人注意他们,宝璁便偷偷把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拿了出来,酸牙道:“瞧瞧,这是不是你给宝玉绣的荷包?” “我还没得呢,你怎么先给他绣了荷包?” 第37章 林黛玉认真瞟了眼宝璁身上的荷包, 见不是自己绣的那个荷包,便不悦地动了动嘴角,嗔道:“你也不看看这针线, 随便藏着哪个好姑娘的荷包, 也来赖我绣的?” 说着, 她竟板着脸起身往外面去了。 “那、那这不是你绣的?”宝璁第一次见林黛玉板着脸, 着急追了出去,一直到她屋门口还惦记着那事,问她:“那你绣的呢?还在宝玉那里?” 林黛玉听了, 娇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我还给舅舅舅母们绣了呢,谁让你......不在家呢?” 说着,她转身进屋去,竟哐啷一声关了门。 宝璁拿着荷包停住在门口, 整个人都愣了! 他可是第一次被林黛玉关在了门外! 难道林黛玉真生气了?可她生什么气呢? 他不过拿了不知是谁的荷包问了句,其他什么都没做啊......好无辜...... 雪雁过来, 见宝璁愣愣地站在门口,便嘲笑他:“三爷,你怎么也被姑娘关在门外了?真真是稀罕事!” 末了还添一句:“不清楚的, 还又以为是宝二爷呢!” “宝玉常被关在林妹妹屋外么?”宝璁问完了, 忽然又呸了声,重问道:“宝玉常来缠着林妹妹么?” 雪雁点点头,嬉笑道:“那是呢, 宝二爷每天都来找姑娘说话。有时候一大早就过来,一直坐到晚上才回去。我们姑娘每每生气了,他都要来哄的,只是姑娘嫌他腻歪, 常把他关在门外。” 宝璁听了,闷闷地把手里的荷包扔给雪雁,道:“赏你了。”又唉声叹气:“我才回家几日呢,就惹林妹妹生气了,难道她如今不待见我,只待见宝玉?我可怎么办?” 雪雁哈哈笑着道:“那还不简单,你只管在门口坐着,姑娘待会舍不得你在外面,必是要出来的!” 本以为宝璁会高兴,谁知他却大叹了口气,酸幽幽道:“看来宝玉就是每次这么哄林妹妹的吧?” 林黛玉捧着个锦盒在屋里门口听着呢,听宝璁这酸得不行的语气,赶紧打开门来,冲雪雁没好气道:“你在这瞎说什么呢?” 又看宝璁一脸沮丧,被逗得扑哧笑了,道:“又没敲开戏锣,你在这唱什么大戏呢!” 于是,将他拉进屋里去,把锦盒塞给他:“你瞧瞧吧!” 宝璁捧着锦盒,打开来一看,见里面装着两三个精致的荷包,又有香囊、帕子和扇袋之类,件件美轮美奂,顿时大喜:“这些都是给我的?” 林黛玉眼波娇俏瞪了瞪,娇嗔道:“再不给你,还不知道你要在屋门口扮什么苦情小花旦呢!” 宝璁这下高兴了,哈哈笑道:“原来妹妹没生我气!刚才那样板着脸,是不是耍我玩呢?” 林黛玉笑眯眯点点头,小脸得意道:“只许你以前耍我,不许我耍你玩么?” “好啊,妹妹好的不学,尽学那耍人的坏招式,看我不教训你!”说着,宝璁将锦盒放在一边桌上,嘻嘻哈哈去抓林黛玉,要呵痒她。 林黛玉哪里会乖乖就范呢?早笑着在屋里躲着跑了一小圈了! 待她跑到屋子角落里,被宝璁堵住,早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扶着宝璁的手喘气:“哈哈,好哥哥,不玩了不玩!不敢耍你了!” 宝璁怕林黛玉笑岔了气,慢慢抚着她的背叫她冷静下来,笑着道:“这会儿饶了你,你可别笑了,小心岔了气。” 小玩了一阵,林黛玉小脸红扑扑的,眼神流波一般动人,整个人都生气勃勃的,比小时候更娇美,又更仙气。 宝璁靠得极近,闻见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眼前是泛着光一般极白皙修长的脖子,又有那圆巧可爱红透了的耳根。 他顿时心跳快了几拍,退开了两步,目光移向别处去,心想:这小姑娘原来长大了,怎么越来越好看呢? 林黛玉没察觉宝璁的不好意思,倒更贴近了他几分扶着,撅嘴道:“要岔了气,那都怪你,谁叫你追我呢?” 追我追我追我......宝璁耳根红红的,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那个迷糊得,只听见这两字了...... 宝玉和宝璁一起住进了怡红院,怡红院景致好,地方又十分大。两人搬进去,再加上二十几个大小丫头也不拥挤。 出了正月,宝璁就把宝玉绑在裤腰带上,每日早起去外书房上课了。 周霁为人看着古板,实际上见多识广,一肚子才华。 课上有他十二岁的儿子周菖,又有清霜宝玉,还加上已经考上秀才的宝璁,四人课业进度都不同,他却都能兼顾到。 他讲课不紧不慢,又常说古今典故与大周朝各色风土人情,宝玉也听得如痴如醉,仿佛都不觉得念四书五经是受苦了。 宝璁冷眼瞧着,实在觉得自己求了周霁好几个月,请他到家里来上课,真是太值得了! 他就不信了,几个人一起给宝玉洗脑,还不能把这心性未定的孩子掰一掰志向了? 贾政见宝玉念书勤奋许多,心里一高兴,又把宝玉叫去警醒了几句,却吓得宝玉战战兢兢的,一连好几日懒得去上课。 宝璁只能叹息摇头,暗自放了宝玉假,打算三日后再抓他来上课。 然,三日没到,宝玉却自己鬼鬼祟祟来了外书房。 宝璁一准儿知道他有鬼,便悄悄跟着他,结果就抓着了茗烟给他弄了一堆书生小姐的话本看。 “呵!你倒真是好闲情,有空看这些!”宝璁当即逮住茗烟,叫来吴茴道:“把这小子拎出去,打他十个板子。” 茗烟忙跪下求饶道:“不管我的事啊!是宝二爷闹着非要叫我寻来给他的!” 宝玉也忙拦住,生气道:“我就看几本话本怎么了?你不还寻话本给林妹妹看么?怎么她看得我看不得?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宝璁冷哼了一声,将手放在那一叠话本上,似笑非笑道:“我管得宽?不如告诉老爷太太,看他们管得宽不宽?” 宝玉听见要告诉贾政,立时就吓得脸色发白,抖抖抖道:“你、你无赖,不许、不许告诉老爷!” 见宝玉害怕,宝璁又问道:“那我还管得宽不宽了?” 宝玉连连疯狂摇头:“不宽不宽!” 心里却是哭唧唧,明明他才是哥哥,哪有弟弟这样的! 管教人嘛,就得打一棒子,给一甜枣。 宝璁也不想叫宝玉吓坏了,便好声好气道:“我给林妹妹寻的话本,都是母慈子孝、精忠报国的好故事。你瞧瞧茗烟给你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书生小姐的?” “你是大家公子,又不是那些下流汉子,看这些做什么?” 见宝玉被说得缩了一缩,宝璁又叹口气道:“不过咱们男人,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也正常,只是你别叫这些勾着移了性情。上课念书是正经,这些偶尔拿来解闷也就罢了!” 宝玉见宝璁,也不像是怪他要看话本,便试探问道:“那这些话本......我拿着解闷?” 宝璁微笑着,徐徐诱惑道:“你每次功课得了先生夸奖,我便奖励你一本看。只许在外书房看,不许带园子里去!” 听得有机会看这些话本,宝玉便乖巧地点了点头,不舍地同意了。 茗烟见宝璁和宝玉说了这些话,以为自己没事了,便高兴道:“三爷,我这也是看二爷念书辛苦,所以才给他寻来解闷的。” 宝璁却没忘记茗烟这个祸害,冷脸指着他,依旧对吴茴道:“拖下去,打十板子,叫他记记牢,别尽哄宝玉玩些有的没的!” 茗烟怎么想到自己还得挨板子,当即便冲宝玉哭嚎起来:“宝二爷,救救我救救我!替我求求情啊!” 吴茴叫两个壮实的下人,一把拖了茗烟到外面,拉来一张长凳,按住茗烟,啪啪就开始打板子。 宝玉听着茗烟的哭喊,不忍心地动了动嘴,刚要说情,却被宝璁狠瞪了一眼,当即老实了。 呜呜呜,茗烟,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宝璁太凶了! 这日宝璁放学,却见小厮来旺守在外书房门口,说王熙凤请他去一趟。 宝玉在一旁好奇问道:“凤姐姐找宝璁什么事?” 来旺支支吾吾道:“小的也不太清楚。” 宝璁正也想找王熙凤说事情,便叫宝玉自己先回大观园去。 这两人神神秘秘的,宝玉很是好奇,不过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摆脱掉一会跟屁虫宝璁,他何不回去大观园里爽快玩一玩? 于是宝玉忍着笑,高兴地点点头,自己走了。 宝璁去了王熙凤那里,平儿亲自出来引他进去,边走边小声提醒道:“三爷,二奶奶生你气呢!” 宝璁笑了笑,低声谢过平儿的好意。两人刚到堂屋门口,便听见了王熙凤高声迎出来道:“哟,宝璁兄弟来啦!” “你如今可是贵人了,若不是我叫人守在外书房等着,还难请你来我这里坐坐呢!” 明明在生气,面上却是笑容满面,可见王熙凤这人心机深沉。 王熙凤会做戏,宝璁难道不会? 于是,宝璁也配合演出,笑嘻嘻道:“哪里是我不过来坐?明明是凤姐姐现在忙着管家,没空闲理会我们这些到处游逛的闲人了!” 王熙凤听了,便装生气对平儿吐槽道:“你看看你看看,到底是秀才公呢!从前一句玩笑不会说,如今嘴皮子可比我还厉害了!我看哪,回头禀了老祖宗,再不要叫我是个泼皮辣子,这外号该送给宝璁兄弟才是!” 一口一个贵人,一个秀才公,宝璁自然听出了王熙凤的故意,于是他便似笑非笑道:“我可不敢。凤姐姐这样有本事的英雄,都说比男人还厉害,我怎么敢和凤姐姐比厉害呢?” 这话说的,连平儿都听出来宝璁在和王熙凤对呛了! 平儿悄悄看了一眼王熙凤的脸色,见她脸上还是笑容,嘴角边上却是冷意,便心知她心里已经气极了。 宝璁瞄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平儿,打发她道:“烦请平儿姐姐给我倒杯茶来,我口渴呢!” 平儿不敢动作,只看王熙凤的眼色。 王熙凤见状,便挥挥手,笑着道:“哪里能叫宝璁兄弟在这里连茶都吃不上?你下去倒茶去吧!” 平儿也是个人精,知道两人要私下说话,便福了一礼,悄声退出去,在不远处守着。 平儿走了,王熙凤和宝璁两人一时间不说话,这堂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冰冷了起来。 宝璁老神定定地坐着,盯着一只角落里的花瓶看得认真,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倒是王熙凤忍不住了,假装玩笑道:“今日请你来,正是要给你赔罪呢,你才家来几日,倒因下人动了几回气。都是我的不是,没管好那起子下人。” 宝璁知道王熙凤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她先软了口气,便回笑道:“哪里是嫂子的不是?这么一大家子每日几百件事情都等着凤姐姐处置,凤姐姐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王熙凤接话道:“正是呢,我日日早起晚睡忙着,这起子该死的下人,竟然钻漏子惹你生气!打他们板子是轻的,正该撵他们出去,叫他们知道厉害!” 她怒骂了一会,忽然又缓和笑着道:“只是按理说,你一个秀才正经该忙着念书,何必为这些下人浪费时间?他们有不对的,你只管告诉我,我亲自来处置岂不妥当?” 宝璁听了,却是摇摇头,忽然笑了。 王熙凤不解其意,疑惑闻到:“宝璁兄弟,你笑什么?” 宝璁嗤笑着,叹气道:“我是笑凤姐姐本末倒置!” 王熙凤虽不认识几个大字,但本末倒置这成语还是听得懂的,听宝璁这叹气,越加好奇起来。 宝璁吊了她一会胃口,才慢吞吞道:“当初在扬州时,我同琏二哥哥一起,惯常见他去风月场所左拥右抱的,就差没领回来几个二房三房四房了。” 王熙凤一听,顿时脸色就难看起来了,尴尬笑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宝璁“呵”了一声,道:“我虽不太懂,但也知道琏二哥哥这风流性子,保不齐哪日就另外有人了。如今凤姐姐不忙着多生几个侄子,倒把精力都花在管家上,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听宝璁这小叔子乍然说起这种事情,王熙凤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但宝璁说的这话,也实在有些道理,王熙凤苦恼道:“宝璁兄弟哪里知道家里的事情,老太太年纪大了管不了事情,二太太又只管抄经念佛,大太太......” 她做媳妇的不好说婆婆不好,便隐了这话头,接着道:“家里每个能撑起来管事的人,我要是再撒手不管,家里岂不是乱套了?” 又叹气道:“你看看,就我这样严厉管着,还有不长眼的敢得罪你!” 于是,王熙凤越说越真,又说家里进少出多,她贴补了嫁妆还不得好,对着宝璁吐了一肚子苦水,几乎掉下几颗眼泪来。 宝璁听着,却是一脸平静,“正要和凤姐姐说件故事。” “我在杭州时,有一回去公堂听审,说有一富贵人家的妇人,拿了银子放利钱闹出了人命。” “放利钱本就是不合律例,更何况还闹出人命?当时知府便判了妇人五十板子,又流放三千里。她丈夫因包庇,也被定了罪,气得她丈夫当场休了那妇人。” “啊?”王熙凤骤然大惊,“这、这......说这做什么?” 宝璁看着王熙凤,面上虽是微笑,眼眸中却带着冷意。 他道:“凤姐姐,你说,天子脚下,若是咱们公侯之家有人做这样有辱门楣的事,老太太会不会气得先叫休妻?” 第38章 “什、什么?”王熙凤慌了一慌, 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 宝璁唇角带笑, 清冷道:“没有就好。想赚银子, 我这里有的是主意, 何必去这做种缺德事。” 王熙凤原是要和宝璁说道他打小厮的事, 却不妨两人提到了拿银子放利钱。 这会儿她听了宝璁的故事,既心神乱极,又气得要命, 哪还想得起来最初想说的话呢! 倒是宝璁,见好就收,转移了话题道:“说到管家,如今姐妹们年纪都渐渐大了,大嫂子又闲着, 凤姐姐何不请她们一起分担?” “你只管坐镇总揽,自己轻松了, 姐妹们也能学些管家本事,我猜老太太也会高兴。” 王熙凤胡乱听了一耳朵,只勉强笑着道:“是个好主意, 回头我仔细想想。” 说着, 她忙不迭地高声催平儿端茶进来。 宝璁又不是真心来喝茶的,他说完了该说的事情,见王熙凤端茶送客, 就识相告辞了。 平儿进了堂屋,见王熙凤少见的神情慌乱,赶紧上前去问道:“奶奶,怎么了?” 王熙凤乍然被平儿一惊, 忽然心头有些喘不上气来,紧紧抓着平儿的手,厉声质问道:“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在外面放利钱?谁告诉他的!” 平儿一听就明白,怕是王熙凤以为她走漏了风声,当即委屈害怕道:“奶奶,你是知道我的!我对天发誓,这事情我一个字也没和别人说过!” 王熙凤眼神刀剑一般,直盯着平儿剐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来,笑着道:“我知道,不是说你呢!” 她松开了平儿的手,平儿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个红印子。 平儿悄松了口气,把红印子遮起来,转身将茶盏奉给王熙凤,又试探问道:“奶奶,那些银子要收回来吗?” 王熙凤冷静下来之后,想想便又有些疑惑。 虽宝璁说了那样的故事,又说有什么赚钱的主意,王熙凤其实还是不信的。 于是她缓了缓气,对平儿道:“先照常放着,过些日子再瞧瞧。” 宝璁也知道王熙凤的本事,确实胆子比许多男人还大。他也没指望这样轻轻恐吓,王熙凤就能收手了。 一计不成,便再添一计。 宝璁叫吴茴暗地里打听那些借钱的穷人,从里面寻出一两个泼皮无赖不要命的来,教他们去逼迫王熙凤。 那些泼皮无赖原本就是因为欠了赌债才借的银子,如今宝璁暗地里给了更多的银子,叫他们去闹王熙凤,逼迫她不要收他们利钱,哪有不愿意的? 于是,两个泼皮无赖喝了两三瓶烈酒壮胆之后,趁着王熙凤从宁国府回荣国府的路上,扑到马车前,就倒在路上开始鬼哭狼嚎! “二奶奶!二奶奶哟!”无赖们打着舌头,哭得满脸是泪,学着吴茴暗地里教他们的话道:“我们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群饿得嗷嗷叫的孩子,实在还不上银子。” “二奶奶家里有金有银的,不缺那点银子花。求求二奶奶放过他们,只收了我们一条贱命去吧!” 王熙凤下了一大跳,赶紧掀开车帘,叫人道:“快!快堵住这两浑说的醉汉的嘴!” 平儿也吓得脸都白了,惴惴不安地扶着王熙凤,悄声道:“奶奶,这两人莫不是......” “住嘴!”王熙凤厉声打断了平儿的话,“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醉汉,竟然喝了黄汤跑这里胡言乱语来了!” 他们嘴里却明明叫着“二奶奶”,平儿心里觉得,就是冲着王熙凤来的,可王熙凤那样生气,她也不敢多嘴言语了。 气冲冲地扔下了车帘,王熙凤忽然又探头出来,嘱咐平儿道:“你去,叫来旺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办事的!” 平儿应了一声,心下越发觉得蹊跷了。 来旺听闻王熙凤发了大怒,从家里赶紧一路小跑着,去了王熙凤的院子。 王熙凤果然问起了那两个醉汉的事情,又问来旺,怎么那些借钱的人会知道她是利钱的主人? 来旺急得一脑门子汗,却也答不出来怎么回事,只能连连磕头,指天发誓的保证,一定会把这事情搞定! 王熙凤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怒斥了来旺一顿,暂且相信他。 话说,王熙凤原本就有点介意宝璁说的故事,如今被两个醉汉一闹,她既怕贾琏知道,又怕老太太知道。 事情是小,丢脸事大,一时之间想得混乱,竟被气得病倒了! 平儿尽心伺候了几日,也十分忧心忡忡。 来旺家的又偷偷送了利钱来,平儿拿着银子,竟没有往日的开心,而觉得十分烫手! 多少主子犯了错,都是拿奴才说事? 若事情真被人发现了,王熙凤是荣国府的二奶奶,自然有办法脱身的。 可是她呢? 身为王熙凤最心腹的丫头,岂不第一个冲在前面顶罪? 贾琏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又十分惧怕王熙凤,到时候肯定也不会护着她。 她、她可要怎么办? 平儿喂王熙凤喝了汤药睡下,叹气着出去屋外透气。 一个小丫头悄声进来,冲平儿招招手,道:“平儿姐姐,有人找你!” 平儿疑惑过去,小丫头引着平儿到角落里,只见角落里站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小厮等着,正是宝璁的小厮陈平。 陈平认得平儿,见她来了,便笑嘻嘻地作了个揖,道:“平儿姐姐好,我叫陈平,今儿来是有件好事情,要烦请平儿姐姐告诉二奶奶。” 平儿皱眉道:“有什么好事情?自己怎么不进去直接说给二奶奶听?” 陈平笑眯眯道:“都说平儿姐姐是二奶奶肚子里的蛔虫,这件好事,若是我去说,二奶奶说不定觉得是有人在搞鬼。可若是平儿姐姐去说,二奶奶必会觉得是件好事了!” 平儿听着陈平说话,仔细瞧了瞧他,忽然想起来,惊讶道:“你是不是三......” 陈平忙伸手止住,笑道:“平儿姐姐心里明白就行,可别说出来。” 这下平儿心里有些明白了! “我说呢,怎么会怕二奶奶觉得你在搞鬼!”平儿装作生气道:“怕原来,本就是你们几个在搞鬼吧!” 陈平摇摇头,严肃道:“这可不是搞鬼,这是在规劝咱们二奶奶。”又悄声咬字道:“放利钱催人命可不是什么好事!” 平儿正为这件事烦着呢,此时见陈平这么说,越加烦躁起来,不耐烦问道:“你找我来究竟有何事?” 陈平一脸正色道:“正是为了救平儿姐姐于水火之中。” 不等平儿再问,陈平就接着道:“想必平儿姐姐也担心,若是二奶奶事发会把你推出来顶罪吧?” 平儿虽心里担忧,面上却不肯显露出来,只定定地看着陈平,听他接着说什么。 “我替姐姐想了个好主意!”陈平道:“我认识一个杭州的行商,他专做花卉植树生意,正想在京城寻个靠山。” 说着,他伸出了三个指头,道:“每个月分三成的份子,多的时候,足有上千两银子呢!” 平儿大惊道:“只三成每个月就有上千银子?”那这生意得有多大?还用得找王熙凤这样的靠山?便是求去王爷府里也够格了! “这样的大生意,怎么会求到二奶奶这里?”平儿疑惑道。 “要不怎么说是好事呢?多少人都在争着,我们......费了好些心思才搭上线的。”陈平笑着道:“只要你劝二奶奶收了那利钱摊子,以后再不要做那些缺德事,我就引这巧宗来送给二奶奶,如何?” 平儿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下,那件又危险,每个月又赚不了多少银子,这件稳妥又赚得多,便是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边了! 于是她便定了定心神,道:“这事我知道了,只是还要听二奶奶决断。” 两人说的差不多了,平儿见他再没什么可说的,便转身要走,谁知,却听那小子忽然在身后,叫她道:“姐姐,你叫平儿,我也叫平,虽不是一个姓,倒也有些缘分做姐弟。我是真心盼着你好,你可别胆子小,办坏了事啊......” 平儿当即转身,娇啐了他一口,道:“如今不是一个姓的,也来攀姐弟了么!” 说着,她快步远去,回了王熙凤的院子,回头望望那拐角方向,忽然心下一松,却又笑了。 不过几日,王熙凤的病渐渐好了,平儿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 王熙凤终于肯断了那放利钱的门路,转而对那杭州行商的花卉生意上心起来了。 宝璁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心里高兴极了,趁着周霁放他假的时候,去找林黛玉玩。 谁知,他去了林黛玉屋里,刚说了两句话,忽然心口一痛,整个人脑子里轰得一声,竟立时晕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整个人觉得沉重无比,一点都动弹不得。 环视了一下周围,周围烟雾缭绕的,放眼望去,又隐隐约约看见些山尖绿意。 奇怪,他怎么好像到了一个奇高的山顶上? 像是在做梦,可那身体的沉重之感又十分真实...... 正迷茫着呢,宝璁就看见一个袅袅娜娜的纤细身影,穿过那山间的飘渺烟雾,缓缓踏云而来。 他仔细看去,竟然发现那姑娘他认得! “林妹妹!林妹妹!”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叫起来,“你怎么也在这里?这到底是哪里?” 只见那站在轻云间的女孩子缓缓转身,一张巴掌小脸好奇地看着他,渐渐朝他飞飘过来了。 “你是在叫我么?”女孩子软糯糯的声音问道。 宝璁赶紧道:“是啊林妹妹,我们怎么跑到山上来了?你怎么会飞?我难道在做梦?” 一连串的问号,敲得那那女孩子哈哈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身上轻拍了拍,娇声道:“你这块大灵石真有意思,立在这山峰沉睡也有千万年了,可不就是做了千万年的梦么!” 啥?大灵石? 宝璁晕晕乎乎的,使劲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果然听到了稀稀落落砂石散落的声音。又去细看那女孩子,身体小小的,只不过自己十分之一大小。 呃,他怎么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巨石了? 宝璁尴尬地想到,正在消化这件好笑的事呢,却不妨听那女孩子甜甜笑道:“我是绛珠仙子,还不是什么林妹妹呢!” ......绛珠仙子? 绛珠仙子! 宝璁猛然反应了过来,山石脸震惊! 第39章 绛珠仙子见巨石呆呆傻傻的, 叫了几句也不见回应,就要走,宝璁急忙醒悟过来叫住:“绛珠仙子, 你别走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绛珠仙子便回答说:“听闻神瑛侍者要下凡历劫, 我赶着一起过去下凡, 要还他浇灌甘露之恩呢!” 遂, 她把神瑛侍者日日浇灌甘露,自己吸取了水中灵气,修炼成女体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不就是赶着要去还泪么! 宝璁见绛珠仙子忙着要走, 急忙大叫:“错了错了!” 听见这话,绛珠仙子疑惑了,复又停住问道:“什么错了?” 宝璁哼哧哼哧了几下,及时想到了几句话,便开始忽悠道:“我问你, 你要还他什么恩情?” 绛珠仙子道:“自然是他日日浇灌我甘露的恩情。” 宝璁却道:“不对,他浇灌你甘露, 重点在哪里?重点是让你修炼成了形体,所以你该还他日日培育你成形的恩情才对!” 绛珠仙子听了,仔细想了想, “好像这么说也对哦......”可仿佛又有些不对...... 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小脸严肃模样,明明是陷入了沉思,看起来却十分呆萌可爱。 不不不, 等等,现在不是瞧仙子可爱的时候! 宝璁勉强把注意力从可爱里□□,接着忽悠道:“所以说,你还他泪就还错了!你其实该下凡去做他的父母亲, 养他长大,育他成材,这才能还他这份大恩呢!” 他忽悠得也没错吧? 通灵宝玉要那么多眼泪干什么? 难道是要冲洗一下自己,变得更有光泽更通透么? 绛珠仙子听了,却着急道:“不行啊!神瑛侍者与我都已经定好了下凡人家,现在时辰快到,再改已经来不及了!” 宝璁便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有个主意!” “我们既然是他兄弟姐妹,帮着他父母督促他成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算还了他恩情吧?” “我们?”绛珠仙子惊讶道:“你也是和我一样,要还神瑛侍者恩情吗?” “我和他毫无瓜葛的,用还什么恩情?”宝璁解释道:“我是要帮你还恩,不然你真的哭死了,我、我可也不想活了!” 虽绛珠仙子听不太懂他的有些话,但也知道他是好意。 下凡的时辰已经快到,她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只好摸了摸大石块,匆匆谢道:“那可多谢你啦!我一定记得你这份情!” 说完,她便速速踏云走了。 宝璁着急地大喊:“绛珠仙子,你可别忘了我啊!我是叫宝璁的那个!” 眼见着绛珠仙子一下没了影子,他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于是叹了口气,郁闷起来。 潇湘馆里,林黛玉骤然惊醒了过来。 “别忘了什么?” 明明是刚做的梦,她一醒来,立时却忘了。 她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外面灰蒙蒙的,天光还昏暗,没亮起来。 影影绰绰的竹叶子晃动着,竹节清冷又孤傲。 既然已经醒了,她又惦记生病的宝玉宝璁,于是便轻悄悄起来,穿了外衣,披了厚披风,自己一个拎着灯笼往怡红院去。 此时,怡红院,宝玉宝璁养病的房里,只王夫人一个打盹守着。 忽然一阵清风袭来,房门被风吹开,两个人影便出现在了宝玉宝璁的床前。 原是一个朴素和尚和一个邋遢道人。 那和尚笑眯眯地瞧了一眼床上,见到竟有宝玉宝璁两个,骤然指着宝璁惊呼起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明明十分大声,可屋外附近的丫头没听见,就连王夫人也一点没被吵醒,依旧打着盹,似乎沉睡了过去。 那道士听了,也探头过去打量宝璁,忽然掐指算了起来,而后急促催着和尚道:“这哪里是什么孤魂野鬼?你快仔细再看看!” 于是那和尚又看了一遍宝璁,竟然看着看着,也掐指算了起来,而后一脸震惊道:“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它不是......怎么会忽然在这里?” 道人感叹道:“传说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擎天大柱由此折断,天塌了一半,所以才有后来,女娲炼这五彩石补天之事。” 和尚也感叹道:“一是被撞断的擎天大柱,一是未能被补天的五彩石,事有因果,缘系天定,怪不得它在这里了。” 道人想了想,忧心道:“那这通灵宝玉来历劫的,神石在这里会不会有妨碍?” 和尚摇摇头道:“既是历劫,那便由天道做主。天道叫它在这里,它就该在这里。通灵宝玉如何历劫,随他去罢,我们只管观望便是。” 道人听了点点头,看向宝玉,对和尚道:“既然如此,咱们便赶紧办完正事走罢!” 于是,和尚便笑着拿起通灵宝玉默念持颂了一番,又放回去,道:“事已完毕,走吧!” 林黛玉正悄然至房门口,还奇怪房门怎么开着,正要往里面看,却不妨一阵清风当面吹了出来。 她掩着袖子挡风,再定神一看这里里外外,除了王夫人在房里面守着,其他什么也没有。 王夫人忽然醒了来,又迷迷糊糊地看向床上,见宝玉宝璁两个都还昏睡着,便替他们掩了掩被角,又是担忧叹气。 林黛玉悄悄站着看了一会,冷风吹起,天又将亮,怕紫鹃起来找不到她人,便回去潇湘馆,打算洗漱了再过来探望。 她却不知道,她刚走,宝璁就醒了。 王夫人喜得不行,唤来丫头们伺候,又急忙传大夫来看。 没过一会,宝玉也醒了。 他们原已经快人事不省,贾母忧心得病倒,贾政都准备要备棺椁来。 谁知这时候醒了,大夫看了啧啧称奇,说他们已经回转过来,只要休养段时间就能好了。 贾母听了,忙叫人去寺庙里供奉、添香油,还愿佛祖,谢过保佑。 宝璁难得被贾母拘束着,没去外书房上课,而在大观园里悠闲度日。 这日天气正好,他便出了怡红院,往园子里逛逛。 慢慢走到了小桥流水处,只见一片桃红纷纷散落在泥地上。 宝璁沿着林间小路蜿蜒而去,深入远处墙角,一个纤细人影正将花瓣轻拢了,埋进土里,做成花塚。 原是林黛玉在葬花...... 林黛玉见是宝璁,便歪头朝他笑了笑,也不说话,依旧去捡其他花瓣。 宝璁见她面上虽还有些苍白,但经巧燕日日调养,已经多了些红润。她人还小,便是有些愁思,也未到浸入骨髓的地步,面上常有几分笑意。 想到如此,他便轻移过去,对林黛玉道:“我瞧这些落花,想起两句诗来,倒觉得这些花瓣真是勇毅。” “真是稀奇,你这惯常不作诗的人,竟也论起诗句来了。”林黛玉好奇道:“快说来我听听,如何说这花瓣勇毅了?” 宝璁笑着道:“是我在外面听别人作的。” 说着,他便缓缓将龚自珍的那两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念给林黛玉听。 林黛玉慢慢品味了一番,若有所思起来。 “果然勇毅。” 她手中捻着花瓣,又瞧那些泥地上散落的那些,轻声道:“我原道,将它们埋在土里,它们化为尘土灰烬才能干干净净的。可这两句诗,却说它们入了尘土,还化为春泥。” 忽而又惆怅起来,叹气道:“来年护了花树,它自己终究不得清静,又染这俗世尘埃。看来这世上,竟没有个清静地方了。” 宝璁只是想解她愁思,没想到又惹出这话来,心里抓耳挠腮了一番,只好道:“本就是俗物,便是染了俗世尘埃又如何?” “我若是花瓣,才不愿意寻什么清静,倒更愿意化作春泥。能护得这些花啊树啊繁茂灿烂一番,也不白辜负我来这世上的心。” 林黛玉听着,心道:他说这些,倒正是这落红不是无情物呢...... 一时间她看着宝璁,想着有情无情的,竟发怔起来了。 宝璁正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晴雯穿过花间,匆匆来了。 “三爷,老爷传话过来,叫你和宝玉去呢!”晴雯着急道。 宝璁听了,便和林黛玉道:“林妹妹,我先过去,回头再找你说话。你也别一个人闷呆着,去姐妹们那里玩吧!” 林黛玉浅笑着应了声,道:“我知道,你自去罢。” 宝璁回了怡红院换了衣服,又急匆匆和宝玉一起去贾政那里,方才知道,是宫里来了赏赐,又有皇帝的口头谕旨。 原来他送元春的一盒子玉饰中,有一个带红丝的白玉扳指。上面正刻了一条锦鲤跃于白荷花瓣上,是有运气加成的。 元春这日拿出来把玩试戴,套在手指上却见大了一圈。正巧昭帝路过凤藻宫,进去寻元春说话,一眼就看见了那白玉扳指。 元春在宫中惯会看别人眼色,见昭帝对白玉扳指有兴趣,当即就摘下来递给他看。昭帝试着一戴,那玉扳指的尺寸竟正合他的手指。 于是昭帝便难得有耐性的,听元春述说了一番双胞胎弟弟的事,又赏了两套文房四宝下来给宝玉和宝璁。 宝玉听了,其实不关他什么事,便只缩着脑袋,默不吭声听着。 贾政虽然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却是板着脸,对宝璁道:“圣上还命你雕刻一件寿礼,至明年太上皇过寿时呈献进宫。” “虽圣上赏赐于你,又命你制玉给太上皇贺寿,但你也不能忘记尽心念书,务必不能玩物丧志......” 贾政叨叨叨了一顿,宝璁几乎都没怎么听进去,只皱眉疑惑:什么时候,太上皇的寿礼,也轮得到他这种小小虾米去准备了? 这谕旨怎么听着,怎么像个阴谋...... 第40章 宝璁和宝玉从贾政那里出来, 正碰见吴茴押着个眼生的小厮在角落里。 “怎么回事?”宝璁问道。 吴茴赶紧上前道:“刚见这小厮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我叫人绑他起来,却不得了, 抓着个大事了!” 说着, 他就把一个灰包袱打开来给宝璁宝玉看。 灰布包袱里面是一堆黑漆漆灰烬, 又有些红红绿绿的东西。 “这是什么?”宝玉好奇问道。 吴茴伸手从里面掏了掏, 抓出个烧了还剩一半的木偶娃娃来,“二爷、三爷,你们瞧!” 那木偶娃娃丑陋无比, 又被烧了一半,整张脸都没了,宝玉见了,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快拿走!” 宝璁却拿起来细细看了几眼, 翻转过后面,果然看见几个字, 只是已经被烧得模糊不清。 原来是传说中的巫蛊......那些不都是假的么? 宝璁想了想,问那被押着的小厮:“这些是怎么回事?你把前因后果说说清楚,若说不清楚, 我可就要把你押去见老爷老太太, 看他们怎么扒你的皮!” 那小厮吓得连连叫冤,赶紧磕头道:“两位爷爷,不关我的事啊!我正是拿着这个来, 要告二老爷这事的!” 说着,他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他叫东明,是在外院扫地的。他妹妹秋儿在赵姨娘屋里伺候。 前日子, 赵姨娘夜里偷偷烧了些东西,叫秋儿收拾了悄悄拿出去扔。 东明兄妹两个七八岁才被卖到贾家,他们小时候借宿在寺庙,见过些做法的东西。所以秋儿一见这些灰烬,就觉得有些不对,遂没自己扔了,而是拿出来给她哥哥看。 东明在外院扫了好几年的地,正愁怎么找更好的活计做。他妹妹送了这东西来,他当即心里就生出了主意,想借此在贾政面前混个好脸。 只是他没想到,还没见到贾政,就被吴茴抓起来了。 在宝璁宝玉面前,东明又添油加醋地把前段日子,宝玉宝璁骤然昏厥、王熙凤那里大闹一场、三人几乎将死的事描绘了一遍。 他信誓旦旦道:“这些一看就是下咒用的!我猜前儿两位爷和琏二奶奶忽然生病,都可能是赵姨娘咒的!” 宝玉听了,大叹一口气,怔怔道:“赵姨娘她、她为何要咒我们?我们又没得罪她!” 宝璁嗤笑了一声,看着宝玉一时无语。 我们哪里没得罪赵姨娘?就生出来是贾政的嫡子,挡着她儿子的路就是得罪她了! 不过,他也是听东明这会儿说才知道,原来他和宝玉生病的时候,王熙凤那里也闹了一场,前两天才刚好了。 看来赵姨娘也很恨王熙凤,大概是王熙凤管家时,暗地里让赵姨娘吃亏了。 将那破木偶扔回包袱里,宝璁摇了摇头,问东明道:“赵姨娘一个内宅妇人,大字不识,又不大出门,怎么有这种本事?” 他是不信这种乱七八糟的巫咒,倒觉得可能另有隐情,得揪出赵姨娘背后作怪的人。 东明知道自己已经立了一功,想着若是有福气跟着宝玉或者宝璁,以后就不用愁前途了! 于是,他赶紧跪着爬了几步,讨好地笑着凑上前,压低声音道:“赵姨娘哪有这个本事?我听说有个马道婆常去找赵姨娘说话,定是她教唆赵姨娘,在背后做法呢!” “如今她住在水月庵,不如两位爷派人去抓了她来,咱们对质审问,定能抓出个鬼来!” 宝璁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记起这马道婆是哪根葱来。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了,上辈子没把原著当课本一样细细研读,以至于被人差点暗害了,也不知道是谁弄的鬼。 倒是这个东明,办事说话看着还不错,算是机灵的。 宝璁看出来他那点想往上爬的心思,当即叫了声好,吩咐东明道:“既然这事情是你发现的,你便带几个人去抓马道婆细细审问。”又嘱咐道:“问完了先不要告诉老爷,直接来回我。” 东明听了大喜,赶紧拜了几拜,应声办事去。 宝玉和宝璁便一路说着话,回大观园去。 只听宝玉愁眉苦脸道:“若真是赵姨娘和马道婆做的,那可怎么办?” 宝璁道:“自然是回了老太太和老爷,除了这两个祸害!难不成我们还白等着以后再被他们害吗?” 宝玉听了却忙止住,问宝璁道:“那马道婆和赵姨娘那样坏,死不足惜。可赵姨娘毕竟是探春妹妹的亲娘,这事情大张旗鼓揭露出来,叫探春妹妹怎么做人呢?” 宝璁诧异地停住了脚步,打量了宝玉几眼,似笑非笑道:“你对兄弟不怎么样,对姐妹们倒真是好,难为你替探春妹妹想着。” 宝玉听他说自己对兄弟不好,只对姐妹们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宝璁这是生气了,还是在夸他。 他想不明白,干脆也不想了,只缠着宝璁道:“你说说,若真是赵姨娘做的,到底怎样?” 宝璁哈哈笑道:“还能怎样,你都替探春妹妹想着了,我们自然要帮着瞒一瞒。” 想了想,他又教育宝玉道:“不过她若果真存了害人的心思,我们也不能心慈手软,定要捏着这个把柄暗地里狠狠警告她,让她以后再不敢害人!” “那行,那可说定了,你可千万不能揭发出来。”宝玉高兴道。 过了两日,那东明果然把马道婆按了手印的供词送来。 上面写着,赵姨娘暗恨宝璁宝玉王熙凤三人,所以逼着马道婆咒人。马道婆是为了诓骗赵姨娘的银钱,才勉强答应的。 为了让赵姨娘相信,她确实在背后作法,她便趁着观音诞时,把五石散下进了贾府要的莲花馒头里。 莲花馒头都是一份一份写了名字的,所以宝玉宝璁王熙凤三人才正好能中招。 宝璁细细回忆,确实贾母派人给他送过莲花馒头,还说那是在观音前许过愿的,让他一定吃完。 若是贾母知道,自己送给儿孙的莲花馒头,差点害死了他们,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 还有这马道婆也太可恶,虽在馒头里下的不是毒药,可比毒药还毒! 那五石散,若吃多了,自然会死人。 但若没吃死人,他们几个染上瘾,以后常要吃五石散,日久年长的成了废物,岂不更坏? 宝璁深恨这些,当即叫东明再去审问马道婆,叫她吐出以往那些害人的罪状来,把她扭送到官府去重判! 办完了马道婆,宝璁又和宝玉商议,怎么警告赵姨娘。 他们两个男的,不方便去找贾政的小老婆警告,只能请个女的去办。 丫头们身份不够,压不住赵姨娘。也不能告诉王夫人和王熙凤,,恐她们知道,要闹大治死赵姨娘。 原本该说给探春听,偏探春脾气硬,要知道赵姨娘犯这样的大错,说不定觉得羞愧丢脸,也会闹起来。那倒白费他们两个帮着她隐瞒的心了。 把家里的女人全想了一遍,宝璁宝玉只勉强找出了李纨来。 李纨向来不管外事,但她脾气好,也算会说话,又能守密。 这事虽然为难了她,但宝璁两个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人选了。 于是两兄弟又携手去了李纨那里求,李纨听着,犹豫了半天,总算答应下来。 她是看在之前,宝璁替家学换了个好先生的面子上,又想到贾兰没有父亲,将来总还要靠两个叔叔提携。她帮他们,也是替贾兰做打算。 李纨去的时候,赵姨娘已经惶惶不安了好几日。 那日宝璁和宝玉在贾政的书房外面问事,正巧被贾环听见了。 贾环听闻赵姨娘联合马道婆偷偷害人,又见宝璁派人去拿马道婆,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箭一样冲回赵姨娘院子里和她说了。 赵姨娘在贾环面前自然不肯承认的,只是她心里却已经闹翻了天。没想到这么不巧,被宝玉宝璁两个发现了自己做的事情。 她又怕宝璁宝玉两个去告状,又觉得自己已经烧了那些东西,他们两个又没有确实证据,她只管咬牙不承认,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这样每日翻来覆去想着,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只把秋儿叫在跟前使唤打骂。 这日听李纨来说,宝璁抓住马道婆,马道婆说是她逼迫主使的,她当即把马道婆在心里骂了千百遍。 只是当面上,不管李纨怎么说,赵姨娘只道马道婆哄骗了她,她并不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李纨只是要把警告的话带到,又说马道婆已经签字画押,被押去官府重判。宝璁那里还有其他证据,请赵姨娘以后好自为之,再不要想着害人。 说完,她也不听赵姨娘再如何狡辩,就走了。 赵姨娘气得发疯,砸了好几个茶碗,又把秋儿揪进去打骂了一顿。 东明知道他妹妹在赵姨娘那里受苦,哪里肯呢? 他就去求宝璁,把秋儿要到怡红院去。 做儿子的,去要父亲小老婆屋里的丫头,似乎很不妥当的。 不过王夫人惯是疼儿子,又看不惯赵姨娘。 宝璁如今是秀才了,想要个丫头还不能吗? 于是她便叫金钏儿亲自去领秋儿,又随便补了个粗使丫头去赵姨娘屋里。 赵姨娘自然又是生气,找贾政撒娇又闹脾气。 可贾政也不管这些琐碎事,只说王夫人已经补了丫头给她,有的使唤就行了。 赵姨娘无法,只好暗暗憋下这口恶气,又惧宝璁虎视眈眈的,硬生生安分了些日子。 等到宝璁和宝玉彻底好全了,他又扯着宝玉,要去外书房上学听课。 宝玉松快了些日子,很是依依不舍在园子里闲逛的悠闲日子。宝璁只好拿了一册话本出来哄他,宝玉得了话本,一头陷入进去,看得痴迷。 只是薄薄一册,他很快就看完了,再要看下面的,宝璁却不给了,只说要他先认真听课,不然他就去告诉贾政,说他看闲书。 宝玉被后边一根鞭子赶着,前面一根萝卜吊着,总算又渐渐恢复了每日上课的习惯。 一晃两三个月过去,宝璁忽然听贾母贾政他们问起来太上皇寿礼的事来,他才惊觉自己差点把那事情给忘了,毕竟截止日期是明年嘛! “混账!圣上的旨意,太上皇的寿诞,你怎可不放在心上?”贾政板着脸骂道:“还不快快想主意出来,早日做了,让大家看看是不是合适。若不合适,还要再重新做!” “你以为给太上皇呈献寿礼,是你平日里雕刻的那些破玩意能充数的么?还不多花些心思进去!” “知道了老爷。”宝璁郁闷应声,心里却是嘀咕,当初不是骂他不要玩物丧志,要好好念书么?这会儿倒催着他在雕刻上面用心? 原来贾政这人,还是更看重这些虚荣,估计一天也没忘记这件大事。 贾母那边也知道贾政骂了宝璁,生怕宝璁想不到好主意,还特地发话下来,叫全家帮着宝璁一起想。 林黛玉听了,便笑着打趣宝璁:“这下好了,臭皮匠有了一帮诸葛亮,你便是要做十件寿礼也十分容易了!” 姐妹几个听了都是大笑,纷纷乐道:“你这个比喻好,宝璁可不就是臭皮匠吗?他即使能雕刻好东西,我们瞧着,那上头的题字啊诗词啊,还得我们来帮他想呢!” 凤姐也笑着道:“我大字不识,也不会画画雕刻,只管替宝璁兄弟准备物件,什么白玉青玉翡翠,大的小的方的圆的,你要什么,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能替你寻来!” 她最近每个月能白得几百两银子,心情好得很,出手也更大方了。 宝璁却还是发愁,众人说的什么老寿星、万福贺寿之类的,虽不错,但都还不合适。 要说为什么不合适......他被几年前阮仲文信里说的那些事影响,就是直觉皇帝这圣旨有阴谋诡计,不是单要给太上皇贺寿那么简单。 贾府的人只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个个往好的方面想,根本没想更深一层的。 他写了信给阮仲文求主意,阮仲文人在山东,回信又没有那么快到。所以他才拖了许久还没定下主意。 兄弟姐妹几个聚在一起议论得热闹,宝钗见宝璁面上还有愁容,便问:“宝璁兄弟,大家说了这么多,你可有主意了没?怎么看你还是发愁呢?” 宝璁就回说:“我就是有些奇怪,怎么好好的,皇上会叫我给太上皇做寿礼。” 宝玉顺口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在大姐姐那里得了白玉扳指喜欢,觉得你刻得好,不就想起来叫你做寿礼了?” 宝璁反问道:“这还不奇怪吗?那玉扳指是我送给大姐姐的,样式是女子用的。皇上喜欢那扳指,怎么不叫我另做一个给他,倒叫我做太上皇的寿礼?” 林黛玉听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疑惑道:“这听起来,确是有些奇怪。” 宝钗却接话道:“我说这是有些奇怪,但又不奇怪。” 林黛玉更疑惑了,笑问:“宝姐姐这话怎么说?又奇怪,又不奇怪的?” 第41章 只听宝钗缓缓解释道:“若说奇怪, 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自己喜欢的,倒让别人先拿去, 是有些奇怪。” “若说不奇怪......太上皇也不是别人。咱们大周以孝治天下, 圣上要以此做表率, 孝敬太上皇, 也就不奇怪了。” “我瞧宝璁兄弟不用疑惑这个,只管按圣旨准备就是。” 三春和李纨都连连点头称是。 宝玉却默叹一声,心道:明明大家是要议论做什么寿礼的主意, 现在却说到这些君臣父子的俗气上去了,真是无趣! 于是他闭上嘴巴默默坐在角落里,无精打采起来。 宝璁却另有思索,面色渐渐有些凝重起来。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不容二主, 难道皇帝是要借此考贾家的态度? 还是说皇帝其实另有意思...... 林黛玉便悄悄推了推他,问:“你想到什么呢?” 宝璁叹气道:“我心里乱得很, 一时间觉得圣旨没那么简单,一时间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想到要刻那件寿礼,既要让太上皇喜欢, 又要顺皇上心意, 可要难死我了!” 林黛玉却忽然笑了,道:“你可真是庸人自扰,无端端想那么多。” “我问你, 你知道太上皇喜欢什么?又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 宝璁摇摇头,“自然不知。” 林黛玉接着道:“既然都不知道,那你还发什么愁?” “与其胡乱猜想,不如凭着赤子之心, 只管把寿礼尽心准备了。就算东西不出彩,他们还能怪你尽心尽力做好本分了不成?” “做好本分?” 宝璁听了这番话,忽然有些醒悟过来,顿时站起来,对林黛玉深拜了一拜,高兴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我人深陷在局中,越挣扎却越入泥淖,幸亏妹妹及时点醒我了!”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被记忆中贾府被抄家的未来糊住了眼睛。贾家诸多烦心琐事,不管大小他都恨不得拿个显微镜,把事情内里剖析得清清楚楚。 殊不知,过多深处的琢磨,他耗费了太多精力,刚才那些胡思乱想的,都险些要入魔了! 正该退一步才能看得更清楚! 众人被宝璁吓了一跳,纷纷问是怎么回事? 林黛玉只摇了摇头,也看向宝璁。 宝璁笑着解释:“无事,就是谢林妹妹,刚才给我点了一个好主意。” 众人又问是什么好主意,宝璁却不说,只道等东西做出来了,再给大家看看。 天色已晚,几人说笑了一会便散了。 次日一早,林黛玉记挂宝璁昨日的烦恼,便去怡红院找他,谁知宝璁一大早也出去了。 他正在玉石轩的库房里,埋头在各色玉石中挑挑拣拣,不拘玉质好的差的,只专门选那些不是十分大的小玉。 经过了几年经营,玉石轩已经把左右后面的房子都买了下来,店面只在内部扩大了一倍,其他都用作库房,储存各种玉石了。 宝璁挑了大半天,足足选了两大箱备用,叫吴茴运回贾府去。 他又去找王熙凤,寻了几个手艺不错的匠人,又要了些紫檀木、黄花梨木、酸枝木和黄杨木。 之后,除了早上念书以外,下午和晚上,他便都在外院新收拾的屋子里埋头做东西了。 期间,宝璁的图纸修修改改,构思也反复琢磨。 考虑怎么能凭赤子之心,做好“本分”,又能恰当地帮助贾府,为了把握这尺寸,他真是日思夜想,费尽脑汁! 过了几个月,宝璁从屋里抬出了一堆指压板和滚珠按摩洗脚盆,分别送给贾母、贾政夫妇、贾赦夫妇。 后,他又与宝玉一起,分别替贾母、贾政夫妇洗脚按摩,又扶他们体验指压板的舒爽。 贾母与贾政夫妇都用得极好,直夸了宝玉宝璁好几个月! 然,贾政高兴是高兴,他依旧没忘了大事,还是时时询问宝璁做寿礼的进度。 背地里,他担心宝璁做不好寿礼,被皇帝责罚,于是派下属偷偷去外面寻上好的玉摆件,打算若宝璁刻不好,就拿那些顶上。 不过,到了次年八月,离太上皇寿诞只半个月时间,宝璁终于把寿礼准备好了。 贾政贾母问起来,宝璁只叫人抬出来一个茶几大小的玉石盆景来。 盆景底座是紫檀木,里面用各种玉石雕刻搭叠起来,竟然是个拜寿的小场景。 只见一乡野田舍的屋子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寿”字。田舍外面花鸟虫树俱全,又有一小小池塘。 一位老寿星正坐在池塘边上钓鱼,又转头笑眯眯地往旁边看。他视线所及之处,正是一男一女两个可爱小童,正乖巧地磕头拜寿。 后面一对笑呵呵的中年夫妇,两人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寿桃,正要往田舍堂屋里去。 整个盆景精致有趣,贾母等人见了,俱是啧啧称奇,把宝璁夸了又夸。 贾政原还打算用门客们寻来的那些玉石摆件顶上去。 现在他见了宝璁这玉石盆景,顿时觉得那些门客们寻来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便宜东西了。 “做得还算不错,只是精力花费太过了!”贾政摸了摸胡子,面无表情道:“等太上皇寿诞过了,你定要收心念书,将这些花费的时间补回来才是!” 宝璁还没应声,贾母倒先开口了:“他就算是做这个,每日早上也去念书上课,学业一天都没有落下,你这做爹的不夸他,倒还训他!” 贾政听了贾母的话,连连低头认错,不敢多说什么了。 到了太上皇过寿的前几日,宫中夏太监来询问,宝璁的寿礼是否做好了? 贾政贾赦贾琏便带着宝璁,跟着夏太监把寿礼送进宫去。 到了宫门口,夏太监却只叫宝璁跟着进去,命贾政等人在宫门口等着。 贾政几人先是惊诧,后又镇定下来,塞了一个荷包给夏太监,托他照顾宝璁。贾政又嘱咐了宝璁几句,叫他谨言慎行。 宝璁自然答应,跟着夏太监一路进去了。 皇宫里处处恢弘大气,宝璁前世已经游玩过故宫,对景色不是十分好奇。 宫中气氛又十分肃穆,他毕竟第一次到真正的皇宫,心中还装着一件大事,因此不敢随意乱看。 一路到了凤藻宫偏殿,夏太监便叫宝璁等着,自己领着人抬着寿礼进正殿。 偏殿里,四个角落里都站着宫女,低眉垂目,双手轻握放身面,站得笔直,一声不吭。 若不是瞧见她们胸口微微喘气,宝璁简直都要以为她们都是木头人了。 一个宫女端着茶盏轻手轻脚进来,将茶杯轻放在宝璁手边,轻声道:“贾公子请用。” 宝璁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浅笑着回道:“多谢姐姐。” 谁知那宫女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福了一礼,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偏殿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更无人敢大声喧哗。 宝璁心道:日日活在这样寂静的宫中,人岂不是要压抑得疯了? 遂他又心疼起元春来了,她可不是就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吗?就是再活泼再伶俐的人,十几年这样下来,闷也要闷出病来了,怪不得元春那样短命了! 过了一会,那夏太监抹着汗,急匆匆过来了,着急道:“小公子快跟咱家过去吧,圣上要见你呢!” 宝璁赶紧站起来,检查了下自己的服饰,见都没有失礼之处,便跟着夏太监过去正殿。 昭帝坐在中间,元春在他左边下首位置坐着。 宫中各种拜见的礼仪,宝璁在贾府里是早就反复学过的,此时虽然有点紧张,但也做得一丝不苟。 昭帝似乎颇为满意,叫他起来,又赐了他一张圆凳子坐。 宝璁正襟危坐在凳子上,微微垂目,只专注地看向皇帝的靴子。 只听昭帝和蔼道:“朕看了那玉石盆景,很不错,精巧又别致。里面的雕刻,都是你自己刻的吗?” 宝璁道:“是,除了那底座是请木匠帮了忙以外,里面的玉石雕刻,一分一毫都是臣子亲手刻的。” 昭帝闻言便愉悦道:“你在这些上面,倒还有些天赋。”又问:“另外那两件东西是什么用的?” 原来宝璁请夏太监带进宫来的,不止是玉石盆景,还有一副玉质按摩指压板和一个装了玉滚石的按摩洗脚盆。 宝璁正等着昭帝问这桩呢,当即慢慢回道:“一件是洗脚盆,盆底里装了些滚珠玉石,可一边按摩一边泡脚。另一件叫指压板,洗脚之后,平日闲时,人脱了鞋袜在上面走走,都可以按摩脚底解乏。” 昭帝有些疑惑,问道:“为何做了三件寿礼来?” “这两件......” 宝璁装作犹豫了会,迟疑道:“臣子家中长辈常腿脚酸痛,因此臣子想出了这两件按摩腿脚的东西。臣子与家中兄弟姐妹伺候长辈们洗脚按摩,长辈们用了都说极好。” “所以臣子觉得太上皇他老人家可能也用得上,就一起送进宫来了。” 元春在一旁听着,当即变白了脸色,慌张站起来训斥宝璁道:“放肆,圣上九五之尊,如何能做这些?你还不快快住嘴!” 又赶紧向昭帝求情道:“圣上明鉴,这孩子被家里宠坏了,实不是故意说这些的!还请圣上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恕他!” 元春都请罪了,宝璁也不能再坐着,便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请罪:“臣子先做了这两件,后来觉得又不妥当,所以才又做了玉石盆景,请皇上恕罪!” 倒是昭帝随意地挥了挥手,叫宝璁起来,对元春道:“爱妃何必紧张,你弟弟此举很是孝顺,何罪之有?” “不但无罪,朕还要奖赏他!” 昭帝原本只觉得宝璁刻了个好东西,现在听他一番话,倒对他这个人更有兴趣起来了。 于是他便接着问:“既然你知道不妥当,又为何送进宫来?” 宝璁早有准备,此时便坦然回道:“这两件已经做得了,上面用的都是顶好的玉石。臣子想着,除了宫中贵人,也无其他人能用,因此送进宫献给圣上。” 东西违禁,贾府不能用,因此献进宫来,这借口也说得过去。 不过,其实他心里是打了个冒险主意的。 都说昭帝性情宽厚,是个仁君。但宝璁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到底如何。 贾府上下现在漏洞百出,已经是条到处进水的破船。这条船还能不能打补丁,又要如何打补丁,最重要的还是看昭帝的态度。 若昭帝果然是个仁君,他以后能想的办法也多些。 若昭帝性格不太好,他也好早做准备,看看有没有逃生小船之类。 他今日正是要试一试昭帝的脾气性格。 虽然此举太过冒险,但他年纪小,又是元春的弟弟。 他也没说一定要皇帝给太上皇洗脚,只是多嘴说了个小建议,皇帝只要不昏庸,估计也不会和他一个半大少年计较。 顶多,他在皇帝这里上了黑名单,以后官途不顺,他老实蹲在贾家做个富家翁呗! 要是昭帝是个暴君......呵呵呵,宝璁他腰间挂了一串运气加成,运气不可能这么差吧?原著里面也没说皇帝是个暴君啊! 宝璁站在下面一顿胡思乱想。 昭帝却沉默不语,只一双眼睛盯着宝璁,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元春在一旁已经心惊胆颤,几乎心脏抽筋,捏着手帕急得手心冒汗: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42章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子时还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御前太监江禄也想知道啊! 他悄悄往里面望了一眼, 只见他干爹张福张太监一如既往地弯着腰,站在昭帝身后的角落里,五步距离, 不远也不近。 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昏暗中, 昭帝不想理会他, 他就是个隐形人。昭帝若要问话, 他只需把上半身再压低半寸,人就出现在了烛光中。 昭帝正在看墙上的一幅大字,上书“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上面没有印章,也没有写字人的落款小字。 只有张福知道,这幅字是已故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二十年前写了,送给昭帝的。 “唉!”昭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想我大周朝多少青年才俊, 你非要看中那个做女婿。” 张福整个人木雕一样,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唉!”昭帝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你这最后一策连朕也算计在内,朕替你教导教导女婿, 也不过份吧?” 张福嗓子里有点痒痒, 想咳嗽一声,不过他努力忍住了。 昭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大发感慨, 他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扫兴。 “唉!”昭帝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福以为昭帝又要说些什么,却许久没有等到接下来的话。 看来今天的份,是感慨完毕了。 “走吧!” 许久之后,昭帝抬脚出了御书房。 张福急忙带着一堆宫人跟上去, 伺候他坐上龙辇。 “皇上,今晚上要去何处歇息?”张福点头哈腰地请示。 昭帝想了想,道:“凤藻宫罢。” 龙辇起驾,刚走了几步路,昭帝却忽然又道:“还是去皇后那里。” “哎!”张福应了一声,赶紧挥手示意众人:“转头转头,去景仁宫!” 次日乃是中秋。 贾府忙忙碌碌准备酒菜,摆了两大桌子在大观园亭子中,合家坐下来吃饭赏月。 贾政贾赦领着男人们一桌子,贾母领着媳妇姑娘们一桌子,连薛姨妈几人也请来一起过节。 宝玉和宝璁原是坐在贾政那一桌,只是贾母见这样热闹的节日,便叫他们过来坐在自己桌上,和姐妹们一处玩笑说话。 贾府的桌子大,十几个人坐在一起也不拥挤。 只是几个大菜摆在大桌子中间,众人守着礼仪又不能站起来夹菜,一顿饭吃得就有些让人难受。 宝璁见林黛玉只吃了几筷子虾仁就停住,便小声对她道:“这大桌子真是中看不中用!我见过一种桌子,比这个还大的,是一大一小两张圆桌面叠着的,中间装了个能转圈的机关,上面那桌面就能转动起来。” “用那样的桌子,把菜盘子都放在圆桌边缘,谁要吃哪个菜,就转一下那上面的圆桌,多方便!” 林黛玉还没说话,宝玉倒是听见了,先凑过来小声道:“这倒有意思,你在哪里见过的?” 姐妹们自然也都听见了,纷纷低声问宝璁那大桌子是什么样的?又猜那机关是怎么做出来装上去,能撑得住那么大一张桌面。 宝璁正细细说呢,却听贾母先问话:“你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什么玩笑呢?也说给我们听听,大家一起乐一乐!” 探春便将刚才宝璁说的那大桌子又形容了一遍,给贾母几人听。 凤姐正忙着招呼丫头们上菜,闻言便接话道:“这桌子听着新鲜,我都没见过。赶明儿宝璁兄弟与我细细说说,我叫人去做一张来放着,保不齐啊,哪天就能用上呢!” 贾母便道:“这样的新鲜桌子平常用用还使得,若是有大场合,这种新鲜桌子新奇是新奇,拿出来大场面用,却不合体统。” 王夫人和邢夫人便连连应和,称是。 惜春在一旁笑着打趣宝璁:“你如今可不呆了,这些机关啊,玉石啊,懂得那么多。”又提起宝璁前日里进献进宫的玉石盆景,问道:“你是怎么想出做那东西的?” 探春也很有兴趣,问宝璁道:“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做的?怎么想到能在那池塘底下放一面铜镜呢?” 宝玉也笑着夸道:“我也最喜欢那个。里面原本只有玉石刻的鱼和花草,那水一注入进去,铜镜在底下衬着,水面波光粼粼的,里面的鱼和水草都像活了一样!” 原本宝璁的计划,只是用木头和玉石做那个盆景。只是他刻出来的玉石都是有各种效果加成的。 那盆景是寿礼,里面又是一个大寿字,又有大寿桃的,那么多健康加成,宝璁也怕太上皇多活几十年成了老妖精啊! 所以他想了很久才想出底座里面嵌一面铜镜,又在池塘里面刻上些水草和月亮的影子,正是利用“镜花水月”这四个字,好歹把这盆景的效果加成抵消了。 不过和贾府众人解释,他只笑着道:“只用玉石,我怕池塘里的水成了死水,不好看,所以放了铜镜。铜镜能照影子,池塘里有水,看起来就又深又像是活水,更好看些。” 众人听了解释,便把宝璁又夸了一遍,赞他心灵手巧。 心灵手巧......好像是称赞女孩子的...... 宝璁心里呵呵呵了几声,坦然收下了夸赞。 吃完了饭,丫头们撤了大桌子,又搬来几张四方小桌子,摆上瓜果月饼和茶盏。 王夫人几个围着贾母说话,另一边林黛玉宝钗和三春李纨聚在一起,说要作诗。 宝玉兴奋得不行,也凑过去要参与,还把宝璁拉过去一起。 宝璁原是很少参加这种作诗活动,不过众人兴致高昂,他也不好扰了大家兴趣,只笑笑道:“有我在这里,你们也不必担心自己成了垫底的了。” 姐妹们听了哈哈大笑,宝玉也乐得拍拍宝璁肩膀,道:“正是这个意思,你来了,我就不是垫底的了。” 探春促狭道:“宝玉哥哥可是白费心机了,难道你得了倒数第二,大家就不知道你作的诗不好了么?” 众人听了,便又是一番哈哈大笑,拿着宝玉宝璁两个打趣。 等笑够了,几人便散开来各自构思。 宝璁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林黛玉后边,林黛玉却撵他:“你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和姐妹们玩笑作乐的小诗,也要我替你作?” 这是打趣他当初元春回来省亲时,他作不出来好诗那事。 说着,林黛玉便拉着惜春,往湖边赏月去了。 宝璁被扔在原地,只好笑了笑,讪讪转身,抬脚从另一边往湖边去,打算待会去和林黛玉来一偶遇。 谁知,他正巧看见迎春被丫头们撞了一下,弄脏了衣裙。 那小丫头跪在地上道歉,迎春连责备都没有,只轻柔地叫她起来,放她走了。 宝璁便过去问迎春怎么回事? 迎春便道:“不过是小丫头撞了一下,没事。” 她拎着衣裙,瞧着裙子上脏脏的污渍,皱起了眉头。 上面湿了一大片,还有油和酱,别说遮掩痕迹,便是闻也能闻出味道了。 宝璁看着不像话,便对迎春道:“你的丫头呢?叫她拿衣裙来,你换一换?” 迎春却摇头,“今儿中秋,司棋叫她家里人接回去过节了。” 宝璁又问:“那其他丫头呢?” 迎春这回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回去换换,也方便得很。” 此时已经是晚上,大观园里到处点着灯笼,但因过节,下人们也不十分拘束,各处三三两两玩闹去了。 虽然是在家中,宝璁也不想让迎春一个人走夜路,于是他便随手从廊上拿了盏小灯笼下来,对迎春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迎春性子一贯和软,便是别人欺负她,她也能忍个七八分,此时宝璁体贴她,她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忙推辞道:“不用了,你在这玩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宝璁不依,只管提了灯笼,走在前面引路,道:“二姐姐快来,我们早去早回,她们作诗还要好一会呢!” 迎春无法,只好与宝璁一路回去她住的缀锦楼。 缀锦楼里外面廊上挂了许多灯笼,房间里面却黑漆漆的,一盏灯烛都没点。 迎春带了宝璁进去客厅,熟练地自己找火折子把灯烛点上了。 “你在这里坐坐,我很快就出来。”说着,迎春便自己回房间里更衣去。 宝璁张望了一下四周,又叫了几声,竟一个应声的丫头婆子都没有。 迎春换好了衣裙出来,见宝璁找小丫头们,便解释道:“今日过节,她们可能都园子里玩去了。” 宝璁摇摇头,生气道:“这么大的缀锦楼,也不能一个当值的都没有吧?也不看着烛火,你回来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还像话?” “明儿我就告诉老祖宗和凤姐姐去,叫他们好好惩治这些丫头!” 迎春听了,却忙止住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又没怎么样,何必叫丫头们被责罚?” 宝璁听了这话却不赞同,道:“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到底你是小姐,还是这些做丫头的是小姐?” “她们没伺候好你,本就该罚,你倒还替她们推脱罪责?就是你这样放纵她们,她们才会这样越来越随意,爬到你头上撒野了!” “我、我没要放纵她们......”迎春蚊子一般的声音解释道:“她们平日里也挺好的,就是偶尔这样......” 宝璁见迎春这样子,哪有不明白的,叹了口气,直接道:“二姐姐,你若是住在自己家里都被下人欺负,以后嫁去别人家,婆婆丈夫若欺负你,下人你也管不住,你可怎么办?” “难道就一直忍着忍着,直到忍不下去就去死吗?” 没成想,他这话一出来,迎春就被说哭了。 “哪、哪里就到这种程度了?我、我就是不想多事......”迎春哽咽着道。 宝璁也知道他说话太重,迎春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真的会因此丟了命,于是便软声劝道:“虽是姑娘家,你也不能脾气太好了,到底是千金小姐。你还是学一点凤姐姐和探春妹妹的脾气吧!” 迎春叹了口气,忍住了眼泪,道:“我哪里能和她们比呢?我没了亲娘,父亲也不管我,只老祖宗怜惜几分。她们有爹有娘的,行事自然硬气。” 听了这话,宝璁想起迎春身世,也跟着叹了口气。 王熙凤自小是被宠大的,探春虽然是庶女,但她亲娘得贾政宠爱,王夫人对庶女也不苛刻,又有贾母照看,她自然腰板直。 迎春的继母邢夫人是个小家子气没见识的,亲爹贾赦有还不如没有,对她简直比邢夫人还差。 贾琏虽然是她哥哥,但娶了王熙凤之后,便一直和二房走的近,对她的事情一点不关心。 贾母虽然怜惜迎春,但她眼里有两个宝贝孙子,又有林黛玉、贾琏、凤姐等人,迎春闷不吭声的性子,得到的关注就极少了...... 要不说,迎春怎么会养成这种懦弱性子呢? 全是因这看似有个家,其实却无家的缘故。 宝璁也不想再自以为是地说教迎春,只哄着她回去湖边亭子里,和姐妹们一起玩去了。 众人的诗作都已经得了,正摆了笔墨纸砚挨个写出来。 迎春这一来一回的,也没耽误了作诗,刚到亭子,便有了一首诗,在众人围绕之下,上前去写下来。 等几人的诗作都写好了,众人挨个品评,读完了宝玉的诗,便笑道:“今儿是宝玉的最差!” 宝玉不服气,着急了,“怎么是我的最差?宝璁的呢?” 几人这才想起宝璁来,在诗作中一找,哪有宝璁的诗? 再环顾四周找宝璁那人,却见他诗作没写,人在贾母那边,正与凤姐说什么! 探春忙道:“这人,肯定又在那里躲作诗呢!看我去揪他回来!” 宝璁躲作诗也不只一回两回了,林黛玉拦住探春道:“你忙什么?我们等他写出诗作来,都要天亮了。” “不如明儿再去问他,若他明天还没得,就罚他做东,请我们客如何?” 宝钗笑着道:“这个主意好!我们能多吃一顿好饭。明儿又想吃好的了,就再叫宝璁来作诗。” 众人听了,都乐得拍手叫好,也不去找宝璁了,直接开始议论起叫宝璁请客什么好。 宝璁那边,却在和凤姐与贾母说迎春的事情。 “我见凤姐姐,果然是女儿中的英雄,大事小事都能理得清清楚楚。” 他倒没有直接说迎春性格太懦弱了,而是委婉道:“老祖宗,想当初凤姐姐也是和姐妹们差不多的年纪来我们家,我虽年纪小,也记得些以前的事。” “感觉凤姐姐什么都会,都不用怎么教,管家就很厉害。要是叫迎春姐姐她们管家,别说那么大一个家,便是一个小家,估计也管得乱七八糟。” 他顺口又对凤姐姐道:“凤姐姐这么厉害,也教教她们吧?” 听着宝璁这“无心”之言,众人忽然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想起来了,如今迎春她们也都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了。 姑娘们从小都在家中学针线,念书作诗画画弹琴,个个都是才女,却唯有管家这些出嫁之后必须要会的事情,一点没沾染过。 贾母若有所思,笑着对王熙凤道:“也是该教她们知道知道柴米油盐了,凤辣子,你若得空,也教教她们怎么管家。” 王熙凤要强,权利抓在手里是一分也不肯放手的。 但贾母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一口回绝,便笑着道:“姑娘们要是能帮帮我,那我可就能松快松快,再不用早起晚睡,和个陀螺一样忙得不停歇了!” 她又与贾母告罪,道:“只是我年轻,也不懂怎么管家,平日里多靠着二太太提点才没出大错。如今要带着姑娘们一起管家,只盼着老祖宗以后别怨我教出一堆小辣椒来就好了!” 贾母听了,哈哈大笑道:“凭你教出一堆小辣椒来才好呢!我就爱你这辣脾气!” 于是众人又围着贾母说笑,逗得贾母乐了一个晚上。 次日,王熙凤起来,想到昨晚上的事情,又与平儿抱怨一番:“如今我忙家里的事情就已经够累了,还要教几个姑娘管家,正是又添一桩大忙事!” 她原是不想放权的,不过昨晚上想想,迎春几个管家,还真的能管什么大事么?不过是装装样子,叫她们知道知道管家是怎么一回事罢了! 能讨得老祖宗的好,以后姑娘们嫁出去了,也有她一份教导的功劳,白赚一名声,岂不便宜? 于是,她便又和平儿商量,弄了几件不要紧的事务,分给迎春几个管。 说是给她们管,其实又都要来回王熙凤,她们只是在中间起个过路作用而已。 宝璁本意便是想让迎春几个多懂些管家的道理,便是在王熙凤那里学些泼辣脾气,学几个怎么压制下人手段也是好的。 探春不用担心,随她嫁到哪里,只要贾府不倒,她都能过得好。惜春还小,性子未定,也不忙着担忧。 唯有迎春,性格又懦,又是即将出嫁的年纪,最头疼。 迎春和他隔了一房,论理他管不到迎春那里去,但他也不能看着她被贾赦卖掉,以后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吧? 宝璁已经改变不了她的性格,也改变不了她的父母,只能想办法改变她的夫家。最低要求,她以后平安过一辈子就行了。 不过这世道,好男人难找,好夫家更是难找。 很容易就是,找到一个不错的青年才俊,但是他母亲难伺候,又或者小姑子难伺候......对其他人来说是好亲事,迎春却太容易被暗地里欺负,毕竟她有个难缠的亲爹惹事。 宝璁正烦恼着呢,陈平递信进来,说柳湘莲进京了,要请他吃饭聚一聚! 柳湘莲——没爹没妈,四处游荡,没有姐妹也没有下人...... 没有功名,但是有钱,也不是商籍...... 人品卓越又玉树凌风...... 关键是他俩还合伙生意,关系还挺好的...... 唔,多好的姐夫啊! 第43章 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宝璁原是兴冲冲和柳湘莲吃饭去了,却不曾想,受了个大打击。 多时不见柳湘莲, 两人一起喝酒聊天, 说了许多高兴事情。 借着热闹气氛, 宝璁就提起了迎春, 想把她介绍给柳湘莲,谁知,柳湘莲一听, 便忙摆手止住了,道:“快别说这话,我是不会娶你们荣国府的姑娘的!” “不是我说的难听,除了你和宝玉,你们宁荣二府就几乎没有好东西。要不是我们有些缘分, 我连你和宝玉都不想理会的。” 说着,他便拿起酒杯, 敬宝璁告罪:“我知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我实在不能接受。还请弟弟恕过兄长这不知好歹的罪过吧!” 以迎春和柳湘莲的家世来说,柳湘莲拒绝这门亲事, 确实是不知好歹了。 只是宝璁也知道柳湘莲是有话直说的性子, 这告罪不过是看在他们兄弟情谊的份上,为了不伤他的面子。 “是弟弟鲁莽了!”宝璁笑着喝下了一杯酒,“柳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全当我没有说过吧。” 他面上依旧笑着,心里却有些酸涩的,替迎春难过。 因为生在荣国府,因为有贾赦这样荒唐的亲爹, 要寻一门好亲事,真是难上加难。 正如柳湘莲的意思,凡是好人家的青年才俊,有谁愿意有这样的亲家、有这样的岳丈呢? 迎春后来只能嫁孙绍组那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便不是孙绍组,估计贾赦能替迎春寻到的人,也只能和孙绍组差不多...... “喝酒喝酒!”宝璁哈哈笑着替柳湘莲倒满酒杯,只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场酒,喝到晚上,宝璁已经完全醉了。 吴茴扶着宝璁回了大观园门口,赶紧叫里面的小丫头去传话:“快进去叫晴雯她们来扶着三爷回去,三爷喝醉了!” 小丫头急急忙忙去寻了晴雯过来,晴雯带着碧痕,一人一边扶着宝璁,问吴茴:“怎么回事?怎么喝得这么醉了?不是让你看着他么?” 宝玉酒量不好,喝醉好几回了。那位喝醉也不怎么闹,就缠着丫头们说话,哄睡了就行。 宝璁酒量好,喝醉了酒不常见,回到贾府以来,算是第一遭了。 在外面,晴雯是一直嘱咐吴茴,看着宝璁不要让他喝醉了。 只因这小祖宗喝醉了总是到处闹腾,自己不睡不说,还非要别人也不许睡,高兴起来上房揭瓦也干过。 这回喝醉了,晴雯估摸着,又要闹到大半夜了。也不知道王夫人贾母她们来问话,她要怎么回才好! 果然,这边晴雯才问了吴茴两句话,那边宝璁就嘻嘻哈哈地推开扶着他的人,手舞足蹈,高兴道:“谁说我喝醉了,我还能走呢!” 一个醉鬼,打着八字,前前后后跳舞一样走了起来,闹得几个小丫头都去抓他,还抓不住。 吴茴见晴雯脸色不好,忙扯着嗓子在门口道:“今儿柳大爷请吃酒,三爷高兴,多喝了几杯。晴雯你快把他送回去睡觉去,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吴茴脚底抹油赶紧走了。 晴雯气得在门口直叫唤:“还送回去睡觉?你也知道他喝醉不睡觉的,怎么不看着他点!” 小丫头们还在抓宝璁,个个在他身边乱窜。 宝璁在中间,倒玩起来了,看见小丫头们都和小鸡仔一样,那个揪一把头发,这个踢一下小腿的。 小丫头们个个苦着脸,碧痕也头一次见宝璁喝醉酒,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晴雯见了生气,撵开小丫头们,自己上前,瞅准了宝璁脚底打旋,一把狠狠抓住他手臂固定住,哀求道:“好祖宗,要闹回去闹,在园子门口大家瞧见了,像什么样!” 说着,她使眼色给碧痕,碧痕赶紧把手里的披风给宝璁披上,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把他扶住了,哄他往怡红院里走。 四五个打着灯笼引路的小丫头也赶紧跟了上去。 快到怡红院时,走到了分岔路口,正是往潇湘馆去的,宝璁忽然又不肯走了,闹起来要去找林黛玉。 晴雯就哄他:“可不能现在去,林姑娘见了你一身酒气,要生气的,咱们还是先回去怡红院梳洗换衣服。” “林妹妹要生气啊?”宝璁听了,也不闹腾了,忽然蹲在地上不肯走了,“唉,好想林妹妹啊!” 碧痕见了宝璁这样子,扑哧一声,笑了,道:“晴雯姐姐,三爷从外面回来之后,看着总是冷冷的,连笑的时候都有些严肃。没想到他喝醉了酒,和小孩子一样,倒和宝玉很像。” 晴雯白了碧痕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情笑呢?待会他吹了风受寒怎么办?快把他哄回去吧!” 说着,她又去哄宝璁,拉他手臂,叫他起来。 宝璁却不起来,只是蹲在地上画圈圈嘟囔:“唉,好想林妹妹哦!” 碧痕便道:“你回去换了衣服,我们再带你去找林姑娘?” 宝璁摇摇头,不依。 晴雯无法,只好哄他道:“那你起来,我们去林姑娘那里?去看一看林姑娘,然后就回去换衣服睡觉好不好?” 谁知宝璁听了,又是摇头,依旧蹲在地上画圈圈。 晴雯着急了:“小祖宗,你到底要怎样?说要找林姑娘,叫你去,你又不去!” 宝璁抬眼,看着晴雯,又委屈又生气,道:“你不是说林妹妹看见我一身酒气,要生气吗?” 晴雯:“......”气得脸都要绿了! 宝璁又开始画圈圈嘟囔:“好想林妹妹哦!” 碧痕真是被宝璁逗笑了,问晴雯道:“这可怎么办?他不回去,也不去林姑娘那里,只在这里蹲着,要到什么时候呢?” 晴雯也很生气啊! 她干脆在一旁大石头上坐了,对碧痕道:“你回去叫丫头们拿些热茶醒酒汤来,还有手炉洗脸水什么的。我看他还有一会闹呢!” 碧痕应了一声,笑着刚要去,却不巧正对上来人。 “喲,三爷怎么喝醉了?”正是紫鹃引着林黛玉过来了。 潇湘馆离这路口近,林黛玉早就听见宝璁在这里闹了。 她借着灯笼光,看到宝璁蹲在地上呆呆傻傻地画圈圈,扑哧笑道:“这醉鬼,可是要在这路口作文章呢?” 宝璁听到林黛玉的声音,唰一下站起来,探头四周寻道:“林妹妹呢?林妹妹呢?” 晴雯忙抓住他,以防他乱跑乱窜,道:“林姑娘在那里呢,你瞧见没?” 顺着晴雯的示意,宝璁看去,果然瞧见了林黛玉,高兴起来道:“林妹妹,我可想你啦!” 正要扑过去,却被晴雯和几个丫头扯住了手臂,“三爷,你忘了么?你这浑身酒气,可是要熏到林姑娘,她可再也不待见你了!” 宝璁愣愣地退了回来,憨憨解了自己的腰带,道:“那你给我换衣服,我梳洗换了再和林妹妹说话。” 一堆人都是小姑娘,见宝璁站那里解腰带,个个吓了一大跳,忙退开来,纷纷遮在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生气道:“这醉鬼!醉死了才好呢!” 说着,她气得就要走。 晴雯可是要忙死了,一边拉着宝璁,让他别乱脱衣服,一边叫住林黛玉道:“林姑娘先等等可好,我们三爷刚在蹲在这里要找林姑娘,非不肯走。” “求林姑娘发发好心,把三爷打发回怡红院再回去罢!” 宝璁听了晴雯这话,也一脸苦恼道:“唉,好想林妹妹哦!” 他嘟囔着,竟又要往地上蹲去,晴雯赶紧架住了他,不叫他再蹲在地上。 林黛玉见宝璁这样胡搅蛮缠地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是气恼,一边又不好意思,又还有几分心疼,只好道:“那就快走罢!” 晴雯见林黛玉肯了,急忙哄宝璁道:“林姑娘送你回怡红院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宝璁抬眼,一看乌泱泱的丫头里,林黛玉果然在前面站着,便高兴摇摇手,冲她道:“林妹妹,我可想你啦!你也想我没?” 林黛玉忍不住捏着手帕笑了下,又赶紧收回了笑意,板着脸道:“你这醉鬼,还不赶紧回去洗漱吗?” 宝璁这下乖巧得犹如小白鼠,忙点头道:“回去,回去。” 他又招呼小丫头们给林黛玉引路,道:“林妹妹,天黑,你可别摔着了。”又问晴雯:“林妹妹冷不冷?我把披风给她?” 晴雯敷衍道:“林姑娘穿了披风,谁要披你的,都臭死了!” 宝璁听了,便闻闻自己的披风,“不臭啊!”又闻闻,“好像有点臭!” 林黛玉听着宝璁在后边,一路扯东扯西的,总算回了怡红院。 宝玉见宝璁喝醉了,也出来瞧新鲜,围着宝璁逗弄,还与林黛玉笑道:“该叫姐妹们都来瞧瞧他这副醉鬼的模样才好玩呢!” 宝璁见了宝玉,却是抡起拳头便打了他一下,生气道:“宝玉,你可长点心吧!别人都说咱们家没个好东西,不愿意娶二姐姐,免得和我们做亲戚!”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宝玉也愣住了,一时间想的也不知是自己又被宝璁打了一下,还是因为宝璁的话。 袭人和晴雯赶紧把小丫头们赶了出去,又严厉警告她们不要把今天宝璁说的话泄露出去。 林黛玉轻轻地拉着宝璁,宝璁就和没骨头一样,被她按在了椅子上坐好。 “这人醉了,可是什么话都敢说,瞧老祖宗明儿怎么打你嘴!”晴雯端进来脸盆,拧了毛巾给他擦脸。 袭人给林黛玉端了茶来,林黛玉却没心情喝,只担忧地看着宝璁。 宝玉懵了一会,总算回神过来了,问林黛玉:“他这是怎么了?说的什么话呢?” 林黛玉牵了牵嘴角,摇摇头。 宝玉又去问宝璁:“你这是真醉了?说的什么话呢?谁不是好东西?谁不愿意娶二姐姐?” 林黛玉听了,忙止住道:“宝玉,你瞎问什么呢?这些事情也好浑说的?宝璁喝醉了,难道你也喝醉了?” 宝璁听了却嚷嚷:“谁喝醉了?我才没醉!” 才说了两句,他忽然站起来,拉着林黛玉的手,呜呜呜哭着道:“你说她们姐妹生在咱们府里是她们的错吗?你说二姐姐有个那样的爹,是她的错吗?他就因为这个不喜欢二姐姐,有没有道理?讲不讲理?” 林黛玉被吓了一跳,本要抽回手的,只是宝璁这样呜呜呜哭着,她也不忍心,只好安慰道:“怎么会是她们的错?自然不是她们做错了。” 宝玉袭人几个在旁边看着,都傻眼了。 唯有晴雯知道宝璁德性,熟练地又拧了把帕子,给宝璁抹了眼泪,又把他手从林黛玉手上扒拉开来。 宝璁依旧还呜呜呜,哽咽道:“他怎么就不能喜欢二姐姐呢?二姐姐生的那么好看,又有才华。” “她虽然没有娘,亲爹也荒唐,继母也小家子气,她自己脾气好过头成了懦弱,将来做不了当家主母,叫她改她也改不好......” 宝玉:“???” 谁?谁不喜欢二姐姐了? 晴雯忙一把捂住宝璁的嘴,讪讪地对林黛玉道:“他喝傻了、喝傻了,林姑娘回去休息吧,他还要闹好久呢......” 林黛玉也知道宝璁这些胡言乱语太过令人震惊,已经不适合她听,便点点头,刚要走,却听宝璁在那里呜呜呜道:“林妹妹,你可别嫌弃我是贾家的人,我真是挺好的,娶了你你就是小公主,我会对你好的,我就家里不太好......” 宝玉:“什么?你说什么?”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袭人:“!!!”三爷在说什么!他别是喝傻了吧! 晴雯:“......”小祖宗,你可闭上嘴吧! 屋门口,林黛玉已经红透了脸,脚一跺,又羞又恼道:“这醉鬼,快叫他闭嘴!” 第44章 ......他昨晚上说的话那么唐突, 林黛玉肯定生气了! 醉酒醒来的宝璁,躺在床上呆呆地想着,恨不得自己再睡死过去。 不行, 我得去解释一下! 他唰的一下睁开眼睛起来, 叫道:“晴雯, 快进来帮我梳洗一下, 我要去找林妹妹!” 正要下床,眼前一晃,却被人揪住了衣领。 “宝璁!”宝玉使劲摇晃他, “你昨儿晚上说的什么?你要娶林妹妹?谁同意了?” 宝璁定神一看,面前宝玉头发凌乱,双眼通红,神色憔悴,显然熬了一夜没睡。 袭人和晴雯听见响动, 全都进来了。 袭人拉住宝玉劝他:“宝玉,你先别这样, 让三爷好好说话。” 宝玉好不容易被劝得松开了宝璁的衣领,晴雯赶紧上前伺候宝璁穿衣洗漱。 宝璁疑惑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在这里守了一夜?” 晴雯点头,“是呢, 让他回去睡觉, 他非不回去。说要问你话呢!” 宝玉正跟在宝璁身后,小尾巴一样焦急地叨叨:“你怎么能娶林妹妹呢?你不能娶她!” 袭人也跟在宝玉身后,急得团团转, “宝玉,你别着急,要不先回去洗漱?” 宝玉根本不搭理袭人,只拉着宝璁一直问:“你说啊!你说清楚!” 宝璁见宝玉这样焦躁, 也不着急去找林黛玉了,直接问宝玉道:“我为什么不能娶她?我喜欢她,怎么就不能娶她了?” 宝玉一听,更着急了,跺着脚道:“不行!不行!” 他急得脸都涨红了,拦着宝璁不让出去,生怕他去找林黛玉。 宝璁哪里想得到呢? 宝玉是喜欢林黛玉长得天仙一样,只觉得她是妹妹,没想过其他的。可宝璁昨晚上说的一番话,像是炸弹一样,把他给炸醒了! 原本只是朦朦胧胧的好感,宝玉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自己喜欢林黛玉,那爱意破土发芽,竟一发不可收拾! 宝玉小胳膊小腿的,当然拦不住宝璁出去。可宝璁见宝玉着急成这模样,心里也有些疑惑不安起来。 记得原著里,宝玉对林黛玉的感情十分深厚,一说林黛玉要走,他就疯魔了。 可这一世,明明是他和林黛玉的关系更亲密,怎么宝玉听见他要娶林黛玉就这么着急了? 难道真是受了木石前盟的影响?还是说宝玉和林黛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产生了其他情感? 宝璁酸溜溜地想着,看宝玉越加不顺眼了。 他狠叹了口气,冷脸问宝玉道:“怎么就不行?林妹妹爱嫁谁嫁谁,你管得着么?” 也不知是因为宝璁冷脸太吓人,还是因为被他的话给气的,宝玉竟像小孩子一样哭闹了起来:“不行不行,你不能娶林妹妹!林妹妹是我的!你不能娶她!” 这声音,嚷嚷的外面都听到了! 宝璁当即上前捂住了宝玉的嘴巴,凶道:“你嚷嚷什么!叫外边的人都听到了!” 袭人也赶紧上前,小声劝宝玉道:“宝玉,你别闹了!你和三爷两个在这里说这些,要是被人听到,传到林姑娘那里,叫林姑娘怎么做人呢?” 晴雯一见这情形,早就出去屋外头,把小丫头们都赶跑了。 她自己站在屋门口守着,听着里面吵吵的动静,又是叹气。 真是昨晚上还没闹够,一大早的又闹一场! 宝玉顿时声音噎住在喉咙里,只眼泪哗哗往下流,看起来又委屈又可怜,被人狠狠欺负了一顿一样。 宝璁见宝玉这样,心中一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宝玉毕竟是他兄弟,若两兄弟为这个争抢起来,林黛玉的名声能好听么? 还是先把宝玉哄好,再细想想怎么办吧! “宝玉,你哭什么?”宝璁无奈摇摇头道,“林妹妹是人,又不是玩物,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么?” “我说要娶林妹妹,也得林妹妹她肯吧?你这样闹得人人都知道,林妹妹要被人指指点点不说,太太和老祖宗也是要生气的!” 宝玉拂开了宝璁捂着自己的手,哽咽道:“那、那你不能娶林妹妹,我、我喜欢林妹妹!” 宝璁:“......” 还是打死他好了!省事! 然而,这不可能。 这回宝玉好像铁了心,就算宝璁要打他,他也不松嘴! 宝璁也暂时拿他没办法,只好威胁他道:“林妹妹嫁给谁是你说了算了吗?你别瞎嚷嚷了,免得污了她清誉!” 宝玉见宝璁没再说要娶林黛玉的话,赶紧点点头,道:“不说了不说了,林妹妹爱生气,她听见了不好!” 一大早上的,宝玉闹这一出,宝璁也不好去找林黛玉了,免得他又吵吵。 两人便一起去外书房上课,上完课,宝玉又缠着宝璁,问迎春的事情。 此时,宝璁真是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喝醉了说那么多胡话干什么? 以后可再不能喝醉乱说话了!再喝醉乱说话,就罚做一千个俯卧撑! 他在心里狠狠地告诫了自己一遍。 看着宝玉一脸天真懵懂,不知世事的样子,宝璁想了想,还是把柳湘莲拒婚的事情说了。 “柳大哥的意思,说咱们府里没几个是好东西,二姐姐又有个荒唐的爹,他就是不愿意娶咱们贾家的姑娘!”宝璁叹气着,把柳湘莲拒婚的原因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二姐姐可没法做人了!” “这、这怎么能这样呢?”宝玉惊呆了,不敢置信:“柳大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二姐姐哪里不好?怎么就不喜欢二姐姐呢?” “你没听明白吗?”宝璁真想也抓住宝玉,狠狠地晃醒他,“凭二姐姐长得天仙一样,会做事又温柔,柳大哥也不娶!他就是不想娶贾家的姑娘!” “他不想娶怎么了?咱们贾家都没几个好东西了!还不许别人嫌弃咱们,不想和咱们结亲吗?” 要不是怕被别人听见,宝璁都恨不得扯着嗓子吼了! 所幸,宝玉终于听明白了话,也终于愣住了。 “咱们、咱们家......”宝玉想说,怎么就没几个好东西了? 可想想贾赦屋里一堆通房丫头,贾琏也时常在外寻花问柳的,迎春这父兄还真不是什么好男人......宝玉替他们说不出好话来了。 他涨红着脸,憋着气,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二姐姐不嫁人才好呢!在家里舒舒服服住着,过一辈子不好吗?” “唉!”宝璁气得抬手敲了宝玉一个栗子,“你才在家里住一辈子呢!” “她要是不嫁人,岂不成老姑娘了?难道以后叫她一辈子不出门?还是出门去让别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这是为她想呢?还是害她呢?” “可嫁人有什么好呢?”宝玉捂着脑袋反驳道:“你瞧那些嫁了人的姑娘,个个都和死鱼眼睛一样,又刻薄又没趣。做什么姑娘要嫁人?二姐姐嫁了人,也变成死鱼眼睛怎么办?” 宝璁冷哼道:“她们是死鱼眼睛,那是因为眼瞎,嫁的不是好男人!二姐姐要嫁个疼她爱她的好男人,天天把她护在手心里疼,她能变成死鱼眼睛吗?” 说着,他白了宝玉一眼,摇摇道:“你要是真为二姐姐好,还是别闲着说这些不着调的话,赶紧替二姐姐物色好郎君要紧!” 宝玉听了,焉了吧唧地没了精神。 他一向都只喜欢和姐妹们玩,外面能认识几个男人呢? 那些他都看不上的纨绔子弟,迎春是必不能嫁的。柳湘莲已经拒婚了,蒋玉菡身份又配不上,他还能上哪去寻青年才俊? 宝璁也苦无对策,他在杭州倒认识几个不错的。但他们有的已经成婚,有的年纪太小,年纪正好的家里又不太合适,想来想去,一时间也寻摸不出来正好的。 只盼着贾赦那边,别太快和孙绍组搭上线。 宝璁心里想想就着急,便叫了东明进来嘱咐,让他盯着贾赦,万一和孙绍组见面说亲,就赶紧通知他。 不管怎样,他都得先把孙绍组这门亲事给搅和了。 宝璁这边刚想了事情,那边就叫人进来办事了,那利落劲头,仿佛就是贾琏和王熙凤合体一样! 宝玉懵懵懂懂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宝璁举手投足越来越像外面的大人了,可他做的事情,又不像那些大人一样虚伪讨人厌...... 看着宝璁皱眉深思的模样,宝玉第一深觉出,两人已经完全不同,宝璁好像......变得很厉害的样子...... 宝璁还不知道宝玉心里想的,他想完了迎春的事,又开始考虑林黛玉。 昨晚上,他那样闹了一场,林黛玉肯定是生气了! 果然,晚上宝璁与贾母那里请安,遇见林黛玉,林黛玉面上微笑,却避开他的视线,没理会他! 众人说说笑笑的没有发现,宝璁便偷偷蹭到林黛玉身边,刚想说些什么,林黛玉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脚步一转,坐到贾母身边说话去了。 见林黛玉这样不理他,宝璁十分懊恼,早知道一大早就去向她解释道歉了! 他却不知道,林黛玉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昨晚上听了那些话,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好不容易睡着一会,梦里竟然还梦见她和宝璁成亲了...... 早上醒来,林黛玉还怕见到宝璁不自在呢,幸好宝璁没一大早就去找她。 到了晚上,她虽然已经镇定下来,把那些话还有那个梦都抛到脑后去,可依然还不自在。 看见宝璁,她就忍不住想脸红。 只好不看他,又忍不住想偷偷看他。 等宝璁走近了,她心跳就忍不住加速起来。 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 林黛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女孩家这样不好,便为了在众人面前掩饰羞意,几乎用尽全力! 宝璁还时不时地往她身边走动,她也只能心里暗骂:“都怪那张贫嘴,真是该缝起来,叫他不能说话才好!” 到了晚上,宝璁跟着林黛玉去潇湘馆,林黛玉却说自己要休息,早早地闭门谢客了。到了次日,宝璁一大早过去,林黛玉又出去散心了...... 这样早出晚归的,宝璁哪里看不出林黛玉在躲着他? 便是众人都在一起说笑吃饭的时候,林黛玉也不搭理他。 宝璁以为她这次气得狠了,心里难受,整日里便唉声叹气起来。 八月三十日,太上皇大寿。 宝璁做的玉石盆景得了太上皇喜欢,宫中的赏赐便流水一样到了荣国府里。 贾母等人因宝璁在宫中得了大脸,心里都乐开了花,不仅摆宴庆祝,还赏了下人们一个月月钱。 贾府因此人人都高兴得很,走路都昂首挺胸的,个个带风。 唯有宝璁这个当事人,还是神情恹恹的,无精打采。 宴席上,贾母见宝璁不太开心,就问鸳鸯怎么回事? 鸳鸯只笑着回道:“估摸着和林姑娘闹别扭,还没好吧!” 贾母疑惑道:“都几天了?这两小冤家,怎么还没和好呢?” 鸳鸯便道:“都说宝二爷是倔性子,我瞧三爷这性子才倔呢!也不知惹林姑娘生了什么气,他竟也能忍着不去哄一哄。” 旁人都以为是宝璁不去哄林黛玉,谁知道其实是林黛玉尽躲着宝璁,叫他没寻到好时机,单独和她说话呢? 贾母听了鸳鸯这话,却是摇头微笑:“嗳,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粘着玉儿,我看他倔也不能倔几日,还是会去哄!” 鸳鸯笑着道:“到底是老祖宗知道他们,说不定明儿三爷哄一哄林姑娘,他们就和好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贾母本就没太放在心上,更何况,到了第二日,宫中传出来件大事。 太上皇过寿那天晚上,皇上亲自替太上皇洗脚,还替他按摩了! 朝中御史替昭帝写了一篇《孝子赋》,称赞昭帝至纯至孝,堪为天下人之表率! “天子至孝啊!” 贾政躬身对贾母深深拜道:“圣上都能亲自做的事情,我辈自然该效仿!” 于是,贾政端来了洗脚水,认认真真地替贾母洗了一次脚。 “天子至孝啊!” 贾赦见贾政都替贾母洗脚了,自己这个长子怎么能不表示表示? 于是,他拖着自己年迈虚浮的身体,也替贾母认认真真地洗了一次脚。 贾赦和贾政都替贾母洗脚了,其余众人自然极有眼色,默默按照辈分,每日轮换着替贾母洗脚。 长辈们都替贾母洗脚了,贾琏宝玉宝璁等人自然也不能落下,也纷纷开始替贾政他们洗脚...... 一时间,京城里替长辈洗脚的风气,慢慢传了开来,一连传到南边府城,持续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停歇。 昭帝只替太上皇洗了一次脚,换来御史一篇名垂千古的赞扬,又收割了那么多世家贵族和老百姓的效仿,甚觉满意。 他微笑着点点头,暗道:这算是贾府那小子立了一功! 第45章 这一日,林黛玉躲去稻香村, 和几个姐妹一起跟着李纨做针线。 她手上拿着帕子, 绣了两针,却发呆起来。 从前都没刻意去想, 她竟然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听说迎春和湘云都已经在相看人家, 若是她父母还在,这会儿也该到处相看了......若是他们还在, 会替她定下谁呢?会是宝璁吗...... 想到这里,林黛玉心间多跳了几下, 忙深吸了口气定神。 “妹妹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探春轻推了她一把, 问道。 林黛玉笑了笑,“没想什么, 晚上没睡好罢了。” 惜春笑嘻嘻道:“林姐姐既晚上没睡好, 早上该多睡会,何必与我们一样,一大早的来学针线。熬坏了身子,可有人心疼呢!” 宝钗听了, 便接话打趣道:“你不知道她, 最近在玩躲猫猫呢!若不是一大早就出来,哪里躲得过那只缠人的猫呢?” 说着, 姐妹几个都心领神会, 瞧着林黛玉偷笑了起来。 贾母她们不知道林黛玉在躲着宝璁, 她们姐妹几个日日在一起做伴, 哪有不知道这些小官司的? 林黛玉被笑得不好意思, 小恼起来,板着脸娇嗔道:“你们这些坏丫头,不学好的,尽学凤姐姐一张讨人厌的嘴,看你们明儿都还嫁得出去么?” 她一时心直口快,竟说出了刚才心里想的事情,顿时自己愣住,满面羞红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大家也都愣住了,又是羞又是不好意思。 一屋子的人,除了惜春年纪小,李纨是个寡妇,哪个没悄悄地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这会儿林黛玉忽然说起这个来,谁还想得起来打趣她? 只李纨微微笑着粉饰太平,招呼丫头替众人换了新茶,道:“你们也尝尝这新茶,休息下,咱们说说话,别累着眼睛。” 众人便放下针线去喝茶,又说起京城里那桩“洗脚”的趣事来,说着说着又绕回了宝璁身上去了。 只听宝钗道:“都说天子至孝,我瞧宝璁宝玉两个也孝顺得很。当初还没有这回事呢,他两个早就在家里‘洗脚’了!” 探春乐得直拍手,道:“是这样,是这样!说不定,皇上还是学宝璁宝玉呢!” 不得不说,探春意外地真相了,只是没有人知道。 又听大家说宝璁,林黛玉有些觉得不自在,便起来说要出去走走。 迎春忙也站起来,道:“正巧我也坐累了,咱们一道走走去。” 她近日正在议亲,刚听了点嫁人之类的话,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心照不宣,含笑踱步,出了稻香村,绕着树荫小路,往缀锦楼去。却不想,刚绕过一个山石小洞,就听见山石另一边,两个小丫头在窃窃私语。 “这话你可不能对别人说,晴雯姐姐再三警告了,说不许传出去,免得被二姑娘知道了难堪......”一个小丫头轻声道。 林黛玉听见这话,知道是宝璁喝醉了说的话被传了出来,正要喝止那两丫头,却被迎春止住。 迎春脸色稍白,紧拉住她的胳膊,轻摇了摇头,道:“听听她们说我什么。” 林黛玉只好噤声,担忧地看着迎春。 只听另一个丫头哀声叹气地抱怨:“那你可是坑死我了!二姑娘被人拒婚,你好好的告诉我做什么?” “这事太新鲜了,我这不是憋不住嘛!”小丫头轻声道:“你说说,二姑娘就是性格太懦弱,这也不算什么,男人们都喜欢温柔的姑娘啊!谁知道,竟会有人嫌弃二姑娘家世,不肯和大老爷做亲家呢?” “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阿弥陀佛,我告诉别人做什么?我看你也快闭嘴吧!” 林黛玉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高声道:“你俩个在说什么浑话呢!还不快闭嘴!” 山石外面两个小丫头,不曾想,竟听到林黛玉的声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得像被拍散的蝴蝶一样,赶紧溜走了。 林黛玉再回头看,迎春已经眼泪盈眶,哭起来了。 她无力地坐在山石上,只一直掉眼泪,也不哭出声音来。 林黛玉见迎春这样,便想到了自己从前,听见这些闲言碎语,也被气哭了好几回。 她在迎春旁边坐下,轻声安慰道:“二姐姐,小丫头们的浑话,你别放在心上。” 迎春却依旧忍不住要哭,只还拼命忍着哭声,哽咽道:“我也知道,大家都说我是个木头,懦弱!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不想多事啊!” “如今我和嫂子探春妹妹一起替凤姐姐管家,她们单说我的闲话,不就是看我好欺负么!”迎春紧捏着手帕擦眼泪,整个人激动地抖得和筛糠一样,却还是拼命忍着。 “如今这些小丫头们都不笑话我懦弱了,都笑话我嫁不出去,别人不要我是不是?” 黛玉见迎春如此激动,却又发泄不出来,心里难过极了,只劝她道:“二姐姐,你知道,我也是事事想着不要多事。只是有些事情上,也不能任由人欺负。” “忍字头上一把刀,你每件小事都忍让着,只会割伤自己,让那些小人得意猖狂。在家都如此,以后......去别人家可怎么过日子?” 这些话,之前宝璁也说过。 那时候迎春还奇怪,好端端的宝璁为何要说这些......原来,是因为她被人拒婚了,那些个好人家,不愿意要她么? 迎春伤心地说不出话来,林黛玉一边陪着安慰,一边又时刻留意着周围,怕被路过的丫头婆子们瞧见迎春在这里哭。 想起宝璁来,林黛玉又气又一肚子念叨。 喝醉酒回来说胡话也就算了,还惹出这么一件事情,叫迎春伤心。 她又觉得贾府的下人太不像话,明明晴雯嘱咐过了,这些小丫头竟然还有胆子偷偷摸摸私下传话议论。 林黛玉后悔,怎么刚才没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小丫头在嚼舌头。 只是这些,她都是想想罢了。 毕竟她姓林,是客居。而正经管家的,是王熙凤。 迎春哭了好一会才止住,林黛玉陪着她回了缀锦楼,叫丫头们伺候迎春洗了脸,又重新梳洗上妆。 两人在园子里瞎逛了一会,才装作没事人一样,回稻香村去。 稻香村里正说着闹热,探春想起来中秋宝璁写不出诗作的事来,正使唤侍书去传话,要宝璁请客玩呢! 宝璁正愁没个好办法哄林黛玉,听侍书传了探春的话来,当即心里有了主意,对她道:“你和姑娘们说,过几日正巧重阳节,我和宝玉请姑娘们外面踏青玩去。” 贾家的姑娘们除了和长辈出门礼佛以外,鲜少出门玩一次。 宝璁这主意,别说探春她们高兴,便是侍书听了,心里也乐开了。 侍书笑得都咧开嘴来,高兴福了一礼,兴奋道:“那我可回去和姑娘们说了,三爷可别诓我们姑娘!” 宝璁摆摆手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一定带她们出去玩。” 凡是听到要出去玩,宝玉总是最高兴凑热闹的。 这会儿宝璁话都说出来了,宝玉也不管贾母王夫人她们会不会同意什么的,当即也发话道:“你只管回去和她们说,我和宝璁保管选个地方,让她们高高兴兴玩一天。” 侍书乐颠颠地回话去了,惹得稻香村里一片热闹,连迎春和林黛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一时间,都在猜想,宝玉宝璁两个,重阳节要带她们去哪里玩。 未出嫁的姑娘们,没有长辈们带着,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宝璁定了出去玩的日子又是重阳节,少不得要请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她们都一起。 又要让长辈们玩得轻松,还得让姐妹们玩得高兴,宝玉宝璁两个费了不少心思才选定了个好地方。 京城北郊那里又一大片温泉地,多年前,太上皇在最好最大的温泉眼上建了个行宫。之后,那周边的温泉眼就被皇亲贵族给瓜分了,大大小小建了一片温泉庄子。 贾家在那一片也有一个小庄子,只是在极外围,庄子里面也没有温泉眼。 不过冯紫英家有,他们家庄子不仅有温泉眼,庄子还挺大,是几年前神武将军在边疆立了功,昭帝赏赐给他们家的。 宝璁就计划着,贾母她们出门游玩,住还是自家的庄子方便。 白日里大家周边看看风景,到下午又可以去冯紫英家庄子里逛逛,顺便泡个温泉。 宝玉宝璁和冯紫英关系都还不错,两人一说,冯紫英就同意了。 他知道是贾家女眷过去玩,还特意叫温泉宅子里的男丁们都撤出来,重阳节前后只有丫头婆子在里边伺候。 贾家女眷们一起出门,想也是知道是个大阵仗,前前后后边边角角都要安排妥当才行。 宝璁才不会放过这个操练宝玉的好机会。 提前了五六日,他就把宝玉带着去了贾家的庄子上。 先是盯着下人把宅子全部整修打扫一遍,后又把屋里旧的用具都撤掉,换了全新的上去。 庄子上内院伺候的丫头婆子,外面伺候的管事小厮,还有厨娘饭菜,都要先安排好。 最重要的还是安全问题,来回路上要有多少人护送,庄子上又要安排多少家丁护院守着。 宝玉什么都不懂的,宝璁带着他过去,他他这个做哥哥的,完全成了替宝璁跑腿干活的小厮。 没了贾母和王夫人在跟前看着,宝璁简直恨不得把宝玉当牛使唤。 当然了,跟着宝玉的茗烟等人,也是被吴茴陈平他们使唤得团团转,都几乎顾不上伺候宝玉了。 等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贾家的庄子,宝玉累得只瘫在床上喘气呢,宝璁又马不停蹄地拉着他去冯紫英的庄子上检查,务必要边边角角都亲眼看一遍。 这么五六天被宝璁早起晚睡折腾着,宝玉几乎被颠覆了生活认知,都快没了出去游玩的兴致了! 茗烟累得只喘气,好不容易偷了个闲,才凑到宝玉身边说了句抱怨,立马又被吴茴拎走干活去了。 宝玉浑身灰土,就坐在田埂上休息,也不管屁股底下就是脏兮兮的泥土了。 “怎么样,出来干活几日,精神是不是好多了?”宝璁嘻嘻哈哈地拍了拍宝玉的肩膀,伸展了下筋骨,高兴道:“这郊外的景色不错吧?又有野趣,比家里好玩多了。” 宝玉像是被打焉儿了的茄子一样,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宝璁道:“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不就好了,我们何必来染一身脏臭?” 宝璁摇摇头,问宝玉道:“老祖宗和太太姐妹们都要出来,你不亲自来看一眼,你能放心?” 宝玉无力地摇摇头。 宝璁又问:“她们出来住得不舒适,吃得不开心,玩得不高兴,你能心里舒坦?” 宝玉又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于是,宝璁满意地笑道:“这些不中用的下人,办事怎么能让人放心?你记着,只有自己上心照看,他们这些人办事才能上心呢!” 宝玉:“......” 下人办事上不上心,这些不都是归琏二哥哥和凤姐姐管吗?关他什么事! 这时,田埂上来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大红色的锦缎小裙子,梳了两长长的乌黑辫子垂在两边。 可爱的圆圆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明亮又朴实,小嘴红红的,笑起来就和菱角一样漂亮。 这是庄子上,一家佃户的小女儿,叫何苗。 她小手腕上挂着个小食盒,慢慢从田埂上走过来,朝宝玉招招手,高兴道:“宝玉哥哥,今儿我阿妈说咱们喝树莓果子甜汤!” 宝玉眼眸忽然就亮了起来,笑呵呵站起来迎上去,凑在那小姑娘身边软声道:“小苗儿,你看我多厉害,那么多事情,我全都办完了!明儿我家里姊妹都来,咱们大家一起玩啊!” 何苗小姑娘甜甜道:“宝玉哥哥真厉害,辛苦啦!” 宝玉咧着嘴哈哈哈,“不辛苦,你天天给我们送吃的喝的才辛苦呢!” 宝璁:“......” 果然,他费多少心思谆谆引导,也比不上一个漂亮小姑娘的称赞。 第46章 重阳佳节,除了王熙凤留守荣国府以外, 贾母带着其余女眷, 还有薛姨妈和宝钗,跟着宝玉宝璁到了北郊庄子上。 先到内院屋里安置, 大家稍微梳洗休息。 接着, 众人簇拥着贾母小逛了一圈,又站在田埂边上望了眼田间的农作物。 贾母乐呵呵对众人道:“你们这些一出生就在金窝银窝里的, 哪里见过这些田园野趣?我爷爷还未大富大贵的时候,我还很小, 跟着家里长辈住过农庄。” 于是, 她又叨叨着描绘,当初祖上如何挣下功名,她小时候住在农庄如何省吃俭用,如何在田野间抓虫抓鸟。 又夸宝玉宝璁:“你们看看这里,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可见宝玉宝璁两个费了许多心思。如今两皮小子都长大了, 会办事了!真真是祖宗保佑, 他们都出息了!” 听贾母夸两个儿子, 王夫人心里早已经乐得笑开了花,只嘴里还谦虚:“都还是小孩子,哪里当得老祖宗这样夸赞?我看他们要学的还多了。” 薛姨妈笑着道:“姐姐何必谦虚,我瞧宝玉宝璁两个从小就聪慧, 如今越加出息了, 老祖宗和姐姐可是能享福了!”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 俱是笑容满面。 只邢夫人站在贾母身后偷偷不屑,心里嘀咕:好不容易出来逛逛,竟然跑到这乡野庄子上,有什么趣味? 她小时候就在村里长大,嫁到贾府多年,一是享受惯了富贵,二是她因为出身,常被府中下人瞧不起,所以一直很讨厌乡下农村。 没曾想,今儿高高兴兴出门,竟到了这不上台面的地方,真是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不过,也没人理会她是不是心情好。 贾母绕着田埂上走了大半圈,就回去坐着歇息,又请庄子上的婆子说田间趣闻。 宝玉领了何苗小姑娘进来给请安,贾母见何苗长得好又乖巧,就叫鸳鸯赏了她一个荷包,又抓了一堆糖果她吃。 “谢谢老太太,愿老太太福寿安康!”何苗小身子伏地,笑眯眯地给贾母磕头,又换来了贾母的连声称赞。 “真是个好孩子,小嘴儿这么甜哦!”贾母乐呵呵,忙叫小姑娘起来,问她几岁了,家在何处,家里又有什么人。 何苗都一一答了,还说了不少自己家中的趣事,听得贾母津津有味。 宝玉适时道:“老祖宗,东边有片果子林,我与姐妹们去那里摘些果子,回来给老祖宗和太太们尝尝?” “好好,难得出来玩,你们不要拘束在我跟前,只管玩去。”贾母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块儿去,嘱咐道:“玩归玩,小心别摔着了!” 众人笑着答应了,纷纷跟着宝玉宝璁出去。 出了宅子,宝玉与何苗前面领路,李纨迎春几个跟在后面。 丫头们都拿着摘果子的杆子,背着小背篓,四散在前后周围。 宝璁在最后,悄悄扯了扯林黛玉的衣袖。 “林妹妹,你慢些走,我有话要和你说。”宝璁笑意盈盈的,悄悄拉住林黛玉。 晴雯瞧见了宝璁的小动作,忙拉住紫鹃,站远了等着他们。 林黛玉惊愕地停住脚步,瞧见宝玉他们越走越远,奶凶地瞪了宝璁一眼,“你说话就说话,拉我做什么?” 宝璁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半跪在地上请罪的小玉人来,递给林黛玉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不是有意要唐突妹妹的,你别生气不理我罢!” 林黛玉正被那小玉人吸引,原要伸手去拿,听见宝璁说这话,却缩回了手,只绞着手帕,半转了身体背对着宝璁,小声道:“我、我没生气。” 宝璁没瞧见她那慢慢红了的面庞,只疑惑道:“那妹妹为何几日都不理我?” 林黛玉正用帕子半掩着自己的红脸,听了这话,她便回头娇嗔道:“我哪里没理你了?” 面若秋红,眼波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清风拂过她的发丝,发丝粘在她娇俏的面庞上,她的眼神含情脉脉,却飘忽在田埂上,似乎无处安放...... 宝璁看愣住了,心间一动。 难道不是生气,是害羞? 半响没有听见宝璁回话,林黛玉有些紧张起来,试探问道:“你还有什么说的?若没有,咱们快跟上去罢,他们都走远了。” “自然有话说。” 宝璁笑着举起手中的小玉人,温柔而又认真,道:“原是来告罪,如今却要求妹妹一件事了。” 林黛玉疑惑,“求我什么?” 宝璁狡黠道:“那日我是喝醉了酒,但说的都是心里话。” “今日,就请云为媒,风作证,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听到。我心里,如这玉人一般,跪求妹妹许我,护你一辈子喜乐平安,如何?” “你......” 忽又闻此言,林黛玉依旧震惊,忍不住看向宝璁。 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此时含笑望着她。 那黑黑的瞳孔里,映出一个小小的,娇羞的姑娘。 正是她自己。 恍惚间,林黛玉红着脸,心里喜滋滋的,悄悄点了下头。 宝璁笑出了声,拉过她的左手,把那小指环套在她的手指间,乐道:“我们可定下了,我明儿就去求老祖宗,你千万不能反悔!” 紫鹃探着头远远看着,疑惑:“三爷和姑娘说什么呢?” 晴雯无奈摇摇头道:“这还看不出来,赔罪呗!林姑娘不是好几日没理三爷了么?” 紫鹃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宝玉领着几人已经快到树林边上,瞧见宝璁和林黛玉远远地落在后面,便嘟囔:“这两人怎么走得这么慢?” 探春笑着道:“好不容易逮着了,还不多说两句好话哄么?” 宝玉正还要说什么,却听何苗高兴拍手叫道:“到了到了!你们瞧瞧!” 她拉着宝钗,指着树林不远处的田舍,道:“姐姐,你瞧那里,那个就是我家。” 宝钗顺着何苗的手指认真望了一眼,称赞道:“果然是个好地方,边上有山有水,又有果林子,真真是个养人的福地!怪不得能养出你这样,好看又伶俐的小姑娘。” 何苗听了很是高兴,拉着宝钗的手撒娇着摇了好几下。 宝玉心思早被吸引了回来,奇怪道:“小苗儿,你何时和宝姐姐这么好了?” 何苗甜甜回道:“宝玉哥哥,我瞧这位姐姐面善,与我嫂子一样好看。” 李纨闻言,打趣道:“你这一口哥哥一口嫂子的,真是做了小红娘,把人配成了一对儿!” 众人听了,都纷纷笑了起来。 宝玉宝钗两个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不好意思起来了。 宝玉尴尬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宝钗顶着众人的打趣,忍着羞意,慢慢道:“小苗儿说的分明是她自己哥哥与嫂子,你们个个平日里作诗那样明白,这会儿倒装傻起来了。” 众人还要笑,正巧宝璁拉着林黛玉过来了,宝玉赶紧迎上去抱怨:“就等你们呢!真是慢吞吞!” 林黛玉笑着甩了宝璁的手,傲娇道:“是他走得慢。” 说着,她绕到了李纨前面去,又问李纨笑什么。李纨便把刚才的玩笑话又说了一边,惹得宝钗假装气得跳脚。 林黛玉便高兴道:“宝姐姐,这下可有话治你了吧?看你以后还敢拿我打趣吗?” 宝钗听了,便瞄了一眼宝璁,又朝林黛玉笑着摇头,道:“不敢不敢,你是有人护着的,我哪里敢呢?” 林黛玉听了,便要追着宝钗打,宝钗自然要跑的,于是几人都进了果子林,嘻嘻哈哈追成了一团。 等玩笑闹完了,何苗就拉着宝玉教众人怎么摘果子。 宝璁跟个小尾巴一样,替林黛玉用杆子摘树梢上的果子,又说要做果酱给她。 林黛玉便偷偷低头笑,时不时又瞄宝璁一眼,板着小脸,装作一本正经。 人人忙着装果子呢,司棋周围环视了一圈,忽然发现迎春不见了。 问了一圈才知道,迎春刚刚追小兔子玩去了。 于是,她便顺着迎春跑走的方向去找。 此时,迎春已经出了果子林,跑到山林里去了。 小兔子没找到,她倒被个小孩子撞到在地上,擦伤了手臂。 那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手上拎着只受伤的野山鸡。 他见自己撞倒了个衣着华丽的小姐,也不敢说话,只赶紧爬起来,拎着野山鸡躲在树干后面。 迎春见他可怜,便起来柔声问他:“你可摔伤哪里了?” 小孩子没有回答,只一面紧张得环视四周,又一面盯着迎春,极害怕的样子。 迎春见他满头大汗,似乎惊慌得很,便慢慢走上前去,蹲在他身前,问道:“你可是在躲什么?有人追你吗?” 小孩子依旧没说话,只往后缩了缩,又单脚站着,呲牙咧嘴的。 迎春想是这孩子扭伤了脚,于是便叫他坐下来,脱了鞋子看。 也许是没有其他人出现,那孩子以为甩掉了追他的人,又见迎春长得好看,为人和气,便乖乖听话坐下。 等迎春脱了他鞋子一看,果然他脚上,已经肿得和馒头一样。这程度,不像是刚才才扭伤的。 “你这脚扭得有点厉害,得找大夫看看。”迎春皱眉道。 小孩子却摇摇头,低声道:“不看大夫,没有钱。” “没事,姐姐有钱,我带你去看大夫。”想了想,迎春蹲下身子,背起了这小孩子,一路往回走。 柳湘莲正躲在一棵树上看着。 他本想跟着这偷他野山鸡的小孩,看看他住在哪里,谁知却遇到了这么个漂亮姑娘把孩子捡走了。 自己被撞伤了,还关心撞她的人有没有受伤...... 一看这姑娘穿着气度,就知道是大家族里的千金小姐,竟没想到肯去背一个乡间的野小子,真是稀奇! 柳湘莲见那姑娘背着小孩子越走越远,正犹豫还要不要跟上去,却忽然听见一个丫头寻了来,焦急道:“二姑娘,你怎么捡了这么个孩子来?” 只听那姑娘结结巴巴,紧张道:“我、我刚才不、不小心撞上了他,他脚扭了,得看大夫。” 柳湘莲听着,忽然就笑了。 这姑娘可真有意思,说这么个小谎都说不利索! 又听那丫头气呼呼道:“那你也不能背他啊?你一个荣国府的千金小姐,背个野小子算怎么回事?要是被宝二爷他们看见了,我真是要被骂死了!快放他下来,我来背!” 柳湘莲顿时皱起了眉头。 荣国府的二姑娘? 那不是宝璁介绍给他的那个吗? 第47章 过了重阳节之后,宝璁第一件要办的事情就是和林黛玉定亲。 只是......他走到王夫人那里之后, 忽然又改了求王夫人去提亲的主意。 宝玉是哥哥, 他还没定亲,王夫人有可能先绕过宝玉, 替他向林黛玉提亲的么? 以王夫人宠爱宝玉的程度来说, 大概率会拖延他的事情。就算王夫人不拖延,贾母那边, 因为疼爱宝玉,也有可能会拖延。 相对比起来, 贾政算是个理智的人, 他更愿意和贾政沟通。而且贾政才是大家长,如果贾政同意了,王夫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 于是,宝璁脚步一转,去了贾政书房。 贾政正在练毛笔大字, 见宝璁来了, 也不停歇, 反而顺便教导了宝璁几句多练字。 宝璁顺势问了好些相关问题, 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捧得贾政心中大悦。 见贾政高兴,宝璁便道:“老爷,我和宝玉渐渐大了, 觉得两个人一起住在大观园里不方便。我想, 还是府里收拾两个小院子, 我和宝玉搬回来住比较好,去外书房念书也方便。” 毕竟,大家都要准备成亲了,自然不能再住一起。 林黛玉搬出大观园不方便,只有他和宝玉搬了。 贾政惯是在意名声,早就觉得王夫人和贾母对两个儿子宠溺太过。如今宝璁主动提出两人要搬出大观园,他自然十分同意。 于是,宝璁又说自己要娶林黛玉的事,恳请贾政帮他去贾母那里提亲。 贾政写毛笔字的手顿时一停。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宝璁一眼,见他恭恭敬敬的,便放下毛笔,将手背在身后,踱步了几回,沉吟道:“也好,你和宝玉也该成亲了。” “不过......宝玉还没定亲,你做弟弟的,是否等一等?”贾政盯着宝璁问道。 宝璁早想好了答案,道:“先定亲也无妨。况且宝玉太小孩子气,总是不肯学习人情世故。老爷不如先替我定了亲,这样也好有借口让宝玉尽快成亲。宝玉成了亲,想必会懂事许多。” 话是这么说,宝璁也知道自己说的全是胡扯。 什么成亲之后就会懂事? 从古到今到未来,不懂事的男人不经历过生活的折磨,还是会不懂事,不会因为有了老婆就会轻易承担起责任。 不过宝璁也不在意,反正他是为了自己和林黛玉打算。况且宝玉也真是需要一个懂事知理的好姑娘时时在身边劝诫。 只是,希望不要坑了好姑娘......若是宝钗还嫁给宝玉,真希望不要再被坑了...... 宝璁心里细细回想了这些年,仿佛因为多了个他,让宝玉对生活的认知与原著中比,有了巨大的区别。 虽然宝玉偶尔也对参禅有兴趣,幸运的是,还从没说过要做和尚的话。 晚间,贾政果然和王夫人提起替宝璁提亲的话,又嘱咐王夫人替宝玉相看姑娘。 王夫人又惊愕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好好的,贾政竟然提起要替宝璁娶林黛玉。 虽然她也知道,林黛玉来了贾家,有很大概率也要嫁给宝玉或者宝璁的。但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身体弱,又爱使小性子,比不得宝钗落落大方有肚量,做事又周全。 然,贾政是替宝璁求娶林黛玉,做二儿子的媳妇,王夫人还是能接受的。 次日一早,王夫人就和贾母提了这事。 贾母原是想把林黛玉配给宝玉,觉得宝玉温柔,宝璁总是莽莽撞撞的,脾气又大,不太合适林黛玉。 她忽听见王夫人先替宝璁求娶林黛玉,心间惊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先替宝璁求了?宝玉是哥哥,他还没定呢!” 王夫人便道:“是老爷昨儿晚上与我说起来的,说是宝璁自己和老爷提的。老爷说先定了宝璁的亲事,再赶紧替宝玉相看。宝玉有了媳妇规劝,说不定也更懂事些。” 贾母沉思了一会,点点头道:“不错,定了也好,宝璁脾气大,在玉儿面前倒能听劝。”又道:“宝玉小孩子气,倒要寻个能规劝他上进的姑娘。” 王夫人是极愿意宝钗做媳妇的,但她也没和薛姨妈通气,且也不知道贾母心里思量,于是便先按捺在心中不说,打算先和薛姨妈通气之后,再寻个好机会提起宝玉和宝钗。 定亲也是大事,王夫人按着贾政的嘱咐,将宝玉宝璁从大观园挪回了府里住。 宝璁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院子,超开心。 宝玉出了怡红院,又不见姐姐妹妹,郁闷得一批。 然,有贾政发了话,宝璁也一起挪出了大观园,宝玉于是也不敢太闹,只时常寻机会去大观园里看看林黛玉她们。 外书房里还有个清霜,宝玉无聊之余,倒和清霜更亲近起来。除了睡觉,念书写字,吃饭喝茶,几乎都和清霜黏在一块。 清霜应付宝玉,现在是轻车驾熟,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反而十分如鱼得水。只要掐准了宝玉脾气,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很听劝的,只是黏人了点。 府里,王夫人又让王熙凤悄悄选吉日,准备定亲礼。 家中这样大的动静,人人都知道要有喜事了,于是主子下人们都心情飞扬起来,猜想是宝玉宝璁哪个要定亲了。 都猜是宝玉,毕竟宝玉为长,宝璁是次子。 又说是要与林黛玉下定,大观园里丫头婆子便天天往林黛玉跟前晃悠。 有些替林黛玉跑腿传话,有些殷勤地问她要吃什么,有些又寻了新鲜玩意送给她。 林黛玉知道宝璁果然去贾母那里提了亲,心里高兴,见了那些讨赏的丫头婆子也不厌烦了,个个来都有赏钱。 一时间,潇湘馆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宝钗在蘅芜苑里出了神,莺儿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的心事,她虽不十分明白,但也知道一二。 按理说,二姑娘都在相看人家了,她家姑娘与二姑娘差不多年纪,早也应该相看起来了。 只是她家太太和姑娘都把心思花在宝玉身上,所以才迟迟拖到现在,不曾相看过。 近日来,有许多丫头传说,宝玉要和林黛玉定亲了。 若真是这样,她家姑娘这些年的心思算什么呢?到头来难道全是一场空? 莺儿正想得出神,却忽然听见宝钗在屋里叫她。她忙应了一声过去,只见宝钗自己穿戴好了,要出去。 莺儿忙帮忙收拾了,跟着宝钗出了蘅芜苑。 原来,宝钗心里也有疑惑,便要去问薛姨妈。 她要是真的将定亲,她妈妈定会知道,也不可能不说给她听。 便是没有定亲,她也好打听打听,到底是宝玉和谁家的姑娘定亲了。 薛姨妈如今住在荣国府东角边的院子里,宝钗直接从大观园侧门进荣国府,一路绕过内院,直接回那里也方便。 薛姨妈正要找宝钗呢,见她回来,忙拉着她问道:“前儿你姨妈悄悄问我了,说愿不愿意把你嫁给宝玉。我正要问你呢,你愿不愿意?” 宝钗一听,顿时羞了,心道:难道真是她要和宝玉定亲了? 于是,她便对薛姨妈道:“我的亲事自然是妈做主,妈怎么来问我?” 薛姨妈见宝钗这样促狭,当即便笑着点点她的鼻子,道:“我的儿,你是我的亲女儿,我难道不问问你的意思?你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必拘泥那些虚礼。” 薛姨妈摸摸宝钗的发丝,心里浮现起一丝感慨。 儿子那样不争气,偏养个女儿比儿子强十倍。一晃十几年过去,女儿养大了,要嫁给别人家了,真是舍不得...... 舍不得也没办法,宝钗还是要嫁人的,还得选最好的人嫁,她的女儿值得最好的那个!薛姨妈怜爱地看着宝钗,心里想着。 宝钗一向能揣摩人的心意,一见她妈妈露出那样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于是,她便靠在她妈妈身边撒娇,两人说了不少家常话。 宝钗撒娇了一会,也不十分害羞了,便问起荣国府里有人要定亲的事情。 “难道是贾家已经来提亲了?我和......宝玉的事情定了?”宝钗不好意思地问道。 薛姨妈却摇摇头,道:“你和宝玉的事情只是你姨妈悄悄问了我,探探意思,还没有正式定下。贾府里要定亲的,是宝璁和黛玉。” 果然是意料之中,宝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薛姨妈见宝钗似乎有些不开心,便笑着道:“宝璁是弟弟,按理说,应该是宝玉先下定的。不过这也不妨碍,估计宝玉那边提起来也快了,毕竟是你和宝玉要先成亲的。” 听见薛姨妈这么直白的话,宝钗又羞了,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些都先不用说,我瞧现如今我们家倒还有几件要紧的事情要办。” “一是哥哥为长,我自然不能越过哥哥成亲。妈需得先给我寻个好嫂子才行。二是咱们得赶紧外面找个合适的房子搬出去,哥哥成亲,总不能还在别人家吧?” 薛姨妈听了连连称是,和宝钗道:“你哥哥的亲事我已经在寻摸了,只是还没有寻到合适的。” 两人又说起房舍,薛家有钱,就算搬出去,也得寻个又大又好的地方住,不然会被别人家笑话。 按照薛姨妈的意思,最好是买了半新不旧的四五进大房舍,然后花钱重新整修过再搬进去。 宝钗听了却是摇头,道:“要是买了半新不旧的房子整修,近几个月就难搬了。我看倒先寻个两三进的新院子,先搬进去住了。” “那半新不旧的房子也买来整修着,等哥哥要成亲的时候,估摸着已经整修好了,到时候再搬进去也不错。” 薛姨妈听了,搂着宝钗哈哈笑道:“还是你好主意多,要是家里没有你,我可要忙不过来了!” 宝钗与薛姨妈如何合计了搬家的事情,其余人都不知。 大家都在关注府里到底是谁和谁要定亲。 袭人心里也是打鼓。 她原是觉得林黛玉和宝璁好,必定是要定给宝璁的。现忽然听丫头们传言说,宝玉要和林黛玉定亲,顿时吓了一大跳。 林黛玉那样爱吃醋的性子,必是不容人的。她这个屋里人都还没过明路呢,可怎么办? 于是,袭人想了想,便去紫鹃那里打听消息。 紫鹃听了袭人问话,装作惊讶道:“你从哪里听说我家姑娘要和宝玉定亲?我不曾听说过,老太太那里也不曾说过。” 袭人着急问道:“那怎么人人都说呢?府里这样流水一样买东西,大家都看到了,定是有人要定亲了。不是宝玉和你家姑娘,那是谁?” 难道宝玉是定了宝钗?袭人心里想。 紫鹃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和谁,反正不是宝玉和我家姑娘!” 她当然知道,是林黛玉要和宝璁定亲了。前儿晚上,林黛玉去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已经悄悄说了。 只是到底还没正式定亲,她才不会把这事到处告诉别人呢! 也不知袭人是哪里听来的消息,竟然打听到她这里来了。 袭人没从紫鹃那里得到确切的消息,心里惴惴不安地回了荣国府。 宝玉还和小孩子一样,在发愁贾政催他念书的事情。 明年科举,宝璁准备参加秋闱。贾政就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大儿子宝玉,连秀才都没考过! 于是,贾政便把宝玉叫到书房里训斥了一通,勒令他要好好念书,明年好回去金陵老家考秀才。 宝玉现在对念书并不怎么排斥,但依然很讨厌参加科举,更讨厌以后还要入朝做官! 念书是为了陶冶性情,为了生活乐趣,怎么老爷就非要逼他参加科举呢? 宝玉深深叹了口气,厌恶地扔下了四书五经,随意从书架上拿了本闲书翻看。一翻,却愣住了,原来竟是本佛家故事。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随意寻来放在书架上的。 宝玉翻了翻,一时也看了进去。 反正,他就是不要看四书五经,就是不要参加科举! 十月金秋,贾府里张灯结彩的,一大早布置起来。 贾政为宝璁家长,贾母充作林黛玉长辈。 两人为宝璁和林黛玉合了庚帖,知是大吉,便按照定亲礼数,让人将定亲礼从荣国府正门,在街上敲锣打鼓地绕了一圈,又抬进了大观园潇湘馆里。 林黛玉那里又有回礼,宝璁得了她亲自做的里衣鞋袜一套,贾母、贾政、王夫人都有鞋袜抹额之类孝敬。 府中人人都去贾母王夫人还有林黛玉那里道喜,唯有宝玉,听见家里敲锣打鼓的,还懵懂地问袭人:“家里是什么喜事呢?这么热闹!” 袭人笑眯眯地端茶进来,道:“是三爷和林姑娘定亲了。宝玉,我听过过不久,老太太和太太也要给你寻摸亲事,你是哥哥,怎么的也会在三爷前面成亲的。也不知,咱们宝二奶奶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袭人话还没说完呢,却见宝玉脸色青白,忽然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来! 第48章 宝玉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不准!不准你娶林妹妹, 林妹妹是我的!是我的!” 宝玉精神恍惚, 面色青白,在床上哭闹不休, “老祖宗, 你让他走!快让他走!” “好好好!”贾母叫着心肝儿抹泪,赶紧冲宝璁挥挥手道:“你哥哥病成这样了, 你听话,先出去啊!” 王夫人擦着眼泪, 也对宝璁道:“这屋里都是药味, 你还要准备科举,不要呆在这了,回去念书去吧。” 本就只站在屋门口的宝璁,面无表情,冷冷的站着。此时他听见贾母王夫人撵他, 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屋门口的几个丫头只觉得一股冷风嗖得吹过, 个个萧瑟地抖了下身子, 越加低着头, 绷紧了皮。 不是给天气给冻的,而是被宝璁周身的低气压给吓着了。 屋里,袭人半扶着宝玉,焦急地安抚:“宝玉, 三爷出去了, 他出去了, 你别着急。” 宝玉拉着袭人,一脸惊恐:“袭人,你说的都是假的是不是?宝璁怎么会和林妹妹定亲呢?林妹妹该嫁给我的,她不是要还我眼泪吗?为什么要和宝璁定亲?” 袭人含着眼泪,喃喃地说不出话来,只好无措地看向贾母。 贾母忙凑上前去,安慰道:“没定亲,你林妹妹没定亲呢!” 宝玉听了,顿时大喜,喘了口气,高兴道:“我就知道,林妹妹心里只有我的,她怎么能和别人好呢?” 说着说着,宝玉竟是慢慢安静下来,躺在了床上,恍然喃喃自语着,睡着了。 看着宝玉这副样子,贾母后悔死了! 早知道就不该把黛玉早早地定给宝璁了,惹着宝玉病成这个样子。 然又是转念一想,若是按着她之前的打算,把黛玉定给宝玉,那宝璁会不会生病? 从小到大,宝璁比宝玉还要粘黛玉,会不会...... 贾母忙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那小子一向身体壮实,这次不也没生病吗?” 说来也奇怪,宝玉听见宝璁和林黛玉定亲的消息,喷了一口血,还变得精神恍惚,病得起不来床。宝璁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贾母叹了口气,可惜。 宝璁和林黛玉那样大张旗鼓地定了亲,断然不能再更改了,不然他们这样的大家族,非得被全京城笑话死! 要是因此堕了祖上好不容易挣下的名声,她可怎么对得起祖宗? 贾母已经在宝玉身边守了一天一夜,又时时哭泣,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王夫人担心她身体熬坏了,便劝贾母道:“老祖宗,这会儿宝玉好多了,您也回去休息下,吃些东西吧,有媳妇在这里看着呢!” 贾母本要拒绝,谁知一抬头,自己便有些头晕目眩,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鸳鸯忙扶着,劝道:“老太太,先回去,我伺候你换身衣服,吃些东西。您若这样熬坏了身子,宝二爷醒来知道,不知道多心疼呢!” 贾母扶着额头,点点头,借着鸳鸯扶着她的手,用力了几次才站了起来。 她用手帕擦擦眼泪,叹息道:“我真是年纪大了,熬这么一会就受不住了。” 又再三嘱咐王夫人,只要宝玉有一点动静,就赶紧叫丫头们通知她。 王夫人便送贾母出去,安慰道:“老祖宗放心,那几个请来的大夫都在旁边厢房里等着,宝玉必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王夫人心里其实也担心得很。 她是很不明白的,怎么好端端的,宝玉会为林黛玉病了? 虽说宝玉从小到大挺喜欢林黛玉的,但一向都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爱。 若论男女之情,还有湘云呢?宝钗呢?袭人呢?怎么就偏为林黛玉病了? 林黛玉做她外甥女的时候,王夫人是随她怎么样的。如今要成她二儿媳妇,为着宝璁喜欢,她也没觉得不好。 可现在,宝玉竟为林黛玉病成这样,宝璁天天为这个黑着脸,两兄弟眼瞧着就生分起来,王夫人越想,就越觉得,把林黛玉娶进门真是倒霉到家了! 但现在反悔也不能,王夫人只能求神告佛的,希望宝玉能早点好起来。 前几日,薛姨妈已经寻了房子,和薛蟠搬出荣国府住去了,这两日就要接宝钗也回去。 王夫人原本是愿意的,毕竟两家要找机会议亲了。可现在宝玉病了,她又不愿意让宝钗早早搬出去了。 宝钗住在大观园里,以姐妹亲戚的名义,天天来看望宝玉还容易些。若是搬出了荣国府,她一个未婚女子,再天天跑来看表弟,就有些不像话了。 王夫人私心觉得,只要宝钗天天在宝玉面前晃悠,说不定宝玉就能把林黛玉忘了呢! 宝璁回了自己院子,郁闷得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和林黛玉定亲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宝玉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就对林黛玉这么上心,还吐了口血出来。 明明之前他喝醉了,说要娶林黛玉,宝玉也就争辩了几句,后来还不是湘云来了就拉着湘云,宝钗来了就围着宝钗转悠。 怎么到这节骨眼上,一副林黛玉嫁给别人,他就病得不行了? 宝璁左想右想觉得不对劲,怀疑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便叫吴茴暗地里去查查,宝玉身边最近有什么异样没有。 到了晚上,宝玉醒了,又闹了一出。 明明他又渴又饿,神志都迷糊了,还嘴里不停叫着林黛玉的名字。 袭人喂给他的水、汤药、米粥,他一口也不吃,都吐出来了。 贾母王夫人都急得要命,王熙凤想来想去,犹豫道:“宝玉这样叫着林姑娘,不如再请林姑娘来瞧瞧他,说不定就好了。” 林黛玉先前已经来看了宝玉一回,尽了亲戚情份了。她现在和宝璁定了亲,其实不该和宝玉走太近。 王熙凤也知道这么大晚上的,叫林黛玉过来很不妥当,可也不能叫宝玉这么不吃不喝的病死吧? 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发话道:“叫人去瞧瞧玉儿休息了没,若还没睡下,就请她来一趟。” 宝玉的命和林黛玉的名声比起来,自然是宝玉更重要。 况且林黛玉是和宝璁定亲,要嫁到贾家来,贾家的人不说什么,谁敢说林黛玉呢! 玳瑁应了一声,正要出去,贾母又忙严肃地嘱咐:“悄悄去,别叫其他人看见。” “是。”玳瑁应声出去了。 除了袭人轻声细语地哄宝玉,其余众人一时间都无话了。 他们个个心知肚明不妥当,但为了宝玉,也只好这样。 玳瑁一出了院子,却被守在院子外面的东明堵住了。 “玳瑁姐姐,你这么晚了要去哪呢?里面宝二爷怎么样了?清醒些了吗?”东明堵着玳瑁,不肯让她走。 他这是故意守在宝玉这里的。 吴茴被派去查事情了,陈平又在忙外面商队的事,宝璁身边只有个清霜是心腹,东明便赶紧凑了上去,主动要求来守着宝玉的院子。 比起其他三人,他是后来的,又没有什么大本事,东明想着,只有自己多露脸,前途才能更上一层楼。 功夫不负有心人,东明中饭晚饭都没吃,守在院子门口,总算逮到了玳瑁。 因贾母交代了,要悄悄过去请林黛玉,玳瑁原是不想告诉东明。 但东明平日里笑嘻嘻的,总有小东西送给她,刚才又塞了块碎银子给她,她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绝,只好含糊道:“宝二爷醒了,不肯吃东西,叫着要姑娘去看他,老太太让我去悄悄请来呢......” 说着,玳瑁便赶紧领着小丫头们走了。 东明皱眉疑惑,宝玉这么晚了还惦记着哪个姑娘,老太太又怎么叫玳瑁偷偷去请? 忽然想到了什么,东明撒腿就往宝璁那里跑去,把玳瑁去大观园里请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宝璁一听就知道玳瑁去请林黛玉了,顿时脚步不停,也往大观园侧门那里走去。 东明还跟在宝璁身后,叨叨道:“三爷,我瞧这回宝二爷病得古怪。说不定二爷是见不得您和林姑娘好,故意装病,要搅了你们的婚事呢!” 宝璁顿时停下了脚步,冷冷道:“闭嘴!” 东明被吓了一跳,急忙噤声。 “这次饶了你,以后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你自己去领二十个板子!” “是是是!” 虽是晚上,灯笼昏暗,可东明接着那点灯火,也瞧见了宝璁脸上的严肃与冷意,顿时抖了一抖,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三爷是什么人呢? 他最讨厌别人乱嚼舌头不懂分寸了! 东明暗暗惊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因为嘴贱,就丢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前途。 到了大观园侧门,宝璁等了一会,果然瞧见玳瑁领着林黛玉出来。 林黛玉穿着披风,带着帷帽,整个人小小的缩在里面。 她一出来,看见宝璁在侧门口站着,顿时惊了一下,而后又手足无措起来。 明明是老太太让人去请她看宝玉,她作为宝玉的妹妹,去瞧瞧宝玉怎么样了,也没什么......可看见了宝璁,林黛玉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就心虚得不行,又觉得委屈,鼻子一酸就想要哭。 谁知,宝璁上前的两步,伸手牵过她的手,低声道:“走吧,咱们一起过去。” 说着,就领着她往宝玉的院子走去。 林黛玉走得慢吞吞的,时不时瞄一眼宝璁,见他面色如常,还对她笑,心里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宝璁哥哥,你......”林黛玉犹豫地扯了扯宝璁的手,“你生气了吗?” 宝璁装作惊讶地转头,挑眉道:“我没生气,我为何要生气呢?” 林黛玉小声道:“我、我们不是......定亲了么,我、我这么晚去看宝玉,是不是不太好......” 宝璁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着动了动手指,摩挲了下林黛玉的娇嫩小手,道:“不是你去看他,是我们去看他。他病了,我们该去看看他,有什么不好的?” 这下林黛玉知道宝璁真的没生气,顿时放心了。 她也笑着,回握了一下宝璁的手,心里甜丝丝的。 他们两个因为要定亲,自从宝璁搬出大观园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面。这回托宝玉生病的福,两人倒能见上几面了。 宝璁和林黛玉携手去了宝玉那里,王夫人见了宝璁跟着,心里复杂得很。 只是宝玉还在屋里闹着,她也没心情说什么,只叫丫头把林黛玉领了进去。 宝璁冷脸站在屋门口的廊下,只对王夫人施了一礼,就望着月亮出神起来,丝毫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王夫人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宝玉见到宝璁总是激动得嚷嚷,她还想着怎么叫宝璁别进屋去,宝璁自己不想进屋,她也不用绞尽脑汁想办法挡着了。 屋里,林黛玉坐在离床边十来步远的凳子上,劝宝玉吃粥,又喝药。 宝玉见了林黛玉乖巧得像宝宝一样,也不闹了,也不胡言乱语了,只呵呵笑着,让干嘛就干嘛。 众人见了,心中俱是惊奇。 宝玉醒了好几次,没一次不闹得满屋子天崩地裂的,林黛玉一来劝着,他却这么听话了。 贾母和王夫人心里都松了口气,暗暗想着,宝玉若一直这样乖巧,估摸着病也能快些好了。 林黛玉陪着坐了大半个时辰,宝玉昏昏欲睡起来,便和贾母王夫人告辞回去休息。谁知她一转身,宝玉又惊叫了起来:“林妹妹,你去哪里?你不要走,宝璁要抢你走了!不许他抢!不许他抢!” 林黛玉被吓了一跳,赶紧退到了屋门口去,宝璁开了门,正巧看见宝玉在床上又闹了起来。袭人和贾母她们都在旁边安慰着,也没什么作用。 宝玉见了林黛玉和宝璁站在一起,顿时更激动了,叫嚷着要从床上下来! 宝璁见状,赶紧把吓得惊魂未定的林黛玉领了出来。 “宝玉他、他没事吧?”林黛玉惴惴不安道。 宝璁对她笑了笑,安抚:“没事,待会他就好了。” 果然,屋里闹了好一阵,袭人劝宝玉说,林黛玉身体不好,要回去休息,宝玉这才安静了些。 只是他还闹着要留紫鹃,说林黛玉出嫁必定要带着紫鹃的,林黛玉要回去休息,紫鹃不能回去。 贾母只好叫紫鹃留下,另指了玳瑁过去,先暂时伺候林黛玉起居。 宝璁送林黛玉回了大观园休息,自己回屋却睡不着觉。 刚才见了宝玉那样子,生病肯定不是装的,精神恍惚也不是装的。也不知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宝璁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宝玉生病,贾母请了清风观张道长做法事的事情来。这个世界奇奇怪怪的,难不成那个张道长真是有点本事? 宝玉这次生病,或许是因为喜欢林黛玉,但宝璁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来人!”宝璁想不明白,索性叫了东明进来,吩咐道:“你去清霜那里支五百两银子,送去给清风观的张道长,请他过来看看宝玉,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最好让他想些说辞,安慰下老太太和太太,也劝劝宝玉......” 说到这里,宝璁顿了顿,看向东明道:“怎么劝,劝什么,你知道吧?” 东明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遂,他连夜去清霜那里支了银子,打算次日天不亮就去清风观请人。 张老道一把年纪了,轻易不出道观的门。 但是荣国府来请他,又有银子奉上,张老道还是叫小道童收拾了东西,坐上马车奔荣国府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知是张老道上门,便急忙请了进来。 张老道事先得了东明的嘱咐,便装模作样地看了宝玉,又烧了点乱七八糟的符咒念念有词,张口就对贾母胡扯道:“我瞧二爷这情形,应该是府上有喜事,二爷心地单纯干净,不小心被月老的红线迷糊了眼睛,看错了自己的姻缘呢!” 怪不得好好的,宝玉闹着要娶林黛玉呢! 贾母恍然大悟,忙急着问:“这可如何是好了?他这样整日里闹不休,可有什么办法解?” 张老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忽悠道:“正是,贵府上是两位双生子。原本二爷为长,该先定亲。如今是三爷先定了亲事,这两位爷张得一个神仙样貌,又是兄弟,那牵红线的月老不是容易认错么!” “二爷只是错沾了红线,不妨事的。等我回去做个道场,与月老理清此事,二爷就会好了。”张老道笑眯眯道:“不过等二爷要定亲成亲时,府上还需再做道场法事,提前告知月老才好!” 捞了一次做道场,又预定了两次道场,真是好收获啊!张老道暗暗赞自己聪明。 贾母和王夫人都十分信任张老道,见他这样说,顿时心中去了块大石头。 贾母连连道:“我就说宝玉好好的怎么病了!请了那么多大夫,吃了那么多药也没用!张道长一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真真是宝玉的贵人!” 王夫人也高兴得很,当即给了张道长一百两银子,又叫丫头领他去开单子预备做道场的东西。 张老道怀里揣着王夫人给的一百两银子,心里摇摇头,鄙夷。 还不如宝三爷给的五百两银子呢! 不过想想,蚊子小也是个肉,一百两他也可以花好些时候了。 张老道心里又点点头,平衡了些。 这回,他可是听了三爷的吩咐才忽悠人的,三爷说过要保他,他也不必担忧万一事发,他要卷铺盖逃跑了。 宝璁熬了一个晚上没睡,早上又直接去了外书房念书。到了下午,他支撑着精神练了会字,等着东明去宝玉院子里打听消息。 东明回了说,贾母和王夫人都没有怀疑张老道的话,已经在预备祈福道场,宝玉有紫鹃在跟前伺候,也好好的,没怎么闹。 宝璁听了,心里松了松,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压了下来,倒在书房小塌上,眯上眼睛就睡着了。 梦中,他仿佛听到有个人在叫唤。 “宝玉!宝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叫宝玉。 只听宝玉懵懂回道:“你是谁?在哪里呢?” 那声音尖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咱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我日日都在你脖子上挂着,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宝璁乍然睁开了眼睛,皱眉,而后,飞快起身,跑去了宝玉院子里。 丫头们或许是累了,个个在廊下打瞌睡。 屋里,王夫人不在,可能回去更衣吃饭去了。 袭人撑着脑袋在圆桌上,头一点一点的,迷糊睡着。 宝璁看向宝玉床上,宝玉已经醒了,正低头看他胸前挂着的那块通灵宝玉。 他见宝璁进来,便抬头道:“宝璁,你快来看看,这块玉竟然发红光呢!” 整个人除了面色苍白些,眼睛亮亮的,干净又单纯,精神也很好。没有看见他就大吼大叫,也没有嚷嚷着要找林黛玉。 宝璁紧了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装作无事人一样,走上前去看那块玉。 “果然在发红光......”宝璁淡淡道。 宝玉却很高兴,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把那块玉从项圈上面拿下来摆弄,稀奇道:“刚刚它还叫我了,和我说话呢!” “宝玉!宝玉!你是不是刚刚和我说话呢?”宝玉冲着那块玉叨叨。 那块玉没有说话,而是红光缩了缩,仿佛在惧怕什么一样。 宝璁看着那块玉,若有所思,问宝玉:“它刚才说了什么?” 宝玉想了想,犹豫道:“我也记不太清,好像说什么我应该喜欢林妹妹,不能让你把她抢走什么的。” 他说着,疑惑看向宝璁道:“真是奇怪,我喜欢林妹妹啊,你要抢林妹妹?你抢林妹妹做什么?林妹妹是人,又不是物件,她知道了要生气的。” “?”宝璁仔细地打量着宝玉,心里越加疑惑了。 宝玉说话那神情,与之前生病时截然不同,话语中一点也没有男女情意,仿佛林黛玉就是他林妹妹一样。 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宝璁看那块泛着红光的宝玉,越加觉得可疑。于是他试探问道:“宝玉,你忘了么?” “我和林妹妹定亲了,你还为这事吐血生病了。你病了好几日,都忘了吗?” “啊?”宝玉听了,竟然真是一脸疑惑:“我病了?我、我不知道啊,就觉得念书累,好像累得睡着了。” 又惊讶问宝璁:“你和林妹妹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见宝玉一点也没生气,也没说反对,也没大吼他不准抢林黛玉,宝璁的目光移到了宝玉手上去。 那块玉被宝璁冰冷地目光盯住,浑身红光猛然一亮,接着红光又是迅速一缩,颤颤巍巍抖动着,仿佛是极害怕的样子。 宝璁忽然笑了笑,对宝玉道:“就前几日的事情,你病着,不知道也正常。等你病好了,老太太和太太她们,说要给你定亲呢。毕竟你是哥哥,得比我先成亲。” 宝玉听了,一下子红了脸,不好意思道:“我、我......我还小呢吧?” 说完了,又忽然觉得不太对。 他要是还小不成亲,那岂不是拖着宝璁和林黛玉不能成亲,于是又讪讪笑了两句,害羞道:“那个......也不知道会给我定哪家的姑娘。” 宝璁这会儿已经明白,估摸着宝玉之前闹得那样莫名其妙,又精神恍惚的,是这块玉在撺掇。 他能忍受这个神叨叨的世界有点诡异,但绝不允许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敢来搅和他的生活! 他可是生长在科学世界根正苗红,坚决反对封建迷信的好孩子! 于是,宝璁嗤笑了一声,伸手从宝玉手中,拿过那块玉,捏在手里。 玉像是惊了一惊,红光闪闪着,仿佛在挣扎。 宝璁却把玉整块儿包在手里,掩去了玉的红光。 他笑着问宝玉道:“这块玉跟着你一块出生的,我也是跟着你一块出生的。要是你只能选一样,你要玉,还是要我?” 宝玉奇怪了,疑惑道:“你这话问得真是奇怪,你是我兄弟,我怎么会为了一块玉不要你?再说了,这玉别人都没有,我要它作甚?” 从小到大,宝玉都不喜欢那块玉,只有贾府其他人才把这块玉当作宝贝。 虽然宝璁是个男孩子,宝玉也不喜欢宝璁总是凶他瞪他威胁他,还教训他,但是......宝璁还是他兄弟嘛! 听了宝玉的回复,宝璁开心了。 他把玉揣进自己怀里,高兴道:“那这块玉先放我这里,待会我给你送回来。” 说着,他就揣着玉出了屋子。 宝玉觉得莫名其妙的,打了两个呵欠,莫名觉得很累,便又睡了过去。 宝璁揣着玉回了自己院子,在书房里细细看了几下那块玉,又伸手指点了点,冷声道:“你会说话是不是?” 玉没有动静,装死。 第49章 “说话!” 宝璁把玉拿起来,不耐烦地在桌上敲了敲。 玉还是没有动静, 努力把红光缩起来装死。 “不说话?不会说话?” 宝玉把玉放在桌上, 从书架锦盒里翻出一个铁制小锤来,冷笑。 “竟然敢教唆宝玉, 管你是什么东西, 我敲碎了你,大家都干净!” 说着, 宝璁举起那小锤,哐当一下敲了上去。 只见桌上那玉, 红光忽然炸了开来, 在桌上用力弹跳了一下,险险避开小锤。 宝璁犹不放过,依旧拿着小锤哐哐哐追着那玉捶了好几下。 那玉惊慌地又弹跳了好几下,被逼到角落,呱唧一下掉到了砚台里。 砚台里的墨水未干, 那玉在里面转了几圈, 浑身都染上了墨汁, 达拉达拉摇晃着,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果然这玉有问题! 宝璁捏着小锤转了两圈,扯了扯嘴角,问道:“你到底说不说话?” “为什么要教唆宝玉?难道就因为他是原著男主?还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木石前盟?” 问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冷。 他已经没什么耐性了。 砚台里可怜兮兮的玉努力地翻滚了两下, 又跳起来, 滚到砚台后面去了。 宝璁眼疾手快, 伸手就把那想逃走的玉重新捏了起来,冷笑道:“不吭声是吧?” 他用左手把玉固定在桌上,右手拿着小锤高高举起,目光紧紧盯着玉。 不好!这次真是的要砸碎它! 玉周身的红光疯狂地闪动了起来,仿佛在挣扎呐喊一般。 磨了这么久,这块会说话的玉还不吭声。 宝璁才不管它红光闪个什么鬼,当即右手用力,握着小锤正要狠狠敲上去,只听书房的门哐啷一声,被一阵狂风吹开了。 “莫要捶它!莫要捶它!”一个男人的声音惊慌失措地喊道。 “它非是不肯说话,而是在你面前气力微弱,说不出话来啊!”又一个男人也惊慌失措道。 宝璁用手臂挡住了风,只勉强眯着眼睛,看到自己跟前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狂风耸动,书房里被吹得乱七八糟,宝璁几乎睁不开眼,根本看不清楚眼前。 他只觉得左手忽然被拉了一下,手中捏着的那块玉便已经不见了。 “这块通灵宝玉,下凡乃是为享乐而来,如今一晃已经快二十年,它也经历过世间繁华,我们两人这就接它回去原地。” “上神莫要追究,莫要在意啊!” 两个男人交错着说话,又快又急,声音犹如在他耳朵隆隆作响,宝璁被震得脑袋都痛了。 正要问他们是谁,结果一个拂尘当面甩了过来,他一个不妨,退了好几步远,被掀倒在小塌上,晕了过去。 “三爷!三爷!”有人在叫他。 宝璁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好几日不见的吴茴。 “三爷,二太太那里传话来,说宝二爷醒了,闹着要找你呢!”吴茴扶着宝璁起来,又招呼清霜端水来给宝璁洗脸,“二太太请三爷赶紧过去一趟。” 宝璁看见吴茴,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即赶紧问他:“你刚才进来,看见什么人没有?” 吴茴疑惑:“您说的是清霜?他在外间,没在这屋里啊。” 宝璁便摇头道:“不是清霜,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大概四五十岁的男人。” 吴茴摇摇头,说自己没有看到。 清霜正端水进来,宝璁便又问了清霜。 清霜也摇摇头,道:“东明出去之后,三爷在书房睡下,我便一直在外间看书守着,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进来。” 嗯?东明出去之后? 宝璁皱眉,迟疑道:“你是说,我下午见过东明之后,一直睡到现在?” 清霜点点头,确定道:“是的。” 这下,宝璁越加觉得奇怪了,他环顾书房。 书架上的书都摆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的纸张书本也还是睡之前的样子,砚台里的墨水没有溅洒在书桌上,毛笔架子也没有东倒西歪的...... 书房里依旧干净又整齐,根本不像是被狂风吹过的样子。 纱窗外面,夕阳温光透了进来,金色的光,微凉。 难道他刚才在做梦? 他没有去找宝玉,也没有拿走宝玉的那块玉,也没有那阵狂风,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男人出现? 宝璁摸摸自己的后脖子,觉得一片湿凉,大约是出了冷汗。 呼—— 原来是做了个梦...... 宝璁心情复杂,看了眼吴茴,问他:“你那边查清楚了?” 吴茴犹豫道:“查了好几日,都细细问过了。宝二爷生病前那段时间,因为二老爷嘱咐,一直在家里念书,不曾外出过。” “二爷院子里只有那些丫头伺候,茗烟也不曾过去。倒是环四爷送了盒熏香给二爷用,小的拿了那盒熏香请大夫看过,大夫也说没有问题。” “小人......还没查出其他的来。” 吴茴很惭愧,替宝璁办事,这还是第一次无功而返。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后面作祟,藏得这么深,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 总不可能真是宝二爷他自己忽然就病了吧? 听了吴茴的话,宝璁倒没觉得他办事不利,毕竟之前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心里已经有些准备。 于是,宝璁便对吴茴道:“既查不到,也可能是他自己病了。你不用再往外面跑,派个人在外面盯着些就行。万一能寻到原因,最好。” 吴茴见宝璁没怪罪他,顿时心中感激,连连应声,保证自己一定派人好好留心。 宝璁又问:“你刚才说什么?宝玉醒了闹着要找我?” 奇怪了,宝玉不是一向醒了就闹着找林黛玉么?怎么忽然变成找他了? 吴茴道:“是呢,我刚回来,正巧碰见金钏儿姐姐亲自来传话。她如今还在外面等着呢!” 宝璁探头,从纱窗里一看,果然金钏儿在外面站着。 他浑身的汗,整个人身上湿淋淋的,过去见王夫人和宝玉也不太好。 “清霜,你去晴雯那里,给我拿套衣服来换,我身上这套都汗湿了。”宝璁一边说,一边解腰带。 清霜应声而去取衣服,吴茴就伺候宝璁脱衣服。 刚替宝璁脱了外衣,吴茴一抖衣服,忽然哐啷一声,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宝璁低头看,正瞧见他脚边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小玉。 吴茴一看,惊呼:“这不是宝二爷的玉么?怎么在这里?” 说着,他赶紧捡起来,正要递给宝璁,却又疑惑道:“怪了,这好像不是二爷的玉,上面没有字呢!怎么会长这么像?” 宝璁接过去一看,果然模样和宝玉的那块玉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没有字。 然而......这玉上面,有一点黑色的东西。 他用手指摩挲擦了一下,那黑色的东西便沾到了他手指上。 他凑近了一闻,没错,是他用的墨水的味道...... 难道刚才的梦,不是梦? 清霜抱着宝璁的衣服,疾步进来。 金钏儿还在外面焦急等着。 宝璁想了想,随手在书架上拿了个锦盒,把玉装进里面,对吴茴和清霜道:“这玉的事情不要叫别人知道。” 吴茴和清霜对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地应了一声。 宝璁换好衣服,跟着金钏儿匆匆去了宝玉屋子里。 宝玉屋子里正乱成了一团! 王夫人正在训屋子里的丫头,连袭人都跪在地上,个个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 宝玉穿着里衣,没在床上,反倒坐在椅子上,臭着张脸,一直嘟嘟囔囔:“宝璁呢?宝璁呢?快叫他过来!快叫他过来!” 宝璁走进去,皱眉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还没说话,宝玉看见他倒眼睛一亮,两三步走过来,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道:“宝璁,你可来了!你去哪了呢?怎么我一醒来你不在这里?” 众人见了宝玉这模样,都不敢出声了,只个个看着,面面相觑。 宝璁心里也很是惊讶,宝玉看见他怎么这么高兴? “宝玉,你找我做什么?可有什么事?”宝璁问。 “有什么事?”宝玉茫然道:“没什么事啊......” 宝璁疑惑,细细看宝玉的神情,不像是之前精神恍惚的样子,可是傻笑呵呵的,又有什么好像不太对。 “那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不在这里啊!” “不是,我是说,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 “那你找我?” “因为你不在这里啊!”...... 说的什么牛头跟马嘴! 宝璁简直要被宝玉绕晕了。 他正要再问,却忽然见王夫人和袭人都瞪着眼睛看他们,顿时觉出不对来了。 “宝玉,你清醒了?”宝璁试探着问道。 宝玉刚才和他对话,口齿清晰,也没有大吼大叫,分明看着像神志清醒了。 宝玉却茫然地瞪着眼睛,回看宝璁道:“清醒?你在说什么?” 王夫人小声对宝璁道:“你瞧瞧你哥哥,他这样是不是清醒了?” 宝璁又仔细地打量了下宝玉,面色虽不至于和之前一样青白,可依旧憔悴,只有那双眼睛,过份亮晶晶了,仿佛打了鸡血一样。 宝璁皱眉,问王夫人道:“大夫来看过了吗?” 王夫人担忧道:“来看过了,大夫说宝玉已经好转了。” 既然大夫也说宝玉好转了,那他可能就是好转了吧? 宝璁不想吓唬王夫人,便安慰道:“我也瞧着是好转了,许是再养些日子就能好全了。” 王夫人听了,顿时松了口气,而后忽然又想起些什么来,抓着宝璁的手,着急道:“你可瞧见你哥哥的玉了?袭人说找了哪里都没找到!” 本不该问宝璁的,因为宝玉最近一看见宝璁就大吼大叫的,所以宝璁根本就没进宝玉的屋子。 可是屋里的丫头们都找遍了,到处都找不到玉,王夫人便只好病急乱投医,每个人都问一遍。 宝玉的玉不见了? 宝璁忽然便想起了自己书房里,那块没有刻字的玉来。 那块到底是不是宝玉的玉?到底是不是他自己把宝玉的玉拿走了? 王夫人见宝璁不说话,便叹了口气,抹泪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拿走了宝玉的玉,可不是要他的命吗?” “老祖宗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急得要病?” 黑心肝的......宝璁自己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就是那个“黑心肝的”......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清咳了两声,安慰王夫人道:“太太别急,总归那东西应该还在府里,我叫人悄悄找找。先不要给老祖宗知道,免得她着急。” 王夫人也知道这事情重大,便催宝璁一定要用心找找。宝璁自然答应。 他安慰好了王夫人,就着急想回去看看那块玉,正要走,一边傻呵呵笑着的宝玉却不愿意了。 “宝璁,你去哪里?你别走啊!”宝玉扯着宝璁的衣服不让走。 宝璁回头道:“我帮你找玉去。” 谁知,宝玉还是扯着宝璁的衣服,嘴里直念叨,不肯让他走。 王夫人和袭人见状,便都劝宝璁先在这陪宝玉一会。 宝璁无法,只好陪着宝玉穿衣梳洗,又吃饭喝药。 有了宝璁在屋里,宝玉都乖乖的,也不怎么说话,只时不时冲着宝璁呵呵呵笑。 宝璁越看越觉得古怪,直觉得宝玉不发疯,好像傻了一样。 到了晚上,该睡觉了,宝玉换了里衣,拉着宝璁要一起睡觉。 宝璁:“......” 王夫人推了推他,努努嘴:“你陪你哥哥一会,等他睡着了你再回去。” 宝璁:“......” 小时候都没怎么一张床上睡过,如今这么大了,他反倒要和这个巨婴一起睡觉么! 宝璁心里是极不愿意的,不过王夫人和袭人都一脸担忧的样子,宝玉又笑呵呵的,满眼里都是期待。 最后,他在几人的期盼之下,还是躺在了宝玉的床上。 不过,坚决!不脱衣服! 第50章 半夜,宝玉熟睡, 宝璁悄悄起来, 直奔回自己书房。 他从书架锦盒中拿出那块玉,细细看了又看, 越看越觉得像宝玉那块玉。 虽然没有泛着红光, 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说话。 下午的梦里,似乎有两个奇怪的男人, 把宝玉的玉拿走了,而宝玉的玉确实也找不到了...... 摩挲着这块玉石, 宝璁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翻出了自己的雕刻工具, 回想着宝玉的那块玉,在这块莫名其妙的玉上面, 刻上了一模一样的字。 宝璁雕刻玉石, 技术早已经炉火纯青,但在雕刻这块玉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了费力,仿佛这块玉质地特别硬一样。 不过, 费了快两个时辰, 快天亮的时候,他还是把玉刻好了。 等刻完再看, 这块玉简直和宝玉的那块玉一模一样。 要不是上面浮现着属性字样, 宝璁也不敢相信, 这块玉是他刚刚仿制雕刻出来的。 只是...... 他揉了揉熬红的眼睛, 发誓真的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小玉上面, 浮现的属性,是健康+20,神智1+。 神智是什么东西? 而且数字是1+,不是+1,看起来怪怪的...... 不会是他刻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他雕刻的所有玉石里面,没有一件玉器,是有神智这属性加成的。 不过看字面意思,应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属性。 天已经大亮,宝璁也不睡觉了,干脆直接回宝玉那里,把玉放在了床内缝隙里。 因为丢了宝玉的玉,昨晚上宝玉这里闹了许久。不如早点装作找到,也免得闹得众人都知道,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早上宝玉醒来,宝璁就假装从缝隙里找到玉,把它给宝玉重新戴上。 袭人见了玉,喜不胜喜,谢天谢地了一番,赶紧叫小丫头去告诉王夫人。 宝玉嘻嘻笑着,用手指抚摸了一下胸口的玉,对宝璁道:“这下我有新玉了。” 宝璁惊讶,忙捂住了宝玉的嘴,叫他噤声。 回头看袭人,袭人正传早饭,没听见宝玉的话。 宝璁松了口气,对宝玉悄声道:“胡说什么,这就是你的玉。什么新玉旧玉的,以后不要再说了!” 宝玉笑着点头,看见早饭来了,光着脚下床,跑到桌边,伸手拿包子吃。 袭人赶紧拿过床边的鞋子,蹲在地上替宝玉穿上,道:“地上凉,可别不穿鞋就乱跑,你还病着呢!” 宝玉捏着包子笑笑,没有说话。 袭人见他精神不错,还面带微笑,便欣慰起来,张罗他吃饭。 宝璁也一边陪着吃早饭,一边观察宝玉情况。 只见宝玉一直笑眯眯的,袭人喂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挑食,也不拒绝。 饭没吃完,王夫人便匆匆赶到了。 “宝玉今日怎么样?”王夫人打量了下宝玉,问袭人。 袭人高兴回道:“今日起来,二爷瞧着精神不错,吃饭也香。” 王夫人忙合手念了句佛祖保佑,高兴道:“既能好好吃饭,我猜宝玉这病要好了!” 宝璁也笑着道:“太太这下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叫晴雯去告诉老祖宗,说宝玉好多了。老祖宗一高兴,病说不定也好了!” 因宝玉病了这些时候,贾母年纪大了,又熬夜了几日,已经支持不住,病倒了。 王夫人连连点头,又抹了抹酸鼻子眼泪,直道:“佛祖保佑,祖宗保佑啊!” 吃了早饭,宝璁要去外书房念书,还担忧宝玉会拉着他不让走,谁知,宝玉却安安静静的,只用手指摩挲着挂在胸前的小玉。 宝璁走到屋门口又回头,见那小玉上,健康和神智的属性值都好好的浮现在上面,顿时心安了些。 希望宝玉带着这块玉,能快点恢复正常吧。 又过了几日,宝玉的身体几乎全好了,只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他每日里笑嘻嘻的,问他话,有时回答有时不回答,有时又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的。 不过总比之前要么大吼大叫,要么面色青白一直哭闹,要么吵着要找林黛玉那些样子要好得多。 贾府众人俱是半喜半忧,贾母和王夫人天天念经祈福,又施粥添油钱,希望宝玉能快点好。 宝璁悄悄去瞧宝玉胸前的小玉,只见上面的属性,健康依旧是+20,而神智变成了2+。 原来这个神智属性,是会增加的! 他长吁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大石放下了大半。 不管神智属性是什么,他猜想,应该是对宝玉有利的。 快到过年,宝钗又去向王夫人辞行,要回自己家住。 王夫人心想着,宝玉身体好了,就要与薛家议亲,便没有阻拦,让薛姨妈接了宝钗回去。 过年时候,王夫人便趁着贾母高兴,提起了要为宝玉定亲的事。 一是因为宝玉要在宝璁之前成亲,二则是宝玉还是“病”着,有件大喜事冲冲也好。 贾母自然同意,王熙凤便揣摩了王夫人的意思,适时提起了宝钗。 “我见过的姑娘里面,只有宝姑娘为人最和善,做事最周全,连我也比不上。这么好的姑娘,不正与宝玉相配么!”王熙凤把宝钗夸了又夸,又奉承了贾母和王夫人几句,拍了好一通舒畅的马屁。 王夫人也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前几日选来选去,看了那么几家姑娘,还真没有宝钗那么合适的。其他还是其次,难得的是,宝玉也肯听她劝。” 贾母听了连连点头,道:“宝玉小孩子气,如今更需要个周全的媳妇照顾。宝钗一向是好的,若是她照顾,我们也可放心了。” 遂,她与王夫人商议了,又告知贾政,打算选个好日子正式去薛家提亲。 正月里好日子多,原本是薛姨妈去贾府拜年,王夫人却早早地先去了薛家拜年,正是与薛姨妈提亲。 薛姨妈早有意向,此时王夫人一提,她就允了,又商议婚期事宜。 按照古人礼数,王公贵族议亲,整个过程最少要准备半年。 于是,王夫人与贾政商议过,又请示贾母,将宝玉和宝钗婚期定于六月底,宝璁和林黛玉的婚期定于八月初。 因贾府要忙两人的亲事,于是刚出了正月,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了。 宝璁得知婚期已定,高兴得很,每日读书也更用心了。 宝玉精神也渐渐好了,与宝璁去外书房念书,却是磕磕绊绊的,不说四书五经,便是连先前他喜欢的诗集诗经也忘了许多,活像是没念过两年书的文盲一样。 不过宝璁不太担心,因为宝玉带着的小玉,神智属性一直在慢慢增加。 整个贾府都浸润在喜悦之中,可到了三月时,贾府却出了件大事! 宫里传来消息,说元春小产了! 宝璁都震惊了,他印象中,好像根本不记得元春有小产这件事! 贾母和王夫人赶紧去宫中探望元春,回来脸色也不太好,说元春病得厉害。 在古代,原本生孩子就难,元春已经三十几岁,又算高龄。这次她小产,若是身体没养好,别说是再怀一个孩子,便是小命也难保住。 宝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难道原著里元春早早病逝,和这次的小产有关? 第51章 元春何时怀孕? 为什么会忽然小产? 是有人加害,还是因为元春自己身体不好? 除了在太医院得知元春流掉了个男胎以外, 贾家打探不到一点其他消息! 宝璁到此时才恍然发现, 他外面哪些所谓得用的人,还远远不够。 元春孤身在深宫中, 只有个抱琴是心腹。他却在宫中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别说打听元春消息,就连抱琴都接触不到...... 怪不得那些有女儿在宫中的家族, 都费尽心思往宫里安插人呢。像贾府这样,连个消息都难打听到的娘家人, 对元春来说有个屁用啊! 宝璁把陈平招来一问, 好嘛,那些新疆送过来的奴隶培养了一堆, 可全都是男的! 他难道能把人阉了送进宫去? 不说那些人被阉了之后还会不会替他办事, 他一个文明思想根深蒂固的人,就是再在这封建社会待几十年,也做不出来那种事啊! “唉,你赶紧的, 传信去新疆。要有不错的女奴隶, 赶紧挑了送过来。”宝璁叹气道:“失策失策啊!” 陈平惊讶,“女奴隶......不知三爷是要做何用?” 女的, 所谓有用, 是会歌舞?会伺候人?长得漂亮?还是说......要会点特殊技能? 这要看宝璁要用在什么地方, 自然有不同的挑选标准。 宝璁道:“年纪大小都可, 要性格沉稳谨慎, 会伺候人,心中有成算,会点医术更好......” 越说,宝璁倒想起一个人来。 现今住在林黛玉那里的巧燕,正符合这些条件。 且这些年看下来,这人品性也很不错。她父亲又被流放在新疆,送她进宫,也不用怕她被别人收买,反害元春。 正想着呢,宝璁便听见陈平道:“您说的这不是巧燕姑娘么?这样的人从外面一时难寻,就算新疆那边送过来,也得养些日子才能用。” 宝璁忙摇了摇头,道:“我是要送人进宫伺候大姐姐,巧燕不是咱们家下人,且我答应她父亲,要替她寻好亲事嫁了,怎么能失信于人?” 宫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把人家姑娘送进宫去,进宫容易,平平安安出宫就难了! 原来是为了大小姐,怪不得三爷这么焦急了。 大小姐如今在宫中小产,正缺一个会医术的女大夫去照顾。 于是,陈平又建议道:“不如三爷先送巧燕姑娘进宫照顾大小姐,等我这边找到了人,再换她出来?” “我去,你以为皇宫是你家啊?想送人进去就送人进去,想换人出来就换人出来?” 若是贾家有权有势到这种程度,他也不用着急元春身边无人可用了! 宝玉着急得上火,终于忍不住大吼了一声,“你赶紧的,府里家生子或者外面寻人,给我找个合适的人来!” “是是是!”陈平头一回见宝璁对他发火大吼,赶紧退了出来,站在屋门口,惊魂未定。 院子里,清霜正在大树下石桌边上看书,却实际上望着天边出了神。 见陈平被宝璁轰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页书,又重新将精神集中在书上。 陈平见了,没好气地过去坐,问清霜道:“哎,三爷这几日是不是火气特别大啊?” 清霜眼角都没溜一下,平静道:“大小姐病了,三爷自小与她亲厚,自然着急得火气大。” 陈平原本与清霜关系很不好,他惯是瞧不起清霜那清高模样。 不过比他们多念了两本书么,长得像小白脸,说话喜欢文绉绉,又十分娘兮兮地爱干净。 不过后来,他们几人一起跟着宝璁出门,慢慢相处,彼此也算有了些交情。他才知道,清霜为人清高是清高的,不过挺和善,主意也多。 他和吴茴若有为难不能解决的事,问清霜讨主意,清霜总是不吝啬,回回都帮他们解决。 这次,宝璁发了大火,陈平又见清霜正巧闲着,便贱兮兮地凑近了,低声问他:“哎,三爷让我寻人送进宫伺候大小姐,我想着巧燕正合适,但三爷又不肯,说巧燕不是贾府的下人。你说这事情怎么办?” 清霜瞄了一眼书房,又斜眼看陈平,“这有什么难的,三爷不肯,若人家自己想进宫,三爷也不好拦。” 陈平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催促道:“这话怎么说?让巧燕自己与三爷说要进宫伺候大小姐?” “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在贾府住着和千金小姐也没什么两样,以后嫁人也必定不错,怎么会想进宫伺候人?” 清霜摇摇头,又翻了一页书,随口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命么?” “做个小厮,吃穿都快赶上主子了。府里内外人人都叫你一声陈平哥哥。以后娶个美娇娘,你脱了奴籍也能做商队当家。运气好了,养个好儿子好孙子,说不定还能光宗耀祖。” 他扬了扬下巴,扯了扯嘴角,“人家老爹还在新疆受苦呢,就算嫁了好人,能心安理得把老爹扔在新疆一辈子?” “哎哟,这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陈平一捶手,哈哈笑了两声,又赶紧缩着脑袋看书房,见宝璁没动静,又转头对清霜道:“只是要巧燕自己去对三爷说,需得人游说才行。” “你我都进不了内院,更别说去大观园林姑娘那里了。你不是与晴雯关系好么?你替我去求求她,帮我这一回,我欠你个人情,怎样?” 本以为清霜会答应,谁知,他却怅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你不也与晴雯相熟?自己寻她帮忙去。” 晴雯最近与他生气,已经好几日没有理会他了。 他也没去问是怎么回事,而是顺势避开了晴雯。 毕竟两人都大了,晴雯又是宝璁的大丫头,太近了不太好...... “晴雯那泼辣脾气,说话夹枪带棒的,我可受不了!”陈平绕着清霜转了几圈哀求:“她只与你说话还和气些,你就抬抬手指头,帮帮我呗!” 清霜盯着书本,不予理会,只一句:“帮不了。” 磨了半天,陈平也没能说服清霜,只好叹气走了。 当然了,陈平也不会放弃的。 他自己掏钱,从外面买了珍珠面脂、茯苓膏、桂花花露等,又有两三匹好布料,送去给晴雯。 话还没说呢,晴雯就把东西砸回到了陈平身上,气呼呼指着他骂道:“亏我平日看你还算是个好的,竟然与我哥哥嫂子合伙起来算计我!” “你个王八蛋,有钱了不起啊!你叫那人外面买十个八个小姑娘去!竟敢来我跟前做这种恶心事!” 陈平都被骂懵了,抱着几个礼盒,茫然道:“大姑奶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我怎么了?” 晴雯板着脸,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是不是收了我哥嫂的银子,替他们过来做说客的?要我嫁给什么角落里冒出来的老头子为妾?” “别说给这些恶心人做妾,便是三爷的妾,我都不做!你们这些黑心肝的,赶紧死了这条心吧!” 原来,晴雯他哥哥赌博,如今欠了人六百两银子。 两夫妻上门求晴雯拿银子,料想晴雯定是不肯,于是就偷偷收了别人六百两银子,给晴雯说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贾赦一下属门客,家中虽已经妻子,但他妻子常年卧病,已经熬不过一两年。于是就说,先娶晴雯为妾,等正妻过世之后,再扶晴雯为正。 男方也算有头有脸,配她一个丫头绰绰有余。若托贾赦邢夫人的门路,去贾母那里求亲。晴雯想想,很有可能贾母会许婚。 她这几日正为这事恼火,乍然见陈平送这些东西给她,就以为是她哥嫂托了陈平来逼婚了,所以才破口大骂。 陈平听了晴雯三言两语,顿时明白她是误会了,急忙道:“我与你才是有交情,又不缺银子,怎么会同你哥嫂来算计你?” “我今儿找你,是有别的事情相求。” 于是,他赶紧悄声的,把宝璁的烦恼,以及自己想托晴雯去游说巧燕,让她自己去宝璁要求进宫的事情说了。 见晴雯听了面色稍平,陈平赶紧问道:“你哥哥嫂子怎么忽然要逼你嫁人为妾?你的婚事难道不是老太太和三爷做主?” 晴雯大叹了口气,气呼呼道:“这次我哥哥嫂嫂已经收了人六百两银子了,且听说那男的是赦老爷的门客。这样身份的人若托大老爷求亲,老太太怎么会不肯?便是三爷,说不定也不好推辞。” 陈平听了,便笑眯眯道:“我瞧三爷不会肯,除了林姑娘,你可是他最放在心上的人了,等三爷成了婚,你不就是......” 话未说话,晴雯一脚踹了陈平出去,怒声道:“你才做小妾呢!你全家都是小妾!”说着,将院门哐啷一声,狠狠关上了。 陈平见晴雯气成这样,连手中抱着的礼盒也不顾了,扔了东西就上前拍门,哀求道:“晴雯姐姐,大姑奶奶!我错了!” “我再不说了!我还要求你办事呢!那事到底怎么说?你别忘了帮我啊!” 只听晴雯在里面恶狠狠地训斥小丫头道:“不准给这狼心狗肺黑心肝的开门!” 小丫头委屈地呜咽了两声,连连应声。 陈平只好歇了拍门,只高声叫道:“东西我放门口了啊!大姑奶奶,你可千万别生我气,先办正事要紧啊!” 去求晴雯不成,陈平耷拉着脑袋,只好写信去新疆,叫那边送人过来。 只是,他知道这是徒劳。 新疆送人过来,再快也得两三个月。人来了,礼仪教一教,人得养一养,各种手段训练一下,怎么的也得大半年吧? 宝璁那里等得,宫里元妃那里怎么等得了? 思来想去,只有巧燕合适。 只是不知道,晴雯那姑奶奶,有没有去帮他说了。 陈平想了想,还是再去求清霜靠谱。 晴雯那性子也奇怪,在下人里面,别人说的话,她句句都能辩回来,只清霜斯条慢理地说几句,她就听了。 再去见清霜,清霜却少见的,正在喝酒。 奇了怪了,他很少喝酒的,因为喝了酒,面色就泛桃红,更艳丽得像姑娘家了。 “哟,今儿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竟也有事情烦恼,都借酒消愁起来了!”陈平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拿着小桌上的酒壶,直接往嘴里灌了两口。 清霜嫌弃地放下了酒杯,不喝了。 陈平也不在意,自己拎着酒壶喝得不亦乐乎,便喝还边抱怨道:“晴雯那姑奶奶,我是没办法去求她了,还是你帮帮我吧!咱们可是好兄弟啊!” 清霜撇撇嘴,嗤笑着摇头,“你这一有事求人,就大家是好兄弟,你陈平的兄弟也太多了。” 陈平嘿嘿了两声,眼睛亮晶晶道:“这有什么,外面行走江湖,不遍地结交兄弟,怎么有我一席之地?” 他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道:“我与男人还好说话些,就真是搞不懂这些姑娘家的心思!” “你说这晴雯吧,她自己被她哥嫂逼迫着嫁人为妾,却来迁怒于我。” “我好心送她东西,请她替我办事,也不知道她办了没?一码事归一码事,她总不能因为那事,气得不帮我吧?” 清霜听了,却眼神闪了闪,故作平静道:“晴雯被她哥嫂逼迫为妾?这怎么回事?” 陈平听清霜问,便倒豆子一样,把晴雯说的话,和他打听来的消息,都说了。 “还别说,这回这男的请赦老爷做亲,老太太若许了,三爷还真说不定不能推辞。” “晴雯这哥嫂也太不靠谱了,年年都来闹这么几出,晴雯若不是有三爷护着,早就被折腾到哪里去了。”陈平叨叨着,又喝了口酒,叹气。 清霜沉吟了一会,忽然道:“你去和晴雯说,你帮她把这事情解决了。晴雯一高兴,定会帮你把事情办了。” 陈平惊讶道:“我能怎么帮她?去求三爷么?” 清霜摇摇头,道:“去求三爷还不够,还得把晴雯哥哥嫂子给解决了。这样年年闹算怎么回事?” 他们几个都知道,宝璁心里只有林黛玉,已经露了意思出来,想把晴雯嫁出去。 晴雯若被闹得名声不好了,还有那样胡搅蛮缠的哥嫂,以后哪里有好人家肯娶她呢! 陈平听了,也觉得这主意好,于是又和清霜商量,怎么把晴雯哥嫂给诓到外面做苦工去,又买个漂亮的姑娘送给那门客,退了晴雯的亲事。 晴雯知道陈平帮她解决了这□□烦,这下高兴了,收了礼物,就去大观园里,悄悄说服了巧燕。 巧燕去和宝璁说自己要进宫,要争个机会,让她父亲能被赦免罪过,宝璁还惊讶了许久。 不过姑娘家自己下定了决心,宝璁劝了几次,巧燕也不改主意,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 他拿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并一对质朴玉镯给巧燕,道:“这些银子,你带进宫给大姐姐。除了日常所需,若是有得用的人,你也可用银子收买一两个,将来若有急事,也好有人能出宫报信。” 他又指了指那对十分质朴不起眼的玉镯,道:“这两个玉镯你不要给别人,将来报信,可用这玉镯作为信物。” 玉镯虽然平常无奇,和其他普通玉镯没什么两样,但上面有属性字样,只有宝璁能看见,作为信物,他能一眼就认出来。 巧燕只以为宝璁在玉镯暗处做了标记,便点点头,将银子和玉镯收了起来。 想了想,宝璁又嘱咐道:“你进宫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大姐姐的身体,其余不必多管。且要时常告诉大姐姐,后宫不得干政。便是以后贾府有大难,她也不可出头,只关上宫门过日子,保重自己要紧。” 巧燕听了,十分惊讶。 多少家族送女儿进宫,正是为了庇护家族。在风光的时候,让家族更风光,在家族有难的时候,有个人能去为家族求情。 可宝璁的嘱咐却正相反,让元春在贾府有难的时候,抽身只保自己吗? 巧燕从小家逢大难,后又孤苦无依,性子早就磨练得十分谨慎沉稳。 此时,她虽然觉得宝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点点头应下了。 宝璁见了,十分满意。果然他没看错巧燕,是最适合进宫的人。 到了初六日,王夫人又进宫探望元春。 宝璁便顺路,花了几百两银子贿赂太监,偷偷把巧燕塞到了元春身边。 这日,宝璁去贾母那里请安,正瞧见邢夫人替贾赦求鸳鸯去做妾。 王熙凤一贯十分伶牙俐齿的人,却远远地退在角落,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一样。 鸳鸯趴在贾母脚边,哭哭啼啼的,诉说委屈,说自己要去做尼姑,正接着要发誓赌咒,就被宝璁打断了。 宝璁快步进去,先给贾母和邢夫人请了安,而后笑着对贾母撒娇道:“大伯父有一堆小妾了,怎么还惦记鸳鸯姐姐?小心身体被掏空!” “鸳鸯姐姐这样伶俐的人,老祖宗可别送给大伯父浪费了。不如送来给我,我院子里正缺鸳鸯姐姐这样的人才管事呢!” 贾赦这个老东西,之前他门客差点暗中撬走了晴雯,宝璁正为此生闷气呢! 如今他想要鸳鸯,宝璁偏要光明正大地来撬走,气死那风流的老东西! 贾母原就被邢夫人和贾赦气得不轻,宝璁来了,竟也说要鸳鸯,和大伯父争起人来。 她被气得差点没背过去! “好啊!你们这群孽障!大的小的,个个都惦记着我的鸳鸯!平日里不知道孝顺也就算了,鸳鸯替你们孝敬我,你们竟还要这样折腾她!都看我这把老骨头好欺负是不是?” 贾母哭天喊地的,抓着宝璁打了好几下:“你们这些孽障,一个都别想!就是我死了,你们也不能欺负她!” 宝璁忍着打,也不躲,只轻拍着贾母的背,嘟囔道:“老祖宗,您可别被大伯父大伯母他们气坏了!” 说着,他又扯着嗓子朝邢夫人叫:“大伯母,你快回去,告诉大伯父,老祖宗要被他气病了!” 邢夫人正被吓呆了,王熙凤见状,赶紧扯了扯邢夫人衣服,两人急急告辞了出去。 宝璁却不出去,反而跪在贾母面前,笑嘻嘻哄她道:“老祖宗别生气,大伯母已经走了!” 贾母也知道宝璁顽劣,见他这样,便知他刚才是开玩笑,遂抹了眼泪,叫鸳鸯起来,又对宝璁埋怨道:“见我生气,你也不来安慰,反倒和你那不争气的大伯一样来气我!” 又教训他:“你如今也要成亲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促狭?” 说着,她忽然瞄了瞄鸳鸯,又瞧瞧宝璁,心道:宝璁性子莽撞,听说伺候他的晴雯也性子急。林黛玉将为宝璁正妻,可她有时候也爱闹别扭。若真有鸳鸯这样沉稳大气的人在身边劝着,倒是一个补缺。 于是,她心里有了些想法,便拉着鸳鸯温声道:“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和我亲孙女一样。以后可莫要再说去做尼姑,我还要替你寻个好人,让你一辈子过好日子的。” 鸳鸯不知贾母想法,只知道贾母是真心疼爱她,便放声哭了一会,又抹了眼泪,重新伺候贾母。 宝璁见此,便叹了口气,心中只愿贾母能长命百岁,多多庇护这些贾府无依无靠的女孩子。 回了自己院子,宝璁念着林黛玉,便叫晴雯送个俄罗斯套娃给林黛玉玩,顺便瞧瞧她怎么样了。 巧燕进了宫,他还真怕林黛玉身体无人照顾,又病弱起来。 晴雯回来,却把套娃拿了回来,笑着与宝璁道:“林姑娘瞧着身体精神都好得很,只不过在生气。说三爷送她这套女娃娃,莫不是告诉她,让她替三爷在屋里养那么多姑娘么?” “她说她不要,叫三爷自个儿养着吧!” 宝璁:“?” 冤枉嘞! 他什么时候说要养那么多姑娘了? 第52章 没定亲的时候,可以天天见到林黛玉, 定了亲了, 反而两人不能见面了,好生气! 宝璁郁闷地站在大观园门口, 望了几眼高高的隔墙, 摇摇头,又回自己院子里去。 爬墙也不行, 被人知道了,影响多不好...... 四月、五月、六月......宝璁掰着手指头算算, 还有好几个月, 顿时越加郁闷起来。 “三爷可是担心林姑娘还在生气呢?” 晴雯见宝璁闷闷不乐的,便问他:“要不我再去瞧瞧林姑娘?” 宝璁点点头, 叫了吴茴进来, 嘱咐他去买十几个漂亮的风筝来。 四五月间,春风和煦,正适合外出玩耍,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桌上还放着被林黛玉退回来俄罗斯娃娃, 宝璁不想送别人, 又不能随便把这娃娃碎了,于是便提笔起来, 把每一个娃娃脸上都画了几根胡须上去。 “这下不是女娃娃了吧!” 宝璁得意地搁笔, 把娃娃装起来, 又叫晴雯嘱咐了几句, 对她道:“把这娃娃和风筝一起送给林妹妹。” 晴雯去了潇湘馆, 见林黛玉正在整理自己日常所写诗作,已经有厚厚的一小叠。 又有另一小箱子,也装着一叠纸张,上面写满了字,不是诗作,竟像是文章。 晴雯暗暗惊诧,记下这事,打算回去与宝璁说。 林黛玉见晴雯来,便笑着问:“昨儿来了,今儿又来,怎么来得这么勤?” 晴雯便笑着打趣:“三爷心里日日记挂姑娘,我来的自然勤了。” 她把锦盒放在林黛玉面前,又指指小丫头们抱着的风筝,道:“这些都是三爷送给姑娘的,说天气正好,让姑娘多出门玩呢!” 林黛玉先瞧了一眼风筝,很是欢喜。 她又打开锦盒,见里面装的还是昨日那套娃娃,顿时奇怪了,疑惑道:“怎么又送回来?你昨日没和他说我说的那话吗?” 晴雯笑着道:“我说了姑娘正生气,不要这娃娃。三爷却说,今日林姑娘定会收下了。” 她上前把那娃娃拿出来,递给林黛玉让她细看,“姑娘瞧瞧,这还是昨日的娃娃么?” 林黛玉见那些小娃娃上,个个被画了胡须,成了男孩子的样子,顿时乐笑了,捏着那最小的娃娃看来看去,道:“这样漂亮的娃娃,他竟不珍惜,还在上面瞎画!” 又问晴雯:“都把娃娃画丑了,他怎么知道我会收下?” 晴雯记起宝璁的话,便伶俐回道:“三爷说,林姑娘知道他昨日只是替鸳鸯姐姐解围,必不会为这些小事生大气。姑娘不过是逗他玩呢!” 林黛玉听了,顿时心里甜甜的,笑着道:“他倒是会给我戴高帽。” 她原本也没真生气,不过是多日不见宝璁,又思念又觉得日子无趣,逗弄他玩而已。 此时听见晴雯转告宝璁的话,她虽嘴里没说,但心里却觉得宝璁真是懂她。 人人都觉得她动不动就爱生气,唯有宝璁知道,她不是那些平白无故爱生气的人。 之后几日,宝璁时常在院子里看见大观园天上飘着几个风筝,便知道是林黛玉和姐妹们在玩。 瞧着那些风筝,每每就叫晴雯去看,林黛玉放的是哪只,仿佛看见风筝,他就瞧见了林黛玉一样。 到了五月,宝璁听说了薛蟠要娶夏金桂的事。 薛蟠摆酒,请几个好友一起庆贺,宝璁也不好意思不去。只是他酒席之间提到,夏金桂脾气性格不好,叫薛蟠再考虑考虑,不用那么急成亲。 谁知薛蟠已经偷看过夏金桂,瞧见她貌美如花,已经被迷住,哪里管她性格好不好,非要娶进门去。 宝璁只稍微劝说了一句,见薛蟠坚持,便闭嘴不说,闷自喝酒。 席上,柳湘莲也在座,他只对薛蟠恭喜了一句,而后就闷闷喝酒,反看着宝璁有些欲言又止。 宝璁见薛蟠左拥右抱几个女孩子,与几个纨绔子弟喝酒划拳的高兴,便借着更衣,和柳湘莲一起出去说话。 “柳大哥,你在席间看了我好几次,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宝璁好奇问道。 一向说话直爽的柳湘莲,却支支吾吾,好半天没话说,直到薛蟠出来叫他们回去,他才犹豫憋出一句道:“女子嫁人不易,定亲之前还是先看看对方人品如何才妥当。” 说着,也不等宝璁回话,自己跟着薛蟠回去喝酒了。 宝璁一听愣了,也不知柳湘莲这说的是谁? 今日明明是庆贺薛蟠将要娶妻,他说这话,难道是要他去和夏金桂说,叫夏金桂先打听一下薛蟠人品么? 他和夏金桂有个屁关系啊!夏金桂嫁哪个王八,他一点也不想管! 宝璁摇摇头,回了酒席间,看着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薛蟠,到底只叹了口气。 六月,傻呵呵的宝玉终于顺顺利利迎娶了宝钗。 宝璁偷偷看了眼宝玉的玉,上面的神智已经涨到了15+。 他有点担心,宝玉这样和小孩子一样,如何能做别人丈夫。 不过宝钗真是母爱如炬,就算宝玉这样傻呵呵的,也没有一丝嫌弃,反而和做妈一样,生活上细致照顾,精神上循循善诱。 宝璁觉得,他们两个都还年轻,先这样相处也好。等宝玉渐渐心智成熟,再顺理成章做真夫妻,反而是件好事。 八月又将有一件喜事,宝玉有了宝钗照顾,王夫人和王熙凤便省心许多,能专心办宝璁和林黛玉的婚事。 宝璁正暗搓搓期待呢,谁知,八月初,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太上皇驾崩、周太妃也薨逝了! 昭帝下旨,一年之内,周朝各种嫁娶做寿等喜事一律禁止,也不准喝酒唱戏寻乐等等。 宝璁:“......” 太上皇好死不死,怎么正好挑日子在他成婚之前去世了! 不管贾府众人如何遗憾,宝璁怎么闷闷不乐,他和林黛玉的婚事都被推后了一年,迎春议亲之事也暂停了。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都要进宫哭丧,便把贾府内院大小事托付给了李纨和宝钗。 这时候,几人都是庆幸,幸好宝玉在六月份就把宝钗娶进门了,不然现在府中除了李纨,连个能管事的人都没有。 李纨是寡妇,宝钗是新妇,原本贾府下人还多有不服的。然宝璁因为婚期推迟,郁闷得要命,其他不能发泄,只专挑那些犯错的下人下手。 不管犯错的人是几世家奴,现在什么身份,在贾府的靠山又是谁,被宝璁抓着了,统统都暴打一顿,利落地远远卖走。 几个当家太太都在宫中哭丧,贾府下人们没有倚靠求情之处,只好个个夹紧了尾巴,战战兢兢做事。一时之间,倒为李纨和宝钗解了不少压力。 像是和谁较劲一样,宝璁日日拉着宝玉,在书房中日夜刻苦读书,到了年底也不松懈。 除夕前夜,宝璁依旧读书到半夜,忽感疲惫,就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倏然梦见,一年过去,他的学业进步飞速,而宝玉的神智也悄悄地变成了77+。 这年八月底,他总算和林黛玉完婚了,接着便是参加秋闱、次年春闱。 先后中了举人进士,又为第三名探花。圣上嘉奖,赐他为翰林院编修,从七品。 贾政贾赦开了祠堂,祭奠祖先,告知他和宝玉成婚等喜事,又言他中举为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他已在京城为官,昭帝便让贾政升职,做了江西粮道。 贾政粗粗处理了家中事务,嘱咐了他几句,便赶着去江西上任了。 因为这些喜事,贾母与王夫人到处捐香油钱,又给穷人分钱布粥,闹得满城人都知道。 贾府门前,车来人往,流水一般没个停歇,府里也敲锣打鼓地热闹了一整年。 宝璁如旁人观景,见此盛况,却是眉头紧皱。 贾府排场巨大,花费奢靡太过,又这样屡屡张扬,容易遭人嫉恨。 他便与贾母贾赦说了他的想法,希望贾家低调些。 贾母贾赦却不以为意,只说这些庆贺是常事,从前比他们更奢靡的人家比比皆是。 看着贾府这样花团锦簇,他却忽然心中一凉,背后毛骨悚然。 有个词叫作——盛极必衰。 第53章 冬日,除夕之夜。 半夜, 宝璁汗津津地从床上醒了过来, 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咳咳”他迷糊地隔着床帐, 向外面看了一眼, 哑着嗓子叫道:“晴雯......” 晴雯听见动静,端着灯烛, 赶紧上前撩开床帐,察看宝璁的情况。 “三爷, 你可醒了!”晴雯将灯烛放在床头, 将宝璁半扶起来,靠坐在床上, 又回头倒了温茶给他喝。 宝璁喝了茶水, 人似乎清醒了一点。 他半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屋里。 床帐还是素青色的,圆桌还是那张被他不小心划了刻痕的圆桌,放衣服的衣柜还是只有他自己的那几个...... 他不自觉地恍然愣住了。 原来刚才那些都是他在做梦, 成亲、科举、进翰林院、贾政升职......这些也都太真了, 活像是他真的经历过一样。 宝璁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 额头滚烫, 手却冰凉。 他被自己冰了个颤栗, 赶紧放下手来。 外面呼呼的寒风吹着, 从远处微微开着的窗户中刮了进来, 窗户被风推得哐哐直响。 屋里燃着两个炭盆,但他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感受到了冷意。 脚动了动,踢到一个汤婆子,还是温热的,宝璁舒服的呼了口气,将那汤婆子勾到了小腿中间暖着。 “晴雯,现在是什么时候?”宝璁轻声问。 晴雯道:“已经丑时,三爷可饿了?小米粥还温在炉子上,你要不要吃一些?” 宝璁摸摸空空的肚子,点点头。 晴雯端来小米粥给宝璁吃了,又出去叫小丫头打水来,要给宝璁擦汗换衣服。 宝璁忙道:“我自己来。” 他自从外出游学之后,凡是贴身的事情,能自己动手的,都是自己动手。 这两日,因他高烧昏睡,晴雯才照顾了几日。 此时宝璁已经清醒了,晴雯也不坚持,把干净的衣服和帕子递给宝璁,自己将床帐放下来细细掩好,免得冷风进去再冻着宝璁。 换好了衣服,宝璁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便高声问:“是谁在外面?” 碧痕引着人进来,笑着道:“是林姑娘看三爷来了!” 宝璁赶紧朝林黛玉招手:“林妹妹,你快进来坐。”又叫碧痕:“赶紧把门关好,拿脚炉来给林妹妹垫着,别冻着她。” 晴雯碧痕带着几个小丫头一阵忙碌,又是炉子又是热茶水的,安顿好了之后,才轻手轻脚退到外间守着。 林黛玉不好意思道:“今儿是除夕,大家都在老太太那里吃宴,只你一个生病了在屋里躺着。我原是想悄悄过来看你一眼就回大观园去,谁知这么巧,你竟正好醒了。” 宝璁看着林黛玉,笑着道:“刚才还睡着做梦呢,想是咱们心有灵犀,我知道你要来看我,我就赶紧醒来了。” 因八月婚期被推迟,宝璁和林黛玉只好尽力遵守婚前不相见的古礼。偶尔在两人都出席的家宴上相见,那也是坐在贾母两边,少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今日除夕,宝璁生病不能出席,倒意外换来了这个可单独和林黛玉安静待一会的机会。 林黛玉羞涩笑了下,偷偷打量宝璁面色,见他精神不错,便稍微放心了,又问他:“刚才做了什么梦呢?” “刚才梦见......” 宝璁刚笑着要说,却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想到这话,宝璁忽然心口一闷,忍不住掩口,用力咳嗽了好几声。 林黛玉着急,赶紧倒了杯茶,上前喂宝璁喝。 宝璁就着她的手,喝完了一盏热茶,靠在床头,稍微休息,止住了咳嗽。 “就算要参加科举,你日夜苦读也太用功了,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见宝璁这么病怏怏的,林黛玉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父亲,也是因为参加科举,日夜苦读,身体才渐渐弱了。 从前宝璁整日里都是活蹦乱跳的,没想到那么壮实的人,念书念得也生病了。 宝璁还以为林黛玉想到了贾珠早逝,因此担忧他,便安慰道:“我身体一向好得很,这次病了不是因为念书。是我晚上起夜,一时忘记披外衣,所以冻病了。” “你放心,我以后定会注意,不会再让自己冻着。” 见宝璁认错干脆,又面色微白,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林黛玉也生不起气来,只好软软地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多注意身体。 宝璁俱是微笑着听了,又哄林黛玉再做他小老师,赶明儿写了文章,待周先生批改了,也给她送去过目。 林黛玉之前写了许多诗作与文章,宝璁叫晴雯拿出来,替她装订成册。 当时他看了林黛玉写的文章,有好几篇写得比他的都好多了。 于是后来,周霁布置了宝璁作业,他总是自己先写一篇,然后写信求教了林黛玉,看了林黛玉的意见,再写一篇。 两篇前后对比,宝璁写策论的水平便日日进益,越发熟练,得心应手了。 紫鹃坐在外间,听了宝璁哄林黛玉的话,好奇地悄悄问晴雯道:“真是奇怪了,三爷这么细致的一个人,竟也会起夜忘记穿外衣吗?明年,不是,该是今年了。” “今年三爷要参加科举,可不能这样疏漏照顾身体呢!” 晴雯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摇摇头,轻声对紫鹃道:“三爷哪里会不注意这些!都是哄林姑娘呢,明明就是念书太累,累病了!” 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背诵课文,然后又练武,早上上课,下午练字写策论,晚上又是背诵看书,常常到半夜也不睡。 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他自己的功课都写不过来,有时候还要教宝玉的功课,自然忙得累了。 想想宝璁要瞒着别人的意思,晴雯又嘱咐紫鹃:“千万不用和林姑娘提,免得她担心。” 紫鹃深知林黛玉想得多,便点点头,悄声应下。 次日,众人知道宝璁醒了,都纷纷来探望。 宝玉和宝钗也来了。 宝璁趁着宝玉来探望,特意看了一下他的玉,上面的神智属性是36+,而不是77+。 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他真是想太多了。 过了年,出了正月,宝璁才慢慢好了。 去和贾母请安,贾母便拉着他嘱咐:“再休息十日,再去外书房上学。你父亲要是逼你,就让他来找我。” 宝璁乖乖点头,笑着道:“老祖宗不用担心,我身体好得很,父亲也没有逼我念书。” 贾母看了一眼宝璁,叹气地拍拍他的手,道:“你父亲是没有逼你,我瞧着,是你自己在逼自己。” “你才十几岁就已经考了秀才,何必这样着急?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着急你早早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你啊,只要慢慢有出息就行了,千万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宝璁笑着点头,称是。 但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 偌大一个贾府,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时时发生着有可能颠覆贾府的事情。 还有他在除夕夜做的那个梦,一件件事情都那样顺利,贾府热闹非凡,花团锦簇。可宝璁对那些繁华,却和梦中感受一样,只觉得毛骨悚然。 仿佛,很快,有些事情就要发生了。 第54章 江南甄家被抄了家,而贾政......收留了甄家的手下, 且还有一箱东西。 宝璁进了贾政书房, 见他正笑容满面地在欣赏一幅唐寅画作。 “老爷,这幅画从何处得来?”宝璁看了一眼贾政, 心中五味陈杂。 他握了握拳头, 努力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无力感。 贾政一见宝璁进来就板起脸,他将画收了起来, 避而不答,反问宝璁道:“你进来为何连个声响都没有?太不知礼数。” “是老爷太沉浸于欣赏画作, 所以没有听见敲门声。”宝璁面无表情, 直视贾政,又再问道:“这唐寅画作, 外面已经寻不到, 老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莫名被宝璁这样盯着,贾政有些心虚,装作随意道:“是一位故友所赠。”又眼神游移着,转移话题:“你今日来有何事?” 宝璁能有什么事呢? 正是为贾政的这位“故友”而来。 宝璁沉默了一会, 平静道:“听说江南甄家犯了大罪, 被抄了家。老爷昨日收留了甄家的人,莫非就是因为他们拿这幅画贿赂了老爷?” “你!”贾政听了暴怒, 顿时拍案而起, 他脸色涨得通红, 指着宝璁气得发抖, “你这孽障!甄家为我们家故交好友, 他家落了难,我不过是收留他几个家人,正是为人之义!” “他家人为了怕连累我们,不敢在家中白吃白住,因此拿这幅画抵作食宿。这怎么能说我收了贿赂!荒唐!真是荒唐!” “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简直荒谬!还不快快回去念书!” 贾政大发脾气,一顿破口大骂,几乎口水都喷到了宝璁脸上去。 宝璁平静地抹了一把脸,冷漠道:“儿子只是提醒老爷,若论‘义’字,自然是君臣大义在先。” “无论甄家送来的是什么东西,老爷还是早日把东西呈给圣上为好。” 他面无表情地对贾政行了一礼,出去了。 等宝璁出去,贾政瞬间瘫坐在椅子上,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把东西呈给圣上? 那些金银,还有古董字画,还有那个......小匣子都呈上去吗? 贾政长吁了一口气,止住了自己颤抖的手,摇摇头。 若是呈给圣上,不是太刻意与甄家划清界限了吗?做了这等不义之举,以后贾家有事,还有哪位亲友敢伸以援手呢? 不妥,不妥! 宝璁回了自己院子,就听说东明正在等他。 “三爷,赦老爷吃酒赌钱,又好像新买了两个姑娘,用的钱不少呢!”东明一脸担忧道:“我打听到,赦老爷问不少人借了钱,但不知具体数字是多少。他这样在外面欠钱,恐怕以后要出大事啊!” 现在还是国丧期间,贾赦竟然任意吃酒赌博,还买姑娘,这被御史知道,又是贾家能被抓住的一把柄。 “其中可有个叫孙绍祖的?”宝璁叹气问。 东明忙点头,回答:“是有个叫孙绍祖的,这人以前穷得很,因和赦老爷同窗有些关系,特来京城投奔赦老爷。赦老爷就叫他在手下做了个属官,几年下来,如今家大业大,赦老爷反倒问他借银子了。” 宝璁听着,渐渐出了神。 就算不是孙绍祖,也还有其他人。 只要贾赦不停止向外人借钱,总有一日,这帐会被推到迎春头上。 又听东明道:“还有一事,是我昨日偶然听见的,听说琏二爷偷偷置了个外室,是东府的珍大爷介绍的。” “......链二奶奶去年强压价,买了好几个店铺,还有郊外的庄子田地。还听说邢夫人拿了赦老爷的名帖,叫人回金陵包揽词讼,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宝璁:“......” 果然这一家子都是一家人,桩桩件件做的,生怕他们自己死得不够快。 查出的事情越多,宝璁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冷静了。 他心中越加没有波澜,仿佛已经看见,这艘贾家的船已经被凿得七零八落,正到处漏水,等着被一场大浪彻底掀翻。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能紧记原著的每一件事,那这些事情是否都能够避免? 提前制止贾政收留甄家的人,收下甄家送的东西? 劝贾赦不要吃酒赌博买姑娘? 在邢夫人每一次包揽词讼的时候制止她? 还是拦住贾琏让他不要在外面风流? 或者像对王熙凤一样,送银子给她,让她放弃放利钱,又不知不觉压价强买别人的店铺田庄? 就算这些事情都提前成功避免了,贾家就不会发生其他事吗? 宝璁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了。让整个贾家注定倾覆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事,而是因为......这些人。 他僵着身子,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发了一下午的呆,直至夜幕降临,晴雯进来点灯烛,才回过神来。 “晚饭时间了?”宝璁哑着声音问道。 “三爷......饭菜已经在外面温了好一会了。”晴雯轻声回答。 看着宝璁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小书房,她心里已经不安了一个下午。若是平时,她早就进书房,催宝璁用饭了,今日却不敢。 非是因为清霜拦着她的缘故,而是小书房里气氛肃穆凝重,她走到门口便觉得心惊胆战,怎么也不敢伸手推门吵到宝璁。 宝璁微微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晴雯柔声道:“不吃了,我去见老祖宗。”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 虽然是笑脸,可晴雯却觉得古古怪怪的。她劝也不敢劝,跟着出去,正瞧见清霜开了院门,目送宝璁出去。 “清霜,三爷怎么一个人去了?吴茴呢?怎么不叫他跟着?”晴雯快步走到院门口,一眼望去,黑漆漆的黑色下,已经不见宝璁的身影。 清霜摇摇头,把晴雯拉回来,轻轻关好院门,道:“三爷有事要做,不必吴茴跟着。” 晴雯一脸疑惑,看看清霜,又看看院门,最终,只叹了口气。 三爷这个人,越长大心思越深沉,她是越来越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宝璁到了贾母院子里,瞧见她正歪在床上休息,鸳鸯正在伺候她喝药。 宝璁皱眉,忙问鸳鸯:“老祖宗这是喝的什么药?她又病了吗?” 贾母满是褶皱的脸上,绽开一朵微笑的花,喘了口气道:“不过是昨晚上没睡好,又咳嗽了两声,鸳鸯就紧张,非要我卧床休息喝药。不碍事的。” 鸳鸯却笑着摇摇头,对贾母嗔道:“哪里只咳嗽两声?老太太对自己身体就是太不上心了些!” 她拿了个蜜饯塞进贾母的嘴里,回头又与宝璁抱怨:“你说说老太太,晚上本来就睡不少,昨晚上也不知道想什么,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早上起来咳嗽还硬要忍着。若不是我眼尖发现了,老太太还想隐瞒呢!” 宝璁听了,又看向贾母,只见贾母病怏怏地歪在床上,明明很没精神,还强撑地打趣鸳鸯,道:“就你这丫头眼尖,我不过是一夜没睡好,用得着这样又请大夫又喝药吗?” 说着,竟要迷迷糊糊睡过去。 鸳鸯也不说话了,伸手指放在唇上,对宝璁轻“嘘”了一下,把贾母的被子熟练塞好,又掩好了外面的床帐。 她引着宝璁到外间,笑着小声道:“老太太昨晚上没睡,白日里也熬了一天,这会儿喝了药,幸好有了睡意。” 又问宝璁:“你这会儿来,可吃了饭了?” 她以为宝璁不过是日常来向贾母请安。 宝璁望了一眼里面,回想起贾母憔悴病弱的样子,终是压下了自己满肚子的话,笑着道:“吃过了,老祖宗既然睡了,我明日再来陪她说话。” 说着,自己想着事情,慢慢走了。 鸳鸯带着几个小丫头送宝璁出去屋子,又到院子门口,见宝璁只一个人离去,便问:“三爷跟着的人呢?” 小丫头纷纷摇头:“不知道,许是在外面等着吧。” 出了贾母院子,宝璁满腹心事,也不想回自己院子,走着走着,便到了大观园侧门。 侧门已经关上落了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但宝璁还是不舍得离去,倒一屁股坐在门口地上,呆呆地望起了月亮。 已经很晚,晴雯还不见宝璁回来,终于忍不住带人去贾母那里看看,知道宝璁早就离了贾母那里,心中顿时着急起来,拎着灯笼到处找人。 幸好,晴雯熟知宝璁习惯,找了两三个地方就在大观园侧门找到了宝璁,没有把事情闹大。 “三爷,夜深了,快回去罢!”晴雯上前,拉了宝璁起来。 宝璁应了一声,随意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回望了大观园一眼,闷声走了。 晴雯跟在后面,也回望了大观园一眼,心道:三爷在这坐着,是想林姑娘了吧? 于是,便偷偷打算,明日去找林黛玉,和她说宝璁想她了。 次日外书房上课,课没开始,宝璁先请教了周霁一个问题。 “周先生,若有一大船,到处漏水不堪修葺,我欲救这船,如何行事?” 周霁听了,摸摸长须,反问宝璁:“你是要救这船,还是要救这船上的人?若是救人,何必救船?换只逃生小船,将人救走便可。” 宝璁顿了顿,看着周霁,犹豫道:“先生,我欲救人。可若这些人不肯弃大船而走,怎么办?” 周霁笑着道:“人不肯弃大船,无非是觉得大船坚固宽敞,也比小船华丽舒适。若你有一艘更大更好的船,那些人怎么会不舍得旧船,而拒绝新船呢?” 听了这话,宝璁沉默了一会。 他处理王熙凤的事情的时候,不就是给了王熙凤一艘更大更好的船吗? 可王熙凤,却还是把新船给凿穿了...... 于是宝璁深叹了口气,对着周霁深深拜下,求教道:“先生,若是这船上的人,尽是凿船之人,我换了新的大船,他们还是各处凿洞,我又如何救?” 听了此话,周霁眼神闪了一闪,沉吟许久,缓缓道:“既是一心求死,你又如何救得?不如只救求生之人离去。” 只救求生之人吗? 宝璁直起身子,皱眉问道:“舍弃船上亲友,何以为人?” 周霁却摇摇头,道:“同是亲友,你为求死之人,舍弃求生之人,何以为人?” “......”又沉默许久,宝璁再次叹气,道:“看来只能置之死地而生了。” 周霁这才点点头,又问他道:“若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必将要背负无数骂名,你可承受得气起?” 这回,宝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垂眸掩住自己神色,低声道:“不过是声誉,有何要紧?” 周霁笑笑,未语。 上完早上的课,周霁照例布置了宝璁作业,而后匆匆出了贾府。 回家之后,周霁迅速写了一封书信,连饭也没吃,直接出门,去了神武将军府,悄悄从角门入。 神武将军府,书房内,周霁拿出刚在家中写好的信,递给冯唐。 “冯将军,前日的信可已经呈上去了?”周霁问。 冯唐接过信,从书架角落拿了一锦盒,小心放进去,道:“已经呈上去了,未料你今日又匆匆来了。” 周霁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今日之事,是圣上嘱咐了要留意的,所以又书一信报上。” 冯唐听了,没接话,反问周霁吃了饭没? 周霁听了,便道:“将军不必留饭,家中还有要事,我也不便多留。”于是告辞回家。 晴雯去了潇湘馆,和林黛玉说了宝璁心情不好,昨晚上在大观园门口坐了几个时辰的事情。 林黛玉听了,也忧心起来。 她住在大观园里,已经许久未和宝璁见面。平常都是晴雯代为转告话语,又只见宝璁送东西或者文章进来。 宝璁报喜不报忧,从不与她透露一点烦心事。 她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事烦闷到这种程度了。 “我也不知道三爷在烦忧什么,清霜吴茴他们似乎也劝解不动,还请林姑娘想想办法劝解劝解三爷吧!”晴雯苦恼道。 林黛玉听了,捏着手帕指尖揉搓了几下,抿了抿嘴,面色一时凝重,一时担忧,道:“待我想个办法问问他。”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转悠到书架书案前,忽然有了个主意。 于是,她叫紫鹃磨墨,自己拿了花笺来,提笔在几张花笺上,分别写下了几组字。 写好了花笺,林黛玉又对晴雯耳语嘱咐了一番。 晴雯听了连连点头,带着花笺和一碗参汤笑着回去了。 第55章 宝璁一口气喝完晴雯带回来的参汤,仿佛精神一振, 连日来的烦忧都散了许多。 “林妹妹最近可好?”宝璁问。 晴雯笑着道:“林姑娘一切都好, 只是挂念三爷。她今儿还写了几张花笺给你呢!” 说着,她将林黛玉写的花笺, 从锦盒中拿出来, 一一摆在宝璁身前的书案上。 本以为写了什么诗词之类的,结果四张花笺上分别写着“科举”“商队”“家事”“朝堂”。 宝璁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晴雯解释道:“林姑娘听说三爷很是烦恼,或许是在这四件事情上有为难之处。” “若是为难太多, 一时无从下手, 不如把这些难题或按照要紧程度,或按照难易程度, 先一一排列, 再想办法解决,这样岂不清楚明白?” 问题挤成一团,就容易让人迷失方向。迷失了方向,也就很难理清线索, 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所以, 当事情太多太难,糊成一团的时候, 其实最重要的是人。 心中是否有成算, 又是否知道什么重要, 什么不重要, 什么事紧迫, 什么事可以先放一放。 这不是现代职场人在小本本上排行程时,经常用到的方法吗? 林黛玉这想法,可太前卫了太有用了! 他倒把这些都忘了,亏得林黛玉能想到这个来提醒他。 宝璁暗赞了一通,拿起花笺,细细察看。 上面的字体清秀纤细,但笔锋内含劲道,又有一丝坚毅包含于优雅从容之中。 林黛玉的字又进步了。 这几年,或许是因为她博览群书,又读许多经典文章,作各种策论,见识不限于闺阁事,所以性情上少了一点多愁善感,多了一些惬意与洒脱。 连写出来的字也比男子的有风骨,若不是女子,恐怕早就少年成名了。 宝璁对此,十分乐见其成。 这个时代对女子要求太过苛刻,但他希望,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能让林黛玉享受到更广阔自由的天地。 所以这次,林黛玉问起他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宝璁也不想一味隐瞒,而是更想分享给林黛玉。 他思索了一会,将写着“商队”的花笺放在了最后,“科举”放在倒数第二。 剩下两个,有些犹豫。 但凝神想了一会,再三考虑,他还是把“家事”放在了最前面,把“朝堂”放在了第二。 他“朝堂”在他心里,目前代表的就是原著中贾家被抄家的结局。 原以为这事最令他担忧,可这一排列,他却倏然明白了,贾府众人自身的问题,才最令他头痛,也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 就像周霁建议的,贾府众人的性情不能轻易扭转,只能先弃之,而后令他们幡然醒悟。 就这个办法,还有很大的风险,毕竟有些人享乐习惯了,就算落魄到没有一个铜钱,也会去借别人家的用。 况且还有年事已高的贾母,若知道他心里的打算,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气坏了贾母,林黛玉岂不是要难过? 人一旦和别人有了情感上的联系,做事真是处处为难...... 宝璁手指摩挲着花笺,叹了口气,对晴雯道:“给林妹妹送去吧。” 谁知,晴雯却摇摇头,又拿出几张写着名字的花笺,道:“林姑娘还写了一些。” 宝璁问:“怎么刚才不一起拿出来?” “林姑娘说,若是三爷把‘家事’放在最前面,才叫我把这些拿出来。” 晴雯大字不识几个,但记性好。 林黛玉教了她一回,她就记住四张花笺上分别写了什么了。 宝璁笑道:“林妹妹也太细致了,怎么写了那么多?”又问:“还有其他的么?” 这回,晴雯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宝璁戏谑道:“她倒是女诸葛,早知道我为什么烦恼一样。” 又去看新的花笺,只有贾母、贾政、王夫人、宝玉几人的名字。 林黛玉猜的都是他的至亲之人。 宝璁唇角抹上了温暖的笑,也翻出花笺,把迎春、贾赦、王熙凤、贾琏等人的名字分别写上。 林黛玉大概想不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婆婆妈妈操心那么多事情吧? 写到最后搁笔,宝璁愣了一下。 除了玉石雕刻之外,这辈子被贾府的事情填充得严严实实,他似乎都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了,仿佛那些都是他做的梦一般。 又摇摇头,笑自己,无端端想那些做什么?嫌自己事情还不够忙的? 于是,他又提笔,再新写了一张人名花笺。 其余的,都依照顺序放回了锦盒,唯有最后那张,宝璁收进了袖子里。 “晴雯,你把这些给林妹妹送去吧。”他点点自己的袖子,浅笑,“还有一张,是排在最前头的,你问问她,可能猜到是谁?” 晴雯见宝璁一扫连日来的阴郁和凝重,顿时心中高兴,暗道:还是林姑娘有办法,写几张花笺,玩个什么排序,就能把三爷哄高兴了。 她应了声,兴高采烈地捧着锦盒,又去了林黛玉那里。 黄昏将近,夕阳西下,窗外金色洒了一地。 宝璁呼了口气,出了书房,沿着光辉渐渐隐去的方向,散步到大观园侧门。 晴雯已经进去了,大观园侧门半掩着,看门的老婆子正坐在旁边小屋中嗑瓜子。 宝璁在侧门不远处站定,抬头望去,像是望着大观园内,又像是在欣赏夕阳景色。 潇湘馆。 夏日炎热,林黛玉刚吃了几口晚饭,正坐在廊下摇扇思索。 晴雯端着托盘进来,林黛玉心情急切,忙站起来迎出了几步。 “宝璁可回了什么?”她问。 晴雯打开手上的锦盒,道:“林姑娘瞧瞧吧,三爷也写了花笺。” 林黛玉拿起花笺一张张察看,顿时有些明了了。 老太太放在第一,看来他一是担忧老太太身体,二可能是烦忧的事情难在了老太太这处。 迎春的名字排在第二,显然是因为她议亲的事,恐怕有些不顺利。 贾政在第三,该是在说江南甄家的人来投奔的事吧? ...... 林黛玉一边看一边猜,竟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太太和迎春那里,若是她闲着了,可以去探望问问。 偏外面那些大事,她却帮不上忙一点忙。 想想江南甄家,从前接驾何等风光何等繁华。可古往今来,越是繁盛至极的家族,便越有骤然倾覆的可能性。 甄家是如此,如今的贾府也是如此。 表面上看着轰轰烈烈,内里早已破败不堪,像个破旧的筛子,一个浪扑来,就要成粉碎。 而贾家的人却个个自欺欺人,依旧行事张扬,奢靡铺张,肆意挑战律法和皇帝的底限。 林黛玉愁上心头,慢摇了摇扇子,轻叹了口气,自己亲自把这锦盒放在书案显眼处。 晴雯见林黛玉一脸愁容,顿时也苦着脸道:“原是想请你劝解三爷,如今反惹得你忧愁,早知道我不说了。三爷要知道,还不骂我多事?” 林黛玉听了,反扑哧笑了下,用扇子点了点晴雯的额头,玩笑道:“你跑来使唤我开解宝璁,如今又埋怨我为此发愁?你这张利嘴,真是得了便宜还不乖,还是快回去吧!” 晴雯赶紧道:“林姑娘可别赶我,我还有话说呢!” 林黛玉:“还有什么说的?” 晴雯偷笑了下,道:“三爷藏了张人名花笺,说让姑娘猜猜,这在他心里排第一的是谁?” 在他心里......排第一的是谁? 这锦盒里已经写着名字的,自然不可能是藏起来的那张了。 可锦盒里装着的,全是宝璁的至亲之人了,只除了......哼,这个促狭鬼,逮着机会就要逗弄她,真是讨厌! 林黛玉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耳根慢慢红了起来,她却装作不悦地扁了嘴,摇着团扇慢慢往外面走。 晴雯忙唤她:“林姑娘去哪里?三爷说的你可猜着了?” 林黛玉没有回头,只远远道:“你猜我有没有猜着了?我去散步消消食,你自己在这里玩会吧!” 晴雯:“......” 这两小口子,打什么机锋呢?也不说说明白! 紫鹃正沏茶回来,见林黛玉往外走,还奇怪了,“刚还叫着要喝茶,茶来了,她这是要去哪?” 晴雯便回:“林姑娘说出去消食。” 大观园里也不是外面,林黛玉时常自己出去散步,紫鹃见怪不怪,便拉着晴雯说起针线活来。 林黛玉慢悠悠地晃去了荷塘边。 大部分荷花正开得鲜艳,绿色的荷叶大片大片拥挤在花朵下面,飘在水面上。一阵闷风吹来,荷叶便涟漪一样抖动着,泛起了一阵清爽的波纹。 欣赏片刻,林黛玉记挂着宝璁藏起的花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观园侧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守门的婆子似乎正要关园子门,背对着人,探着脑袋往外,也不知道在和谁说什么。 林黛玉想到晴雯还在大观园里,忙上前几步,轻声叫那婆子道:“老婆婆,你先别锁门,晴雯还没出去呢!” 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林黛玉的声音,又说了几句话。 那婆子便开着门缝,转身对林黛玉福了一礼,笑眯眯道:“林姑娘,老婆子我晚饭吃坏了东西,要去更衣。姑娘可否在门边替我守一会?等晴雯姑娘出去了,我再来锁门。” 她要更衣,只管先关了门,待会再回来开门便是,如何开着门缝,使唤起主子守门来了? 见老婆子这样无礼,林黛玉有些不悦,刚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瞧见门缝里,黄昏的光晕下,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形修长,背挺得笔直,冷冷清清站着,犹如一棵俊雅至极的松树。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微微侧身转头,朝门缝里,对着林黛玉微微笑了,满目里一片温柔,叫人瞬间沉溺了进去。 林黛玉愣了,原来是宝璁故意支开了守门的婆子! 只是,不是说婚前不能随意见面么? 他们这样......好像在偷偷摸摸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林黛玉的脸,倏然红了。 宝璁笑着慢慢走近,站在侧门边上,用门遮住了自己的身影。 林黛玉紧张得不行,她既想避开,却又挪不动脚步,只好红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 原以为宝璁支开那老婆子,是要说什么,可等了又等,宝璁却不说话,她顿时有些气恼了。 然又好奇宝璁到底要干什么,她心中好奇,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 这时,宝璁终于说话了。 “林妹妹,看着天色,仿佛要下雨了,不如你到廊檐下躲一躲雨。” 林黛玉没说话,也没动。 她看了一眼天色,灰暗灰暗的,是比刚才朦胧了些。 宝璁在侧门外,低笑着催促道:“你快过来,真的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阵湿润的风吹来,吹起了林黛玉的裙角和纱袖。 转眼间,天上掉下了几颗大雨滴。 林黛玉赶紧避到了侧门廊檐下,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庆幸没有多站在原地一会。 这会儿,这大雨已经稀里哗啦下起来,又有阵阵大风吹过。凉爽是凉爽,就时不时会把裙子吹起来,林黛玉得用手压着裙子才行。 宝璁自然听见了门后面的动静,他轻轻笑了声,低声缠绵道:“今日可是雨留人,可见天都知道我想你了。” 听见此话,林黛玉正试图抚平裙子的小手骤然一顿,整个人又紧张了起来。 这好好的,宝璁说什么羞人的话呢! 她却不想,从前也时常听宝璁说想念她,却没像今日一样那样紧张的。 许是,太久没见面了...... “你......”林黛玉咬了咬红唇,轻声道:“你今日藏了张花笺,写的是谁呢?” 雨声大,林黛玉的声音小,宝璁却偏偏很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好似就在他耳边说话一样。 宝璁身后接了两颗雨珠,又调皮地甩在地上,乐呵呵道:“你猜是谁?”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道:“我猜你定知道写的是谁。” 又捉弄她! 她才不会说是自己呢! 林黛玉揉了揉自己微微湿润的鼻尖,气呼呼地想。 “你写的人,我怎么知道?”她轻哼了声,娇声道:“我不稀罕知道。” 门缝里悄悄塞进了两根手指,夹着一张花笺,轻晃了两下。 “你瞧瞧?” 林黛玉斜瞄了一眼,故作生气,别过头去。 “我不看!” 其实人却偷笑,又忍不住回头偷瞄一眼。 门缝里只有两根手指和花笺,宝璁根本看不见她偷看...... 林黛玉捂着小嘴,无声笑得更欢了。 门外,宝璁背对着侧门,一只手捏着花笺,半举在门缝里,无语望天。 手好酸...... 林妹妹长大了,都耍不到她了...... 到底是谁耍谁玩呢? 天上的雨依旧哗啦啦哗啦啦,下得欢快,仿佛在嘲笑他逗人不成,反被为难了。 半响,宝璁低低笑了,他叫了一句:“好妹妹,你看看罢......求你。” 第56章 晚间,林黛玉洗了澡, 坐在窗户边上, 让雪雁用干毛巾替她擦头发,顺便乘凉。 紫鹃收拾她换下的衣服, 发现了一张花笺。 她一眼就认出了, 是宝璁的字。 晚上下雨的时候,她和晴雯在大观园侧门寻到了避雨的林黛玉, 也瞧见了宝璁。 肯定是避雨的时候,三爷塞给姑娘的! 紫鹃偷笑了下, 避开小丫头们, 把花笺偷塞给林黛玉。 林黛玉的手里忽然被紫鹃塞了张花笺,顿时愣了下, 抬头一看, 紫鹃正神秘兮兮地冲她笑,仿佛她俩刚说了什么小秘密一样。 “雪雁,你洗澡去吧,我来给姑娘擦头发。”紫鹃接过干毛巾, 赶走了雪雁。 林黛玉把花笺悄悄拢袖子里, 手指偷偷摩挲了几下,流连着不肯放开。 她不用看也知道, 花笺上写着她的名字。 这就是宝璁说的......放在心里, 排在第一的人...... 昏暗地灯光中, 林黛玉撑起手臂, 挡住了灯光, 把自己发热的面庞和唇边甜甜的笑,都掩在了阴影里。 另一边,宝璁在小书房里。 他长呼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眼前是一尊只雕刻了一半的老寿星白玉像,虽然不是成品,但没一处光滑流畅的雕刻痕迹,都能看出手艺人的用心来。 原本,每一年贾母过生日,宝璁都会送一尊老寿星给她的。 但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会给贾母送任何玉器了。 既下定了决定,要破釜沉舟,那就......顺应天命吧! 次日,东明、陈平入府。 宝璁在陈平手底下,选了几个人,拨给东明。 “以后这些人就归东明管。”宝璁虽是面无表情,可东明和陈平都瞧出了丝凝重。 他原本就清俊的气质,如今更添一丝冷意,让人越发不敢靠近了。 “你们二人分头合作,这次搜集东西两府,贾家族人违法犯罪的证据,务必一一证实保存。” “不要让人察觉,更不要漏过一丝一毫,可明白我的意思?” “是,明白!”东明和陈平异口同声道。 他们似乎知道,宝璁正在计划什么事情,却闭口不问。 宝璁看着极为满意,依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说完了正事,东明又禀报道:“昨日赦老爷又去见了孙绍祖的,两人吃了顿饭,出来的时候赦老爷拿这个鼓鼓的银袋子,似乎又问那个姓孙的借了银子。” 宝璁:“......知道了,那边还是要盯着。” 东明应了一声,陈平又道:“早上我来的时候,看见柳大爷在咱们府门口转悠。我正要请他进来,他却匆匆走了。” 犹豫了一下,陈平继续道:“我瞧着柳大爷神色,似乎有事要寻三爷。” 柳湘莲十分讨厌荣宁二府,若不是必要,他别说是到贾府找人,便是贾府门口,他都不愿意路过。 看来,肯定有要紧事! 宝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东明和陈平走了,他带着吴茴,骑马直奔去了玉石轩隔壁街上,一家不大不小的云来客栈。 柳湘莲在京城没有固定住所,从前他喜欢在戏班子里落脚,后来赚了银子,便常在云来客栈住。 宝璁一去,果然寻到了柳湘莲。 他正坐在大堂吃饭,桌上摆了一荤两素三个菜,又有一壶好酒。见宝璁进来客栈,急忙站起来招呼:“宝璁兄弟,你怎么来了?” 又叫店小二加了几个好菜,并再一壶好酒。 宝璁回了一礼,在柳湘莲对面坐下,道:“我听说早上柳大哥在我家门口,想必有事找我,怎么不叫下人叫我出来?” 柳湘莲喝了酒杯,犹豫道:“是有些事情要与你说。”他顿了顿,“昨晚上我与友人聚会,意外听到个醉汉,说了你家姊妹几句醉话。” 他不好意思道:“你也知道,我不是爱说闲话的人,更何况和你家姑娘有关。” 宝璁听了这话,又见柳湘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好奇起来。 他家姐妹,也就是迎春差点被介绍给柳湘莲了,难道他听到的话正和迎春有关? “柳大哥但说无妨。”宝璁笑着道:“你是我大哥,我的姊妹也算是大哥的姊妹。若真有不好的传言,大哥正该早点告诉我,我早点处理了,免得将来祸及姊妹名声。” 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闲话几句也不算背后说人嘛! 于是柳湘莲便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昨晚上遇见的那个醉鬼,叫孙少祖,他说你大伯父贾赦欠了他好几千两银子,还不起,有意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宝璁看了一眼柳湘莲,惊讶,“柳大哥可听见他说定下了?” 柳湘莲道:“虽没有明面上定下,可暗中已经说好了,等出了国孝就成亲,走个过场。” 宝璁皱眉,怒道:“他也太心急了!难不成连定亲都要省了?” 柳湘莲喝着酒,沉默不语。 还有更难听的话,什么娶了迎春就把她当丫头使唤,反正是被她爹卖了的姑娘之类的。他都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话,若是被别人听到了,不知道怎么想呢! 宝璁骂了一会孙绍祖,敬了柳湘莲一杯酒,“多谢柳大哥告诉我此事,我这个大伯实在太不靠谱,若不是有大哥,我二姐姐恐怕被他卖了还不知呢!” 柳湘莲笑了笑,唇边却有一抹苦涩。 当初一口气回得坚决,如今贾赦那副德性又变本加厉,他......唉! 宝璁瞧柳湘莲神色,莫名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思。他心里只想着替迎春尽快找个差不多的夫婿。 除了人品,其他方面要求都可以降一降,毕竟现在贾家有钱有权,又有众多丫头。只要男方人品还行,给迎春陪嫁几个厉害的丫头婆子,她总能比在孙家过得好。 于是两人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顿饭,宝璁约了下次再回请柳湘莲,便匆匆告辞了。 回了贾府,宝璁先去了贾母那里。 得知贾母在午睡,他只好先按捺住心急,回自己小书房写功课,等到黄昏,再去贾母那里请安。 贾母那里正来了许多客人,薛姨妈带了薛宝琴,邢夫人带了邢岫烟,李纨带了李绮,连已经定亲了的史湘云都来了。 宝璁已经大了,又定了亲,于是便隔着屏风和几位长辈以及亲戚姐妹见礼,再退出去。 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一堆亲戚都上门了。 那迎春的事情怎么说呢?贾赦应该还没到贾母这里说吧? 宝璁决定明早来请安的时候,再给孙少祖上眼药。 走到院子门口,宝钗挽着林黛玉,后面跟着迎春、探春、惜春几人正过来。 宝璁脚步一顿,故意装作找东西,站在原地略等了会。 果然,宝钗拉着林黛玉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了。 “宝璁兄弟,宝玉近日常说你读书辛苦,还要管他的功课,实在是麻烦你了!”宝钗笑着道。 宝璁摇摇头,笑道:“自家兄弟,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况且宝玉一日比一日聪慧,功课一日千里。他这么用功上进,自然是宝姐姐劝的功劳。” 宝玉的那块玉,上面的神智虽然加得缓慢,但一直都在慢慢上升。在家有宝钗这个才女细细引导,去了外书房有周霁和他教导功课,真是一天比一天上进了。 都说圆圆脸的姑娘有福气,宝钗虽娘家乱七八糟,但嫁人之后,果然有福气了。 说到宝钗娘家,宝璁听说薛蟠和夏金桂天天打架吵架,闹成一团,还说要弄死香菱。 宝璁斜眼一瞄,果然瞧见香菱远远在后面跟着,宝钗把她要过来做丫头了。 林黛玉见宝璁往后面瞧了一眼香菱,当即便有些酸酸的,冲动接了句:“宝姐姐这样能干,她教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众人听了,都忽然愣住了。 林黛玉这话是好话,怎么听着就是酸酸的呢? 探春瞄了一眼宝钗,嘀咕,宝钗都嫁给宝玉了,林黛玉不可能为宝钗和宝璁说了几句话吃醋吧? 林黛玉说完,自知失言,便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也不看宝璁。 宝璁无辜地瞪着眼睛,瞅林黛玉,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他该解释一下吗? 可当着众人面,不是太刻意了嘛? 再说,林黛玉也没说什么...... 林黛玉小脸板着,没理宝璁。 她正气自己,宝璁也没做什么,香菱也没错。她好好的,说那酸话做什么? 只是,刚才不知怎么的,就没忍住...... 这尴尬气氛,众人只得大眼瞪小眼,这么站着也不是,就这么走了就更不是了! 还是宝钗接了这话头,笑着圆话道:“你们两个可真是都抬举我了。” 又特地对林黛玉道:“今儿我那个堂妹也来了,咱们快去瞧瞧,她天真活泼,又有文采,你们定能有话说的。” 说着,她便拉着林黛玉往里走,三春便装作没事一样,也笑着纷纷往里去。 香菱低着脑袋,避开了宝璁,也快步跟了上去。 宝璁看着她们进去,远远看见林黛玉回头望了他一眼,便冲她笑了笑,谁知,林黛玉却立马又转头回去了。 宝璁:“......” 第57章 贾母一贯热情好客,又最喜欢热闹, 于是留了邢岫烟、李绮、薛宝琴、史湘云, 都往大观园里去小住。 如今大观园里怡红院和蘅芜苑都空着,几人住进去一点也不拥挤。 蘅芜苑不用收拾就能让薛宝琴住进去了, 李绮跟着李纨住, 怡红院腾空了宝玉和宝璁剩下的东西,便让邢岫烟和史湘云住了。 史湘云从前是来过怡红院玩的, 这会儿住进去倒分外新鲜,与宝钗道:“他们两个搬出去了, 这好地方倒便宜了我们住。” 又问林黛玉几个:“这怡红院又大又好, 你们怎么不搬进来呢?” 林黛玉戏谑道:“这怡红院好,难道我们住的地方就不好了?我倒觉得潇湘馆比这里更好,又清静,不用听你这叽叽喳喳的话多。” 探春也笑着道:“我们自有住的地方,何必搬来搬去麻烦。这好地方让给你, 你倒还嫌弃我们不占好地方。” 史湘云便道:“就你们不知道享福, 我可不客气了。” 惜春乐了:“你每回来这里, 自己家一样, 如今定亲了,倒说起客气来了。” 史湘云一下子红了脸,“好啊!又逗我!”瞄见了林黛玉也笑,便指着她道:“何必说我呢, 林姐姐嫁人不比我方便?” “也就从一个院子, 挪到另一个院子, 走路也就一刻钟吧!” 林黛玉才不肯白白被取笑,忍着脸红,反笑道:“快瞧瞧这小妮子,从前就爱取笑人,如今有了夫家,这样牙尖嘴利的,看来更有人撑腰了!” 一堆人围着笑来笑去,一下子找回了往年的热闹。 玩笑了一会,林黛玉便道:“这怡红院又大,景致又好,如今做了客院,干脆咱们在这里起诗社,做主馆。” “这样,夏天咱们不用晒太阳,寒冬腊月的不用吹风受冻。大家写的诗,画的画,也有地方摆放出来,品味欣赏也方便,如何?” 大家听了都拍手叫好,于是便缠着宝钗收拾怡红院。 这怡红院以前是宝玉和宝璁住的,林黛玉提起了话头,如今宝钗虽不管家,但也有些权利,收拾怡红院自然不在话下。 宝钗正有这个意思,当即拍案定下,“好,明儿我就和老祖宗她们说,把怡红院收拾了,咱们自己用起来。” 果然,次日宝钗和贾母王夫人说了这事,她们欣然同意了。贾母还特地从自己库房里拿了两匹好纱,叫宝钗拿去装饰怡红院。 宝钗收下了绢纱,又去王熙凤那里知会,调了大观园里一些下人,从库房里搬了几件摆设,把怡红院重新收拾起来。 宝璁惦记着林黛玉不开心,便让晴雯去探探消息。 晴雯回来说,林黛玉正忙着和宝钗一起收拾怡红院,大家要起新诗社。 原来她一忙起来,早就忘了那点小事。 宝璁也不再提起,只叫吴茴从外面寻了些上好的笔墨纸砚,送进大观园给她们起诗社用。 贾母那里也热闹得很,天天不是这个夫人去陪着说话,就是那个姑娘去请安。 宝璁去了好几次,总算逮到了个没有其他人的时候。 “老祖宗,您知道吗?外面有个叫孙绍祖的纨绔子弟,听说在花楼与别人抢姑娘,和别人打架,被打成了个瘸子。” “前儿他去顺天府那告状,说他是咱们贾府的亲戚,要治死那个打他的人呢!”宝璁添油加醋道。 孙绍祖确实被人打瘸了,不过不是因为在花楼和别人抢姑娘,而是出了花楼之后,被人闷在巷子里打的。 而打人的那人,也不知什么无名小卒,刚巧,是柳湘莲。 孙绍祖闹到了顺天府那里,说自己是贾府的未来女婿,企图让柳湘莲蹲大牢。 顺天府尹就派人上贾府里问,吴茴机灵,拦住了人,回话说柳湘莲是宝璁的结义大哥,那个孙绍祖冒充贾府女婿,贾府的人根本不认识他。 所以,现在蹲大牢的,是孙绍祖而不是柳湘莲。 不过,孙绍祖定会再派人去贾赦那里求救。 贾赦为了银子,也会把人捞出来,于是他就赶紧到贾母这里来上眼药了。 “老祖宗,你说这样的纨绔子弟,在国孝期间还在花楼玩,又与人打架,怎么会是咱们家亲戚呢?” 宝璁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接着道:“您知道他是哪个旁支的亲戚吗?我瞧着得叫他长辈领回去好好管管,免得败坏咱们贾家的名声!” 荣国府的脸面,是贾母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哪能容得下这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的坏东西败坏! 她当即便捶着拐杖,怒声斥道:“咱们家哪有姓孙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便要叫王夫人和邢夫人来问,被宝璁止住了。 他道:“老祖宗,外面的事情大太太和太太怎么会知道?还是我叫人去查查。” “若不是咱们家的亲戚,就叫他长辈领回去严加管教。若不是我们家亲戚,正好说清楚了,免得以后再打着咱们家的旗号作威作福!” 贾母刚要点头,忽然想到宝璁即将参加科举,便道:“你马上要成亲,又要参加科举,还在这些事情上费心做什么?” 不等宝璁说什么,贾母便挥挥手道:“你不用管,我回头叫你父亲和大伯父去问问。” 宝璁:“......” 叫贾赦去管,不是正好把孙绍祖给捞出来吗? 他还想再劝贾母,可贾母固执得很,非不让宝璁管这事情。宝璁只好咽下其余的话,先看看之后情况再说。 贾母果然叫了贾政和贾赦来问。 贾赦听了贾母的问话,心里一咯噔,结结巴巴解释道:“老祖宗,这个孙绍祖我倒认识。其实并不是宝璁说的那样。” 贾母气呼呼道:“你认识?那你说来听听。” 于是,贾赦便把孙绍祖天花乱坠夸了一顿,道:“前儿他是和人打架了,是别人闹事,并不是他的错。花楼什么的,想必是人家闲言碎语的,传错了。” 贾母听了贾赦一通乱夸,心气平了些。 男人嘛,偶尔找女人都是正常的,只是在国孝里面这么做,也太不像话了些。 贾母又问:“听说那姓孙的孩子,是咱们家亲戚?是哪一支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贾政摇摇头,也说自己不知道。 贾赦笑眯眯道:“那孩子是我手下的属官,小小年纪就很有本事了。我正想和老祖宗说呢,虽然如今在国孝不好明说,但我已经把迎春说给这孩子了......” 说还没说完,贾母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破口大骂道:“你这是怎么做爹的?这种人,你也把迎春许给他?” “虽你说得千样百样好,可这姓孙的在外面闹事,还扯着咱们贾府的旗子,摆明了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贾赦被泼了一脸的茶水,额角上还被砸青了一块,也不敢去揉,只结结巴巴道:“不是,老祖宗,那都是别人瞎传的。那孩子真是不错的......” 贾母喘了口气,气呼呼道:“无风不起浪,要是他真是个好的,怎么别人专门挑他的坏话传?可见他自己身上就有不正之处。” “这还没正式定亲呢,他就到处说自己是贾府的女婿,这把咱们家姑娘看作什么了?你就是这么疼你女儿的?”贾母拍着茶几,哐啷直响。 贾政装作木头人,缩在角落,事不关己的样子。 鸳鸯也在角落站着,除了担心贾母生气太过,心里可怜迎春之外,其余漠不关心。 贾赦还想争辩什么,贾母却不想听他狡辩了,只一口道:“好在和那孙家的婚事还没正式定下,你赶紧去回了!” “迎春的婚事你不想上心,那就别上心了,自有我这个祖母替她做主!” 说完,她就厌烦地挥挥手,叫贾政贾赦两个出去。 贾赦急啊! 孙绍祖给的钱,他都花完了,这婚事怎么退?他哪有钱再还给孙绍祖呢? 他还想劝劝贾母,贾政却偷偷拉住他衣角,将他往外面拽,小声道:“母亲生气呢,大哥有话,还是改日再来说吧!” 贾赦瞧了一眼贾母脸色,果然黑着脸,浑身怒气。 他只好先退出去了。 只是,孙绍祖那里的婚事,万万不能退的。 他欠孙绍祖上万两银子的事,也万万不能叫人知道! 第58章 贾母被贾赦气了一顿,深觉他这个做爹的不靠谱, 便叫来王夫人和王熙凤, 让她们给迎春看看夫家。 至于邢夫人呢,自然因为贾赦的原因, 又被贾母骂了一顿。 替迎春做媒, 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得罪人。王夫人一点都不想管, 于是她便把这事推给王熙凤。 王熙凤接手了这烫手事,也暗暗叫苦。 这事情一办, 得罪邢夫人是肯定的, 要是将来迎春过得不好,贾母那里她也落得个埋怨。 若是也推脱不办,那就更倒霉,直接现在就得罪贾母与王夫人。 反正就是怎么做都不对。 王熙凤唉声叹气的,平儿就给出主意, 道:“何不把二姑娘说给薛家那位薛科少爷?虽然年纪小几岁, 但有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这也不碍事。上面又没有正经公婆, 二姑娘自己做主过日子定是不错的。” 王熙凤盖上茶盖,摇摇头,“那人不行,虽说不错, 但到底家境太差, 他自己又没个功名。” “况且薛家宝钗姑娘已经嫁给宝玉了, 迎春怎么能再说给他家去?咱们大户人家可不兴换亲的,那是出不起聘礼嫁妆的穷人家才干的事情!” 说着,她倒戏谑剐了平儿一眼,开玩笑道:“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惦记起薛家的少爷来了?不如我明儿把你送给他家,也给你二爷腾出个位置纳小妾?” 平儿听了,顿时偷啐了一口,白眼道:“我替奶奶出主意,奶奶倒打起主意要把我送人?我是不管了,奶奶自己找二爷商量去吧!” 说着,平儿又委屈,又生气,却只能憋着难受,转身出了房间。 眼见平儿出去了,王熙凤还不依不饶的,叫骂道:“你如今好大的气性,我玩笑两句也不成了?” 平儿没吭声,王熙凤便又骂了两句。 贾琏进来,瞧见王熙凤气呼呼地骂平儿,笑着道:“今儿平儿又怎么惹你了?” 王熙凤深知贾琏秉性,刚才与平儿只是开玩笑,那纳小妾的玩笑话若被贾琏听到,说不定拿着鸡毛当令箭,他真出去寻个小妾进来。 于是她便随意说了个借口,转移到别的话头上来,道:“前儿赦老爷给二妹妹说了门亲事你知道吗?老祖宗不同意,骂了赦老爷一顿,叫我和二太太替二妹妹寻夫家。” “你是知道的,二太太不管事,更何况二妹妹也不是她亲女儿。哪有父母还在,叔叔婶婶越过去替她说亲的?” “二太太就说,二妹妹亲娘死得早,如今我与你这做哥哥嫂嫂的,也和父母一样亲,替她说亲倒也说的过去。” 王熙凤一边伺候贾琏,替他换衣裳,一边唠唠叨叨:“我在内宅,又天天忙家里的事情脚不沾地的,哪里认识些好人家?所以啊,这事情还得托你在外面瞧瞧。” 贾琏对迎春虽然没什么深厚感情,但总是自己亲妹妹,也有几分关心。 更可况老祖宗都发话了,他若做得好,在老祖宗那里也多几分高看。 于是他便一口答应下来,又拉着王熙凤亲亲我我,一顿揉搓,赖皮道:“我替你寻来好人家,你怎么谢我呢?” 王熙凤便半推半就,嗔道:“什么叫替我寻好人家?那是替你妹妹寻人家,和我又什么关系......” 两人正搂来抱去的,要往床上去,平儿端着茶盏进来,被吓了一跳,上好的茶盏当即哐啷一下摔碎在了地上。 王熙凤顿时站起来,怒声大斥:“你个死蹄子,真是越大越慌张,做事毛毛躁躁的,是想把我屋子的好东西都摔碎吗?” 平儿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知道王熙凤是被冲撞了不高兴,借题发挥骂她,便一声不吭。 贾琏看着她那小可怜的模样,赶紧拉过王熙凤道:“你手里金山银山都有,还可惜一个茶盏?”又挥挥手,叫平儿出去。 王熙凤自然又对贾琏嘟囔了几句埋怨,说他偏心平儿。 贾琏什么人呢? 一顿油嘴滑舌,又许诺了两三件不轻不重的小事,转眼就把王熙凤哄好了。 平儿出了屋子,就有个小丫头塞给她一包东西,笑着道:“这是陈平哥哥捎给你的茯苓粉和珍珠膏。” 小丫头塞了东西就跑走了,平儿怕人看见,赶紧塞进了袖子里。 这个陈平,三天两头送她东西。 说是说把她当亲姐姐一样孝敬,可他们有个屁关系,用得着他那么上心照顾?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平儿气呼呼地回了自己屋里,把东西塞进了衣服箱笼最底下。 她的手伸进去摸了一下,一堆各种包好的东西,都放在原处没人动过。这些都是陈平送的,她一点都没拿出来用过。 关上箱笼,平儿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又把自己稍微收拾一下,依旧去王熙凤与贾琏跟前。 宝璁知道了贾琏在忙活迎春的亲事,于是借着请贾琏吃饭,对贾琏说起了冯家偏支的后生,叫冯江义。 “那人我见过几次,为人和善端正,读书上也上进。他们家虽家中贫寒,但怎么说也和神武将军有些亲戚关系。” 宝璁笑眯眯地给贾琏倒酒,接着道:“当初冯紫英说,要接济他家,他不肯接受,说自己家虽穷,但也有口饱饭吃,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就是瞧他有几分骨气,才分外留心他。” 贾琏对迎春的亲事,也不过是有谁说谁,迎春到底嫁给谁,他其实一点都不关心。 听宝璁说起冯江义,他也觉得不错,便道:“这人不错,只是门第低家底薄,恐怕老祖宗觉得委屈了二妹妹,不肯答应。” 宝璁笑着道:“他家穷,咱们家有钱,琏二哥哥你就是二姐姐的靠山啊!将来二姐姐带着丰厚嫁妆过去,他家不把二姐姐捧在手心里吗?” “况且他家是神武将军的亲戚,门第也算有,将来他自己考中科举做官,二姐姐不就是官夫人了?到时候,你可有一个做官的妹夫呢!” 贾琏闻言,便有些意动起来,宝璁赶紧又给他灌了几杯酒,道:“神武将军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呢!又有琏二哥哥作保,老祖宗这么疼你,肯定会同意的!” “你......好心思,要和神武将军家结亲......哈哈哈......好好好!”贾琏吃酒吃得高兴,又被宝璁一奉承,醉醺醺地就答应下来了。 次日,贾琏酒醒起来,回头想想,那个姓冯的,好像门第是太低了。 可宝璁一脸期待和崇拜看着他,他又吹了一箩筐牛皮,保证了自己定会说成这门亲事,便还是硬着头皮去贾母那里了。 宝璁也屁颠颠地跟去,和贾琏一起把那冯江义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又说他聪明绝顶,将来定能金榜题名。到时候贾家又多一个为官做宰的孙女婿帮衬,贾家富贵定能更上一层楼。 两个宝贝孙子一左一右,扶着贾母吹各种彩虹屁,拍得她乐得合不拢嘴,整个人几乎飘飘然起来。 终于,贾母松了口:“好好,那就他吧!赶明找个借口,你们请他家里来,叫你们父亲见见,我也见见。” 冯江义虽然穷了点,但人还真是不错的。 宝璁倒不怕贾家的人见了冯江义嫌弃,他更怕冯江义嫌弃贾家,不过总有办法解决的。 八月初出了国孝,宝璁找了个借口请冯江义上门,一路上陪着他见贾府的人,一刻都不离他身边,深怕他瞧见贾赦荒唐样子,马上反悔婚事。 幸好,冯江义除了觉得贾赦风评不好以外,其他暂没什么厌恶的。 怎么说,贾府也是大户人家,他算是高攀了。这门亲事又有冯紫英和宝璁两人作保,他对未婚妻的人品模样,还是挺期待的。 议定了迎春的婚事,贾府就忙碌张罗起宝璁和林黛玉的婚事来。 这桩婚事拖了一年,所有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妥当。 王熙凤风风火火的,每日脚不沾地,恨不得把这出了国孝之后的第一件大喜事办出个天女散花的模样来。 贾府里的事情都好办,只在林黛玉出阁的地方,却有些为难。 林黛玉原本该从林家出阁,可她自小就住在贾家,和林家人根本没什么联系。 苏州老家的林家族长倒是带了几个人上京来吃酒,可也不能把林黛玉随意交给他们去。 若在大观园出阁,到时候轿子又抬到贾府,弄得林黛玉像童养媳一样,也有点不像话,。 林黛玉可是圣上亲封的县主,这丢了面子,不仅是林家和贾家的事情,更是让圣上丢了面子! 王熙凤正为难呢,宝钗上门了。 “我知道你为难,正给你想了个好主意呢!”宝钗喝了口茶,斯条慢理笑着道:“林妹妹认了我妈妈做干妈,我妈说,她这干妈也不能白得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呢!” “这会儿林妹妹要出嫁,不正是她出力的好时候?” “明儿我妈就把林妹妹接去,到成亲的时候,宝璁兄弟把林妹妹接回来拜堂,这样大家面子有了,林妹妹也开心,你也不用为难,岂不十全十美?” 王熙凤听了大喜,拉着宝钗谢了又谢,道:“这可真是好主意!这回我这个办事不周的,可全托你这个周全人了!” 宝钗哪里敢受王熙凤这自贬的夸赞,赶紧又奉承了她几句,商量好明天接林黛玉出去住的大小事,便告辞出来了。 她回了自己院子,见宝玉和宝璁还在大堂里等着,便笑眯眯道:“宝璁兄弟,这下可不用急了。事情已经妥当,我叫莺儿家去和我妈说,叫她明儿一早就来接林妹妹。” 宝璁笑了笑,谢过宝钗和宝玉,又补充道:“明儿我叫吴茴带人跟车,那边宅子里也都收拾好了。请薛姨妈带着林妹妹过去,直接就能住。” 宝玉打趣道:“别人准备成亲都是叫旁人忙,你这个新郎官心急的,倒自己亲自忙活上了。” 又问:“你什么时候在京城里买了别院?也不叫我们去逛逛玩?” 宝璁摇摇头道:“那不是我的别院,是我用林妹妹的银子,替她买的别院。你们若想去逛逛,回头让林妹妹带你们去。” 听到这话,宝玉没什么感觉,宝钗却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59章 当初林黛玉上京,那可是带了上百万两嫁妆银子给了贾母的, 可如今林黛玉要和宝璁成亲了, 贾府竟没有一个人提起这话头的。 林黛玉自己也没提起,难不成是不好意思? 但若真提了这事, 贾母那里又真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 还给林黛玉吗? 宝钗嫁到贾府之后,多少知道些贾府的账目, 她平日里自己算算,早就知道贾府这几年花费不止上百万两, 更何况还盖了省亲别墅! 那林黛玉的嫁妆银子? 贾母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 她翻来覆去的,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她的玉儿要嫁人了,可存在她这里的嫁妆银子却早就没了。 若玉儿问起她这个祖母来,她就是把自己小库房里所有银子都拿出来填上,那也远远补不上这个窟窿啊! 当初盖省亲别墅的时候, 贾母是不愿意把林黛玉的银子拿出来用的。 可是禁不住她儿子和孙子的求啊! 林黛玉出嫁还有好几年, 可大孙女回家, 说不定一辈子就那么一次! 贾母心疼元春, 咬咬牙,还是把银子拿出来了。 她总是安慰自己说,先把林黛玉的银子用了,等她出嫁之前, 她定能把这用掉的银子再给她存起来。 可是事与愿违, 这几年, 贾府的银子只有越往外边用的,进账的银子自己家用都是杯水车薪,哪里还有多出来的存给林黛玉? 真到林黛玉成婚时,她也只能拿出小库房里的部分银子,装在锦盒里,给林黛玉装装样子而已。 贾母想想又是叹气,这事还不能与别人说,只能她自己每日心惊胆战地担忧。 贾母那样忐忑,林黛玉却没有什么想法。 她在贾家住了那么久,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听不问,也知道自己的银子早被贾府花完了。 贾母是真心疼爱她的,况且她又要嫁到贾家来,何必问那嫁妆银子,叫大家都不开心? 这几年,扬州那家店铺每年都给她送银子,她住在贾府,吃喝用都有贾府的定例,贾母和宝璁又常常给她送额外的东西。 除了偶尔她突发奇想添个什么小东西,加上打赏下人,其他就没什么花费了。 因此,银子她手上有,一点也不缺。 薛姨妈来接她出去准备婚事,她收拾收拾自己贴身用的,带上绣好的嫁衣被子等等,再把银盒子一抱,人就可以走了。 反正过几日她又回贾府来了。 这留下的东西,晴雯说了,她会叫人来搬去宝璁院子里,也不用她操心。 至于其他嫁妆嘛......有贾母盯着,王熙凤张罗,也不会太寒酸不是? 最重要的是,她嫁的人是宝璁就行了。 到了别院,林黛玉又见着了一个惊喜。 那宅子不是薛家的,竟是写着“林府”! 紫鹃捧着张地契给林黛玉,笑盈盈道:“三爷说,这是姑娘自己的宅子。为了给姑娘一个惊喜,里面都先布置好了。姑娘看看哪里不喜欢的,回头他再改改。” 别院是个三进的院子,前面有影壁,后面带小园子。 整体装修风格,都是照着潇湘馆来的,而后面的小园子里,也种了一小片竹林。林黛玉站在书房里,打开窗户,就能瞧见竹林景致,又遮阳,又添了几分雅致。 林黛玉喜欢极了,左看看右看看,摸摸书案,又瞧瞧书架,全是她喜欢的模样。 “我很喜欢,不用改了。”她低头浅笑道。 紫鹃见了这地方,也为林黛玉欢喜。 林黛玉来了贾家之后,一直孤苦伶仃的,如今终于觅得一个好郎君,以后日子越过越好,也不枉费她这几年的操心了。 送走了林黛玉,宝璁揣着一个锦盒,去了贾母那里。 “老祖宗拿着吧,这是林妹妹的嫁妆银子。”宝璁把锦盒打开,递给贾母,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就和当初林黛玉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贾母伸出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在锦盒里翻了翻,激动道:“这、这你是哪里来的?” 宝璁道:“我在外面和朋友做了点小生意,这几年我攒下来的。” 他赚的,当然不止这么多,但一百万两对他来说,也是巨款了。但他想让贾母以为,这是他全部的银子,免得贾母知道他手里有很多银子,又起别的心思。 他把锦盒放在贾母腿上,让老人家的手捧住,道:“我知道咱们家已经把林妹妹的银子花了,这些都是我赚的银子,就替咱们家还给林妹妹。” 贾母激动地掉了两颗眼泪,问宝璁:“你是怎么赚的?怎么会有这么多?” 宝璁无语摇摇头,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来,苦笑道:“老祖宗就别管了,反正银子赚来了,只是......以后可没有了。” 贾母心里一咯噔,还以为宝璁是暗地里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密事才得来这些银子,顿时闭上了嘴,只紧紧拉着宝璁的手,轻拍了拍,老泪纵横。 她日夜担忧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被宝璁解决了,果然,宝璁是个孝顺又有本事的好孩子啊! 宝璁见贾母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便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他道:“老祖宗,你看我们家这些年,花费用度上也太过铺张奢靡了。家里本就入不敷出,如果还一直这样下去,家里肯定有一天会撑不住的,不如今后改一改,节省些?” 贾母小心地锁好了锦盒,抹了把泪,叹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太过奢靡,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太节省了只会被别人家笑话。不说国公府的面子,就是你姐姐在宫里的面子都过不去。” “你说要改,我也嘱咐过你母亲和凤儿改改规矩,但改来改去,还不就是这样?大户人家的排场,就算再怎么省,每年的花费也需要二三十万银子。还有那些红白喜事,各种送礼打点,能怎么省呢?” “那......”宝璁沉吟道:“要是咱们撤了国公府的牌匾呢?原本□□也去世多年了,咱们本就不应该......” 话没说完,贾母便一巴掌拍在了宝璁背上,生气道:“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呢!” 贾母真觉得自己是老糊涂了,怎么刚刚会觉得宝璁长大了,稳重了? 明明就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孩子! 宝璁早料到贾母会反应激动,忙跪在地上,装作委屈道:“老祖宗,你想想,这真是个好主意。咱们家本就不是国公府了,却还挂着那匾额,非要撑国公府的场面,所以才弄得入不敷出......” 他还没说呢,就是因为自以为是国公府,所以贾家的人走在外面都以为自己牛逼轰轰,到处僭越犯事,殊不知别人家看他们都是傻子! 但他不想真的气到贾母,便打算慢慢来。 贾母却不想听他说话了,赶紧拎着他耳朵教训道:“咱们这国公府的牌匾,可是太上皇在的时候特许的,让我们家挂着!这可是皇家的恩赐,是我们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如今家里就入不敷出了,再没有这个国公府的名头撑着,那家里得落败成什么样子?我操劳了一辈子,临了守不住这祖上千辛万苦挣来的基业,我怎么有脸去见祖宗!” “行了,你别操心这些了,还是赶紧准备你的婚事和科举要紧!” 说着,贾母就叫了鸳鸯进来,把宝璁给撵出去了。 宝璁叹气着出去,鸳鸯瞧着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奇怪了。 怎么好端端的,老祖宗会把宝璁撵出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宝璁也是临时起意试探一下,贾母不许,他也就把这事情先放一边了。 贾母手里又多了一百万两银子,她拿着却像是烫手山芋一般。 借着叫鸳鸯去瞧林黛玉的时候,便叫鸳鸯把锦盒给林黛玉送去了。 林黛玉收到了贾母给的银子,深觉吃惊。 难道是贾母从哪里挪了这么多银子给她填上了? 但她也不能问这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能与鸳鸯道:“我、我过几日又回去了,老太太还给我这个做什么?不过是白拿着转悠一圈,还担心银子丢了。还是鸳鸯姐姐带回去,仍旧给老太太收着吧!” 鸳鸯本就是来办这事情的,哪里肯拿出去,只笑着道:“林姑娘就收回去罢,老太太说了,如今姑娘长大了,都要成亲了。这银子啊宅子啊,都得自己学着管起来,可不能再赖着只叫老太太劳累了。” 见贾母执意要还银子,林黛玉想想,这也是外祖母对自己的爱护,于是不再推辞,收了银子,又叫晴雯引鸳鸯去吃茶。 除了鸳鸯之外,林黛玉这里又有新客人,是姑苏林家派人送了添妆礼过来。 不管从前闹得怎么僵,如今林家人来送礼喝喜酒,她也得好好接待,说起来,到底是一个祖宗的后代。 晴雯原本正忙着整理林黛玉的嫁妆,都是王熙凤准备好了,从贾府里运过来的。 鸳鸯见了晴雯便是笑,乐道:“明明是三爷的丫头,他倒总使唤你来伺候林姑娘。” 晴雯倒一点都不在意,反倒说:“我如今哪里还是三爷的丫头?三爷是嫌弃我了,等成亲之后,我就到林姑娘身边去了。” 她顿了顿,又道:“伺候三爷是伺候,伺候林姑娘也是伺候。林姑娘脾气好,我还省得天天看三爷动不动就黑脸呢!” 她们几个相熟的都知道,晴雯与别的丫头不同,从没有想过要给主子做小妾的。这正与鸳鸯想的一样,所以她看晴雯,也比别人更相惜,也更羡慕。 贾母对她虽好,她却还不知以后自己前途怎样。晴雯却有个好主子,不管是三爷还是林姑娘,总能叫晴雯过上她心里的好日子的。 怪不得,晴雯为人行事,比其他丫头都更硬气,日子过得好,连长相也比别人更明丽了。 晴雯亲自倒了茶来,递给鸳鸯,道:“喝茶吧,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 鸳鸯收回了注视,笑着喝茶道:“可不是有花吗?咱们贾府这么多丫头,恐怕全站在一起比,也选不出一个比你出挑的,将来还不知道什么人有福气,得了你去!” 又摇摇头戏谑道:“可惜啊,三爷是没那个福气了!” 第60章 这是玩笑话,鸳鸯也常与别人说, 只晴雯听了, 却收了笑容,冷脸道:“鸳鸯姐姐, 三爷和林姑娘这里, 可不兴开这种玩笑。若被人听见,学给林姑娘听见怎么说?” “好好的日子, 可别没事生事了!” 鸳鸯先是被唬了一跳,而后幡然醒悟过来, 赶紧赔罪道:“你别生气, 是我失言,以后再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晴雯这才笑了,又招呼她吃点心。 见气氛缓和了,鸳鸯若有所思,叹了口气, 对晴雯道:“别人院子里说笑的说笑, 打闹的打闹, 你们在三爷身边伺候的, 倒都越来越严肃了,个个和小先生一样。” “他有你们在身边规劝,难怪一天比一天出息。” 晴雯却是摇摇头,道:“这你可说反了, 哪里是我们规劝三爷?他从小就有主意, 自己就逼着自己上进。我们哪, 都是看他的脸色做事!” “七八岁那会,说找先生就找先生,说换先生就换先生。武师傅也是他自己选的。后来出去游学,我知道他要偷跑出去,都快吓死了!” 鸳鸯奇怪道:“那你不劝他?怎么也跟着走了?” 晴雯道:“哪里没劝?他是能听我劝的?我是劝不动他,就怕他把我扔下了,我回府里老太太和二太太打死我呢!” 想起那些日子,晴雯就觉得心里毛毛的,她无奈叹口气道:“还好他后来去那白鹿书院念书,又考了功名回来,不然老太太她们能饶了我?恐怕我一回来,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卖得远远的了!” 这样一听,当时也真是凶险,鸳鸯同为丫头,自然感同身受,安慰道:“幸而他现在出息了,能给你做主,你也不用怕什么。” 这话倒是真! 又没好处,何必惹宝璁生气? 就宝璁那脾气,和现在在贾府的地位,如今没人敢随便拿他院子里的人。就连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也不敢随意动。 晴雯笑着点点头,十分认可。 说了半响,鸳鸯越觉得自己早先没看错,于是感慨道:“果然他就是好的。” 晴雯便笑了笑,也跟着道:“是这样。” 鸳鸯回了贾府,告诉贾母林黛玉收了银子,贾母总算放心了。她连日来没睡好,这日便连晚上都没吃就睡着了。 到了正日子,荣国府里一片喜气洋洋。 众人虽各有忙碌,但还算有条理不慌乱,怎么说荣国府里,大大小小的喜事也办过不少了。 宝璁换好了新郎服,却在房里徘徊焦躁。 他两辈子合起来,成婚都是第一次。 上辈子他一心扑在事业上,都没时间考虑的结婚的事。这辈子倒是幸运,感情这么水到渠成。 以前有句什么话来着,其实活成一个平凡的人,拥有一段普通的爱情,和家人一起平安到老,才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事情。 宝璁深以为然。 亲事这样水到渠成,正是他的福气。 现在他在房间里想东想西的,主要是紧张。 觉得和做梦一样,万一走出这个房间,梦就碎了呢? 门外宝玉敲门,喊他:“宝璁你好了没?老祖宗说时辰到了,让你赶紧出发接喜轿!” 宝璁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着装,深吸了口气,推门出去。 宝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大门口带,边走边乐道:“不就是成亲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宝璁瞄了一眼宝玉,腹诽:你成亲的时候还是傻呵呵的,当然不知道紧张了! 宝玉脖子上的玉,神智已经是88+了。 如今逐渐机灵起来,书读得很不错,人也正往伶牙俐齿的方向发展。 大喜的日子,宝璁懒得和他打嘴仗,只默默往前面去。 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好,宝璁与贾政他们告别之后,带着宝玉和贾环就出发了。 鸳鸯伺候着贾母在正院大堂里休息。 不断有各家的女眷被引进来拜见贾母和王夫人,大多都是贾赦贾政他们下官的夫人。 她们平常没什么机会奉承,只去年趁着宝玉成婚见了一回贾母。现在过了一年,又得了机会进荣国府,真是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恭维庆贺。 贾母自然被逗得乐呵呵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另一边,迎亲的队伍在街上绕了一小圈,已经到了林黛玉的别院。 因林黛玉认了薛姨妈为长辈,这大喜的日子,薛蟠便充作兄长。 薛蟠见宝璁来了,便带着一帮纨绔子弟围堵上来,闹了宝璁下马,还让他作催妆诗。 宝璁早知道今日有为难,昨晚上便准备了五六首催妆诗。只是他作诗水平实在一般,只好写了原作之后,又去央求宝钗替他修改。 这会儿有五首修改好的诗作兜底,宝璁胸有成竹地念了一首。 薛蟠大字不识的,只是爱凑热闹。他也听不懂宝璁念的啥,反正就说不好,又让他再重新作诗。 宝璁便又念了两首准备好的诗作,周围的人听了都纷纷叫好。谁知薛蟠被撺掇着瞎闹,非说他一首也听不懂,让宝璁写一首他听得懂的来! 大喜的日子,宝璁也不好生气,只好伸拳重捶了薛蟠肩头两下,假笑道:“薛大哥又不喜诗词,不如我画幅画赠与你?” 薛蟠又不是真想听宝璁作诗,宝璁说要画画送给他,他也十分乐意,当即叫小厮搬来桌子,铺上笔墨纸砚。 宝璁笑笑,在薛蟠与众人注视下,提笔在宣纸上泼墨挥毫。 他先勾勒了几笔小桥流水,又画出河边垂柳。垂柳枝叶飘荡,柳絮似乎被风吹散,漫天飞舞,又飘零入水中。 而后,宝璁又在小桥上勾勒了几笔,像是一个披着斗篷的纤细身影,蹲在地上,似乎要伸手捡东西。 薛蟠以为宝璁画了一副美人图,看着直拍手道:“好好!宝璁兄弟真是有才!” 正欲看宝璁如何把那小美人细细勾勒,却见宝璁笑眯眯地停住了笔,对薛蟠道:“今日只能画到这里,你若要看完整的,且先放过我,明儿我好好画了给你送去。” 薛蟠哪里不知道宝璁小心思呢? 他猥琐笑着,指着宝璁点了点,乐道:“嘿嘿,你这是威胁我呢?哈哈哈!” 宝璁但笑不语,宝玉便帮衬道:“薛大哥,可别为难宝璁了,待会耽误吉时呢!” 说着,宝玉就把早就预备好的大红封塞给薛蟠,又使眼色给贾环。 贾环正摸自己怀里到底有多少小红封呢,见宝玉使眼色,赶紧自己藏了七八个,把其他的都拿出来,往天上一撒! 顿时,一堆纨绔子弟都抢红封去了,挤得薛蟠这个大胖子东倒西歪的。 待薛蟠回神过来,哪里还有宝璁的影子呢,人早就进了大门,往二门去了。 二门又有丫头婆子守着,雪雁见了宝璁来,笑眯眯道:“我们姑娘说了,三爷刚才的三首诗都不行,姑娘让三爷再写呢!” 林黛玉说不行,那就真是诗不好了...... 宝璁只好又把剩下两首修改好的诗作再写下来,叫雪雁送去给林黛玉看。 谁知,雪雁又笑眯眯出来,说林黛玉还是觉得诗不行,让他再重新写。 宝璁顿时苦了脸。 不是说宝钗写诗的水平与林黛玉差不多吗?怎么请宝钗修改了,林黛玉还是瞧不上? 难道真是他自己写的原作太差,宝钗修改也改不成好诗? 这会儿叫他再重新写,还哪里有比之前更好的? 唉,娶个才女真是好难!写个催妆诗都被嫌弃! 宝璁很是怀疑,他能写出叫林黛玉看得上眼的诗么? 要是她都不满意,那......那今日还成亲不成亲了? 昨日准备好的诗还剩下一首,但那首宝钗没修改过的。 宝璁自己苦思冥想,修修改改,总算把诗重新写好,递给了雪雁。 “雪雁,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他塞了个大红封给雪雁,苦笑道:“林妹妹文采卓然,我写的诗能被她瞧得上,恐怕得猴年马月了。” “你和她说,这会儿先饶了我,回头我给她写一百首诗,写到她满意为止!” 雪雁接了大红封,应了宝璁的话,乐颠颠捧着他的诗作去林黛玉房里。 林黛玉接过新诗一看,满意笑道:“这才是他能写的诗呢!” 紫鹃捧了红盖头来,一边递给薛姨妈,一边笑眯眯道:“别人都嫌新郎官催妆诗写得不够好,姑娘倒稀奇,嫌三爷催妆诗写得太好了,非得他写一首不好的来才肯出门。” “你笑什么,我就要他写的!” 林黛玉娇嗔了句,还要说什么,薛姨妈却乐呵呵地拿了红盖头往她头上盖,道:“我的儿,回头再说吧,别误了吉时。” 又嘱咐她:“盖了红盖头可千万不能说话了!” 林黛玉眼前一片喜红色,只默默点头。 紫鹃扶着林黛玉,薛姨妈终于开了房门,大声道:“新娘子出门啦!”又问:“蟠儿呢?他在哪?快叫他来背他妹妹,新娘子这会儿脚不能沾地的!” 宝璁见房门开了,正乐呢,听了薛姨妈这话,赶紧扯了宝玉一把,道:“宝玉,你去背林妹妹上轿!” 宝玉正给丫头婆子们发红封呢,被宝璁一扯一推的进了内院,他自己都愣了。 薛姨妈也愣了,薛蟠人不知道哪去了,这陪着宝璁来迎亲的宝玉倒进了内院...... 众人抢红封的抢红封,推宝玉的推宝玉。宝玉被挤到了房门口,只好笑嘻嘻地与薛姨妈道:“我背林妹妹上轿。” 紫鹃已经扶着林黛玉出来了,薛姨妈又没寻到薛蟠,想想宝玉才算是林黛玉哥哥呢,便赶紧道:“行行行,赶紧吧,要赶吉时呢!” 林黛玉原本听见薛姨妈叫薛蟠背她,她也为难呢,既不愿意让薛蟠背,也不想耽误了婚礼。 这下换了宝玉来,她也不膈应了,老老实实被宝玉一路背着,放到了轿子里。 林家别院门口,薛蟠被众人挤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站定了,正要去二门,却见宝璁几个和喜轿都出来了。 一个小厮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地一阵,迎亲队伍便带着长长的送嫁队伍一起,敲锣打鼓地往荣国府回去了。 薛蟠目瞪口呆:“......” 怎么流程和宝钗出嫁的时候不一样呢? 荣国府门口,贾政、贾赦、贾琏都在门口招呼客人。 京城里各家王公贵族,虽有些人没亲自到,但都有贺礼上门。 贾政把客人迎进门,一边在心里暗暗计算,那些是冲着他的面子来的,哪些又是看在贾母的面子上来的。 “贾大人好,我叫博格达阿曼,是新疆总督博格达玉山的儿子,替我父亲来喝喜酒的。”一个壮实憨厚的小伙子作揖道。 “博格达?”贾政听了这个名字,一团雾水。 什么人?根本不认识! 不过新疆总督......是个大官啊! 贾政扬着小脸,赶紧把人迎进去,道:“贵客远道而来啊!今日只薄酒一杯,你千万不要拘礼,一定吃好喝好啊!” 憨厚的阿曼小伙子搔了搔后脑勺,连连点头:“贾大人放心,我一定吃好喝好!” 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呼,贾政也安顿好这陌生的小伙子之后,又往大门口去,却听见唱礼单的小厮高声道:“新疆总督博格达玉山贺礼——珍品白虎皮一张、珍品雪山黑熊皮一张、新疆幼山雕一对、新疆雪山白狐一对......” 贾政顿时脚下打了个滑,差点摔了一跤! 这个博格达真是好大的手笔,送的不是珍品皮毛,就是罕见的活物,还千里迢迢从新疆运送来......这些怕不是贡品吧? 他哪里知道,别人运送这些,比登天还难,博格达却只用让儿子带着这些东西,跟着玉石轩的商队进京就行。不过是比运玉石多费几辆车而已。 其余客人听了这礼单,也皆是暗暗惊诧,纷纷小声议论起这博格达是什么人来, 贾政面带微笑,强自镇定地走到大门口,继续迎接客人。 贾赦贾琏都凑了过来,又惊又叹道:“这新疆的博格达是怎么回事?是咱们太祖的故交吗?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贾政摇摇头:“我也不知,先迎客要紧。” 遂与贾赦贾琏一起,又在门口继续迎接客人,不过,他们心里已经记下了这事,有点心不在焉了。 然,上门送礼,他们不认识的人,还不止一个。 什么苏州的卢家公子、四川的庄知府、杭州白鹿书院教习吴先生......直到唱礼人报到了山东阮家阮仲文的名字,贾政几人才恍然大悟。 这些人,好像都是宝璁在外面认识的人! 贾赦与贾琏顿时吃惊得嫉妒起来,没想到宝璁闷不吭声的,认识了那么多人物! 贾政却觉得倍有面子,到底是他的儿子呢!就是像他! 第61章 宝璁带着迎亲队伍回来了,荣国府门口一堆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出了一个空位, 把宝璁和喜轿围在中间。 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一堆, 声音震天。 众人又催着宝璁射箭,新娘子下轿, 谁也没有留意, 贾赦鬼鬼祟祟地拉了一个人影躲到了一个角落处说话。 柳湘莲本想送了贺礼就走的,却没想到在这荣国府门口看到了这一幕。 那不是孙绍祖吗? 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的大牢, 怎么又和贾赦混在一起了! 想到之前贾赦把女儿卖给孙绍祖的事情,柳湘莲犹豫了一会, 还是跟上去了。 只听贾赦慌里慌张道:“你何时出的大牢?怎么来这里了?” 孙绍祖笑嘻嘻道:“赦老爷, 这大喜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喝杯喜酒呢?再说我是您未来女婿,趁着这好日子,人多热闹,我们正好把喜事定一定,贵府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嘛!” 贾赦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支支吾吾道:“那个, 要不这事情, 还是算了吧?我们家老祖宗她、她不同意这亲事啊!” 早料到贾赦有反悔之意, 孙绍祖假笑着,阴森森道:“岳父大人,你可别忘了,我给了你多少银子?” “当初是你非要把女儿许配给我, 你做了我岳父, 我孝敬你银子是应该的。你若要反悔, 那就先把之前的三万两银子还我!” 贾赦惊诧道:“三万?可我只借了......一万多的银子啊!” 孙绍祖瓦声瓦气道:“一万多?您记错了,加上我最后给你的那笔,足足有一万八千两呢!再算上利息,可不就三万了嘛!” 贾赦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你这是抢钱!” 孙绍祖是无所谓的,他闲闲道:“反正,要么把女儿许配给我,要么我去府上要三万银子。赦老爷你自己选吧!” 他心里自然更中意娶贾赦的女儿,听说是个绝色的美人,且与荣国府做了亲家,将来仕途上也有个倚靠,扯着荣国府的大旗,也更没人敢惹他了。 贾赦心中飞快地算计了几圈,还是绝对不能让孙绍祖把他借钱还赌债的事情捅出来,于是便想先息事宁人。 他堆着笑脸讨好道:“这样,今日你先喝喜酒,以后的事情,以后慢慢商量嘛!” 说着,便要引孙绍祖去荣国府中喝喜酒。 柳湘莲听着,却知要不好! 这孙绍祖口口声声叫贾赦岳父,到了酒席间定会漏了口风。 而那冯江义如今是贾赦正经的未来女婿,今日也来喝喜酒。他若是听见孙绍祖的话,岂不是要闹起来? 到时候,宝璁的婚宴被毁了不说,迎春的婚事也要不好。 若是冯江义忍不下这一女许二婚的气,要退了这婚事,迎春可怎么办? 想到此处,柳湘莲赶紧闪身出来,拦住了贾赦和孙绍祖。 贾赦愣了一下,孙绍祖倒认出了柳湘莲,叫嚣道:“嘿!你个龟孙子!上次打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今日正好,我们算算这帐!” 孙绍祖虽没有带打手,但贾赦在身边,有了荣国府这面大旗,他不就不信柳湘莲还敢放肆! 谁知,柳湘莲一个大跨步上来,用力揪住了他的衣领,冷脸对贾赦道:“你可是忘记了?你那正经的女婿已经坐在酒席上了,你带孙绍祖过去,难道是想让他们在席间打起来来?” 贾赦这才想到了冯江义也来喝喜酒这事情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抹了抹额头。 孙绍祖刚出大牢也没几天,还顾不上打听这事情,这时候听柳湘莲说什么正经女婿,便挣扎道:“你说什么呢,我才是赦老爷的女婿!你赶紧把我放下,要不然荣国府不会放过你的!” 又喊贾赦:“岳父大人!你快说话啊!快叫他把我放下来!” 贾赦闭着嘴,扭头没看孙绍祖,这下孙绍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气黑了脸! “这、这人怎么办?”他问柳湘莲。 柳湘莲果断道:“先绑起来关了,过了今天再说。” 贾赦连连点头。 孙绍祖知自己要被关起来,也顾不上得不得罪荣国府了,当即杀猪一样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荣国府贾赦大老爷杀人啦!” 林黛玉刚刚下轿,宝璁牵着红绸子,领着她正要进荣国府里拜堂,听着这叫声,众人便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四处张望,寻找是谁在喊叫这么不吉利的话。 宝璁护着林黛玉,又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柳湘莲捂着孙绍祖的嘴,正往角落里藏。 他便赶紧叫吴茴上来,吩咐他带人,和柳湘莲一起,先把孙绍祖绑了看管起来。 吴茴应声而去,宝璁悄松了口气,与林黛玉小声道:“一点小事情,我已经叫人处理了,林妹妹不要担心。” 林黛玉顶着红盖头,轻轻点了点头。 “没事没事,继续,继续啊!”喜娘招呼着众人,引回了他们的注意力,又请宝璁和林黛玉继续往里面走。 谁知,他们两人刚跨过了荣国府的门槛,又有人高声叫道:“懿旨到!” 宝璁:“......” 听着夏太监噼里啪啦念了一堆皇后的赏赐、贤德妃的赏赐,贾府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幸好这一回不是什么坏事! 围观的众人自然又是啧啧称奇,想到了去年宝玉婚礼,宫中也来了赏赐,不过是只有贤德妃的赏。没想到今年宝璁与林黛玉成婚,皇后也赏了东西。 听了懿旨,他们才记起来,宝璁娶的林黛玉,还是圣上亲封的县主...... 林黛玉没了父亲,又住在贾府,还几乎不出去交际,大家理所当然地都忘记了她的身份,只知道今日是荣国府贾政儿子的婚宴...... 当然,忘记这事情不是什么光荣。 没瞧见皇后都赏了东西,还指名赏给县主的吗?可见宫中圣上皇后眼里都是有这个县主的。 于是,众人一转口风,都纷纷恭贺起林黛玉来,仿佛他们上门喝喜酒,都冲的是林黛玉的面子一样。 贾琏见了这场面,有点尴尬。不过到底脸皮厚,一下子又没事人一样,塞了夏太监一个厚厚的大红包,请他进去喝杯喜酒。 夏太监才不屑在这里应酬一堆无名小辈,便高冷地摇头道:“这杯喜酒咱家就当喝过了,宫里皇后娘娘还等我回去复命呢!” 贾琏便亲自送了夏太监出去,深深鞠躬,目送一路。 等夏太监走了,宝璁和林黛玉总算能进去拜堂了。 那些原本看在贾母和贾政面子上来喝喜酒的人,这会儿倒更有了几分恭喜的心意,围着一对拜堂的新人夸了又夸。 连林黛玉盖着红盖头,也被夸得和天仙似的,有才有貌,有德还贤惠,最重要的,还是个县主! 又议论王夫人与贾政得了个好媳妇,字里话间的,少不得踩了宝钗几句,抬高了林黛玉,仿佛这样才能真的显出她的好来。 王夫人身边站着宝钗,宝钗保持着生疏又不失礼的微笑。 王夫人听了别人夸林黛玉踩宝钗的话,应了又不是,不应又不是,脸上的微笑都快扭曲得保持不住了。 她心里气得直骂娘,也不知道这些是谁家的夫人,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还偏偏一个个凑上来说个不停。 王夫人赶紧站起来,借着送宝璁和林黛玉回新房,带着宝钗远离了一堆叽叽喳喳的夫人。 “宝钗,你可不要把那些碎嘴胡说的话放在心上,在我心里你自然是最好的!”王夫人道。 宝钗一个八面玲珑,心思通透的人,哪里会在意那些,便淡然笑了笑,回道:“那些人哪里知道太太的真心?任别人说一万句不好的,我也知道太太最疼我。” 王夫人听了,心中一阵熨帖,拉着宝钗的手轻拍了拍,两人便携手视察了一圈荣国府,又换了一套轻便些的礼服,回到了酒宴上。 新房里,宝璁揭开了红盖头,看到林黛玉一张顶着厚厚粉的脸,差点没笑出来! 这古代的新娘妆吧,还真不是能把新娘子越画越漂亮的,连林黛玉天仙似的容颜,被这大红浓妆一画,也差点瞧不出一点天仙样子来了。 幸好林黛玉底子实在能抗,就这样还能比别人好看许多。 一堆妇人围着林黛玉夸好看,宝璁笑眯眯地盯着那张小脸瞧了又瞧,也道:“真好看!” 林黛玉轻刮了宝璁一眼,娇羞地低下脑袋,有些疑惑。 她是照过镜子的,怎么瞧怎么觉得奇怪。可薛姨妈说,新娘子上妆都是这样的,去年她也瞧过宝钗的新娘妆,比她这张脸还要多扑了两层粉。 难道男人的审美眼光都是这样的? 喜娘端来两杯酒,说着吉祥话让宝璁和林黛玉喝了交杯酒,又吃生饺子。 一堆妇人围着看热闹,人挤人的,新房里都热得叫人闷出汗来了。 薛蟠宝玉几个,被挤在新房院子外面,高声叫着,让宝璁出来喝喜酒,宝璁便顺便招呼一堆妇人都去吃酒宴了。 临到出房间门,宝璁回头冲林黛玉笑着道:“林妹妹快梳洗梳洗吧,这大热天的,可别闷坏了。”又嘱咐紫鹃:“给林妹妹多拿点小菜点心吃,我前头喝酒还得很久才回来。” 紫鹃笑盈盈地推他出去,道:“知道了,你快过去吧,几位大爷都等你急了!” 宝璁转身一看,果然,薛蟠几个已经进来院子,左右架着他,就往酒宴那边走,边走边道:“平日里叫你喝酒,你喝一两杯就放下了,今日可饶不了你!定要你喝九九八十一大坛......” 第62章 “喝喝喝!” 宝璁又倒了一海碗酒,塞进了薛蟠手里, 灌他喝下去。 薛蟠勉强喝了半碗, 啪叽一下,烂泥一样瘫在了桌上, 嘴里还嘟囔, 喝喝喝。 贾琏拉着柳湘莲,醉醺醺结巴道:“那个、个三姐, 真、真是个绝色的,你、你不是要绝色的媳妇吗?她、她正配、配你!” 说着, 他自己喝完了海碗里的酒, 脚底一个打滑,落在了地上,呼呼睡了过去。 柳湘莲抱着酒坛子,眼神迷离忧伤,冲着贾琏摇摇手, 又摇摇头:“不要, 再绝色的我也不要了!”又自己嘟囔:“都不是她, 她要嫁人了.....” 桌上还有宝玉、贾蓉、阿曼、贾环几个, 个个都已经醉的起不来了。 宝璁也一屁股坐在酒桌上,双手揉着太阳穴,散酒。 这个薛蟠,说要喝个痛快, 要把他灌醉, 还真来劲了! 他陪着喝还不行, 又叫了一堆人一起拼酒,居然喝到宾客都散光了,他们还在这里喝...... 幸好,薛蟠总算是醉趴下起不来了。 宝钗带了丫头婆子来,把宝玉和薛蟠都接走了。 王熙凤和平儿叫人来,把贾琏抬走了。贾蓉自有东府的下人接回东府去,贾环也叫赵姨娘的人接走了。 剩下柳湘莲和阿曼,宝璁便叫了吴茴和清霜来,一起把他们送到外书房客房去休息。 阿曼是醉得人事不醒了,又高又壮的,吴茴和清霜两个人才抬得动他。 宝璁就架着柳湘莲,让他靠着自己走。 “今日孙绍祖那事,多谢你了。”宝璁这会儿才找到了个时间,向柳湘莲道谢。 柳湘莲在他耳边低低应了一声,而后却忽然有点哽咽了起来。 宝璁顿时脚步停了一下。 吴茴回头,见宝璁走得慢了,便问:“柳大爷可是太重了?不然我再去叫人来扶柳大爷?” 宝璁摇摇头,“无事,大家忙了一天了,叫他们休息吧,我扶他就可以。” 说着,他架着柳湘莲,又继续往外书房去。 柳湘莲半醉半醒的,也知道自己有点失礼了,只是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到底还是开口问了。 “那个冯江义,果真不错吗?”他低声道。 宝璁愣了一下,借着夜色瞧了一眼柳湘莲,应了一声,低声道:“是很不错,我认识他虽不过一年半载,但知道他为人和善,孝敬父母,读书也上进,又有济世救人精忠报国的心,是个好人。” 末了,又补充道:“难得的是,他也喜欢二姐姐,不管她家世怎样,都会对她好的。” 冯江义虽没有见过迎春,但听亲戚姐妹形容过迎春人品,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后来他偶然见了她的诗作,又为她才华所倾倒,因此早有好感。 所以冯紫英和宝璁一说这亲事,他才一口就答应了。 柳湘莲听了,便是一口叹气,惆怅道:“不管家世么......” 从前他怎么想来着? 成婚一定要找个绝色女子,却又固执地不肯娶贾家的人,觉得这府里太污糟了,配不上与他结亲,可如今又怎样呢? ......如今,她已经定亲,不久就要嫁人了,他也不能再想什么了。 宝璁听柳湘莲叹息,也有些惆怅。 当初他真是想把迎春说给柳湘莲的,可惜,两人有缘无份。 虽是个遗憾,但他也不会脑袋一抽,非要把迎春和柳湘莲凑一起,把冯家的亲事搅合了。 谁和谁该在一起,谁和谁又不该在一起? 柳湘莲现在是对迎春有意,但迎春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若和冯家的亲事没了,对迎春来说不是好事,而是大难。 错过,就是错过了。 贾府的打更人梆梆梆路过,宝璁才知道,已经过了亥时。 他不禁苦笑了一声,也不知人人成婚都这么一波三折,还是只有他是这样。 吴茴催促道:“三爷,您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和清霜照顾就行了。” 宝璁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回了自己院子。 院门虚掩着,虽然灯火通明,但院子里却静悄悄的。 “晴雯?碧痕?”宝璁轻叫了两声,竟然没有一个应声的人。 奇怪...... 宝璁疑惑地往新房走,新房里只亮着红烛,床上纱帐已经放了下来,隐约可以瞧见一个纤细的人影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新郎回来,新娘自己已经睡了......还有比他更惨的新郎吗? 都怪他自己回来太晚了,还一身酒气,一堆汗臭。 宝璁又悄悄掩住了房门,自己去了浴室洗澡。 浴室里没有热水,只有几桶凉水,红色的新里衣倒是已经准备好了。 宝璁若有所思地瞧瞧四周,苦笑,而后乖巧地自己把凉水倒进大浴桶,把自己搓洗干净。 幸好这八月的天气还热得很,不然洗冷水澡真是瑟瑟发抖。 不过宝璁现在虽然身上不瑟瑟发抖,心里倒是有些瑟瑟发抖。 他回来,满院子的丫头一个都没出来接,叫唤也不见人应声,可见是有人特地嘱咐了不用出来伺候他。 现在除了林黛玉,还有谁能让满院子的丫头都这么听话么...... 宝璁郁闷地搓搓搓,想着待会该负荆请罪好,还是跪地求饶好。 又摸摸肚子,唉,饿了。 喝酒喝到这么晚,晚饭吃进去的东西都消化了。 宝璁一边想念着各种点心,一边把自己搓洗干净,换上了舒适的新里衣。 极柔软贴身的布料,又很透风,袖子口还绣了鸳鸯纹,十分精巧。 宝璁认出来这是林黛玉的针线,顿时悄咪咪笑得像个小狐狸。 他爱惜地摸摸袖子口,整了整表情,便出了澡堂,回新房,正要关门,却忽然有只纤细的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妹妹,你还没睡?”宝璁回头,还没看清楚人呢,一条从天而降的红绸子,便将他圈圈围住了! “哈哈哈,抓住了,抓住了!”一堆姑娘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为首的,正是林黛玉! 她已经换下了喜服,也卸了浓妆。 此时穿着一件与宝璁身上成套的红色里衣,一张天仙似的小脸白玉莹莹,又被红色里衣衬上了几点红晕,真是美呆美呆! 宝璁一下子看愣了,连自己被拉去坐在床上,被绑成一团也没发现。 新房里灯烛点亮,他这才回过神,看清楚了。 原来紫鹃晴雯她们,带着一帮小丫头,全在新房里。 紫鹃笑眯眯道:“三爷,你回来这么晚,可要挨罚!” 晴雯早准备好了一个用绳子穿着的大苹果,递给林黛玉拿着,道:“吃完这个大苹果才给松绑!” 小丫头们难得看到严肃的宝璁被整,这会儿个个都拍手叫好,笑哈哈地等着宝璁出洋相。 宝璁见林黛玉也笑得开心,只好苦笑应道:“好,吃吃吃!” 唉,薛蟠他们喝醉了不来闹洞房,这群丫头倒闹起来了。 谁知,林黛玉也玩性大,叫晴雯给她拿红绸子,她把宝璁的眼睛也蒙起来了,乐道:“这样吃苹果才好玩呢!” 宝璁只好苦哈哈地仰着脑袋,凭着感觉去咬林黛玉拎着的苹果。 小丫头们更乐了,个个笑得仰头弯腰的,都没了正经样子。 林黛玉也乐得不行,半跪在床上,都快拎不住苹果了。 宝璁一边咬着苹果,一边还得承受被苹果砸脸,样子简直不要太滑稽。 咬了半天,才啃了两三口苹果,宝璁累得气喘吁吁,于是停住嘴,对林黛玉促狭道:“等我吃完这苹果,洞房花烛夜都要过去了,天要是亮了,你可别哭鼻子!” 林黛玉听了,当即红了脸,轻呸了一声,娇声道:“不要脸,就罚你!” 紫鹃和晴雯都留心着时间呢,听宝璁这样说,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忽而默契地偷偷推了林黛玉一下。 林黛玉没注意,一下没把持住姿势,扑进了宝璁怀里去。 手里拎着的苹果,咕噜咕噜地,一路从床上蹦到了地上,又滚到了里间房门口边上。 “你们这些坏妮子......”林黛玉又羞又气,刚要爬起来,却被宝璁一把搂住了纤腰。 原来刚才晴雯给宝璁系红绸子,根本没有系紧,他双手一挣,红绸子就能松开了。 “这下我也抓住你了!” 宝璁咧着笑,也不拿下眼睛上的红带子,拉着林黛玉的小手轻吻了一下。 林黛玉脸更红了,紧张兮兮地转头去看众人——房间里哪里还有什么众人呢?紫鹃和晴雯早领着丫头们退出去,连房门都已经关好了! 再回过头,宝璁摘下了眼睛上的红带子,一双含情带笑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她。 林黛玉一下子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薛姨妈给的小册子上......怎么画来着? 【这里是整改的小黑屋】 次日,天色蒙蒙亮。 宝璁一睁眼就瞧见了怀里的林黛玉。 小小的身躯,窝在他胸口,正睡得熟。 像是察觉到被人注视,她的小脑袋如猫咪一般,蹭了蹭宝璁的胸口,又继续睡。 宝璁轻笑了笑,伸手,宠溺又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丝。 若是平时,他就起来晨练了。不过现在不想惊醒林黛玉,他便一动不敢动,只睁着眼睛看她。 又等了一会,天色已经大亮,紫鹃来轻轻敲门,叫他们起床。 昨晚上闹得晚,宝璁原想让林黛玉多睡会,没想到她觉轻,又床上多了个人陌生,紫鹃一敲门,她就醒了。 发现自己窝在宝璁怀里睡觉,她顿时害羞起来,一个翻身,把被子都卷走,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 宝璁瞧见她那满面通红的羞怯模样,顿时乐了。 怎么看都怎么都像是等着被逗弄的小奶猫一样可爱。 要不是贾政他们还在等着喝媳妇茶,宝璁说不定一整天就蹲在院子里逗林黛玉玩了。 可惜地摇摇头,宝璁探头过去,捏着林黛玉的小下巴,轻咬了下她的唇,就翻身下床了。 却没瞧见,身后的小姑娘黑眸湿润,眼角带春,面上红意更深了。 开了门,紫鹃和晴雯领着一堆小丫头,伺候两人洗漱穿戴。 宝璁收拾得快,闲着便看林黛玉穿衣化妆,一下子要给她画眉,一下子要给她涂胭脂,涂着涂着又捏捏她的小脸,凑过去亲她。 林黛玉被闹得不耐烦,干脆把他赶出房间去。 宝璁只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溜达,小丫头秋儿刚从二门那里过来,瞧见宝璁就过去禀报:“三爷,清霜刚才过来说,睡在外书房的两位公子一早就走了。” “走得这么快?”宝璁嘟囔了一句,想到柳湘莲在荣国府住得不自在,早早走了也合理,于是不再去计较。 等林黛玉整装完毕,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虽然不是新娘子的大浓妆,但还是脸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粉。 宝璁见了忍俊不禁,夸了一句好看,又笑着道:“不过我就爱你什么粉啊胭脂啊都不涂的模样,大热天的也清爽。” 林黛玉瞟了宝璁一眼,也不知他说的真的假的。 她当即道:“平日里我不上妆也说好看,新娘妆也说好看,我脸上脏了墨水也说好看,怎样都好看,你这就是哄我玩呢?” 宝璁可冤了,忙保证道:“可不是怎样都好看么?你就是那仙女下凡嘛!” 林黛玉听了这马屁舒心,便乐道:“我是仙女下凡,那你是什么?” 宝璁正要说自己是牛郎,忽然想到牛郎织女结局不太好,便改口笑嘻嘻道:“我就是那个捡到仙女的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哈哈哈......” 林黛玉瞅了宝璁好几眼:“......是挺傻的。” 宝璁:“......” 林妹妹,你这鄙夷的眼神什么意思,我不是真的傻啊! 刚要辩解,却见赖大匆匆过来,拦住他们道:“三爷,政老爷请您快过去,说忠顺王府的人来要人了!” “忠顺王府?”宝璁奇怪了,“他家来要什么人?” 难道要寻蒋玉菡? 可蒋玉菡和他没什么联系啊?就连宝玉,最近也没和蒋玉菡有联系,怎么忠顺王府还会到贾府来要人? 赖大擦擦脑门上的汗,着急道:“听说三爷昨日绑了个叫孙绍祖的人,他们是过来要孙绍祖的!” 宝璁听了更奇怪了。 孙绍祖被绑了,居然是忠顺王府的人来要人? 第63章 宝璁听赖大说了才知道,上门的除了忠顺王府的张公公, 还有一个叫丁盛的年轻公子。 他做药材生意的, 本和忠顺王府没关系。但前儿他姐姐刚做了忠顺王世子的小妾,如今正得宠, 便和忠顺王府攀上关系了。 正巧, 丁盛的夫人,是孙绍祖的一个族姐。 孙绍祖之母昨晚上不见他回去, 一早就叫下人来打听行踪。得知贾赦带人绑走了孙绍祖,她就央求了丁盛出面帮忙要人。 这事情原本该找贾赦, 可贾赦根本不露面。 他只说自己昨夜喝酒着凉, 今早上病得起不来床,又说绑人的吴茴是宝璁的人,他根本不知道孙绍祖在哪里,一来二去的,贾政便叫赖大来寻宝璁了。 总而言之, 宝璁听明白了, 贾赦这人装龟孙子, 不肯出面解决承担, 把他给推出来了。 宝璁能怎么办呢? 只能想办法解决呗! 京城说小也不小,竟然随便拉上几个人,都成了亲戚。 孙绍祖这么个小角色,攀上忠顺王府的关系, 也不知是他走了大运, 还是贾府倒了大霉。 张公公和那个丁盛还等着贾府交人, 宝璁也没空想东想西,只是打定主意,不能就这么把孙绍祖放走。 他听吴茴昨晚上提了几句,贾赦根本没有和孙绍祖提退婚的事情。 若孙绍祖走了之后,在外面到处说自己是迎春的未婚夫,那迎春的婚事岂不又是波澜? 于是,宝璁当机立断,对赖大道:“你先去和老爷说,孙绍祖昨夜醉酒,我留他住了一宿,如今他还在酣睡。等我去客房看看他醒了没有,请他洗漱用了朝饭之后再回去。” 赖大一听,当时就急了,“可那孙绍祖根本就不在客房里啊!” 宝璁摇摇头,“无事,你只管先这样回。最好让政老爷陪着喝茶吃饭,替我多拖一拖时间。” 人是宝璁绑的,他不交出来,赖大也没法子,只好应了一声,匆匆回去贾政那里。 林黛玉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呢?二姐姐婚事不会有变吧?” 她常去探望迎春,本就知道迎春因婚事有了心结,如今好不容易和冯家定亲,若是再生变化,恐怕心结更深了。 宝璁安慰地笑了笑,“无事,我会想办法的。”又叫来晴雯嘱咐:“你去叫吴茴过来。” 晴雯知道事情严重紧急,也不使唤小丫头了,自己匆匆忙忙,亲自去外书房找人。 到了外书房里,不见吴茴,只有清霜在。 晴雯只好和清霜说了宝璁找吴茴的事情。 清霜听了,便道:“我知道这事,不用吴茴去说,我去回三爷。” 晴雯便领着清霜一起回来。 宝璁正等得焦急,见清霜来了,忙问他:“吴茴呢?孙绍祖关在哪里?” 清霜道:“在梨香院的后院柴房里,吴茴带着人亲自看着。” 原来这梨香院是薛姨妈一家上京住的,后来薛姨妈搬出去了,又买了十几个小戏子住着。国孝的时候,小戏子们都分到各院做丫头去了,那院子便空置出来了。 梨香院在荣国府位置最偏远,吴茴昨日怕孙绍祖大吵大闹地被人发现,就把他绑到那里关着去了。 宝璁听了点点头,道:“我这就去老祖宗那里,你叫吴茴过一炷香时间,把孙绍祖悄悄地带到老祖宗那里,我瞧这件事还是得她老人家做主的。” 贾赦已经躲着不见人,贾政身份压不过忠顺王府,要钱又没有,还不得贾母出面么? 宝璁倒没想过自己往上冲,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小秀才,又是晚辈,身份比贾政还不如。 清霜匆匆去寻吴茴,宝璁便领着林黛玉去贾母那里请安了。 说是请安敬茶,其实两人就匆匆问了句好,然后快速地敬了杯茶,宝璁就提起忠顺王府来要孙绍祖的事情了。 林黛玉知道宝璁和贾母要说正事,待会又有孙绍祖这个外男要过来,她虽然担忧,但还是先自己去了王夫人那里。 贾母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听了宝璁说才知道,贾赦并没有与孙绍祖替退婚。孙绍祖昨日找上门,还差点闹起来了! “真是!真是孽障!赶紧把他叫来,我要问问清楚!”贾母气得直拍座椅扶手。 鸳鸯不敢吭声,只焦急地轻拍贾母背后安抚,生怕她一下子怒急攻心。 宝璁也不愿意让贾母如此生气,但这事紧急,他只能让贾母稍缓了缓,又轻声道:“老祖宗如今千万不必生气,只二姐姐的婚事要紧,先和那孙绍祖理清这事,大伯父那里回头再问不迟。” 贾母人老了,偶尔有些糊涂,但在大事上还有点见识,又有宝璁在旁引导,很快就清醒过来。 可她一时生气,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见宝璁还算镇定的样子,便问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宝璁来之前就打算好了,见贾母问起,便先再三强调让她不要动气,等她有了心理准备之后,才缓缓道:“这事不外乎是用银子堵人的嘴。我听说,原就是大伯父欠了姓孙的银子,还不起才把二姐姐许给了他。” “幸好他们之前只是口头说事,并没有正式定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那孙的,还不知道忠顺王府来要人,我们正好趁此把事情理干净。” “只要把大伯父欠孙家的银子还上,烧了借条。那姓孙的出了贾府的门,看在老祖宗一品诰命和宫中大姐姐的面子上,应该也不敢回头再为难。” “就恐怕得被他敲诈些银子。” 贾母是越听越生气,她这才知道,好好的,贾赦怎么会把迎春许给了这样乱七八糟的人。 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竟然出了卖女儿这样的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不说别人笑话死,便是他们自己也先没脸出门了! 只是先前答应了宝璁不生气,贾母深吸了好几口气,硬生生把怒气压了下来。 她声音沙哑,面无表情地扯扯嘴角道:“好,就如你说的,给他银子,再用身份压他。” 扯大旗谁不会? 他孙家搬了忠顺王府出来,难道贾家的人都死光了么? 刚来的时候,贾母等着喝孙媳妇茶,还笑眯眯的,精神焕发。才过了这么一会,她却像是皱了皮的茄子一样,看着老了好几岁。 宝璁抿着嘴,神色凝重,心情沉得不见低。 他还瞒着贾赦欠银子的原因,若说出来,贾母恐怕更气,孙绍祖也更有理由敲诈银子了。 他是不相信孙绍祖多收几万两之后,就会帮贾赦隐瞒这把柄的。不如现在省点银子,以后拿去还贾家的亏空,或者直接送给皇帝折罪更划算。 宝璁和贾母刚讨论完,吴茴掐着时间,就把孙绍祖给领过来了。 孙绍祖在柴房被关了一夜,又渴又饿,精神萎靡,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散乱了。 贾母不等他说话,便马上叫来小丫头们嗔骂道:“哎哟,怎么这么对待客人呢?赶紧领去洗漱更衣。” 又对孙绍祖笑眯眯道:“孩子们不懂事,叫你受委屈了,你先去洗洗,用了朝饭,咱们再好好说话。” 贾母一把年纪了,又是一品诰命夫人,还是宫中妃子的祖母,孙绍祖在她面前也不敢放肆,便偷瞪了一眼宝璁,被小丫头们簇拥着下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宝璁见贾母这笑面虎的做派,心里暗暗给点了个赞。 祖孙两个等着孙绍祖,心中各有思量,都默默喝茶,没说话。 过了一会,孙绍祖吃饱喝足,焕然一新过来,看着心情好了不少。 贾母便亲热地叫他上前,打量了好一会,笑着道:“这布料还是我嫁来贾府的时候,先帝钦赐给我做嫁妆的,是当时暹罗来的贡品呢!” “前儿刚做了要给宝璁穿的,如今先你穿上了,倒比他还合身,真是和我亲孙子一样!” 又是先帝,又是亲孙子的,孙绍祖也不能板着脸生气,只好笑着回道:“哪里敢称老太君的亲孙子呢?不敢高攀,不敢高攀。” 贾母却不容他推辞,直夸他长得好,气度好,有学识,人品不凡,又说宝玉宝璁两个从小顽皮,都不成器,只拉着孙绍祖,夸他比贾家的子孙还有贾家老太祖当年的风范。 宝璁只微笑着默默听,还连连点头,仿佛贾母说的话,他都十分赞同一样。 孙绍祖被夸得天花乱坠,一顿晕晕乎乎的,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哪里还记得自己被关在柴房里一晚上那回事情呢?只记得自己在贾母眼中,比亲孙子还有出息的青年才俊了! 瞧见孙绍祖那飘飘然的样子,贾母心里很是满意。 这时候,她便适时叹气道:“我们家姑娘没福气啊,已经和冯将军家的后生定亲了,不然和你倒真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当初没说定,如今也只能罢了。” 孙绍祖一听,顿时愣了,“罢了?不是!当初赦老爷可亲口说了,要把他姑娘许给我的。我家中聘礼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我母亲也等着喝媳妇茶呢!” 贾母一副十分遗憾的模样,摇摇头道:“当初你们只是说说,可并没有正式定下,我大儿子也并没有告诉我。如今我孙女儿已经和冯将军家定亲了,可不能悔婚呢!” “那、那......”孙绍祖一头凌乱,没想到刚才还笑眯眯的贾母,转眼间竟然理直气壮地悔婚了! 还说和冯将军家结亲,岂不是在威胁他不要和冯将军家抢人吗? 可是......听说贾赦的女儿可是个绝色啊! 况且荣国府的姑娘,这会儿不抓紧,以后可没机会了! 二姑娘许人了,那三姑娘应该长得也不差吧? 孙绍祖思量几番,咬咬牙,道:“听说府上三姑娘也正是妙龄,我愿意娶三姑娘......” 话音未落,宝璁就冷声打断道:“你以为我们贾府的姑娘是大白菜吗?你想娶哪个就娶哪个?你把我们贾府的姑娘看成什么了?三姑娘可是宫中贤德妃的亲妹妹!” 听见孙绍祖说话就来气,被夸了几句,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迎春娶不到,竟然还肖想起探春来了! 孙绍祖被宝璁吓了一跳,但又想起来是贾赦理亏在先,便强撑着气势道:“那赦老爷悔婚怎么说呢?我把他当做岳父看待,才孝敬了他几万两银子,他可都当作聘礼收下了!” 越说孙绍祖越觉得自己占理,便挺直了身板,对贾母道:“可没有收了聘礼悔婚的道理,要么把贵府三姑娘许配给我,要么把三万两聘礼还给我。” 宝璁立即质问道:“我听说大伯父只借了你一万八千两银子,怎么在你这里成了三万两?” 说是聘礼,但其实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是贾赦欠了孙绍祖银子。 此时宝璁公然说了“借”字,孙绍祖没有反驳,贾母心中也再一遍肯定了这个事实。 她只能暗暗叹气,又听孙绍祖着急道:“不是、除了银子,他还收了我古董字画呢?还有那几个......” 他刚想说送了贾赦几个小妾,想起来国孝时候给别人送女人也算是个罪名,便赶紧咽了话头回去,只道:“那古董字画也值上万两银子了,合起来怎么没有三万两?” 贾母本就生气,听到贾赦收了孙绍祖那么多银子,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却只能苦苦忍着。 她努力装出一副和蔼样子,对孙绍祖道:“我大儿子只一个女儿,已经许给冯家了。别的姑娘自有她们爹娘做主婚事。如今,我也只能把这三万两聘礼还给你,咱们两家理清这事情,你就丢开手吧!” 不等孙绍祖还说什么,贾母又笑眯眯道:“你这样知事懂礼的孩子,将来说不定有更好的姻缘呢?等你要成婚了,不仅我要送份大礼给你,便是宫中贤德妃说不定也会赏赐恭贺呢!” 贾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绍祖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是一个出身比较高贵的媳妇,他干嘛要为此得罪冯家贾家?还得罪宫中的妃子? 不如把三万银子拿到手,他还捏着贾赦的把柄,以后也能再利用他办事,何乐不为?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孙绍祖想明白了,犹犹豫豫地同意了贾母的提议。 贾母便趁热打铁,赶紧叫鸳鸯去凤姐那里支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贾母要支用,凤姐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忽然要用三万两那么多?账上都是亏空,可没那么多现银啊!” 鸳鸯只好支支吾吾透露了一点,是贾母要还孙家的银子。 贾赦欠银子这事情,精明如凤姐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平日装聋作哑不管,却没想到如今要用贾府的银子替贾赦还账,那将来可都是该留给他们夫妻的银子啊! 王熙凤是十分不愿意拿出来的,便为难地对鸳鸯道:“前儿才发了月钱,昨日宝璁成婚,今日外面的掌柜都来结账,你来的不巧,现银子都已经给出去了。” 说着,她叫平儿去领人抬了一箱子出来,对鸳鸯道:“如今府中的银子,就这一箱三千两,我这里一时半会的,真是拿不出银子来了!” 就这三千两,她拿出来,都和挖了心一样痛呢! 鸳鸯也知道王熙凤是难啃的骨头,有三千两,总比一点都没有好。 于是她当即便叫跟来的婆子把银箱子抬着,对王熙凤道:“我就先拿这三千两去复命,只是剩下的银子,二奶奶还是赶紧准备好,老太太那里肯定还叫我来拿的。” 说完,鸳鸯也不看王熙凤气成猪肝色的脸色,叫婆子们抬着银子匆匆走了。 王熙凤眼瞧着一箱银子就因为贾赦没了,当即气得摔了个汝窑花瓶,怒骂道:“都什么事儿啊!他吃酒赌钱!他买女人!他还不出银子卖女儿!到头来却是拿我的银子去填!” 平儿只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收拾,又无奈叹气。 这二奶奶,口口声声他他他的,到底连指名道姓地骂都不能。 第64章 宝璁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他实在是对贾母太失望了...... 鸳鸯从王熙凤那里只拿回来三千两银子, 贾母自己开了小库房拿出了三千两, 其余的,竟指望他来还? “宝璁, 你看这......”贾母期期艾艾地看这宝璁, 又瞄了一眼等着收银子的孙绍祖。 孙绍祖装聋作哑地喝茶,暗中却是在看戏。 他才不管谁出银子, 他只管收! 竟没想到,为他这事, 贾府要唱好大一场热闹戏。这百年不遇的奇景, 他不得竖起耳朵眼观八方好好瞧一瞧么? 宝璁脸色十分难看,他并紧抿着嘴,并不说话。 贾母这是吃定了孙绍祖在场,而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让贾母难看,所以才这样明目张胆地示意他替贾赦还银子。 主意是他出的, 这事情也是他坚持一定要现在理清楚。 若是现在放弃, 前面所有的苦心都废了。 可若是让宝璁这么不声不响的, 拿出两万多银子替贾赦还账, 他又觉得自己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简直是个任人宰割的白痴! 等了一会,孙绍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他放下茶盏,对贾母笑着道:“想必这事情贵府还没想好, 时辰不早了, 不如我先回去, 老太君再考虑考虑?” 这会儿,他瞧出贾府的为难,拿不出银子,心里乐开了花,说话也有了底气,竟又重新提起了之前的话题,道:“其实我真是很仰慕贵府的姑娘,听说个个都是知书达礼的好姑娘,老太君不妨考虑考虑,我是真心求娶三姑娘的。” 贾母为这事情费了半天精力,脑子也有些糊涂起来,竟然迟疑道:“这事情如何考虑?我......” 宝璁听这语气,发现贾母竟有松口之意,顿时心下一沉,冷脸道:“老祖宗,这事不用考虑了,且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行了一礼,决然转身,快步出去了。 贾母瞧着宝璁决绝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慌慌的。但她转念一想,宝璁肯定找银子去了,心里便又轻松起来。 这孩子,之前不声不响就拿了一百万两出来,她是不相信他手上没有银子的。 就算没有,他也可以先从玉儿那里挪用一下嘛......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府里松快了,再还给他们。再说了,等她死了,她小库房里的那些,还不是要分一部分给他们小两口的...... 贾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她笑眯眯地叫玳瑁又给孙绍祖上了杯新茶,又端上来几碟新鲜的点心,和蔼道:“年轻人呐,别那么着急,再陪我老人家说说话吧!” 吴茴正在大堂外等着,见宝璁匆匆出来,就迎上去问:“三爷,怎么样了?” 宝璁脚步不停,冷声吩咐道:“你去把府里闲着的护院都叫过来,再抬上几个空箱子,跟我去大伯父院子里搬东西。” 吴茴听了顿时浑身一哆嗦,他从宝璁的语气里,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这一回,三爷好像生了大气了! 见吴茴愣着没应声,宝璁停住了脚步,一个眼刀不自觉地便甩了过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吴茴吓得抖了抖,急忙疯狂摇头:“没问题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叫人!” 他刚要跑走,却听宝璁又叫住他,问:“清霜呢?” 吴茴忙回道:“他刚才就出门了,说去孙家拿赦老爷写的借条。” 宝璁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冷然道:“你去叫人吧。”说着,自己抬脚,朝贾赦院子里去了。 贾赦房中,邢夫人正急得团团转,即便在屋里来回踱步,也抑制不住自己焦躁害怕的心。 “老爷,这回真的没事吧?要是老祖宗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啊?”邢夫人对贾赦真是又爱又恨! 她一个小家女,运气好嫁给贾赦才过上了这样的富贵日子,还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贾赦除了好色吃酒之类的毛病,对她也算不错了。 外面那些穷哈哈的男人,手里但凡有一个钱,不也出去找女人赌钱吃酒吗? 但是贾赦惹的事越来越大,这一回孙绍祖都闹上门来了! 邢夫人才不关心迎春婚事怎样,她只想到这一回,为了贾赦的事情,她肯定又要被贾母责骂了! 本就在贾母跟前不受宠,连下人也看不起她,要是再被贾母大庭广众地骂几顿,她在贾府还怎么混得下去? 贾赦头上包着素色布块,身上穿着里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装病。 他嘴里还蚊子哼哼地唱着小曲,听邢夫人抱怨,顿时不耐烦了,道:“能出什么事?” “就你胆子,和蚊子一样小!我不过欠了点钱,府里肯定会帮我还上的。要真还不上,就把迎春嫁他不就好了嘛!” 贾赦说完,又念叨:“这么一点钱,怎么会还不上?老祖宗私库里扒拉一点,也能还上了......” 说着说着,他竟然还叹气起来,道:“我这个一等将军日子过得也太苦了!谁和我一样的,花点银子还要到处扣扣借借的?” “国公府的人呢!一出去那些人不该捧着大把的银子来巴结吗?要我说,那姓孙的就太抠门了,这么点银子也记在心里。当初他苦哈哈来投我,求我帮衬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嘴脸......” 贾赦正叨叨叨呢,便听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道:“夫人、老爷,三、三爷过来了!” “啊?”邢夫人本就心虚,又抱怨贾赦,忽听宝璁过来,便赶紧站起来张望。 贾赦也一个骨碌爬起来了,正要下床,忽然想起自己还在装病,便急忙又躺了下去,盖着被子嗯嗯啊啊痛苦□□起来。 门外,宝璁也不等通报,带着十几二十个人,抬着箱子就进了贾赦的院子。 他浑身冷意,面色肃然,邢夫人有点被吓到,她结结巴巴道:“三侄儿,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宝璁不咸不淡地对邢夫人行了一礼,道:“听说大伯父病了,特地来探病。” 贾赦听到宝璁说话,便赶紧更装出一副病得很重的样子,虚弱道:“三侄儿啊,你、你有心了。” 贾赦看不到,邢夫人却看得清楚。宝璁一脸冷漠的样子,且院子里的护院个个一脸凶气,还抬着箱子,一看就不是来探病那么简单。 于是,邢夫人便心惊胆战地挤出一个笑脸来,勉强道:“来就来吧,抬那么几个箱子的东西来做什么呢!咱们自家人,不讲那点虚礼的。” 孙绍祖还在等着,宝璁也不想浪费时间,便面无表情道:“这些是空箱子,大伯母恐怕还不知道,有个叫孙绍祖的,说借了几样古董给大伯父欣赏,他今日来要回去。大伯父病得起不来,我就替他收拾收拾那些古董,还给那姓孙的。” 那些古董可是他的命根子!拿回去还了得! 贾赦听了,顿时躺不住了,赶紧坐起来掀了床帐,拖着鞋子就冲到了宝璁面前。 “什么借的古董?明明是他孙绍祖送给我的,怎么如今又要拿回去?” 贾赦气冲冲指着宝璁道:“你一个做侄儿的,竟跑到这里来翻长辈的东西!真是、真是不敬长辈!有辱斯文!” 宝璁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着贾赦。贾赦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盯着,忽然背后一凉,竟然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不过到底宝璁才十八九岁,没有功名又是晚辈,贾赦镇定了一下,很快就忘了心底那冰冷的感觉,冲宝璁继续吼道:“你爹是怎么教你的?难道就教你不敬长辈,冲到大伯的院子里搜刮东西吗?” 来之前,宝璁就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看见贾赦这副黑白颠倒的丑恶嘴脸,一点都不惊讶。 他瞄了一眼吴茴,见他领着护院,把贾赦的院子大门堵得严严实实,深感满意。 虽然家丑遮不住,但现在还不是可以被外人发现的时候。 对着贾赦,宝璁倏然一笑,语气却是无比森冷:“我瞧大伯活蹦乱跳的,并不像生病的样子。你之前向孙绍祖借了一万八千两银子,还有许多古董,他说折合起来共三万两。” “如今上门要债来了,就在老祖宗那里,不如大伯现在跟我过去,把债当场还清了也好!” 说着,宝璁使了个眼神,让吴茴带人上前拉贾赦。 吴茴原本堵了贾赦的院门,就已经心里怕得要命了,见宝璁还使眼色让他去绑贾赦,更是心里抖得和筛糠一样。 那可是一等将军,荣国府未来的主人啊! 可是,他是宝璁的人! 即使心里已经怕得要命,但面上是万万不能显露出来的。 大不了被打得半死,被卖出去!三爷一定会救他的吧? 吴茴咽下一肚子的苦水,咬咬牙,叫上两个护院正要冲上去,贾赦一见形势不好,便赶紧倒在了邢夫人身上,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唉,我、我不行了,头痛、背痛、肚子痛!”贾赦一脸痛苦地压在邢夫人身上,差点没把她压趴下去。 “都是死人啊!还不过来扶着老爷!”邢夫人尖声厉叫着,几个小丫头忙战战兢兢地上来,接住了倒在邢夫人身上的贾赦。 邢夫人松了一口气,赶紧退到了角落里。 人家姓贾的一家人闹起来,关她什么事呢!真是无妄之灾! 贾赦明显是装病,宝璁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一脚步上前,他拦住了贾赦想要回到床上躺着的路。 “既如此,我就帮大伯父把古董收拾了还给孙绍祖。”他道。 贾赦听了,一边装病,一边瞪着眼睛生气道:“你、你这个......那欠的银子,公中不是有银子吗?为何要来拿我的古董?” “天下哪有你这样做侄儿的?竟大白日的带着那么多人!来抄伯父的院子!” 贾赦倒在小丫头身上,一副又气又急又怒几乎要晕厥过去,“苍天啊!祖宗啊!我们贾家,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子孙?真真是作孽!作孽啊!” 他又骂宝璁:“你打小就是个不听话的,我原以为你念了几年书,长大改好了,却没想到如今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来!” 作孽?狼心狗肺? 宝璁面无表情,心里像是结上了一层冰一样。 只要心没有知觉,听这样的话,也不会感觉痛了吧? 他不理会贾赦,只转头对吴茴道:“搬桌子,摆笔墨纸砚。” 吴茴愣了一下:“这、三爷您要?” 没听见宝璁说话,只对上了他平静的眼眸,幽深幽深的眼神,不见一丝波澜情绪。 吴茴心里一突,也不再问了,只匆匆叫人搬来桌子,摆好笔墨纸砚。 贾赦邢夫人还有满院子的下人,都愣愣地看着宝璁,挥笔疾书,一下子就写好了一张什么东西。 吹了吹纸张上面的墨迹,宝璁把纸放在桌上,对贾赦道:“公中是有银子,可大伯父怕是忘了,如今咱们未分家,那银子可不是大伯父一人的。既然你拿不出自己的银子还,也不肯拿古董出来,那就签了这张证明吧。” 贾赦惊呆了,“证明?什么证明?” 宝璁平静道:“证明三万两是你欠的,但是用公中的银子替你还的。这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大伯你国孝吃酒赌钱的事,我都已经写明在纸上。” 他上前一步,冷然逼迫:“大伯,签字画押吧,这满院子的人,都是见证。” 什么?吃酒赌钱?签字画押? 他疯了才会签这种从没听说过的鬼证明! 贾赦顿时气得也不装病了,当即对着宝璁狠狠呸了一声,雄赳赳骂道:“你个没教养的狂小子!哪个人教你做这种欺凌长辈的事?” “我堂堂一等将军,且是你的大伯父,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究竟哪里来的底气,竟然写这种鬼东西叫我签字画押?” 他激动地三两步上前,说着就要拿起那张纸撕掉,却被宝璁一掌按了上去止住,另一只手钳住了贾赦的手。 宝璁对吴茴冷声道:“按住!” 吴茴想也不想,赶紧上前按住了贾赦。 宝璁一把拉起贾赦的手,眼都不眨一下,一口咬破了他的食指之间,揪住他的手指,用力地按在了纸张上面。 “救命啊!杀人啦!老祖宗!贾政!二弟!” 贾赦顿时痛得嗷嗷叫,痛哭流涕起来。 院子里的下人都惊呆了! 可他们谁都不敢动,都被宝璁凶狠的样子,吓傻了! 这时,只听院子外面传来一声怒吼:“住手!” 是贾政,他从外面冲了进来,看见贾赦院子里的情形,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还不快放开你大伯父!”贾政怒斥道。 宝璁松手,面无表情地放开了贾赦。 这贾府还真是个好筛子,整个院子都堵住了,竟还有人去贾政那里报信。 贾赦嗷嗷叫地举着流血的手指,冲着贾政怒吼:“二弟!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吗?你看看这孽障都做了什么!今日要杀我要抄我的院子,明日焉知他不敢动你?” 什么?!做儿子的要动老子?这还了得! 贾政听了怒急攻心,当即三两步跨上去,啪的一下,狠狠甩了宝璁一巴掌,吼道:“你这个逆子!跪下!” 一巴掌太过用力,宝璁被打偏了头,连嘴角也流了血出来。 他闭了闭眼睛,冷静了一下,又睁开。 斯条慢理地折起了贾赦按过手印的那张纸,放进怀里收好。 然后,跪下。 第65章 “孽障!真是孽障!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贾政指着宝璁破口大骂:“他可是你大伯父!全天下有哪个侄儿,像你这样顽劣不堪, 竟光天化日之下, 公然跑到大伯父这里来行凶的?” 行凶? 就咬破了贾赦一个手指头也叫行凶? 宝璁一脸漠然地想。 贾赦在旁边,一副像是被快要气死的模样对贾政大吼:“二弟!你这个儿子如今这样顽劣, 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就算是入朝为官了, 那也是做个祸害人的官,将来还不知道做出什么危害国家的事情来呢!” 怎么脸皮厚到这种程度? 祸害人的也不知道是谁?怎么有脸反说他将来会祸害人? 宝璁一边看贾赦做戏, 一边自己控制不住,悄悄出神胡思乱想了起来。 他怕自己要是精神太集中, 会被这不要脸的气吐血。 贾政听了贾赦的话, 急忙与他赔罪,又怒气冲冲地催宝璁:“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大伯父磕头认错?” 一院子的人都屏气敛声,缩着脑袋,简直不敢看这场面。 吴茴带着闯进院子里的护院们,也跪在宝璁身后。 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缩成一团, 恨不得自己消失在贾政与贾赦眼中。 瞧着贾赦与贾政一副假模假样兄友弟恭、正义凛然的模样, 宝璁忽然都觉得自己当着众人跪在院子里, 也不那么难看了。 毕竟, 这两兄弟的装模作样的丑样,比他精彩多了。 已经快到正午,暑气却不像前几日那样闷热,一阵风吹来, 竟然还有微微凉意。 果然, 宝璁一抬头, 天上就掉下了一颗雨水下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下雨了...... 哗哗的大雨冲散了贾政与贾赦的怒气,两人慌慌张张地快步躲到了廊檐底下去。 宝璁没有动,还跪在地上。 吴茴他们也不敢动,跟着跪在原地。 他们全都淋着雨,一会儿就湿透了。 贾赦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却全都吓傻了,没有谁有胆子上前去替他们撑伞。 瞧着贾政与贾赦慌慌张张去躲雨,还在那里甩袖子抖雨滴,自以为一副纤尘不染的斯文模样......宝璁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两人,真是令人可笑到,觉得可悲。 他舔了舔落在脸上唇边的雨滴,一脸平静道:“我为何要磕头认错?”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 连贾政与贾赦也停住了动作,看向宝璁,那脸上惊诧的表情,活像在看一个疯子一样。 宝璁却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接着道:“我如今跪在这里,不过是尊你是我的父亲,可你叫我磕头认错,却不能。” “父亲可知道,他在国孝中吃酒赌钱买女人玩,欠了孙绍祖三万两,如今孙绍祖上门要债,他还躲在房里装病,却叫老祖宗替他还债。” “他做了这等不忠不孝之事不认错,我反倒错了?” “难不成这事被圣上知道了,还要夸他一句做得好吗?” 宝璁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露骨,贾政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向贾赦,一脸不敢置信,仿佛是今日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一样。 贾赦早已恼羞成怒,指着宝璁大骂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国孝里吃酒赌钱了?何时做不忠不孝之事了!你有什么证据?竟敢空口白牙的污蔑我?” 想起刚刚宝璁强行让他按手指印,他仿佛顿时有了底气,气呼呼对贾政道:“你看你这好儿子!刚才拉着我按手指印,就是在造谣!就是在污蔑我!” 宝璁冷笑着问:“那孙绍祖那里的欠条也是假的?当初说还不出银子,要将二姐姐许给他,如今他上门逼婚要三万两银子也都是假的?” “如今他就在老祖宗那里,不如你亲自去说清楚,何必在这里躲躲藏藏装病!” 雨水已经令人浑身湿冷,这一句比一句真实的刺骨之语,却叫人听着冰冷到了极点。 虽是事实,可这事实何曾有人当面揭发? 更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主子下人全都听着看着! 贾赦气得红了眼睛,只扯着贾政的衣袖,怒道:“二弟!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口口声声你你你的,有没有把我这个大伯放在眼里?不说我是他大伯,我还是荣国府的一等将军!” “闯我的院子,叫人抬着空箱子来抄我的家!若是别人,我早就叫人拖出去打死了!这孽障目无尊长、乱家中尊卑,简直是祸乱之根!” 他咬牙,逼迫贾政:“你今儿不管管他,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贾政脸色也是铁青。 他何尝不知道贾赦有问题,可贾赦是他长兄,又是一等将军,他这个做弟弟的有什么资格说道指责? 偏宝璁这个逆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揭发这样的丑事,这下贾家的脸不是丢大了? 还有他这个做爹的,不是要被人指指点点?儿子目无尊长,就是他这个做爹没教好儿子啊! 贾政不管贾赦做了什么丑事,只是这丑事,万万是不能由他的儿子,以这样的方式揭发出来的。 “大哥不必担忧,我定会好好管教他。”贾政板着脸,冷声道:“请家法来!” 下人无人敢动,却听贾赦怒吼了一声:“都是死人吗?没听见主人吩咐?请家法来!” 这下,有两三个胆子稍大的护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出去拿了贾府的家法棍仗来。 原来还有墙头草,宝璁默默记下了那几个护院。 打人的棍仗已经拿来,贾政又问宝璁:“你认不认错?” 活像是脸上写着“你认错我就放过你,”一副慈悲模样。 但宝璁却是沉默,倔强地挺直着背。 “孽障!真是不知悔改!”贾政骂着,冲进雨里,挥着棍仗,朝宝璁的背上打了下去。 一棍又一棍,啪啪啪,旁人听着都痛极了,宝璁咬着牙,即使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也不肯张嘴认错。 贾政打得有些累了,可见宝璁跪在雨里一言不发的模样,眼里一片漠然与不屑,又忽然觉得自己做父亲的权威被挑战,心中怒气越发盛了。 喘息了两口,贾政正要挥杖再打,却见王夫人领着一堆人冲了进来。 “你要打他我与你拼了!”王夫人一下子冲到了贾政面前,拦住了贾政的棍子,“你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王夫人原本与宝玉他们等着宝璁过去敬茶,却没想到等来一个小厮,说宝璁被扯进了贾赦与孙家的破事里。 听说贾政请了家法,王夫人便赶紧过来了,哪里想贾政这混蛋,当真为了贾赦那破事,竟然真的把宝璁给打了! 她真是气得牙痒痒! 宝玉见了贾政,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惧怕。 可见贾政一副要打死宝璁的样子,也顾不上惧怕,只跪下来一把抱住了贾政的大腿,抖抖抖道:“父亲!饶了宝璁吧!今日有客人在家中,又是宝璁成婚第二日,这样的大喜日子不易动怒啊!” 宝钗在边上跪下来道:“公爹,老祖宗年纪大了,经不得动气,若听到这事可怎么好?这又是在大伯父的院子里,闹起来不好看,请公爹饶了宝璁吧!” 林黛玉见宝璁浑身湿淋淋的,还挨了一棍子,早就心疼地想哭了。 此时她也不管下雨,地上脏兮兮湿淋淋地,走到宝璁身边半蹲下,替他抹脸上身上雨水,又要和他跪一起。 “林妹妹,你快回去,下着雨呢!”宝璁刚才全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强撑着。 此时他见林黛玉也淋雨要跪着,一心疼,憋着的那口气就松了,顿时背上火辣辣疼起来。 不过他也顾不上,只忙着叫紫鹃替林黛玉撑伞,又劝林黛玉回去。 林黛玉却不肯走,只咬着唇摇头,坚持。 之前宝璁自己受罪,和贾政怎么闹都不后悔,可林黛玉这么受委屈,他顿时就后悔得不行了。 一堆人跪满了贾赦的院子,个个眼神诡异地看着他,贾赦很觉得瘆人。 宝钗林黛玉王夫人都在场,难道他要丢脸丢到薛家王家去吗? “哎哟,我头痛!心口痛!”贾赦哎哟哟叫着,挪着脚步倒在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丫头身上:“快扶我去床上躺着!” 一副自己已经被气得不行了的模样,撵着丫头扶着他溜回了房间里。 贾赦溜走了,贾政不上不下的,一口怒气梗在了喉咙里,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其他人还算了,可贾政在宝钗和林黛玉面前,不说也和蔼模样,至少也是尽量不凶。 可现在这两媳妇,看他什么眼神?仿佛他是个大恶人一样! 尤其是林黛玉,一张脸长得和她母亲几乎一样。 贾政仿佛看到了自己小妹哭着在问他,为何这么对她的女儿? 是宝璁目无尊长!他是在管教儿子! 贾政觉得自己是对的,可却郁闷得想踹人一脚。 这么想着,憋着气的贾政腿一抬,就踹倒了抱着他大腿的宝玉。 “你!你还敢踹我的宝玉!”王夫人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我不活了!我和你拼了!” 贾政脸上被抓了两爪子,惊慌失措地捂着脸惊叫道:“快拉开这疯女人!” 他也不顾雨还没停,冲进雨帘,就往前院跑。 贾政走了,王夫人一刻也不想呆在贾赦院子里,叫人抬着宝璁,一群人不一会就从贾赦院子里撤得一干二净。 贾赦院子里空荡荡的,只留了一场雷雨痕迹。 地上潮湿潮湿的,似乎刚才没人来过,也似乎从来没在这里上演一场热闹的丑剧。 只有贾赦,依旧躺在房间里,哼哼唧唧。 出了贾赦院子,宝璁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心脏活了过来。 想起来,宝璁想起来孙绍祖那事情还没完,便叫吴茴上来,让他去取银票给贾母,却被林黛玉止住了。 “早已经给老祖宗送去了,这会儿说不定那姓孙的和忠顺王府的人都走了。”她红着眼角,哽咽道。 原来清霜到王夫人这里报信之后,就悄悄拿着林黛玉的手信,去陈平那里取了银票,已经让晴雯给贾母送去了。 宝璁松了口气,摸摸自己怀里还算干爽的纸张,喃喃道:“那就好......” 却被王夫人听见了,只听她气呼呼道:“好什么好?你好端端的管他们大房的事情做什么?管他们去死呢!” 宝璁只笑了笑,拉着她衣袖柔声道:“不管他们了,以后再也不管了。” 宝玉经常撒娇,宝璁倒少有这么和她柔声说话的时候。王夫人见他趴在床上,还强撑微笑的模样,顿时眼泪又唰唰唰下来了。 擦洗更衣,请大夫看伤,折腾了大半天,宝璁才在床上安顿好了。 宝玉和宝钗早就回去更衣休息了,而王夫人在宝璁院子里驻足到晚上,对林黛玉和一干丫头嘱咐了又嘱咐,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终于走了...... 宝璁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被王夫人突如其来十分陌生的关心,差点包围得喘不过气来。 然而,他一回头,又瞧见了眼泪朦胧的林黛玉,顿时愧疚得一塌糊涂。 说好的不让媳妇受委屈呢? 才第二天,林黛玉就连敬茶也没敬上...... “林妹妹,对不起,我......” 宝璁刚想说点什么好好赔罪,结果,林黛玉纤细的指尖骤然摸上了他的背。 背上的伤口疼得火辣辣,他却只感受到了那柔嫩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从他脖子上的伤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轻抚着,落在了他的腰间...... “......疼不疼呢?”林黛玉呜咽着,一手捏着手帕擦泪,一手依旧轻柔地点在宝璁的背上,轻触那些红痕血迹。 宝璁呲牙咧嘴,“不疼不疼......” 都变成酥麻了...... 第66章 贾赦是装病,贾母是真被气病了, 且病得很严重。 怒急攻心, 不止人昏厥过去,醒来之后神智迷糊, 连视力和听力也受到了影响。 虽然说随着人年纪渐渐大了, 都会有这些毛病,但若没有贾赦这事, 贾母或许还能多健康几年。 如今听大夫说,贾母这次的病, 就算好了, 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鸳鸯擦着眼角,目送林黛玉和宝玉离开,深叹了口气,又回贾母床前。 贾母刚喝了林黛玉亲手喂的药,迷迷糊糊躺在床上, 又想睡觉了, 只是还强撑着。 她见鸳鸯回来, 便翻了个身, 面对外面,半眯着眼睛道:“真以为我老糊涂了嘛?这两孩子小时候倒真长得很像,要不说话我也认不出来,只一开口就露馅。” 说着说着, 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宝玉和宝璁还是小小两只的时候, “......宝玉伶俐啊,才三岁就会背诗了,宝璁那时候还只会呜呜啊啊呢.......和现在可不一样了。” 又感叹:“小时候都不玩这游戏,大了倒想起来用这个糊弄我了。” 鸳鸯掖了掖贾母的被角,轻拍着她的手,柔声笑道:“哪里是糊弄您了?两位爷是见您病了,才扮着玩,逗您开心呐!” 贾母哼了声,闭上了眼睛,懒懒道:“什么逗我开心?我看是宝璁又皮了,定是闯祸了不敢来见我.....鸳鸯啊,他真没事吧?” 要是没事,怎么她都病了三四天了,宝璁也不来看她呢? 鸳鸯轻声道:“没事,就被先生罚了闭门念书呢,过两日就会来看您了,老太太别担心。” “不担心,你说的我都信,你说他没事,我就信你......”贾母喃喃念叨着,睡着了。 鸳鸯看着贾母睡熟中还十分不安的样子,想到宝璁被贾政打了板子,至今后背上都是伤,背都挺不直,不禁掉下眼泪来,又赶紧抹掉。 大家都瞒着贾母呢,她可不能露馅。 林黛玉回了院子,没去卧房,脚步直接往小书房里去了。 小书房里,果然宝璁又在练字了。 清霜在旁边伺候,宝璁写完一张,他便抽掉一张,放在旁边晾着,又铺上新纸。 林黛玉叹了口气,轻声道;“今日老祖宗精神还是不济,病也不甚好,我瞧着她心事重重的,而且好像看出来宝玉不是你了。” 宝璁笔尖顿都没顿,稳稳地写完了最好一笔,然后长吁了一口气,平静道:“没事,我明天自己去。” 说着,他对林黛玉笑了笑,露出白白一口牙,很没心没肺的样子。 虽然贾政打了他十几棍子,但都只是皮肉伤。 宝璁身体好,在床上趴了一天就起来了。只要忍忍痛,站着不要动,也看不出来他背后全是伤。 除了去王夫人那里,和林黛玉一起补上了敬茶以外,他就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练字静心。 一步都没出院子,也没有去探望贾母,反而让宝玉扮作是他,去给贾母请安。 一连三天,断、舍、离......反复写了上百张,宝璁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贾母的病容了。 林黛玉无奈摇摇头,想上前翻看宝璁写了些什么,宝璁忙搁下了笔,拉着林黛玉边撒娇边往外走:“哎呀,饿了饿了,咱们吃饭去。” 林黛玉着急宝璁伤势,便娇声训他:“你乱动什么?慢点走,小心背后伤口!” 宝璁嬉皮笑脸道:“无事,每天你给我抹药,我都不痛了。”又问:“今日吃什么?红烧猪蹄油焖大虾?” 林黛玉哼哼:“......喝粥,你伤没好呢!” 宝璁顿时苦了脸,又喝粥...... 次日,宝璁果然收拾妥当了,和林黛玉一起去贾母那里。 贾母一眼认出来宝璁,精神好了许多,招呼他上前,好一番叮嘱:“虽然科举重要,但也不要劳累太过,还需保重身体。古往今来,就没有多少人能一次就考上的......” 整个贾家也就贾敬一个进士,那也是贾敬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考上的。除了贾敬以外,就没两个举人了。 贾母对宝璁这次参加科举并不抱许多希望,贾政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在科考前夕把宝璁打伤了。 宝璁只淡淡笑着应了,又慰问了贾母两句,而后便不露痕迹地,挪了几步。 他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仿佛在端详窗外的风是不是吹进来,会让贾母着凉,认真得像是研究一件国家大事。 但林黛玉知道,他只是在避开贾母的注意力。 看看病怏怏的贾母,又瞧瞧面无表情的宝璁,林黛玉只微微叹息了一声,按住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林黛玉喂贾母吃了几口粥,就与宝璁一起告辞出来了。 在院门口遇到急匆匆的贾赦,宝璁看都没看他,拉着林黛玉径自走了出去。 贾赦气得在后面叫嚣:“还没有礼数了?见到大伯父礼都不行一个?” “宝璁?”林黛玉担忧地看了宝璁一眼。 宝璁深吸一口气,按下心火。 他自己被骂不要紧,带累林黛玉就不行了。 于是转身,利落地随意作了个揖,这回,再不回头,拉着林黛玉扬长而去。 “真是没礼数!嘴巴是被缝上了吗?竟然都不喊我一声大伯!真是反了!”贾赦骂骂咧咧地往里走。 鸳鸯听见了,赶紧出来拦住,没好气道:“大老爷,老太太听不得这些,您还是别骂了吧!” 孙绍祖得了银子,宝璁挨了打,贾母被气病了,贾赦这个罪魁祸首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鸳鸯心里鄙夷得很,连说话也带了几分语气出来。 贾赦当然听出来了,他狠狠瞪了鸳鸯一眼,心中暗骂:这小蹄子,今日有急事,先放过她。等以后,他早晚要收拾! 到了贾母跟前,不同于刚才面露凶意的模样,贾赦立刻变成了一个孝子。 “老祖宗,您今日觉得怎么样啊?粥吃了几口?要不要吃点其他的?”贾赦担忧地嘘寒问暖。 贾母很受用,但也没忘记他惹出的污糟事,便板着脸道:“我好得很,不用你天天过来瞧。你还是回你的院子反思去,出来干什么?又想惹祸吗?” 是的,贾赦被贾母禁足了。 但他打着孝子的名头,说要到贾母院子里伺候汤药,还是每天能在贾府里溜达几回。 贾母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说他关心自己身体不行吧? 在老母亲跟前亲自喂药喂饭的,天下又有哪个人能说这人做这事不好呢? 贾母也只能随他去了。 不过贾赦今日还有别的事要说,他打量了一下贾母的面容,见她精神气还行,就缓缓道:“老祖宗,今日我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只是你听了可千万别着急。” 贾母现在一听见这样的话,心里就慌,她看向贾赦,立时面色难看了起来,呼吸也不顺畅了。 “什么事?” “母亲别着急,不是咱们府里的事情,是东府有点事情!”贾赦见贾母神情不对,赶紧解释。 他还是很怕贾母有什么闪失的,毕竟有贾母在,他这个一等将军得到的待遇,几乎和国公一模一样。 若贾母真有什么事,这贾府和他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 东府毕竟隔了一层,贾母心里稍微安定了,示意贾赦继续说。 贾赦便慢慢道:“是东府的贾敬大哥,听说他前几日在丹药房闭关炼丹,炼丹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那丹炉......炸了。” “又炸了丹炉?”贾母只一点惊愕,毕竟贾敬炼丹修炼,出意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接着问:“可是炸到什么地方了?严重不严重?” “别是胳膊腿啊伤了吧?” 贾赦吞吞吐吐道:“是......人没了。” 贾母愣住了,心口一僵,顿时挣扎着急坐起来。鸳鸯忙上前扶她。 贾母激动道:“你说什么?” 贾赦点点头,低声道:“人没了。珍侄儿和荣哥儿去接了他回来,如今那边府里已经挂了白幡,咱们这边也得准备起来,过去帮忙祭拜了。” 贾赦还低低地说了些什么,贾母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只疲惫地挥了挥手,让贾赦去吩咐王熙凤与贾琏,把西府众人需要的东西准备好,都过去东府吊唁。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贾母一把年纪了,本就听不得死。如今忽然知道贾敬没了,心里便空落落慌张起来。 贾家唯一一个进士呢,就这样没了...... 丧事办得十分盛大,东府把能通知的人都通知了一遍,还摆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祭日,之后再把贾敬送到铁槛寺去。 宝璁只在头天去祭拜了一回,而后就闷头准备科举,也没人说他什么。 毕竟,一个进士没了,贾家急需另一个进士来填补空白。 没有进士,多个举人也好啊! 即使众人之前对宝璁期望不大,但这会儿他们却个个心急火燎的,希望宝璁能一次就能考中了。 宝璁没有理会别人的想法,只偶尔去周霁那里请教复习,回来之后就把之前写过的策论一篇篇翻出来,与林黛玉一起研究修改,再一一背诵。 虽然没有到信心十足,但这复习也算效率高了。 到了科举那日,王夫人一大早就起来念佛祈祷,又催促王熙凤和林黛玉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宝璁带进考场的东西。 贾政板着脸,与宝玉贾琏一起把宝璁送到考场门口,半天才问了一句:“背上的伤怎样了?” 这会儿他真有点后悔了,怎么就为了一口气,打了宝璁十几棍子。 不过打都打了,后悔也没有用。 宝璁只平静地摇摇头,道:“无碍了。” 说着,他对贾政行了一礼,拎着书箱就排队接受检查去了。 见宝璁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贾政气呼呼地甩了一下袖子,也不管他进考场了没,就自己坐回马车里去了。 不过是打了他一顿,竟然这么久了还记恨,连说话都不多和他说几个字! 他可是老子! 难道他还要低声下气地和儿子道歉吗? 他又没做错什么! 贾琏和宝玉见他父子两个又斗气,都不敢说话,只目送宝璁进了考场,然后才骑上马,和贾政的马车一起回贾府。 进了考场的宝璁,一路跟着士兵进去。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确定了厕所和自己的座位很远之后,舒了口气,摸摸自己腰间的玉环腰带,笑了。 果然有这腰带的运气加成,他运气也不错。 实力加上运气,考试肯定会顺利。即便科举中人才济济,宝璁也觉得自己考个举人几率很大。 当然,他也不会奢望,和之前的梦境那样,一下子考个第一名,等春闱时还成探花郎什么的。 那些都是梦啊梦......宝璁心里念念叨叨着,翻开了刚发下来的考题,一下子,愣住了。 这、这都是啥? 第67章 我擦擦擦—— 宝璁屏着呼吸,把考题翻来覆去一字不落看了好几遍, 然后才喘了口气。 第一场考的是八股文和作诗。 八股文命题, 是从《四书》《五经》中的一句或者几句话,或者几章为题, 让考生破题写八股文。 为了增加考题难度, 以及不和以前的题目重复,试题往往会是那种几句话八竿子打不到边的搭截题。 从几十万字中选出几句话, 上亿种句子搭配呢,怎么会一字不落被他梦到了? 连诗题也是和梦见的一样。 宝璁不相信, 这只是巧合。 但考题是他梦见的, 又不是别人泄漏给他的,应该不是有人特意设计的陷阱。 难道那个梦是个预知梦? 他什么时候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之前,明明有很多事情又与梦里不同。 比如林黛玉是从别院出嫁,比如他到贾赦那里闹了一场, 还被贾政罚了家法。 有所同, 又有所不同, 到底是为什么? 想了半天, 宝璁也只能长呼了一口气,暂时抛开这些疑问。 虽然不是作弊,但他总有点莫名心虚,因为“馅饼”从来就不会这么容易得到。 他抹抹自己额头, 错觉, 额头上凉凉的, 根本没有出汗。 是他自己太紧张了...... 在旁边站岗的士兵鄙夷地瞄了一眼宝璁,心道:又是一个没有真材实料的富家子弟,才看这第一场的考题,竟然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宝璁没有留意到士兵的鄙夷眼神,只站起来松了松筋骨,让自己的后背和手腕不要那么僵硬。 毕竟,这是一场他志在必得的科举。 准备这场考试,他可是快把四书五经都翻烂了,当然不能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或者为了昭示自己的“清白”,故意考差什么的。 总而言之,不管好坏,他得先把这“馅饼”接着了。 放松完自己,宝璁在砚台中倒了一点清水,开始边磨墨,便在脑中破题。 等墨磨得差不多了,构思也已经大致完成。 这还要感谢那个梦境。 因为梦到了题目,宝璁就有点在意,所以对这考题多研究准备了一点,没想到现在真的用上了。 提笔凝神,他先在草稿纸上工工整整地写好整篇八股文,然后再修改润色了几遍,自己看着也甚觉满意。 放下笔,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也不着急把文章抄在答卷纸上,而是收好了草稿纸,开始用小炉子煮粥吃点心。 因是第一天考试,宝璁的座位又离厕所很远,所以他美美吃了一顿,连蜡烛也没点,望着星空发了会呆,就准备休息了。 什么都不错,除了睡觉有点憋屈。 原本隔间小,他就只能侧着身体蜷着腿睡,但背后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翻身的时候就又痒又微痛。他只能让自己尽量僵着身体不要动,免得更难受。 次日起来,整个人像是被冻起来又融化了一样,手脚后背脖子都僵硬了,精神萎靡不振,脑子迷迷糊糊的。 这种情况,宝璁早料到了。 再一次庆幸,他昨日已经把八股文写完,今日只要抄一抄,再作首诗就行。 洗漱完,吃了早饭,又去茅厕遛了一圈,他花了一些时间舒展筋骨,又马上投入到答题中。 虽然时间还很多,但越到后面,考场会越来越臭,他的后背会越来越难受,精神也会越来越难以集中。影响因素太多,还是早写完早安心。 写完八股文,接着是作诗。 诗题为“黄花如散金”,说到黄花,几乎所有人都会想起菊花,然后就会从秋意来立意作诗。要不是因为那个梦,宝璁也会这么觉得。 不过现在他知道,考官出这考题是出自诗句“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这是写春景的诗句,所以黄花指的不是菊花,而是油菜花。 所以作诗也应该从“春”入手立意。 这回,那个梦境的切实好处就显露出来了。至少能保证,他审题正确,答题不偏,比别人多了些优势。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修修改改几十遍,宝璁顺利地完成了一首颂春诗。全是托贾府里几个姐妹都爱作诗的福,给了他不少灵感。 挨到第三天早上,整个考场中已经全部是那种难以忍受的臭味,别说写字吃饭,就连神游思考,保持冷静也很辛苦。 宝璁早饭中饭都没吃,只坐着闭目养神,计划回府之后怎么把接下来两场的题目再准备准备。 毕竟,这馅饼他已经接了一半,就算以后要付出代价,他也得先把这馅饼嚼干净了。 铛铛铛——第一场科考终于到了结束的时间。 宝璁屏着呼吸,看着自己的答案被考官收起,当场糊了名字,和一堆考生的卷子被封存在厚实的打木箱中。 “开门——”考场门口的士兵划拉着大嗓门,缓缓打开了考场大门。 宝璁拎着自己的东西,快步走出了考场,一眼就看到了前来接他的贾琏和宝玉。 “你怎么这副邋遢模样?考场里很难捱吗?”宝玉还没经历过这种考试,因此十分好奇。 宝璁没好气道:“简直地狱!等以后你参加科考,最好一次通过,就不用三番两次经历这种地狱了。” 宝玉哈哈大笑了几声,乐道:“你鼻子塞了么?怎么说话瓦声瓦气的?” 宝璁无力摇摇头,正要与宝玉叙述考场中那难以忍受的气味,就被贾琏催促道:“还是先回去,有话等回去休息好了再慢慢说不迟。” 他还要去尤二姐那里呢,再耽搁下去,天都黑了,哪还有时间! 王熙凤虽然美艳,但一直咄咄逼人,脾气又不好,还是个妒妇。贾琏还是更喜欢尤二姐那种长得美又温柔的姑娘。 且还有尤三姐呢,说给柳湘莲不成,竟闹着要出家做姑子! 这么个绝色美人儿,可不能白白出家浪费了,他得开解开解,叫她想通些嘛! 万一有一天她想通了,又愿意嫁人了呢? 不嫁人也好,尤三姐那样的人也是风流的,要是愿意周旋在几个男人中间更好...... 贾琏骑在马上晃晃荡荡的,边笑边计划,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贾府里,林黛玉已经等得很焦急,见宝璁回来,虽然人有些邋遢,但精神还好,便放心了些。 宝璁洗完澡,吃饱喝足就往床上躺去,顺便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与林黛玉招手:“咱们一起睡午觉?” 林黛玉低头一笑,乐道:“什么午觉?都快到晚上了。” 宝璁:“那就睡晚觉。”又苦着脸撒娇:“你不知道,考场里那味道,难闻得不行。我怀疑我鼻子出问题了,闻到的全是那个味道。你过来在我身边躺着,我多闻闻你身上的香味,说不定待会鼻子就好了。” 林黛玉知他只是一下子没缓过来,但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也软了,便上前道:“就陪你一会。”又嗔道:“我又不熏香,身上哪里来的香味?” 宝璁这下高兴了,揽着她小狗一样从头发丝开始到处闻了一遍,喟叹:“果然还是你好闻......香香香,就是香......” 林黛玉:“......” 闻就闻吧,怎么还蹭上了? 贾琏去了尤二姐那里,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黑才回荣国府。 殊不知,王熙凤早就气得牙痒痒了! 府中到处都在传说,贾琏在外面养了个贱妇,她却到现在才知道! 虽然王熙凤气得要命,想直接冲出去,把对不要脸的贱人撕了,但平儿劝住了她。她生平第一次冷静了下来。 平儿说的没错,她没有儿子,贾母又宠溺儿孙。 贾赦因为女人闹成那个样子,贾母都没把他怎么样,更何况贾琏只是娶了个外室? 若是那个外室有福气生儿子,贾母说不定还会主动地把人请进贾府来好好供着呢! 就算她大吵大闹,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 王熙凤一边笑眯眯地伺候贾琏吃饭,又假意装出自己为别的事情生气,哄了贾琏许了承诺又掏银子。 而心底却暗暗计划着,怎么能把外面这小贱人尽快解决了,又不会让她自己掉了面子利益。 贾琏坐享齐人之福,王熙凤心有怨气又不能人前显露,只能打骂平儿发泄。 但她又要面子,所以平儿那些伤口全在肉眼瞧不见的地方,只轻轻一碰却又痛得不行。 身上是伤,做事就不麻利,出了错又免不了被骂,还得防着贾琏那咸猪手。 贾琏每每想和平儿亲热,平儿不是躲得没有人影,就是一副痛苦不情愿的样子,瞧得他心烦,越发想起尤二姐的好来了。 于是,平儿在王熙凤和贾琏跟前,都成了碍眼的人,左右都被嫌弃。 可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个丫头,主子对她做什么,她都只能承受着,就算要哭要难受,也得背着人,偷偷的。 好不容易拣了个小空隙,平儿藏在院子角落里,正难受得捶胸口,就听见一个小丫头从背后轻声叫她:“平儿姐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平儿郁闷,她眼泪还没掉两颗呢,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眼尖,就瞧见她了? 她赶紧擦了眼泪,装成揉脚的样子道:“刚扭了下脚,我揉脚呢!”又问小丫头:“这偏僻角落,你怎么来这里了?躲懒不成?” 小丫头忙道:“哪里敢躲懒呢?我只特地来寻你的。”又问她:“脚扭得可严重吗?” 平儿摇摇头,站起来,“不严重,一点事都没有。” 说着,她就要往外面走,小丫头却一把拉住了平儿,笑嘻嘻地塞给她一个小锦盒,道:“这是陈平哥哥给你的。” 就知道是这样! “我不要,你还给他!叫他以后也不要给我送东西!”平儿急恼,压低了声音,想把锦盒塞回给小丫头。 那丫头却滑不留手的,早就走远了七八步,还回头对平儿偷笑了笑,道:“平儿姐姐还是别拉扯了,待会被人瞧见。” 小丫头溜走了,只留平儿一个,抱着小锦盒,为难。 陈平送的东西,她的箱笼都快装不下了。还也不能还,扔又不能扔,堆起来有些东西还发霉,可怎么办? 叹了口气,平儿打开了小锦盒,里面静静躺着几瓶伤药,正是给她用的...... 王熙凤打她都是避着人的,她为了王熙凤的面子,也从没去看过大夫,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平儿四处张望了一回,周围空无一人,没人盯着她。但她,总觉得有股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可真是腻得......难受。 又叹了口气,她终于把伤药从锦盒中拿出来了。 堆着也会坏了,还是用了呗...... 第68章 不出宝璁所料,第二场史论题、第三场策论题, 全都是他梦见的考题。 得知考题, 又复习充份,宝璁接下来两场都十分顺利。 别的考生经历秋闱死去活来, 出了考场就仿佛蜕了一层皮一样痛苦。 而宝璁只是有点疲惫, 有些邋遢,回家收拾收拾, 又是一枚标准的纨绔子弟了。 秋闱结束后,宝璁老神定定, 一点都不担心成绩, 反倒是王夫人到处求神告佛,祈祷十分诚心。 贾母虽然病弱,但也挂心宝璁的科举结果,便让贾府女眷都抄写经文,替宝璁祈祷, 希望他能侥幸高中。 宝璁:“......” 别人也就算了, 抄经就抄经吧, 可算上林黛玉, 宝璁就不乐意了。 成婚之后,他不是忙贾府家事,就是准备科举,都没什么时间和林黛玉两个人好好相处。现在乡试刚刚结束, 他还有点闲情逸致玩耍, 结果林黛玉却要和贾府女眷一起抄经祈福。 抄经有什么用啊!秋闱都结束了, 成绩已成定局! 再说了,就算秋闱没结束,那考试也是靠脑筋,靠努力!抄经有什么毛线用!佛祖难道会帮他考试吗? 宝璁心里一顿狂风暴雨般的嘀咕,就差扯着贾母的领子冲她大吼一顿了。 幸而,林黛玉在侧,他的理智还算在线。 于是,他拉着林黛玉,去林家别院玩了。 不止林黛玉,还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邢岫烟、宝琴、李纨她们,全都一起去了。 至于王夫人邢夫人她们,爱抄经就抄经嘛,免得没事就找事出来瞎闹。 林黛玉挺兴奋的,她第一次真正在自己的宅院做东道主,来别院的人又齐全,干脆就起了一次诗社。 众人在别院中吃吃喝喝,又吟诗作对,没有长辈的桎梏,又新奇出了贾府的感觉,玩得不要太开心。 她们在内院乐乎,宝璁宝玉就请了冯紫英、冯江义、柳湘莲、周菖几人,在别院边上的茶楼聚会闲聊。 冯江义与周菖请教了宝璁不少科考上的问题,宝璁自然知无不言,把自己的经历体会细细说了一遍。 宝玉虽然没有主动问,但宝璁把他拎在旁边,让他也细细听着。多些经验,以后他参加科举也更容易些。 柳湘莲坐在窗边,拿了个小茶壶对嘴喝茶。 他依旧心不在焉的,时不时望向林家别院的方向,可耳朵却竖起来,在听冯江义的动静。 “......那破题有没有什么方法?我偶尔遇到搭截题,总是觉得八竿子打不着,又如何能破题糅合成一篇文?”冯江义认真地提问。 他刚刚才成为秀才,这一科因为实力不足,他的先生建议他下科再考,所以他没有参加。 虽然秋闱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他看了宝璁默写出来的文章答案,觉得他很有希望中举。此时有机会和宝璁讨论学业,便分外上心。 柳湘莲听来听去,只觉得这人温文尔雅,又好学上进,论起学业问题又头头是道,也算有才华,将来考个举人很有希望,越听越觉得......这人似乎,确实不错呢...... 不过,就是人不错,才讨厌。 柳湘莲一仰头,闷闷地喝了口茶,微微清苦入口才发现,自己喝的是茶,不是酒。 “柳兄,你闷什么呢?”冯紫英是走武官路线,因此对文官科举不怎么感兴趣。 他见柳湘莲一个人仰头喝茶的豪爽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这人竟能把茶当成酒来喝! “没闷什么,我又不考科举,听他们说那些怪无趣的。”柳湘莲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望着别院的视线。 “我也是,明明今日是来闲谈的,他们三个倒尽是说些科举有关的事。”冯紫英看着宝璁,笑得意味深长。 要不是有事要找宝璁,他才不要听他们在那里说什么科举考题。 还有那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宝璁说起。 原本宝玉是兄长,他该告诉宝玉。 可是...... 冯紫英瞄瞄宝玉,一脸天真无邪的懵懂模样。又瞧瞧宝璁,脸虽稚嫩,但笑容却和谆谆教导儿子一样的老父亲。 对比起来,还是宝璁靠谱吧? 好不容易等宝璁给宝玉和周菖还有冯江义上完课,冯紫英瞅准间隙,赶紧凑了上去。 “宝璁,有件事要和你说。” 冯紫英明显压低了声音,宝璁便知道他要说之事,不想让别人听见。 “走吧,跟我......更衣去?”宝璁揽住了冯紫英,两人一起往外走,去了另一个小包间。 又叫店小二上了一壶新茶,宝璁问冯紫英:“说吧,有什么事情,还要避着他们说?” 冯紫英喝了口茶,酝酿了一下言辞,道:“我前两日在家里发现一件事情,与你有关。” 神武将军家有什么事,会和他有关? 宝璁好奇问道:“什么事?” 冯紫英道:“就是你先生周霁,他、他好像经常到我家里,与我父亲偷偷见面。” 周霁与冯唐见面? 冯唐可是昭帝的心腹,那周霁难道也是......和皇帝有关系? 宝璁心里有这个猜想,面上却不显露,而是玩笑道:“周先生是名士,冯将军也威震天下,他们认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不是,是......”冯紫英吞吞吐吐,“我偶然看到,周先生给了我父亲一封密信,好像你们贾家藏了一份名单......” 宝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感觉他即将知道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果然,冯紫英接着就道:“那份名单,听说在你父亲手里,是、是圣上在找的东西。” 宝璁一下子就想到了。 是甄家送来的东西,里面应该就有昭帝想要的那份名单! 不管是什么名单,一听就是十分重要机密的东西。 贾政这老匹夫,竟然敢藏着那种东西不交出来,不是上赶着给昭帝借口,抄贾府吗? 因为贾政生气,宝璁都差点忘记了,周霁是昭帝的人,经常暗中向昭帝禀报贾府的情况。 表面上看来,昭帝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宁荣二府发生何事,实际上却早就派人暗中调查贾府的一切了。 怪不得后面能一一列出证据,麻利地把贾府抄了。 这事刚开始让宝璁十分惊讶,但他转念一想,也能接受。 周霁是他的恩师,除了对皇帝禀报贾府的事情之外,也没做什么攻击贾府的事情。 毕竟,只要贾府的人不要犯下那些罪,周霁本身也不会查到什么。 能怪别人吗?都是自己作死啊! 但冯紫英也有些奇怪,那么机密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就算知道周霁监视贾府,给皇帝暗中送信,那他也不该知道密信的内容。 有古怪......宝璁想了想冯紫英为人,还是直接问了出来:“冯兄,你也不是会撒谎扭扭捏捏的人。你今日告诉我这件事,我十分感激。” “不过要想办好你办的事情,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件事?这件事不是你自己发现,而是你父亲特意让你发现的吧?” 一眼被宝璁看穿,冯紫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宝兄弟真是聪明,我看你这次科举定会中举了。你若不中,其他那些蠢人可更没机会了。” 宝璁喝着茶,笑道:“别打趣我了,还是先说正事。” 冯紫英便正襟危坐,缓缓道:“确实不是我偶然发现的,而是我父亲告诉我,并暗示我与你说这件事情。他想让你,把那份名单偷出来给他。” 宝璁皱了皱眉,轻声问:“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冯紫英摇摇头,正要说不知,话到嘴边,又改了,“应该是圣上的意思。”他父亲是为圣上办事,寻名单自然也是替皇帝寻的。 宝璁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应下,“既然是圣上要的东西,我自然会想办法拿到。” 至于拿到之后,是不是要交给神武将军转交,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在茶楼闲谈到日落,柳湘莲几人分别离开,宝璁和宝玉也回林家别院了。 宝钗她们玩了一整日,已经分别在各自客房休息。 宝璁回了主院卧房,却不见林黛玉,问了雪雁才知道,林黛玉跑去库房里了。 当初成婚时,贾府给林黛玉的聘礼,都还堆在这别院的库房。 林黛玉成婚之后就一直呆在贾府,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出来,玩了一整日还觉得兴奋,便跑去库房清点东西了。 宝璁无奈笑着,赶紧跑去库房。 天色都暗下来了,林黛玉借着蜡烛的光翻看聘礼单子,一边看一边惊叹,没想到王熙凤这么肯下本钱,买了那么多好东西做聘礼。 这可比当初宝玉给薛家的聘礼,还要多上三四成呢! 她却不知道,王熙凤只用了贾府给宝璁成婚的惯例银子,然后贾母私下又添补了许多。 原本也就和宝玉给薛家的差不多,其他三四成都是宝璁自己私下添上的。 “林妹妹,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房去,我还有东西给你。”宝璁拉着林黛玉往外走。 林黛玉道:“原本来收拾收拾,看看怎么方便搬回府里去。这里毕竟是别院,堆那么多东西在这也不好吧?” 宝璁却道:“有什么不好的?府里我们住的院子也不大,小库房装了你那些嫁妆和我存的东西,地方就挤得不行了。这些东西搬回府里去,哪有地方放?不如就放在这里,等以后要用再说。” 还把东西搬回贾府? 他都盘算着,怎么把放在贾府的东西都搬到这别院里来好吧! 回了房间,两人稍微用了点饭,宝璁就拿出了好几个锦盒来,让林黛玉看。 “......这是我在新疆买的玉坑,是用你给的银子买的,所以就写的是你的名字。其他的都是玉坑里面,干活奴隶的卖身契。那些比较复杂,你暂时也不用弄懂,就先收着......” “这是外面玉石商队这些年赚的银子,虽然用了很多,但攒起来也不少,这盒子里也有一百多万两。这些以后恐怕还得用来还府里的亏空,不过你先替我收着。” “这些是玉石轩的房契,包括京城的这家,总共有三十二家分店,全都改了你的名字,你当作嫁妆收着吧......” 收着收着收着——林黛玉听得都有些懵了,忽然听见个熟悉的词,清醒过来,疑惑问道:“......玉石轩?那不是你开的店铺?怎么成了我的嫁妆?” 宝璁笑嘻嘻道:“我人都是你的,我的产业自然也都是你的。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林黛玉顿时被哄得没了脾气,只是还觉得有点心惊胆战。 没想到宝璁在外面有那么多的产业,还赚了那么多的银子。 可让她都收着......上次贾母还给她的一百万两银票,她收着都总觉得不踏实呢,更何况这些? 前段时间,贾府里为了三万两银子,就闹得天翻地覆。要是被府里人知道,她手上有那么多产业,那么多银子,还不整日觊觎吗? 当初父亲过世时,她就经历过一番人情冷暖,也知道有些人为了争银子,那是什么脸皮都不顾了。 贾府历年下来,账面上是好看,可实际上从外面借了许多银子,加起来说不定有好几百万两的债。 王熙凤掌家,填进去多少嫁妆,听说现在都靠当东西过日子了。 要是被她知道......林黛玉想到这些,忽然心里冷飕飕的,人就不自觉抖了抖,拉着宝璁袖子,惴惴不安道:“给我做什么?我带回府里怕放不住,放在这里库房,又怕丢了。” 她可怜兮兮:“要不,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宝璁笑道:“别怕,你就藏在这别院里。走,我带你去看好地方。” 说着,他捧着几个锦盒,领着林黛玉走到了卧房床边,推推她:“你躺上去。” “啊?”林黛玉骤然红了脸,“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地方?躺床上做什么?” “哎呀,你就快躺上去吧!” 宝璁不由分说,笑着把林黛玉推到了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第69章 “来!”宝璁拉过林黛玉的手,带着她往床内缝隙里摸索。 然后, 她的指尖, 触到了一个圆圆的,带着花纹的石环。 “机关密室知道不知道?”宝璁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黛玉, 教她转动石环的方法, “当初在改建这宅子的时候,我特地造了这个。” 相比于想要藏东西的想法, 宝璁更多的是,想要一间密室。 一个只有他和林黛玉能打开的地方, 多有趣。 “密室?”林黛玉在话本游记里看过这个,但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她瞪着眼睛, 惊诧地看着床内侧, 床帐的后面,墙壁缓缓移动, 像是门一样打开了。 宝璁坐起来, 撩开内侧床帐,林黛玉便看到了一条窄小的通道。通道地面上,铺了一层素色地毯, 十分干净清爽。 里面虽然有点黑,但一眼就望到了尽头,不过是七八步路的狭小通道, 尽头隐约是个拐角, 不知通往何处。 宝璁兴奋地拉着林黛玉起来, “走,进去看看。”见里面黑漆漆的,又问她:“怕吗?” 林黛玉却是摇头,反而小脸上全是兴奋,连眼睛也亮了起来,“不怕,这不是有你嘛!” 她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对宝璁笑了笑,又摇摇手催促:“快走呀!” 宝璁无奈笑了声,宠溺道:“小心脚下。” 说着,自己率先进了通道,又回头留意林黛玉。 不过几步路,很快就到了拐角。 “这里是个往下走的楼梯,你慢些走。”宝璁小声提醒。 林黛玉应了一声,转过拐角,看见了那条楼梯。 明明延伸而下,两侧也没有灯烛,楼梯间却还有微弱的暖光。是从一侧墙壁上面的镂空雕花窗户中透进来的。 林黛玉从镂空窗户中望去,瞧见了外面小院的景致,还有廊下那挂着照明用的灯笼。 廊下四周挂了不下十盏灯笼,照亮了整个小庭院,也让这隐在角落中的楼梯间不那么黑暗。 两人顺着楼梯间下去,也不过十几步路,宝璁就停住了脚步。 “到了。”宝璁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楼梯面前的木门,“你等一会儿。” 林黛玉乖乖站在远处等着,不一会就瞧见宝璁点亮了门旁边的灯台,然后是小房间里各处的灯台。 灯烛映照着,房间内全亮了起来,林黛玉终于看清楚了这隐秘的小房间的全貌。 整个房间十分朴素,没有什么惊艳的装饰。地上依旧铺了一层素色地毯,看着很温暖。 右边摆着几个还空着的博古架,还有几个收纳用的抽屉箱子。这些都是宝璁按照记忆中现代化收纳的置物架和收纳柜做的。让木匠分拆开做好了,他自己再搬进来慢慢装起来。 那小通道和楼梯,可不能塞得这这些大件东西。 左边是一张单人床榻,还有一张木质矮书案,一眼瞧去就是榻榻米的风格。 明明是一间密室,宝璁却下意识地像布置房间一样摆放东西,仿佛缺了床和书桌,就不是一间完整的房间一样。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前世求学工作的时候,住出租房住多了,不然不会对床和书桌有那么多执念。 连布置密室也出现了出租房的影子来了。 但林黛玉不知道出租房这回事,她只觉得挺简约朴素的,且注意力全被书案上的一把七弦古琴吸引了过去。 宝璁胳膊底下还夹着几个装着银票契约的锦盒,此时便全拿去放进了一个收纳木柜的第一层里,对林黛玉道:“放这里应该不会被人偷,你也不用怕丢了。” 这宅子不引人注目,这密室也藏得很巧妙,是在主卧下面,入口又藏在床的后面。若这样还能被人偷了东西,只能说是天意了。 他回头一看,却见林黛玉已经坐在了书案前,正伸手去轻拨古琴琴弦。 古琴低低响起了几个音符,听着有些愉悦,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喃喃说话一样。 宝璁摇头笑了笑,走过去顺势在林黛玉身边坐下,看她拨弄琴弦。明明她没有学过弹奏古琴的,如今拨奏起来,似乎也有模有样的。 宝璁一边听一边感叹,果然是有天赋的人。当初买了这古琴来,就是想送给林黛玉,正巧今日可让她拿去玩了。 林黛玉听了琴音之后,忽然心有意动,便又去细细看这架古琴。 这琴十分朴素,朴素到简直一点都不起眼。木料不是上好的木料,做工也很平常,更别说,还有点陈旧。 上面没有一点雕花,仅刻了“焦尾”两个字。 正是这样,才叫人疑惑。 明明是一把陈旧的、用料做工都平常的古琴,可却有被人细心擦拭呵护的痕迹。虽然旧,但琴身十分干净,普普通通的木质,泛着柔和的光泽,古朴,很有故事。 指尖摸着“焦尾”两个字,林黛玉不自觉地问了出来:“这琴是何来历?你怎么会把它收藏在这里?” 听到林黛玉问来历,宝璁直觉,她肯定是想起什么来了。 他微微勾唇,也伸手在琴弦上拨出了个低沉的琴音,缓缓道:“林妹妹肯定知道吧?前朝的女乐师焦尾夫人,听说,这琴是她七岁习音律时,用的第一把琴。” 前朝有焦尾夫人,出身贫寒,后七岁入宫习乐。在宫中整整二十年载,成为了宫廷第一乐师,最擅长的是七弦古琴。 后来前朝灭了,焦尾夫人也流落到了民间。 宝璁买这把琴,倒不是因为这个宫廷第一乐师的故事。而是因为,这位焦尾夫人在前朝灭亡后,虽然流落民间,却没有落魄。 她用一把天底下最平常的焦尾古琴,弹奏出了一曲惊艳众人的《凤求凰》,从此用琴艺养活了自己。 不仅养活自己,她甚至还收了很多乞儿为徒,教他们各种乐理技艺,让那些乞儿也有一技之长,可以像她一样凭技艺活下去。 那些乞儿都称呼她为焦尾夫人,随着这些人的口口相传,焦尾夫人这个名号也就在民间流传下来了。 这样的女人,大户人家说起来,觉得她就算琴弹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卖艺的风尘女。 可宝璁却觉得,这女人不仅心善,还挺聪明有能力的。她一点没有被局限在传统女子的框架中,而是真正活出了自己的人生。 林黛玉当然也知道焦尾夫人的故事,回想话本中寥寥几句话,把一个传奇女子的一生,就如闲话故事一样概括了,便有些惆怅起来。 她叹道:“如何只是第一把琴呢,这琴,恐怕是她用了一辈子的琴吧?” 宝璁点点头,“确实,听说她从宫中流落到民间,唯一带着的就是这把琴,后来弹奏的也一直是它。” 就是这把,平平无奇,一点都不名贵的焦尾古琴。 不知不觉,两人在密室中聊了许久,林黛玉揉揉眼睛,昏昏欲睡,宝璁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他赶紧拉着林黛玉起来,“这琴不着急研究,我把琴搬出去,以后你闲着了再玩。” 林黛玉揉着眼角,瞌睡连天,却还有闲心白了宝璁一眼,嗔道:“什么玩玩?这古琴可是焦尾夫人的琴呢,怎么能论作玩物?” 小姑娘又开始较真了,宝璁自知失言,便赶紧赔罪,把古琴抱在怀里,伸手向林黛玉:“快来,咱们回去。” “嗯,”林黛玉把小手放在宝璁手里,迷迷糊糊地又跟着他回到了卧室,还不忘记支使他:“琴先放在书桌上,小心些,别磕着了。” 宝璁苦笑不得地应声:“知道了,你赶紧睡。” 次日下午,宝璁领着众人回荣国府,刚进自己的小院子,晴雯便迎上来,道:“三爷,琏二奶奶好像有急事找你,一早上平儿姐姐来问好几遍了,说让你回来就去她那里一趟。” 王熙凤找他一向没什么好事,不想去...... 宝璁拉着林黛玉径直回了房间,换衣服,打算磨蹭一会。 林黛玉好奇问晴雯:“传话这事情叫个小丫头来就行了,怎么平儿姐姐亲自来了?” 不仅来了,还一早上来了好几遍。 晴雯一边帮紫鹃收拾东西,一边回答:“她这几日正在两头受气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许是琏二奶奶又和琏二爷闹气了,两人不开心,都要找她的茬,她来传话还能躲远些。” 别人夫妻的事情,林黛玉不好问太细,便催宝璁:“你快些去,凤姐姐等久了,待会又拿平儿出气了。” 宝璁换好衣服,笑道:“你催我做什么?我晚点去,平儿在这里还能多喘口气,回去她才憋屈呢!” 看宝璁这促狭模样,林黛玉只摇摇头,道:“你哪里知道这些事,还是快点去吧。” 平儿多躲一会,凤姐难道就不会算账了?不过是多给她骂人的借口。 宝璁拗不过,只好出门,与平儿去王熙凤那里。 王熙凤本就事多烦躁,又心里不顺,正骂一个小丫头,叫她去催平儿回来。 刚巧平儿领着宝璁回来,她便阴阳怪气地对平儿冷哼了声,又对宝璁笑意盈盈道:“我可等你一整天了,有件要紧事情要和你说。” 宝璁不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 王熙凤笑了笑,等平儿端茶上来,才慢慢开口道:“前儿那孙家的事情,真是多亏了你......” 孙家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王熙凤又说起来? 哦,那事情是外部解决了,不过当初他出了两万四千两银票,王熙凤该从公中的银子里拿出来还给他,这事还没解决。 只是,按照王熙凤的秉性,躲着这事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提起? 宝璁一下子警觉了起来,笑着问王熙凤道:“怎么?公中有银子了?凤姐姐要把那两万四千两还我?” 王熙凤听了,顿时难堪地愣了一下,而后又挤出了笑脸,为难道:“我为了支撑府中的开支,连自己的嫁妆都当了不少了。公中哪里还有银子呢!” 宝璁疑惑,“那说这个干嘛?” 王熙凤道:“是这样,昨儿老祖宗和二太太说,除了要抄经祈福,还准备给城中城外一些贫苦人家施粥施米,多积些功德,也让佛祖看在这些上面,多保佑你。” “可公中的银子每月都有定数。额外要用的,我只能拿自己嫁妆先垫着,下个月银子来了再扣。可前段时间给孙家银子那事,实在是把这个月的花费都垫进去了。” “我拿嫁妆出去当了,也只能支撑府里开支,前几日宫中夏太监还来要了一千两银子去。我这里可真一分钱都没有了,你、你前儿拿了那么多银票出来,手上可还剩多少吗?” “先借我把这事情办了,等公中有银子,马上就能还你。” 宝璁听明白了,王熙凤要强,事事都想着顺着贾母和王夫人的意思办好,所以旧债没清,又借新款来了。 第70章 王熙凤还在哭诉,隐约提到了贾琏在外面娶外室的事情, 真伤心起来,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瞧她那悲惨样子,宝璁觉得, 可怜与可恨这两个词经常绑在一起, 真是挺有道理的。 谁又说得清,是可怜更多, 还是可恨更多呢? 不过,还是心软不得的。 宝璁默默提醒了下自己, 并决定, 要和王熙凤谈谈生意。 处理贾府的事情,要还是讲大道理,或者论亲情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脑子被糊住了。 当然,谈生意也不能开口就谈银子, 还得先说说别的。 于是宝璁平静道:“我觉得祈福没什么必要, 这次科考已经成定局, 何必要花这冤枉银子?” 王熙凤正哭得热闹, 冷不防听见宝璁这样说,当即愣了一愣,而后停住了哭泣,着急道:“这怎么是冤枉银子?” “老祖宗担心你......就怕万一你没......考上, 这祈福受恩德的人越多, 咱们就是越虔诚。这老祖宗心里安心, 佛祖也会更照顾保佑你。怎么能是冤枉银子呢?” 原本大家不期望宝璁高中,但现在有了期望,就变得他好像一定会中举一样。 若是她没有办好施粥施米这回事,宝璁没中,岂不是因为她没好好替他祈福的缘故? 这罪责她可担不起! 所以就算不为面子,王熙凤咬牙也是要办成这事情的。 宝璁似乎被说动了一些,他点点头,问:“需要多少银子?” 王熙凤忙不迭擦了眼泪,道:“城中穷人不多,主要是城外。去年西边大旱,很多流民到京城投奔,到今年也没走。城外也有原先就穷得吃不上饭的人家,这人数老老小小加起来也有几千人。” “老祖宗说要施米半个月,加起来怎么的也得......三千两吧?” 王熙凤说的含糊,宝璁又不太知道行情,所以听着三千两,心里也没有底数。 见宝璁不说话,王熙凤又着急了,她轻催道:“宝璁,三千两也不算多,你手上漏一点银子,也就该有了吧?” 宝璁抬眼看了她一下,漠然摇头:“没有,我的银子不是全都拿去替大伯还孙家的债了?” 听见宝璁又提起贾赦的事,王熙凤又气又怒,她压了压火气,道:“这事情是公爹对不住你,可......唉,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帮他擦屁股。” “公爹到底是一等将军,是咱们贾府的脸面,总不能叫那孙家找上门来,搅得他脸丢光吧?” 说着,王熙凤又冷笑了一声,道:“说起来,当初公爹要把迎春妹妹许给那个孙绍祖,我和你哥哥都是不同意的。可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女儿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公爹铁了心要把迎春妹妹嫁给孙家,我和你哥哥也只好认了。偏......”王熙凤顿了顿,瞄了宝璁一眼,继续道:“偏老祖宗不肯,非要与孙家退婚,不然也不会有这事。” “......”宝璁真是一万个佩服王熙凤,问他要银子这么没道理的事情,竟然也被她掰扯得有道理了。 确实,表面上是老祖宗要退孙家的婚事,可实际上,也是他坚持的。他不光坚持,还急吼吼地落地实施了。 这锅转来转去,竟然被她扣了回来。 王熙凤真是,厉害,厉害。 宝璁实在觉得,在这个时代,她做个女人实在可惜了。 这样的人若是男子,去考科举入朝为官,那朝堂还不知会翻浪成什么样呢! 然,这样的人作为敌人,宝璁觉得有点不美好。 王熙凤又催问了一句,宝璁假作犹豫了会,缓缓道:“我手机挤一挤,三千两也有,只是凤姐姐要借,须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肯松口给银子就行,王熙凤乐了,赶紧擦了眼泪,道:“你说,凡是我能做到的,别说两件事,就是二十件,我给帮你办了。” 宝璁也不揭破她这虚伪的客气话,微笑道:“头一件,这施粥施米的事情,我希望由珠大嫂子和探春妹妹一起办。” “凤姐姐你管着家,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更何况等我中举之后,府中还要摆宴请客,恐怕那时候更忙不过来。所以我瞧这事情交给珠大嫂子和探春妹妹十分妥当,她们原本就帮着你管家,经验也有。” 一说到让王熙凤放权,她就着急了,道:“那点经验怎么够?这城里城外几千人,个个都来领米,她们这......” 不等她说完,宝璁就笑着打断了:“凤姐姐不必担忧,这不是有你在后面指点么?我在外面也有些人手,可以帮她们处理外面的事情,也不用抽用府里的下人,免得摆宴庆贺时人手不够。” 见王熙凤面上还是不舍放手,他便笑眯眯添了一句:“难不成,凤姐姐要珠大嫂子和探春妹妹去打理宴席吗?那场面官家夫人来来往往的,她们不行吧?” 相比一个在穷人间的好名声,王熙凤自然更在乎和达官贵人寒暄的机会。她终于勉强答应了。 宝璁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咱们府里有一些下人,我想要他们的卖身契。” 卖身契? 王熙凤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不知道宝璁心里打什么主意。 “宝璁啊,你要是缺人用,和我说一声,只管把人叫去用就好了,要卖身契做什么?” 要知道,这满府的下人,全都算是公中的财产,宝璁张口要下人的卖身契,莫不是想捞银子争财产? 王熙凤心里鄙夷了一下,以为宝璁是怕将来贾母和王夫人都偏心宝玉,所以趁这会儿府里还有点底子,就赶紧筹谋争财产了。 看来,以后也要提防提防宝璁,这府里的大头,以后本该是他们夫妻的。宝璁多捞走一分,那他们得到的不就少一分了? 宝璁不知王熙凤心里嘀咕,只道:“凤姐姐就别管了,只管把他们的卖身契找出来。我按二十两一人算给你,你就当他们自己赎身,或者我替别人买了也行。反正府里下人那么多,留着也用不上。” 这王熙凤可惊呆了,宝璁竟然要花银子问她买自家的下人,这、这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王熙凤讪讪道:“这、这怎么要你出银子呢,都是自家人这话说的,你要用人,把人叫去用不就好了......” 宝璁摇摇头,坚持:“你就当,这些人我买了要送给别人吧。” 这说法也不算是编的,反正他拿了这些人的卖身契也不是自己留着,他打算全都塞到林黛玉那里去,变成林家的下人。 他想起这事情,还是昨日去别院的时候。 之前吴茴带了几个护院去贾赦院子里闹,贾政把他打了一顿,吴茴和那几个护院也没好果子吃,全都被打了一顿,有的还被撵出去,或者要被卖了。 宝璁就叫吴茴领着那几个护院全都到别院去了,不过人过去了,卖身契却还在贾府里。 将来论起来怎么说呢,那些还是贾府的下人,是贾府的财产。 除了那些护院,还有清霜、晴雯、陈平、秋儿、紫鹃等等,都是贾府的人,不算真正是他的人。 要是以后他外放做官,不在贾府,那他院子里的人被王夫人她们打死了卖了,到时候他可都没地方哭去。 不如趁这机会料理清楚,以后免得在这上面被人拿捏,办事起来也更加不会被掣肘。 不过是几个下人,宝璁又说给银子,她何必为这个得罪宝璁? 王熙凤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当然,后来等宝璁列出了长长的一张人名胆子,她吃惊得差点后悔。 不过,最终,宝璁还是收到了一堆卖身契,毕竟,有银子嘛! 李纨和探春得知要出城施粥施米,很是惊诧,连连推辞。 王熙凤倒是想亲自上阵,但宝璁在一边盯着,她只好劝说李纨和探春,直到她们答应出面。 转眼一个月过去,秋闱放榜。 吴茴清霜两个一大早跑去看榜单,挤了半天,又兴冲冲地回府报喜。 “三爷!中了!您是第一名解元啊!”吴茴扯着嗓子,音都快破了。 人人都喜气洋洋的,跪下来给宝璁道喜,又脚步生风一样去往各处报喜。 只有宝璁表情淡淡地,点点头微笑:“我知道,是第一名解元。” 林黛玉乐道:“别人都高兴疯了,你怎么好像不那么高兴?” 宝璁一脸无辜地瞪眼睛:“我高兴啊!我没不高兴!” 得了第一名,确实很高兴,但这第一名又不纯粹是因为他的实力,他又觉得有点名不副实。不过,这点小情绪,他还是能够处理的。 只是,还有那个梦境......和梦里一样,他得了解元。 总觉得,不那么自在,不那么......安心。 不管宝璁如何想,反正整个荣国府的人是乐疯了。不到一个时辰,府中就到处张灯结彩起来,而王熙凤也乐颠颠地开始点派人手,准备好好摆宴庆贺。 宁国府的贾珍原本因为贾敬去世,不得不服丧三年。但听说宝璁中举,也赶紧让贾蓉上门祝贺,并顺便蹭吃蹭喝,走时抹抹嘴,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喝酒吃肉。 贾府里人来人往,往日里亲近的不亲近的亲友全都上门贺喜了,连贾府下人们住的后街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而宝璁却在考虑,冯紫英说的那件事。 贾政那里,有一份皇帝想要的名单。 他是该是问贾政要?还是应该直接偷过来? 第71章 赖大引着宝璁到贾政书房,到了门口, 宝璁却停住不走了。 书房里热闹得很, 一堆客卿正围着贾政阿谀奉承。 先把宝璁夸了一遍:“令公子真是天生聪慧博学多才,小小年纪就考中举人, 还是第一名解元, 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正是正是!明年春闱定能高中,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回来呢!” 贾政心里骄傲, 面上却还是板着脸,不夸宝璁, 反而贬道:“那臭小子这次只是运气好, 肚里没多少墨水,要中状元还差得远呢!” 几位客卿习惯性地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又夸起宝玉:“二公子含玉而生,小时候就极其聪慧, 大了之后又小有诗名, 文章也写得十分好。三公子都能有这样的成绩, 可想而知二公子来日参加科举也必能高中。” “贵府将来一双公子全都在朝堂为国家效力, 真是光宗耀祖啊!” 贾政依旧不苟言笑,还冷哼了一声,道:“那小子连秀才都没考上,都被他母亲给宠坏了!一天到晚写歪诗杜撰歪论, 能有什么出息?” “是是是......” 客卿们尴尬地抹抹脑门子上的汗, 越发觉得贾政这几年越来越难聊了。 其中有一小胡子翘着两边的客卿, 见众人都没话说,赶紧笑嘻嘻地挤到了前面,装模作样作揖道:“这两位公子有出息,如今三公子能中举,还不都是政老爷教导有方嘛!” “我听说三公子自小有些顽皮,若不是政老爷多年来细心教导循循善诱,日日鞭策他专心念书,好学上进,这次科举三公子又怎么能考第一名解元呢?” 众人听了俱是恍然大悟,个个称赞起贾政来。 “是啊是啊,都是政老爷的功劳啊!” “就是就是,是政老爷教导得好......” 这马屁正拍在了贾政的心坎上,他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孩子顽劣正是要严厉管教,不然都被妇人宠溺坏了!” “政老爷说得是!”“政老爷治家有方啊!”...... 宝璁站在门外听了半响,想找贾政要名单的心情,被破坏尽了。 贾政这样虚伪要面子的人,会承认自己藏了一份机密名单?会听了他的劝说,就把名单交给他或者交给皇帝? 宝璁真是怀疑,自己原先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竟然觉得能说得通贾政。 他当即转身往外面走,与赖大道:“不用和老爷说我来过。” 赖大瞧着宝璁脚步不停地离去,一脸茫然。 刚才还急吼吼地说要找贾政,现在又忽然不找了,也不知道这三爷到底有什么事情,真是古古怪怪的。 书房里,贾政还在被客卿们环绕着奉承,脸上早已不见严肃神色,而是欣赏着众人送他的礼物,沉浸在欣喜中了。 宝璁回了自己院子,立马叫了东明进来,问他甄家送给贾政那一箱子东西的事情。 东明回说:“大多是古玩字画,听说还有一笔银子,和一个锁着的小匣子,估计也是放的什么珍品。” 锁着的小匣子? 宝璁觉得,八成那小匣子里放的就是那份名单了。 他又问:“那小匣子可是放在库房一起?” 东明摇摇头,“好像没有,政老爷自己收起来了。” 既然是贾政收起来了,那很可能藏在书房里。除了书房以外,贾政也没有能自己藏东西的地方了吧? 宝璁决定晚上去探探贾政书房。 但贾府里,晚上各处都是锁门,而且还有护院巡逻。虽然是自家,宝璁也不能行动自如,便悄声吩咐了东明打听晚上下人值夜情况,以便于行动。 东明得了这差事很是兴奋,立即应下,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打听详细。 东明走了之后,宝璁一个人坐在书房沉思,想了半天各种弯弯绕绕,只觉得十分疲惫。 林黛玉进来正巧瞧见,便笑着道:“怎么无精打采的?又是谁给你憋屈吃了?” 宝璁摇摇头,苦笑道:“刚去了一趟老爷书房,那里围着一堆人,吵得我头疼。” 林黛玉扑哧笑了,缓缓走近了,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袋来,递给宝璁道:“这里面塞了些薄荷叶和桂花,你若头疼,闻闻正好。” 宝璁接过香袋闻了闻,果然鼻尖一股清凉的桂花香,淡淡的,沁人心脾。 “林妹妹做的就是好用!”他笑眯眯地把香袋塞进怀里,站起来拉林黛玉,“走,我们煮茶喝去。” 不过一会儿,刚才的疲惫神情一扫而光,现在又十分精神了。 林黛玉笑道:“不头疼了?” 宝璁乐:“你都在这了,我还有什么可头疼的,都不是事儿!” =8=8=8= 贾政那里热闹,王夫人与贾母那里也十分热闹。 王熙凤办完庆贺宴席之后,各家夫人在宴席上混了个脸熟,便三三两两结伴来拜访王夫人,又十分殷勤去探望贾母。 各种阿谀奉承络绎不绝,又有很多夫人提起自家还没成婚的儿子、侄子外甥等等,打听探春的婚事。 宝璁中举,探春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不少人起了和荣国府结亲的意思。不过那些人家都并非真正的权贵,而都是小官之家,又或者是比较富裕的官员旁支。 探春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但宝璁明年还会参加春闱,到时候若真能高中,探春的身份便又不一样了。 所以王夫人和贾母也不着急现在便替探春定下婚事,只是先瞧瞧有意思的人家,等明年再正式提起来议亲。顺便,也可以先替惜春看看人选。 不过,探春和惜春的婚事都不着急,贾母却想起来着急迎春的婚事来。 “迎春这孩子,婚事实在太坎坷了,一波三折的也不吉利。”贾母对王夫人愁道:“我想着她明年三月的婚期,正和宝璁参加春闱的时间撞上了。那时候府里要顾宝璁的考试,再办迎春婚事,恐怕忙起来容易疏漏。” “且她这婚事,不早点办了,我心里也总不安,所以想把婚期提前到二月初,你觉得怎么样?”贾母问王夫人。 王夫人又不能做迎春的主,只好笑着道:“老祖宗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办!” 贾母得了这话,深感满意,便叫鸳鸯拿来黄历选日子,选来选去,二月没有合适的日子,倒是正月里有好几个吉利日子,于是便把日期定在正月十八。 王夫人全程只看着微笑,并不多话。 贾母自己定好了日子,又传了邢夫人来,让她亲自去和冯家说说,要婚期提前的事情。 邢夫人面上答应了,肚子里却直吐苦水。 什么好事都没轮到她,这种与人商议改婚期的破事倒想着她。 虽然冯家势微,国公府势大,且宝璁中举,贾家正是众人吹捧奉承的时候,冯家定会答应婚期提前。 但邢夫人深觉自己堂堂一个一品夫人,要亲自去冯家那种小门小户商议婚期,实在是很掉价。 可贾母亲口吩咐了,邢夫人再不情愿也得去。 到了冯家之后,即使邢夫人态度有些不好,但好歹亲自上门商议了,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冯家还是答应改婚期提前。 迎春听说之后,心里十分高兴,连花在绣嫁衣上面的时间也更多了。 林黛玉去了迎春那里,回来之后直与宝璁道:“二姐姐原先因为婚事不顺,总是愁眉苦脸的,现在婚事定下,婚期也提前了,我瞧着她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许多。” 宝璁笑笑道:“那就好,新娘子自然是要开开心心的。”又问林黛玉给迎春添妆的事情。 贾府替迎春办婚事,除了公中那一份之外,便只有贾母掏的那三千两银子。 宝璁想想贾赦邢夫人估计不会有什么私下给迎春了,而贾琏王熙凤那里添妆大概也不会很大方,迎春自己要没有点压箱银子,冯家又不富裕,以后过日子岂不艰难? 林黛玉便说自己打算送迎春三套头面,一套珍珠的、一套白玉的、一套金的。她即使想多送,那也得顾忌大家的脸面,免得只有她显摆了自己有钱。 宝璁便道:“那你就再送她一盒子玉,就说是我自己刻了送给二姐姐的,盒子底下装些银票给她,这不显眼,她拿着也有用。” 林黛玉便点点宝璁鼻子,乐道:“你从小到大就送别人玉,如今二姐姐出嫁了,你还送这些,真不怕别人笑话。” 宝璁顺手揽过她,坦然道:“有什么可笑话的,二姐姐不嫌弃就行了。” 那些玉可都是有属性加成的,近年来他忙着念书,已经很少刻玉了。这些送的,都是前几年攒下来的。如今还能一盒一盒送,等以后可就没有了。 林黛玉靠在宝璁胸口,笑眯眯,“不嫌弃,你送的就是块石头都好。” “那是!”宝璁油嘴滑舌了一会,想起来晚上计划的事,就与林黛玉道:“我晚上要偷偷出去一趟。” 林黛玉疑惑道:“去做什么?” 东西放在哪里已经确定好,小匣子的锁他也学了怎么开,里面调换的纸他也准备好了。 就等着行动,去偷换出来。 “......”宝璁犹豫了会,迟疑道:“去拿点东西,但不能让别人知道。” 林黛玉:“......”这不就是说,要去偷东西嘛! 第72章 宝璁说完了,自己心里很忐忑。 林黛玉毕竟是林黛玉, 品性高洁之人, 对这种不甚君子的行为...... “......那啥......事情其实就是......这样了。”宝璁磕磕巴巴把全过程简单解释了一遍,然后委屈道:“我直接去要, 估计老爷根本不会承认, 只好我自己去偷换出来了。” 以为林黛玉会怎么激动,露出点什么“不敢置信”“你好荒谬”之类表情包呢, 结果她就惊讶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淡淡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感觉自己可能收获一波鄙夷的宝璁, 顿时激动了! 他抱住林黛玉,把脑袋拱在她脖子边上,蹭了蹭,又蹭了蹭,委屈:“林妹妹,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君子啊?” 君子? 宝璁有脸提这个? 林黛玉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 她小白了宝璁一眼, 伸出指尖点住了他的脑门, 没好气道:“君子有九思:视思明, 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 事思敬, 疑思问, 忿思难,见得思义。这九思,你做到那几样了?” “就你这从小到大的闯祸劲,竟然觉得自己原本够得上君子?”林黛玉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这下宝璁更委屈了,“原来我在你心里......算不上君子......” 一脸委屈委屈委屈,哭唧唧的模样,逗乐了林黛玉。 她只抿着唇笑道:“你若不欺负我,我倒勉强肯承认你品格如莲呢?” 品格如莲? 古人赞莲,出淤泥而不染,人格高洁,道德品行兼好。 宝璁却是条件反射性地想到了——白莲花。 在前世社会,白莲花可不是什么好词,尤其是,圣母白莲花。 可怕,可怕! 于是宝璁连忙直起身子,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白莲花可不行!” 话音刚落,林黛玉面色就变了,一手轻拧上了宝璁的耳朵,气呼呼道:“好呀!宁不做君子,也要欺负我,你竟打这好主意!” 宝璁:“......”好想把话咽回去! =8=8=8= 晚上,宝璁与林黛玉和晴雯都交代好,然后三更天的时候起来,自己穿上夜行衣,又蒙住脸就偷偷摸摸翻窗翻墙去了。 虽然林黛玉面上淡淡的,但心里还是担忧。 宝璁走了之后,她就披着外衣,悄咪咪在窗户边上等着,直到宝璁又完好无损地回来,才松了口气。 “怎么不睡了?站在这等着?”宝璁回来后,不等把那偷换来的名单收起来,便推着林黛玉往床边走,“继续睡吧,还没天亮呢!” 林黛玉却摇摇头,眼神亮晶晶的,“已经睡了许久,不困了。” 宝璁仔细瞧了瞧她眼下,见确实没有黑眼圈,精神也挺好的,便不再勉强她去睡。 林黛玉也好奇得很,宝璁“拿”回来的名单上,到底写了什么。 两人点了盏灯烛,坐在小桌边上。 宝璁也不回避,直接把名单拿出来,和林黛玉一起看。 上面的名字,有他们知道的,也有他们不知道的。 甄家在上面,贾史王薛四家也在上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义忠王府也在名单上。 义忠王当初可是坏事被抄家了的,如今甄家也被抄了,那同在名单上的贾史王薛四家...... 这名单,对贾家来说,绝对不利! 宝璁面色一凛,有点觉出这名单的厉害来,也明白了为什么皇帝想要这份名单。 不管这是什么名单,但大概率可能是皇帝要处置的家族,也有可能是这些家族曾经联盟,做过一些什么事,总归......交给冯唐或者皇帝,贾府都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中。 交还是不交......宝璁有点犹豫了。 林黛玉也觉出些不对来,悄声问道:“这名单怎么办?可真是要?”交出去? 若这份名单,真的会让贾府陷入抄家的境地,宝璁交出去,岂不是递给了皇帝一个抄家的理由? 那可是背叛家族! 宝璁皱眉,摇摇头道:“我明儿先把这名单藏别院去,春闱以后再说。” 交给冯唐是不考虑了,至于交不交给皇帝,要交又怎么交,就得他有机会面圣之后,再看情况了。 而单独面圣的机会,只有春闱高中,并名列三甲。 这下子,宝璁不管梦里怎样,他都得卯足劲头,挣一个三甲回来了。 次日,宝璁借口拜访周霁,出门溜达,顺便偷去了别院,把名单藏在密室中。 而后他便恢复了从前早起读书,一直到半夜的习惯。 贾府众人还奇怪,怎么都快年节了,宝璁忽然和打鸡血一样,忽然念书又刻苦起来了。 不过想想他明年三月就要参加春闱,时间紧迫,努力也很正常。 于是贾母与王夫人便让厨房做了许多养身补气的药膳,流水一样送给宝璁,又嘱咐林黛玉一定要监督他全部吃完喝完。 宝璁苦着脸道:“是药三分毒,我吃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没病也会生病了。” 从前是林黛玉长期吃药膳,他没想到,如今也轮到他了。 林黛玉呸呸呸道:“我都问过大夫了,这些都是养身滋补的药膳,不是药!” 养身滋补......宝璁贱兮兮凑近了林黛玉,乐道:“我还需要补身体?” 林黛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只把药膳往前推了推,板着小脸道:“快喝了!” “喝喝喝,”宝璁笑着端起药膳,一口气喝完,还不忘记补一句:“喝完了,咱们晚上一起玩?” 林黛玉继续脸红,眼神闪避,拒绝接话。 玩、玩个球啦! =8=8=8= 到了年底,宝琴、邢岫烟、李绮、史湘云几个都回自家去了。迎春也被邢夫人接出去备嫁。 大观园中,只有探春、惜春和李纨长住。 人少了,地方还是那么大。 宁荣二府中,人来人往,送年礼的,盘账的,寒暄的,各种忙碌,大观园中却越发清静了。 不过探春几个也不闲着,每日聚在一起喝喝茶,聊天,顺便回忆回忆过去,展望展望将来。 偶尔也把妙玉叫来一起,说些禅机佛语。 探春想得又更多些,迎春将要出嫁,到明年也不知她......怎样。 不过,宝璁中举了,明年说不定还能考个进士回来。她的婚事水涨船高,总归不会差的。 探春笑着喝了口茶,听妙玉说佛家故事,又瞄了一眼惜春,心中怪道:惜春年纪还小,性子倒静,竟也能耐得住听这些。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雪落纷纷,天凉,府中气氛却越热闹了。 宁荣二府照旧准备祭礼,今年又比以往更庄重些。 因宝玉和宝璁都已经成婚,且宝璁还考了解元。 贾政在祠堂中,对着列祖列宗尊位,说宝玉宝璁已经成婚,把宝钗与林黛玉的身份记在了族谱上。 接着又告知祖先,宝璁已经中举为解元,明年将参加春闱,请祖宗保佑。 这一顿唠唠叨叨,看似禀报,实际上却包含了许多炫耀之词。 贾珍贾蓉听了还没什么,毕竟他家出过一个进士贾敬,虽然现在已经去世了。 只有贾赦在心里分外不屑与酸。 举人算是什么? 他还是一等将军呢! 小小举人了不起吗? 还不是一个敢对长辈指手画脚大呼小叫的顽劣小子! 心里一顿狂风暴雨般的吐槽,面上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偷偷给贾政扔一个不屑的白眼。 出了祠堂之后,贾赦便笑眯眯对贾政道:“二弟养了好儿子啊!” 明明是夸奖的话,贾政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得难受。 只是,他还得微笑着回:“哪里哪里,孩子们都还差得远。” 宝玉默默别过脑袋,瞄宝璁。 宝璁默默别过脑袋,看墙壁。 嗯,墙壁顶上还是嵌点钉子陶瓷碎片什么的,不然小偷翻墙可容易。他不就是偷摸翻墙,去了贾政书房好几回吗? 除夕夜,荣国府一家坐在一起,依旧热闹非凡。 贾母一直乐呵呵的,催着丫头们也都去吃宴玩去。 鸳鸯本是不肯,但一抬头瞧见贾赦直盯着自己瞧,便低头笑了笑,对贾母一福礼,道:“今儿我可不抢大太太二太太伺候的功劳,我也偷懒吃宴去。” 贾母便笑眯眯挥挥手道:“你去你去,我这里不用你。” 鸳鸯听了便撒娇道:“老太太,今儿不用我,我明儿回来,你可不能就不要我了。” 贾母当即哈哈笑了,道:“你个小妮子,可惦记着这大丫头的位置呢?害怕别人抢了你去?你只管偷懒吃宴去,明儿我还只要你伺候,任谁来也替换不了!” 还转头问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知道是逗贾母开心,众人自然都笑眯眯地附和着,和贾母一起说这玩笑。 鸳鸯便高兴道:“这我可记住了。” 说着,她对众人行了一礼,微笑着退了出去。 至于到底有几个人心里嘀咕,又有几个人去瞄贾赦脸色,鸳鸯一点都不在乎了。 正式开宴之后,众人吃了几口菜,便是晚辈与长辈挨个敬酒,又说新年贺词。 宝璁虽有些冷淡,但也敬了贾赦酒,只叫了句“大伯”,并不说什么贺词。 贾赦便有些不开心了,直拿眼珠子瞪贾政。 贾政瞧着不对,便板着脸对宝璁道:“前段时间你有些做的不对,和你大伯闹得不愉快。今日除夕,不如你与你大伯再敬一杯酒赔罪,往后再不可如此顽皮了!” 这话一出,饭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悄悄望向宝璁,林黛玉也捏着帕子,也紧张了起来。 宝璁那脾气,怎么会为那事敬酒赔罪? 果然,贾赦骄傲地抬着下巴,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宝璁敬酒。 “哼!”贾赦气呼呼的,自己倒了杯酒喝。 贾母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看看宝璁,又瞧瞧贾赦,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一个是宝贝儿子,一个是宝贝孙子,都是心肝肉,何苦要提起这茬来。 贾政见宝璁不听自己话,贾赦又气愤,众人都停了筷子,顿时不高兴了,呵斥道:“宝璁,你也是个举人了,怎么这点礼数都不知?还不与你大伯敬酒赔罪?” 宝璁却只淡淡道:“老爷,今日除夕宴,儿子敬大伯一杯酒,已经是礼数。前日那事并非儿子做错,儿子不明白,为何要赔罪?” 第73章 “没错?”贾政脸都气青了,“你看看自己做的那事!带着一帮人闯进你大伯父院子里闹, 还说没错?” 虽是骂宝璁, 贾政眼神却留心着贾赦的反应。 贾赦冷哼了声,夹了块鸡肉扔进嘴里嚼。虽没说什么, 可显见是宝璁不配罪, 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宝璁也瞧见了贾赦的态度,还有贾政的脸色。 不过, 他还是不会认这个“错”,也没什么好认的。 贾政还在瞪着他, 急切地催促。 宝璁只无声抗议, 手指转着酒杯玩,眼神专注地盯着看,仿佛在研究什么精贵的东西。 一看他这副牛犟的模样,贾赦与贾政都来了气了。 贾政气得吼:“你!你这不孝——” “行了!”贾母打断了贾政的话,一脸怒气, “大过年的, 好好吃饭, 折腾什么?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大周朝可是以孝治天下的, 这大过年的,大家都聚在一块吃饭。贾政要是对着宝璁吼这么一句“不孝子”,那传出去还了得? 宝璁明天还要参加科举,以后的仕途还能要不要了! 贾政顿时反应过来, 铁青着脸, 尴尬地望向贾母:“母亲, 别生气了,是儿子不好。” 桌上众人都不吭声,贾母板着脸嗯了一声,又扬起笑脸,对宝璁宠溺道:“吃饭,吃饭。” 宝璁也对贾母微笑了下,点点头。 边上,王夫人、林黛玉、宝玉、迎春三姐妹都松了口气,王熙凤给贾母夹了筷子菜,说了几句玩笑话,又把桌上的气氛活络起来。 众人迎合贾母,又笑眯眯起来。 邢夫人悄悄翻了个白眼,贾赦臭着个脸,但也不敢吭声。 而贾政,憋气,想怒,又强忍着,脸上的表情,他自己看不见,别人瞧着,都扭曲了。 只是贾母当作没看见,大家也自然当作没瞧见。 好好的一顿除夕宴,从热闹吃到尴尬,又从尴尬吃到热闹,最后热闹化成了冷冷清清,大家却还要强撑着,没话找话说。 宝璁凑近了林黛玉身边,悄声问她:“吃饱没?” 林黛玉自然点点头,她本来食量就不大,且这顿饭吃得她难受,尴尬得气氛就让人觉得饱了。 众人吃完了饭,又围坐着玩游戏,逗贾母开心,也是陪着她守夜。 贾母坐在中间,笑得脸上褶子全都皱了起来。 其实她已经很疲惫了,却还是硬坐着。 人呐,就不能不服老。 今年她还能坐着和大家一块吃顿年夜饭,还能守夜,谁知道明年怎么样呢? 等过了子时,贾母终于打着瞌睡,被王夫人与邢夫人领着回去休息。鸳鸯早在屋里铺好了床被,等着伺候贾母。 她见贾母被扶回来,便赶紧上去接手,熟练地替她换上舒适的里衣,又解了发髻,拿热毛巾擦她的脸和手脚。 贾母在梦里喟叹一声,仿佛感受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安心地进入了更深的睡眠。 王夫人与邢夫人干看着插不上手,便只在旁边瞧着鸳鸯和一堆小丫头的动作。等到鸳鸯终于将贾母的床帐拢好,便笑眯眯地悄声对她道:“辛苦你了。” 鸳鸯便福了一福,也笑着悄声回道:“伺候老祖宗是我的福分,怎么会辛苦?”又瞧了瞧外面,道:“老祖宗已经睡下,两位太太也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邢、王两位夫人便虚虚说了几句夸赞的话,便各自回去了。 而鸳鸯送走了两人,又回贾母床边察看了一遍,才在耳房小床塌上歇下。 这晚上,却还没过去。 贾政与王夫人大吵了一架,然后气呼呼地去了赵姨娘那里。 而贾赦抱着酒壶一边灌酒一边骂宝璁,要不是大家是同一个祖宗,说不得贾赦就把宝璁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了。 邢夫人只木头一样,坐在边上听贾赦叫骂,时不时打瞌睡清醒了,又瞧瞧天色亮了没,只在心里念叨,贾赦还有完没完了。 宝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引得宝钗也没睡,还得迷糊着问他:“怎么睡不着?” 宝玉安静了会,而后轻声道:“没事,你睡吧。”又翻了个身,沉默了一会,道:“你说老爷和宝璁他们......” 停顿了一会,也没听见宝钗接话,宝玉接着月色一看,宝钗已经睡熟了。 眨了眨眼睛,宝玉替她塞好了被子边角,终于真的闭上了嘴。 林黛玉和宝璁却睡得很好,宝璁更是一大清早就醒来了。 他亲了下熟睡的林黛玉,而后悄悄起床,随意穿了短打,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清晨的阳光,温凉温凉,宝璁出了一身薄汗,精神越加抖擞了。 等宝璁活动完洗漱,晴雯禀报说:“清霜一大早来了,在外院等着,说有事。” “知道了。”宝璁点点头,早饭也没吃,直接往外院去了。 到了二门,果然清霜站在门口等。 “什么事?”宝璁问。 一大早的等着,还是大年初一,估计不会是小事。 果然,清霜一脸严肃道:“宫里传来了消息,说贤德妃昨晚上御前失仪,被罚了三个月禁闭。” 之前送了巧燕进宫,后来陈平又从新疆那边选了几个人送进宫中,如今宝璁也算能打听到一点宫中的消息了。 “是谁送的消息?”宝璁皱眉问。 清霜道:“不是巧燕。” 若是巧燕,就会有宝璁给的那镯子作为信物。 既然不是巧燕,那说明元春被禁足这事,不是特别严重。 宝璁放心了一些,叮嘱清霜道:“如果只是禁足应该还好,叫她们都盯着点,别叫大姐姐吃了暗亏。”想了想又道:“要以后还要有大姐姐的消息,不管大小,都报给我知道。” 清霜点点头,“知道,我都留意着。” 虽是小事,但宝璁心里还是有点在意。 不过清霜之后报给他的消息,都是元春在宫中闭门抄经书。在吃喝用度上,因为花了银子打点,也没被苛待。宝璁就放心了点,注意力转移到了念书和迎春的婚事上。 这个正月,贾府连上元节都顾不上好好过了,全部的精力都花在迎春的婚礼上。 果然如宝璁所料,除了贾母给的三千两之外,公中出了一百二十台嫁妆,贾赦贾琏一点私下的添补都没有给迎春。 且王熙凤打理的一百二十台嫁妆,面上摆得很满,看仔细看嫁妆单子,却发现大多是又大又不那么贵重的东西,真金实银还有房产田产之类,几乎没有。 不过迎春自己倒深觉满意。 她本就不对嫁妆有很多期待,且贾母和王熙凤给的东西,对冯家来说,已经十分丰厚了。更何况她还有其他姐妹的添妆,宝钗和林黛玉更是暗中送了她压箱银子。 自己亲爹与亲兄弟对她如何,姐妹们和堂兄弟又对她如何,迎春心里感激,也只能默默咽进肚子里。 正月十八,宝璁跟着送嫁队伍去冯家。 冯家门前那巷子被送嫁队伍挤得水泄不通,左右邻居还有住在巷子口的人家,全都踮着脚尖张望热闹,又议论冯家运气好,竟然能娶到国公府的千金。 贾琏被挤得热,又瞧见冯家只三进的院子,脸上便带出了些嫌弃和不耐烦。 宝璁瞧见了,便与贾琏打趣道:“琏二哥哥这是舍不得二姐姐出嫁,所以才摆这臭脸吗?舍不得也得舍得,二姐姐总归要出嫁的。” 贾琏见惯了应酬场面的人,当然知道宝璁在提醒他别摆臭脸,便顺着话的意思笑了笑,感叹道:“自然是舍不得她嫁出去受苦,不过就像你说的,舍不得也得舍得,毕竟女大当嫁。” 宝璁笑了笑,不再接话,而是望向了冯江义与刚下喜轿的迎春。 一对新人在众人的围观下进了冯宅,在大堂中拜天地,冯家父母与冯江义又热情招呼众人落座吃宴。 流程与宝璁成婚时差不多,只场面上简陋了许多。宝璁瞧着,却不知怎么的,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忽然悄悄红了眼眶。 终于把迎春好好嫁出去了! 一顿喜宴吃到晚上,贾琏喝得醉醺醺的,一直拉着冯江义,威胁他不好好对迎春,就要上门给他好看。 宝玉和贾环试图拉开贾琏,叫他不要拦着冯江义回新房了,只宝璁笑眯眯地站在边上看。 在他看来,贾琏也就这会儿,真的像是迎春的哥哥了。 宾客散尽,宝玉他们也终于折腾着贾琏出了冯家。 几人正待上马车回贾府,宝璁却忽然在黑夜中瞧见了一个人影。 “你们先回去,我见个人,待会再回去。”宝璁站在马车边上道。 宝玉从马车上探头出来,问:“是谁?” 宝璁指了指那落寞孤单的人影,道:“是柳大哥。” 宝玉望向宝璁指的地方,果然瞧见了柳湘莲,他跳下马车,道:“我与你同去。” 说着,他就让车夫把贾环与贾琏先送回贾府,而他两兄弟身后只跟着茗烟与清霜,朝柳湘莲走去。 柳湘莲也看见了他们,不等他们开口,便低笑着邀请道:“喝酒去?” 宝玉与宝璁也是笑:“走。” 三人相视一笑,便晃晃荡荡往街上走去。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茶楼酒馆饭馆都已经关门了。三人走了两条街都没找到合适喝酒的地方,又一拐角,竟瞧到了一间热闹非凡的两层小楼。 小楼屋檐上挂了好几个灯笼,灯笼上还画了些美艳女子的小像。 那是花楼的标志。 柳湘莲哈哈笑着,用佩剑指了指那楼,对宝玉宝璁道:“今儿咱们恐要到那里讨酒喝了,你们两个敢不敢去?” 他这么问,自然是知道宝玉宝璁两个一向洁身自好,又都是妻管严的原因。 宝玉宝璁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咬咬牙,而后双双点头,“陪柳大哥喝酒,自然义不容辞!” “好,走!”柳湘莲一手拉一个,把他们拖向了小楼。 宝璁被拖到了门口,抬头往里面一看,苦笑。 很好,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下、流花楼,而是那种有点格调的青楼。 只喝点酒,林黛玉知道了,应该不会捶死他吧? 再次与兄弟对视了一眼,宝璁壮士断腕一般,踏进了青楼的大门。 第74章 宝璁醒来时,听见一阵低沉的古琴音。 铮铮、铮铮铮—— 虽然弹得很慢, 但隐约已经有了曲调的雅意。 环视四周, 宝璁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是自己熟悉的卧室。 昨晚上他在青楼喝酒, 爬到屋顶上摔了一跤,后来拉着清霜晕晕乎乎地回了荣国府, 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呢! 幸好不是做梦,他真的回来睡了, 而不是夜宿青楼。 不过后面发生什么, 他就不大记得了,总归是在小院子里闹了一阵吧。 轻揉着后脑勺起床,穿衣穿鞋,宝璁撩开门帘一看,果然瞧见林黛玉在弹琴。 她一手拿着本琴谱, 一手拨弄琴弦, 很是专注。 宝璁见状, 笑着上前拿走她手上的琴谱, 讨好道:“你这样拿着多累,不如我替你拿着看,方便。” 说着,他在林黛玉对面坐下, 把琴谱打开, 竖立在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却只轻哼了声, 放下弹琴手势,不高兴道:“用你拿着做什么?你这写字作文章的精贵手,我可用不起。” 宝璁听了一脑门子疑惑,问道:“怎么就用不起了?不就是帮你拿个琴谱么?” 说着,他又笑嘻嘻看向林黛玉,赞道:“到底是林妹妹,才高八斗,就连弹琴也有天赋。这么一本深涩难懂的琴谱,你随便瞧瞧就能弹了。” 林黛玉听了心底高兴,面上却不买账,只把琴谱从宝璁手里抢了回去,娇声道:“我有个什么才华什么天赋?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弹琴作画的,我哪里配呢?我也就配伺候你穿衣吃饭了。” 说着,她琴也不弹了,直接收了琴谱,放在自己书架上。又叫来紫鹃,把琴放回她书房里去。 她自己拿了本散文集,歪在摇椅上聚精会神看起来,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宝璁见林黛玉对他爱搭不理的,更疑惑了,直用眼神问紫鹃怎么了。 紫鹃欲要说,被林黛玉生气瞪了一眼,便又闭上了嘴,只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避出去了。 晴雯带着小丫头们进来,伺候宝璁洗漱,又摆了早饭。 宝璁一边心不在焉地啃早饭,一边时不时偷瞟林黛玉,又小声问晴雯:“林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我昨晚上出去喝酒,她生气了?” 他闻闻自己身上,没有什么酒味,也没有什么臭味,显然是有人替他收拾过了。 难道是他昨晚上喝酒了回来,闹得十分过?做了什么惹林黛玉生气的事情? 可是他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晴雯也偷瞄了一眼林黛玉,小声回宝璁道:“你还不知道自己么?喝了酒就回来胡言乱语,昨晚上还非得给她端茶倒水,又闹着给她捶肩捏腿,还要给她洗脚,差点......” 说着,晴雯忽然顿住了,脸也红了起来。 这三爷,做出来的事实在是羞人,她都不好意思说。 宝璁倒是好奇得很,直问晴雯:“ 差点什么?” 他还挺疑惑的,听晴雯说起来,他虽然闹,但做的事都是好的,怎么林黛玉就不开心,不搭理他了呢? 宝璁一直问,晴雯只好憋着脸红,悄声道:“你捧着奶奶的脚,差点亲上去,二太太来咱们院子,正巧看见了!” “啊!”宝璁震惊了,倒不是因为自己差点亲了林黛玉的脚,而是震惊,怎么就这么巧,王夫人来瞧见了。 就王夫人那护儿子的习性,还不当场发飙? 宝璁忙问:“那太太可生气了?为难林妹妹了?” 晴雯哼了声,伸出自己的左手来,道:“为难奶奶倒没有,就阴阳怪气地把整院子的丫头都骂了一遍,还罚了我们每人三戒尺,说我们没伺候好主子。” 见宝璁看了她微红肿的左手好几眼,她又没好气补充道:“明面上是没有为难奶奶,可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都冲着奶奶去呢!说我们做丫头的没伺候好主子,暗里又讽刺奶奶,说她没伺候好你。” “啊......” 林黛玉这显然是被他这个猪队友坑了一把,引发了严峻的婆媳问题。 心疼唉...... “哎呀,真是,我最晚要是没醉糊涂就好了。”好歹能说些话忽悠王夫人呢! 可惜,后悔药也没! 宝璁随意吃了几口早饭,便又凑到林黛玉身边去赔罪。 “林妹妹,媳妇儿,我错啦!以后一定注意不在太太跟前这样。” 林黛玉轻哼了声,没理他。 宝璁接着抱怨:“都怪看门的婆子,怎么太太来了也不赶紧禀报?怎么就刚巧叫太太看见了?” 林黛玉听了,放下手里的书,气道:“你还怨别人呢?就你喝醉的那样子,又和牛一样壮实,谁拉得动你?” “非要给我洗脚就算了,还凑上去要......” 那个“亲”字,林黛玉可说不出来,脸红得和西红柿一样。 想起因这事,她还被王夫人指桑骂槐了一顿,便又气呼呼地倒回了躺椅上,背对着宝璁不理他。 宝璁乐了,推推林黛玉的肩膀,凑近了她耳边,悄声道:“好媳妇儿,我错了,下次拣着没人的时候再亲。” 顿时,林黛玉的脸爆红了起来,一回头直瞪宝,奶凶奶凶的:“谁、谁要你......亲了!” 宝璁却笑眯眯的,顺势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乐道:“媳妇儿啊,不亲怎么叫媳妇儿呢?” 说着,他又亲了一口,又认错:“别生气了,是我错了,不该当着太太面闹你,叫你受委屈了。” 林黛玉本就没多生气,被宝璁这么一哄,那点子气渐渐都没了,眼神倒湿漉漉起来。 她歪着小脑袋,瞧着宝璁撒娇道:“你下次要再喝醉酒这样,我可就把你扔书房睡去了!” “哪样?”宝璁恬不知耻,笑嘻嘻道:“端茶倒水?捶肩捏腿?还是给你洗脚,或者亲——” 话没说出口,林黛玉气恼地捂住了他的嘴,“你、你这大白天的,说什么呢!” 一个大男人,给媳妇儿端茶倒水,捶肩捏腿就已经够羞人了,还洗脚,还亲......别说做,就是想想,林黛玉都觉得太羞人! 偏宝璁昨晚上还一气儿都做了一遍。 她都被惊得云里雾里的,一回神就瞧见宝璁捧着自己脚要亲,自己都差点被惊掉下巴了,谁知那么巧,婆婆就进来看见了。 那心情,真是晴天霹雳都不为过! 瞧王夫人昨晚那眼神,简直是要把她给吃了! 她可再也不想经历这种事了。 宝璁被捂着嘴,眼睛弯弯直笑,又忍不住亲亲林黛玉手心。林黛玉一下子缩回了手,又瞪宝璁。 宝璁识相地赶紧低头,“媳妇儿我错了,我不该给你找麻烦,待会就去太太那里解释,说是我喝醉了酒胡闹。” “还解释,解释什么?太太难道不知道你喝醉酒了胡闹?”林黛玉没好气道:“她只怪我这个做媳妇的做的不好,没伺候好你罢了。” “我这做媳妇的,整日里看书弹琴,吟诗作对,又到处找人喝茶闲谈。可不就是没伺候好你么?” 语气酸酸的,又委屈又可怜。 宝璁忙道:“你怎么不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儿!” “再说了,媳妇儿也不是娶来伺候我的,是娶回来被我疼爱的。你可别听太太的话,她说的不对!” “我就爱你看书弹琴,吟诗作对,你不是还和我一起写文章探讨课业么?别人家媳妇哪有林妹妹的本事?既会管家,也会写文章,还长得这般天仙容貌。” 接收了一大波夸赞,林黛玉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便瞄了宝璁一眼,傲娇道:“你就会耍嘴皮子,我只要你,以后再不要做这些胡闹事。” 宝璁却不依,悄悄道:“怎么是胡闹呢?我就乐意。以后不当着别人面,咱们悄悄的。” 林黛玉红着脸半天,默默背过身子,不吭声,却忍不住笑了。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样顽皮...... =8=8=8= 林黛玉这里哄好了,王夫人那里却没有。 大概是因为瞧见了宝璁那些伏低做小的行为,王夫人一改对儿子儿媳之间不太管事的态度,频频把宝玉宝璁两人院子里的丫头传过去问话,还经常亲自跑到他们院子里瞧。 不管宝玉那里,还是宝璁这里,丫头和媳妇都是哄着过日子的。平时还好,可这些被王夫人知道,却要大事不妙。 宝璁这里规矩严,就算王夫人问话,大家也不会把他平日宠溺林黛玉的那些事拿出去说。 王夫人心里虽有疑惑,却抓不到把柄,只能偶尔口头敲打林黛玉。 宝玉那里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院子里,大小丫头原本就没上没下习惯了。宝钗嫁来之后,虽然管理上好一些,但她也是和气人,对丫头们不十分严厉。 因此王夫人一查问,便总有几个另有心思的勾心斗角起来,互相告状,或者互相污蔑。 除了莺儿和袭人以外,几乎人人都被查出了大大小小的错处。 王夫人气得要命,只说下人欺负宝钗好说话,要替她撵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不服管教的妖精。 那些丫头知道自己要被撵走,自然不甘心,个个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抹泪,又拉着宝玉宝钗的衣角求情。 宝钗还好,宝玉却心软。 他向来又怜惜丫头们身世可怜,便想也不想,就与王夫人求情。 王夫人被气得,差点要伸手捏下这宝贝儿子的耳朵。 不过,她到底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把怒气发泄到丫头们身上,叫来婆子们,要把她们都撵了,重新换老实的来伺候。 宝玉求不动王夫人,便拉着宝钗,求她与王夫人求情。 宝钗被一堆丫头们哭天喊地的模样,直闹得头疼,整个人都难受起来,面色苍白,背上额头上冷汗直流。 宝玉还没说两句话呢,见宝钗脸色不对,才刚担忧问了一句:“宝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宝钗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下去了。 第75章 宝钗怀孕两个月了。 大夫一说出这个消息,王夫人和宝玉就乐傻了! “快快快!叫人去老爷和老祖宗那里报喜!”王夫人乐颠颠道。 袭人笑着应了, 出去叫小丫头到各处传话, 贾政贾母那里,连王熙凤那里也没落下。 屋里, 宝钗羞涩地躺在床上。 宝玉则紧张地在床前拉着她的手, 又是欣喜又是不知所措,简直把宝钗看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珍稀动物一般。 大夫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宝二奶奶身子骨还是不错的, 不过最近或许是有些劳累,且心情紧张, 这胎儿又小, 所以有些不稳。这段时间多补补,好好休息,不要劳心劳力,养着些就好了......” 王夫人聚精会神听着连连点头,记下了所有注意事项。 送走大夫之后, 袭人领着一众丫头道喜, 王夫人毫不吝啬地说了赏。 又想起之前要惩戒丫头的事情来, 便板着脸道:“看在今儿这喜事的份上, 我先饶过你们。你们以后要再不老老实实伺候,就别怪我把你们都撵出去!” 丫头们自然战战兢兢地应了,个个低眉顺眼,乖巧得不得了, 完全看不出平日里闹腾的样子。 不过, 那些长得漂亮的, 性格活泼的,还是没有逃过王夫人的敲打,全都被调到外面去扫地挑水浇花,不许她们到宝玉宝钗面前晃悠。 小丫头们虽然心有不甘,但到底比被撵出去好,于是面子上还是乖巧地磕头退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贾政贾母王熙凤几个人,全过来了,都聚在宝钗跟前嘘寒问暖。 几个女眷议论着,要给宝钗选两三个上年纪的嬷嬷照顾,又让王熙凤给宝钗单独一个灶台,煮各种孕妇吃食之类。 王熙凤说了一箩筐好话,便赶紧安排去了。 虽不知道她心里是高兴还是嫉妒,但总归面子上是笑眯眯的。 贾政一个人在外间坐着,时不时探头看里间,面上少有的,多了几分笑意。 袭人见众人围着宝钗,也不见怪,心中没有一丝嫉妒,反而觉得欣喜。 她明面上还只是通房丫头。现在宝钗有喜了,说不定她很快就能正式成为宝玉的姨娘。要是宝钗这胎生下来是儿子,说不定一年之后她就能被允许怀孕生子了。 袭人觉得自己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陪在宝玉身边,为他生一个孩子,然后看着孩子平平安安长大罢了。 那个孩子或许像她,或许像宝玉,虽不是嫡子,但也是她和宝玉心爱的孩子,将来总归不会差。 以后孩子也成婚生子了,她和宝玉也老了,逗弄孙子孙女玩,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很幸福。 袭人要的一点都不多,所以她看宝钗怀孕,越瞧越觉得是件好事。 宝璁和林黛玉也听到了消息,携手来宝玉这里恭贺。 林黛玉挤进了里间去探望宝钗,宝璁便和贾政在外间。 只行了个礼问好,两人便相对无言了。 若是平时,贾政见宝璁一副清清淡淡,仿佛没有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的样子,肯定又要动怒。 不过今日他心情好,也不太在意宝璁的态度,反而还破天荒地笑了下,吓得宝璁还以为贾政怎么了呢! 里间,传来女眷们的谈话,只听王夫人与贾母乐呵呵道:“如今宝钗怀上了,黛玉你可得赶紧啊!” 没听见林黛玉说了什么,宝璁却已经黑了脸。 他和林黛玉才成婚几个月,用得着这么着急么? 真是从古到今,做婆婆的都是催催催,也不知道催个啥。 正巧探春姐妹几个也来探望宝钗,都要挤到里间去。 宝璁干脆撩了帘子,对贾母王夫人道:“这屋里挤得慌,我和林妹妹改日再来探望宝姐姐,免得她被挤得热。” 说着,他便拉着林黛玉出来,与贾政告辞,径直回自己院子里去。 林黛玉也不在意,她本就喜欢清静,探望宝钗也不用非挤在这个时候。明日后日再去细细探望,也是一样的。 只是,到底王夫人与贾母说的话,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在意。 林黛玉也知道自己身体,自小病弱,巧燕来了之后,调理了许久才渐渐好了。只是,她体质毕竟没有常人结实,且她母亲也是过了许多年才生的她。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子嗣上,与她母亲一样艰难...... 宝璁瞧林黛玉有些担忧神色,便知道她被王夫人与贾母的话影响了,于是便拉着她去了小书房,摆上笔墨纸砚,磨上墨,笑着道:“宝姐姐怀孕是好事,不过咱们可没那个闲情,不说年纪还轻,就是春闱在即,后面我又要入朝,事情多得很,咱们还是缓几年再说......” 他也是真心想过几年再生孩子,一是为林黛玉的身体情况,二是因为贾府情况复杂,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抄家了。 这么不安定的家庭环境,生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黛玉只当宝璁是安慰他,随意笑笑便绕过了这个话题,说起春闱的事来。 宝璁正有此意,练了几张大字之后,就拿出了周霁新布置的课题,以及他写的史论文与林黛玉探讨起来。 一点都没有作为一个解元的傲气与清高,谁叫在他面前的,才是个真正的学霸呢! 过了两三日,荣国府里讨论宝钗怀孕的事,不仅没有渐渐平息,反而还愈演愈烈。 宁国府的女眷也上门来问候,贾府的旁支亲戚女眷也排着队来问候,就连有些不在跟前伺候的下人的婆娘也个个争着机会,来恭贺宝玉宝钗。 宝玉的院子离宝璁的院子不远,那边热闹非凡,弄得宝璁林黛玉也得天天听到各种恭贺说笑声。 还有王夫人贾母邢夫人和王熙凤,逮着机会就和林黛玉说什么怀孕注意事项,又切切私语怎么调理身体才更容易怀孕,活像是林黛玉只要听了她们的话,立即就能怀上孩子一样。 这日子简直都没法清静过了! 宝璁气呼呼地冲到王夫人那里,梗着脖子道:“府里太吵了,闹得我念不进书,我要和林妹妹搬别院里住去。那里离周先生家也近,来回还方便些!” 王夫人诧异道:“府里怎么就太吵了?你不是自己住一个院子吗?又没人去你院子里吵?”又拉着他担忧道:“去别院哪里有家里住得舒服自在?你在家里有吃有喝的,去了别院要什么没什么,怎么能让你静心念书呢?” 宝璁只面无表情地坚持:“家里吵,宝玉那里人多话多,我那院子里都整日能听到动静了。别院那里开了小厨房,我也一样吃一样住,还清静,比家里好多了!” 王夫人被宝璁的话堵了回来,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来,只能一直念叨:“家里多好,我和你祖母还能照看你吃喝住,到别院要啥啥没有,你能住得惯?还是在家住吧?” 宝璁直摇头:“不行,太吵。” 王夫人又被噎住了话头,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要不,我和宝玉说说,叫他那里安静些?” 那些上门请安的下人们还好打发,可若是亲戚们,或者是官家夫人上门来恭贺,却是不能随意打发的。 且还有宝钗母亲,薛姨妈住得不远,也时常来照看女儿,更不能随便赶了。 宝璁不高兴道:“这事不是说说就能安静的,且宝姐姐怀着孩子,也不能叫她闭上嘴,别和人说话玩耍吧?她要不高兴了,这肚子里的孩子能高兴?” 末了,又与王夫人再次强调:“我看还是我去别院住清静,就这么定了,我这也去祖母那里说一声。” 说着,他也不管王夫人同意了没,直接往贾母那里去了。 贾母也拉着宝璁留了半天,只宝璁坚持,她也只好同意了,只再三嘱咐,住得不自在就回家住,又嘱咐千万把吃的用的都带上,还要林黛玉天天回来请安,报告情况。 宝璁一一答应下来,回了自己小院子,马上就叫晴雯收拾起来了。 因得了贾母吩咐,生怕宝璁在别院住不惯,晴雯领着小丫头们收拾了两三个马车,最后竟和搬家一样了。 宝璁瞧了一眼行李,原本觉得太多,可转念一想,东西都搬到别院去也好,反正他最近都住别院。要再回贾府,还怕没东西用么? 于是也不嫌东西多了,满院子留了几个看门的丫头婆子,晴雯、紫鹃、碧痕、秋儿几个常用的人,全都跟别院去了。 到了别院又是一通收拾,晚上宝璁和林黛玉真睡在别院里了,这才真实地觉出自在和清静来。 次日开始,宝璁便恢复了严谨的作息时间,和林黛玉清霜一起准备春闱,埋头念书。 除了偶尔应付一下从贾府过来问候的下人,宝璁觉得自己时间安排利用得非常完美。 虽然说,按照之前的梦境,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考题,并且有很大概率可以成为探花,但他不会傻得把自己的前途压在一个梦境上。 该复习的内容,他一个不落,全都会仔细复习。而梦见的考题内容,只是让他重点多复习准备几遍而已。 而他真正头痛的,却是那份他从贾政那里偷过来的名单。至今为止,他还没想好一个完美的说辞,毕竟他也不知道昭帝那里是什么情况。 或者,只能面对的时候,见招拆招了。 一晃三月,春闱开始。 宝璁提前了两天回荣国府住,王夫人按着之前秋闱的准备,替宝璁打点好了一切。这回从容很多,不慌慌张张的,也不会担忧得把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而宝璁也轻轻松松过了会试、复试,只后面的殿试有些紧张。 试题还是梦中的试题,他准备得很充份,并不惧怕。唯有昭帝宣他上前问答时,他背后都汗湿了。 昭帝问的,不是梦中有关于黄河筑堤治水的问题,而是“如何看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如何看待? 对着天子,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没入官场就要回答这种地狱难度的问题......也不知道昭帝是怎么想的...... 第76章 这问题要是回答不好,难道他这次的科考成绩会一落千丈? 可是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昭帝会这样问, 也根本没有准备...... 不会不会! 这种明显为难人的问题, 昭帝很可能是在敲打暗示他。 影射贾府众人? 宝璁默默斟酌了几番,缓声回道:“臣子认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实为治国安民之良策。” “据臣子所知,我朝律法自开国以来, 历经两次精修,七次补充, 五次小修,很是严谨。因此百姓有法可守,为官者有法可依。” “《史记》有云:法正则行顺,行顺则国泰, 国泰则民安。臣子微见, 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则官正道明, 天下万民可安矣!” 昭帝沉默着, 没有说话。 宝璁忍不住微微抬头, 看了昭帝一眼,却发现他在微笑。 “好!”昭帝道:“好一个官正道明、万民可安!” “你小小年纪, 未入官场就有这番见识, 真是难得。今后可要牢牢记住今日的话, 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啊!” 期望?! 宝璁惊诧着, 跪下去拜了一拜, “是,臣子定不负圣望!” 不辜负期望是什么意思? 让他赶紧把那名单老老实实交出来吗?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退回了自己原来的座位,站着看其他考生上前应答。 等到前十名考生都回答过昭帝的问题之后,全部考生便由御前太监领着,到偏殿休息去了。 而金銮殿中,昭帝正与忠顺王以及几位考官讨论一甲人选。 状元探花,众人都没有异议,但主考官张充建议宝璁为第三名探花的时候,忠顺王提出了异议。 “臣听说这位举子在家不敬长辈,忤逆不孝。咱们大周朝以孝为先,这样德行有亏的人,怎么配入朝为官?” 忠顺王面对着昭帝,一副十分尽心尽责为朝廷考虑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谏道:“臣认为,还是把他从名单内剔除为妥。” 几位考官听了,都十分惊讶,张充也是没想到忠顺王竟然会建议让宝璁直接落榜! 三年一次的科举,好不容易选上来几个有用的人才,忠顺王竟然如此轻视,实在不能忍! 张充当即反对道:“这位举子文采斐然,策论言之有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爷如何能只听风言风语,就断定这位举子德行有亏?莫非是有私心?” 与张充交好的另一官员也站了出来,反驳道:“王爷没有切实证据,还是不要捕风捉影为好。朝廷三年一次科举,考生通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都是人才,怎能随意让人落榜?” 忠顺王一贯倨傲惯了,哪里会怕区区两个考官? 他当即转身,不悦道:“无风不起浪,即便他忤逆不孝不是真的,那也是平日为人行事不妥,才会有这种传言出现!” “年轻气盛,轻浮不周,这样的人怎么不算是德行有亏?” 张充摇摇头,坚持道:“这位举子年纪小,偶尔行事不周全也是情理之中,王爷何必如此苛刻?” 说着,他也不理忠顺王了,反而对昭帝道:“臣听说,从前他也是效仿圣上,替家中长辈洗脚。如此孝顺,怎么会是忤逆不孝之辈?” “臣看王爷这听到的传言,恐怕是有人故意中伤这位举子的。”他生气地甩了甩大袖,严肃道:“朝中正应该杜绝这种不实传言!王爷这样拿出来说,莫不是要报私仇?” 这话实在是有点戳到了忠顺王的私心上,然他是绝不可能承认的。 “胡说什么!我只是为朝廷考虑!”忠顺王赶紧面对昭帝行了一礼:“科举何等大事?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怎么可能为报私仇,为难一个小小的举子?” 一直笑而不语,看着众人争来争去的昭帝,总算说话了:“众位爱卿的忠心,朕都知道,也都明白,三年一次科举,为天下遴选人才,是要慎重。” “朕看,这位举子文章是不错,不过忠顺王说的也不错,到底年纪太轻了,就让他排在第四,二甲传胪也不算委屈了。” 昭帝这话一出口,宝璁的名次就一锤定音了。 众人纷纷应了声“是”,而后默默交换眼神,或是不服气,或是不甘心,也都只有默默咽回心里去。 本以为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谁知昭帝又笑着来了一句:“就让他入翰林院,为从七品编修吧!” 众人又惊诧了! 翰林院从七品编修,按照惯例不是探花的职位吗? 而且状元榜眼探花都没决定好,竟然就把第四名的官位安排上了? 这昭帝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忠顺王面色微微难看了起来,有点恼怒。 真是君心难测! =8=8=8= 殿试成绩是当场宣布的,当宝璁听到自己为二甲传胪的时候,还愣了一会。 旁边的考生悄悄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上前谢恩。 他真是被之前的梦境影响太大了! 虽然总是提醒自己,梦不可信,他这次不一定会中探花,但心里也还是有点期待的。 现在真实名次下来,他成了第四名,不见许多高兴,心里倒莫名有些复杂的空落落了。 但这第四名,又和往届的第四名不同,没有被派到外地任职,倒和前三名一样,被派到了翰林院......这可是件好事...... 想来想去,宝璁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实力没够上前三名,他有什么不满的? 二甲传胪也很优秀了......事到如今,他还是该为此高兴,毕竟要入朝为官了。 和众位考生出了宫门,状元榜眼探花骑马游街去了,宝璁羡慕地看了几眼,就被等在外面的贾琏宝玉围住。 贾琏兴奋道:“你得了二甲传胪,家里肯定高兴坏了,咱们快回家!” 宝玉也挺高兴的:“我就知道,你定是能中的!” 他倒不在意宝璁的名次,只要高中,都挺好的。 宝璁也笑了,翻身骑上了自己的马,大声道:“走!回去庆祝!” 回到荣国府,果然府里已经接到了报喜。 府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又有十几个下人抬着箩筐撒喜钱,一堆穷人挤在角门边上抢喜钱。 除了几个长辈,家里人都在门口迎接,簇拥着宝璁进了大门,一路回到贾母那里。 贾母拉着宝璁,笑得合不拢嘴,“祖宗保佑!宝璁争气啊!” 王夫人笑眯眯地与王熙凤道:“晚上的宴席备下了?” 王熙凤笑道:“早就备下了!别说今儿晚上,便是明后天的大宴,还有那施粥施米的事,庙里还愿的香油钱,我全都备下了!” “我啊,早就知道咱们宝璁是个有本事的,这次定能高中回来!” 贾母乐呵呵道:“你倒是个神算子了!” 又转头去看宝璁,却见宝璁在瞧人群里的林黛玉。 于是,她瞄了一眼笑盈盈的林黛玉,与宝璁道:“你今儿考试辛苦,快与玉儿回去休息休息,等晚上吃饭再来说话。” 这话正合宝璁心意,他赶紧站起来与贾母王夫人告辞,带着林黛玉回自己院子去。 外面回来一身尘土,他又流了汗,便先梳洗换衣。 等收拾好了,宝璁拉着林黛玉往小塌上一躺,也不睡,只依偎着说话。 “林妹妹,我只中了二甲传胪,你好像没那么高兴?” 林黛玉笑了声,乐道:“我哪里不高兴?倒瞧着你好像没那么高兴。” 宝璁这年纪,中二甲传胪已经十分不错,对贾家来说更是件大喜事,她又怎么会不高兴? 只是她向来情绪淡淡的,表现出来没旁人那么激动罢了。 反倒是宝璁,她瞧着回府之后,虽然一直笑眯眯的,那笑脸却不那么真。又说自己“只”中了二甲传胪,显然是对名次不太满意。 这人真是,自己不满意名次,倒还说她不高兴! 林黛玉在心里吐槽了几句,歪着脑袋,伸手指直戳宝璁的脸:“你倒说说,你不高兴什么?觉得自己没考好?” 宝璁一把抓住林黛玉的手,笑着道:“没不高兴,就觉得其实还能考得更好。” 毕竟一甲可是完全不同层次,以后可以名流千古的! 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林黛玉倒很不在意,她安慰道:“不过是个名次,你中了便是中了。以后做官,难道谁的政绩还看现在的名次不成?” 宝璁乐了,捏捏林黛玉的小鼻子,道:“我真该学学你的豁达,你怎么就想得这么明白呢?” 林黛玉顿时心里升起了点小骄傲,娇声道:“你人在其中,自然没我看得透。这也是我的本事,不然怎么做你先生呢?” 这是打趣宝璁往常,总是各种请教她,称她为“先生”。 “哈哈,那是那是。”宝璁极为赞同,夸道:“名师出高徒,我可全靠你指点了,好妹妹快说说,你还有什么本事?” “我本事多着呢,你不乖乖的,我就不教你!” “我多乖巧啊?你可见过比我还乖巧的相公?” “光耍嘴皮子!上次我让你写诗,你怎么又赖皮呢?成亲那会儿,还说给我写一百首诗呢?” “你不知道,我这一百首得一辈子慢慢写,不然你能瞧得上眼?”说着,宝璁亲上了林黛玉,“快快,才华告急,你借我一点,说不定等会一首诗就有了......” 说着,两人挤在小塌上,闹成了一团。 屋门口,晴雯紫鹃原本端着点心茶水要进去,两人默契对视一眼,果断都退走了。 还吃什么喝什么? 这两人黏在一块时,就没见饿了渴了的时候! =8=8=8= 又过了几日,宝璁去参加琼林宴。 昭帝亲临,他便趁机将那份名单交给了昭帝。 同时,他也隐晦地向昭帝求了情,并表示一定尽快还上贾家欠朝廷的银子,保证以后一定劝诫贾府众人遵纪守法。 昭帝当时没说什么,过了几日之后,贾政升迁的调令却下来了,让他一个月内赶赴江西粮道任职。 官位升了一级,且江西粮道那里也算是肥差。 贾政乐呵呵地交代了家里几句话,就赶忙收拾赴任去了。 宝璁心里稍安,也老老实实去翰林院报到。 从七品编修,是个翰林院最低级的文职。上级只要把一堆陈年未经整理的文稿拿出来一扔,就把宝璁困在了书案上整整三个月。 这活又累又麻烦,还不能在皇帝面前露面。 别人或许觉得宝璁被为难了,宝璁自己倒觉得很自在。 有官做,有俸禄拿,每天按时上下班,还不用参与什么复杂的朝廷斗争,多适合他啊! 想他上辈子是个文艺工作者,这辈子多念了几本书,也就明白了点简单官斗是怎么回事。真让他上阵和一堆老狐狸纠缠斗智斗勇,恐怕他三两下就被弄死了! 他不缺钱,也不缺权力,所以还是先平平安安混着,观望一下形势比较好。 说到他最近最烦恼的事,大概就是怎么偷偷把银子拿出来,还上贾府欠朝廷的债了。 他不想自己白白填补贾府的亏空,但又碍于答应了昭帝,必须要早日还上银子,便有点左右为难。 不过,还没等他烦完这件事,贾府却又闹出事情来了。 起因是王熙凤手里缺了银子。 这一两年,贾府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几人接连成婚,宝璁又中举人又中进士。 每逢喜事,王熙凤便要操办各种庆贺排场,银子和流水一般花出去,连她自己嫁妆都当得差不多了。 可贾府的进账却远远跟不上花费。 王熙凤手头上紧了,便又想到去放利钱。 可放利钱也不是放出去就能马上收回来的,就算收回来,那也是一点零用,补不上那么多窟窿。 所以她就惦记上了贾琏在外面的私房钱。 当初她知道贾琏娶了二房的时候,就严厉审问了下人,知道贾琏把很多家私搬过去了。 想她自己在府里辛苦持家,还贴补自己嫁妆,可外面那小妖精却花着贾家的银子,过着神仙般的舒服日子,王熙凤心里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她趁着贾琏外出的时候,带着一堆下人就上门哄银子去了。 结果,尤二姐憨憨傻傻的好骗,她那妹妹尤三姐却是个精明人。 王熙凤原本想把人接到府里折磨死,然后把贾琏的私房也全部都搬回去,谁知那尤三姐拦在前面,死活不让她姐姐进府,非要等贾琏回来再说。 王熙凤心里知道,贾琏回来了,她就算把尤二姐弄回贾府,那些私房钱哪里还轮得到她插手? 没办法,王熙凤只好装作意外知道,把事情大闹出来,搬出了贾母,执意要把尤二姐接回贾府。 贾母见王熙凤虽闹了一场,但好歹愿意把外室接回来住,自然是同意的。 于是王熙凤便大摇大摆,带着十几个下人,又去接人了。 谁知到了地方一看,人去楼空,尤氏姐妹和尤老娘都不见了! 正巧贾琏提前回来,去找尤二姐,却遇上了王熙凤。 这下好,当场这两夫妻闹得惊天动地,在那小宅子里打了起来。 第77章 宝璁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贾琏和王熙凤那事都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王熙凤回贾府哭闹, 贾琏则从京城郊外寻到了尤二姐和尤三姐, 把她们都接回了贾府。一堆人跑到贾母那里,个个哭着求她做主。 最后闹来闹去, 总算在贾母的劝说下, 各自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结果。 “琏二奶奶闹了这么一大场,才得了三十万两银子, 那尤二姐如今倒堂堂正正成了二房奶奶了。” 碧痕大喝了一口茶润口,噼里啪啦地把听来的消息, 继续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还有那个尤三姐,听说从前是个......周旋在男人堆里的,如今倒正经抄经念佛起来。老祖宗让她去栊翠庵,和妙玉同住去了!” 林黛玉惊讶道:“妙玉也肯吗?她们别吵起来吧?” 妙玉一向自诩出尘,爱清静, 又十分爱洁净。尤三姐那样的人物去与她同住, 她定会觉得被扰了清静, 心里还不呕死? 果然晴雯便接话道:“哪里不怄呢?我前儿去四姑娘那里, 正遇上妙玉,就看她神色恹恹的,一副被气狠了的样子。” 林黛玉便叹了口气,蹙眉担忧起来。 宝璁见她不悦, 便拉拉她的手, 安慰道:“那尤三姐虽然从前行事不妥, 但后来也真是一心一意修佛。既都是吃斋念佛,妙玉如何就不能容下她?” 且论起来,妙玉住的是贾府的地方。贾母让尤三姐去住栊翠庵,她就算不高兴,也不能说什么。 除非,她不愿意在荣国府住了,自己搬出去。 听见宝璁替尤三姐说话,林黛玉不高兴了,嘟嘴:“看来那尤三姐果真绝色,从前定也是个风流人物,不然就不会连你也替她说话了?” 醋味甚是浓烈! 宝璁赶紧解释道:“那尤三姐我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她绝色不绝色?” “只是听说她是个狠人,从前与男人一起吃酒周旋,那样大胆行事,但自从......” 他想说尤三姐和柳湘莲那事,忽然又反应过来,把这两人再扯上关系不妥,便赶紧改口:“后来她忽然要带发修行,便吃斋念佛,一心修禅,再没听说过她有什么污糟事。妙玉是佛家弟子,不是该四大皆空吗?怎么还在意起别人过去来?” 林黛玉却摇摇头,道:“佛家悟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多少出家人耄耋之年还悟不出什么禅机来。” “妙玉年纪轻,经历少。小时候是官家小姐,后来虽带发修行多年,但也一直过得清静。她有些清高性子也正常,你这么苛刻做什么?” “......”宝璁被林黛玉噎住了话,半响才道:“你说的是,是我太较真了。” 随即又笑自己,这尤三姐和妙玉住不住荣国府,压根都不关他的事,他何必在意? 很是该改改多管闲事的毛病。 于是,宝璁就收了心思,一心扑在翰林院的公事上面。 林黛玉也没闲着,经常去开解妙玉。 七月的时候,薛蟠因家中妻妾争风吃醋,被吵得烦,便又南下做生意去。结果不到两个月,薛家下人便回京求救,说薛蟠打死了人! 薛姨妈本就被夏金桂吵得心烦,听见这消息立即就急晕过去了。醒来之后,她带着薛科匆匆来荣国府,找王夫人求救。 薛蟠打死人也不是第一回 了,王夫人便又拿出贾政名帖来,想让薛蝌去金陵,像上回一样,用荣国府的权势压人,再花点银子解决这事。 宝璁知道了这事,赶紧在薛科出京之前,拦住了他。 “你糊涂啊!”宝璁对薛蝌激动道:“你将来也是要考科举的人,怎么能和我母亲还有薛姨妈一样糊涂呢!” 宝璁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在薛蝌心里很有份量。 他听宝璁说他糊涂,便赶紧问道:“宝璁兄弟,我、我怎么糊涂了?” 宝璁道:“你拿着我父亲的名帖去救薛蟠,那不是以荣国府权势欺人,拿着名帖包揽词讼吗?这可是一大罪啊!” “你将来要考科举,若是被人知道你做过这样的事,岂不坏了你自己的前途?”宝璁顿了顿,随即又皱眉道:“且薛大哥哥打死人的事,若是真的,将来案件被翻出来,他也是罪加一等。” 原来如此! 薛蝌顿时幡然醒悟过来。 他原先见惯了荣国府和薛家的行事,只见薛姨妈和荣国府的人拿着名帖到处好办事,却忽略了,他们办的事很多都是犯法的! 这回要不是宝璁提醒,恐怕他也做出一样的事情来,毁了自己前途了! 薛蝌赶紧掏出了贾政的名帖还给宝璁,又感激地行了一礼,“多谢你提醒,不然我可犯了大错了!” 又想起焦急的薛姨妈,便问宝璁:“可如今大哥被关在牢里,我去了南边该如何行事?” 宝璁招招手,叫陈平上来,对薛蝌道:“陈平在南边认识很多人,你带他去行事方便。先查清楚薛大哥打死人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劝他好好认罪,找个好讼师尽量减轻罪行。只要不是死刑,便是流放我也多少能照顾到他。” “那婶婶那里......”薛蝌有些犹豫,薛姨妈有多疼爱薛蝌,他是知道的。要是薛蝌被判了死刑或者流放,薛姨妈怎么能接受呢! 宝璁明白薛蝌的意思,只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薛姨妈那里自有我去说。这事或许还没那么坏,先看看案子情况再说。” 薛蝌点点头,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与陈平一起快马南下。 薛蟠还在牢里,时间不等人,若他去的迟了,薛蟠已经被判刑,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宝璁摸摸胸口的名帖,恹恹地回家。 到了荣国府门口,他抬头望了眼那金灿灿的匾额,心情很是沉重。 =8=8=8= 薛姨妈满心都在担忧薛蟠,又被夏金桂闹得头疼,没几天就病了。 宝钗虽然着急担忧,但她自己怀着孩子快生产,不方便回去侍疾,便托了林黛玉,把香菱送回去,代替她伺候薛姨妈。 要说整个薛家,夏金桂最讨厌的就是香菱。 她不回去还好,她一回去,夏金桂就更卯足了劲折腾。不仅折腾小妾,还折腾香菱,折腾薛姨妈。 薛姨妈又护着香菱,要香菱回宝钗那里去,香菱却不肯走,非要伺候薛姨妈。 薛姨妈只好把香菱看紧了在身边,又用婆婆的架势压制夏金桂。 只是夏金桂泼辣骄纵,根本不怕薛姨妈,反而连面子都不做,直接明着就开始虐待香菱和小妾。 薛姨妈便和香菱如老鼠一样,被逼得躲在房间里,关起门来过日子。 一日,香菱正给薛姨妈煎药,忽然薛蟠的一个小妾哐哐在门外拍门,几乎是惊声尖叫着道:“太太!不得了了!奶奶被毒死了!奶奶她死了!” 薛姨妈被惊得坐了起来,而香菱赶紧去开了门。 那小妾披头散发,疯了一样,冲进屋子就抱着薛姨妈的大腿开始哭:“太太,你可要帮我做主啊!明明是奶奶下毒要害我,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薛姨妈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朝香菱挥手。 香菱赶紧上前扶住薛姨妈,轻拍她的背帮她缓气,又生气地对那小妾道:“你没看太太生病吗?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把太太气成这样?” 说着,她高声叫了婆子来,把那小妾拉开。 若是从前的香菱,定是不敢在薛家这么说话的。 不过现在她在宝钗身边呆久了,念书识字,也懂了一些道理。且又没有其他人欺负她,因此也有了一两分脾气,不再见什么事都害怕了。 夏金桂死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那夏家的人宝贝着女儿,知道了肯定要上门大闹。 那小妾还一味地跪在地上直哭,凄凄惨惨的。 薛姨妈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薛蟠薛蝌都不在,家里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了。 香菱咬咬牙,凑到薛姨妈耳边轻声道:“奶奶死了,夏家的人肯定要上门闹。不如叫人先把奶奶尸身放好,叫人去荣国府,请姑爷来做主吧?” 薛姨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白着脸连连点头。 香菱便抚了抚薛姨妈胸口,然后略微镇定了一下,叫了几个护院上来,吩咐他们把那哭哭啼啼的小妾看押起来,再赶紧去荣国府请宝玉过来。然后又吩咐婆子把夏金桂的尸身原样抬在卧房床上,不得随意改动。 一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还不忘把那煎了一半的药继续煎好了,端来喂给薛姨妈。 薛姨妈喝了药休息了一会,面色总算好了一点,气也喘得上来了。 她拉着香菱的手,虚弱地笑着道:“今儿幸亏有你在,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香菱柔声道:“我这是应该做的,太太还是别太生气,多注意自己身体。姑娘怀着身孕,也每天担忧着您哪!” 从前香菱可没这么会说话,薛姨妈此时越看香菱,便越比从前更喜欢,也更遗憾。 若香菱有个好身世,做她正经儿媳妇多好呢! 没多久,宝玉和贾琏一起来了。夏家的人得知夏金桂去世的消息,果然也上门闹了。 只是那小妾捏着夏金桂买毒药害人的证据,又有宝玉和贾琏在场。夏家的人碍于荣国府的权势,也只敢敲诈了一笔银子,虚虚闹了一场,连夏金桂的尸身也不要就走了。 处理完夏金桂的事情,薛姨妈趁机也收拾了一番薛蟠的那些小妾。 宝玉和贾琏见薛家事情平复下来,便和薛姨妈告辞,次日再来薛家商量夏金桂的丧事。 一番来回都是悄悄的,没有惊动宝钗。 晚上宝玉回去晚了,宝钗还奇怪问了一句。 宝玉只笑着道:“咱妈病了多日,我今日有空就去探望了一下。”并未提起夏金桂的事情,怕惊吓到宝钗。 且夏金桂的事,也并不关宝钗什么事情,何必让她多烦忧? 于是宝钗便只问了薛姨妈病情如何,又问香菱在薛家有没有受欺负。 宝玉便道:“咱妈就是担心大哥,吃了药已经好些了。薛家也没人欺负香菱,她不是有你和咱妈护着嘛!” 更何况夏金桂死了,那些小妾都被收拾了一顿,哪还有人欺负香菱去? 听宝玉这么说,宝钗便安心了,只念叨了两句,不知薛蟠和薛蝌的情况怎么样了。 半个月之后,南边终于传来了消息,薛家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薛蟠打死的那人,是被他婆娘和情夫一起谋害而死。 那两人正愁怎么掩盖犯罪事实,正巧薛蟠撞上来,他们便想出了个浑水摸鱼的法子,嫁祸给薛蟠了。 幸好宝璁让薛科和陈平先查清楚事实,不然贾政的名帖一递过去,知府若是个糊涂的,为了讨好荣国府,一味偏袒薛蟠,倒坐实了薛蟠打死人的罪行了。 但薛蟠确实也犯了打架滋事、与良家妇人通、奸等罪,还是被判关半年大牢。 这回薛蝌便没怎么挣扎,只出了些银子打点,让薛蟠在大牢中过得不那么辛苦而已。 正如宝璁的吩咐,陈平的建议。 薛蟠吃酒闹事不是一次两次,在女色上栽跟头也不是一回两回,不让他吃点苦头,以后真再打死人,可没人救得了他了。 只期望他这次被关大牢,能记得点教训吧! 然,薛家有了好消息,宫中却传来了个天大的坏消息。 宫中有一嫔妃流产,指认是被元春谋害。说她因自己之前流产,就嫉妒他人怀孕,是存心报复。 昭帝查证之后十分生气,将元春贬为贵人,并让她从凤藻宫搬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还罚了禁足。 因为巧燕送了消息出来,宝璁比贾府的人先知道了这件事。 后宫斗争,一向不是你老老实实的,别人就不会去害你。 元春在后宫本就风头盛,今年他又中了传胪,被昭帝安排进翰林院。可以想见,昭帝对元春也更宠爱了。 只是,被帝王宠爱,她就不能避免被其他宫妃嫉妒。 元春没有害人,但那宫妃宁愿流产也要嫁祸元春,可见心性狠毒。元春就算处处提防,也是没能避免这场祸事。 但从另一角度想想,谋害皇嗣是大罪,昭帝却只把元春贬为贵人,禁了足。也不知是因为他知道元春不是元凶,还是因为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 宝璁就算要帮元春查清楚这事,估计也要花很大时间精力,还得看昭帝的态度。要是昭帝认准了是元春故意害人,他要翻案就更难了。 总而言之,元春这暗亏暂时是吃定了。 但后宫中事,不到最后永无定论。只要先保住命,吃点苦算什么,以后还是可以慢慢图谋。 所以,宝璁给巧燕的回复,除了一叠银票以外,便只有四个字——“稳住,保命”。 第78章 九月里,宝钗十分艰难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但因为元春被降为贵人的事, 整个荣国府的喜庆都少了许多。 当然, 也有一些原因,是宝钗生的女儿, 而不是儿子。 王夫人和贾母虽然都笑眯眯说“先开花后结果”, 但宝钗女儿的满月礼还是未大肆请客,只自家叫了几个亲戚, 悄悄过了。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又过了半个月, 王夫人便做主,让袭人成了宝玉正式的姨娘。 宝璁知道了以后,只觉得牙酸得难受,拉着林黛玉私下念叨:“也不知道宝姐姐心里怎么想?” 林黛玉只勉强笑了笑, 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宝钗已经生了, 王夫人与贾母瞧着小姑娘,总是有意无意地问她也什么时候生一个。 原本她就为这事烦心, 越被旁人说道, 便越有点焦虑。 想来想去, 全荣国府,也就宝玉最开心了。 他原本就很喜欢小姑娘, 现在宝钗生了个女儿, 他恨不得每天都不出屋子。 不能每时每刻都抱着孩子, 也很愿意时时刻刻盯着小姑娘看。 越瞧越喜欢, 越喜欢就越瞧,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带累的。 宝钗见宝玉这么喜欢女儿,心里因为其他事引起的烦恼也散了许多。 林黛玉常去探望宝钗和她女儿,回来之后却总是闷闷不乐的。 宝璁觉得她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于是又找了个借口,与林黛玉搬去别院小住。 之前已经搬过一次,这回王夫人与贾母倒只嘀咕了两句,又让他们过年提前回来,便撒手不管了。 回到别院住,果然林黛玉心情好了许多。 宝璁暗自得意,自己果然猜对了。 荣国府那地方,分明就是谁住谁郁闷。 快年底时候,在外游荡的柳湘莲回京了,还从新疆那边给宝璁带了不少特产。 宝璁留柳湘莲在别院吃酒聊天,两人聊着聊着,却说起一件不大好的事情来。 “朝廷原本是没留意新疆那边,只当那里是个苦寒之地,百姓都苦哈哈地吃土。只是那年你成婚,博格达送的贺礼实在太过贵重,太引人注目了。” 柳湘莲喝了口酒,叹气着道:“从前没人关注新疆,如今却听说常有人以各种罪责在朝堂上弹劾博格达。” 宝璁点点头,道:“是这样,我也听说了。如今昭帝与内阁时常商议,还重新派了官员去任新疆提督,而博格达大哥只任新疆知府。” 又问柳湘莲:“你亲去新疆那边看了,形势如何?” 柳湘莲摇摇头:“不太好。朝廷派了提督过去,可那提督在新疆语言不通,又势单力薄,根本就是个空架子。内里来说,博格达还是管着全部事务。” “只是你也知道,朝廷既安插了一个棋子过去,总归是上心了,不会让博格达这样只手遮天下去的。” 宝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这样。” 他想起来近日,探春和惜春总是频频跟着王夫人和王熙凤出席各种宴席聚会。 姑娘家到了年纪,也该相看夫家了,可暗地里有些传言,说昭帝似乎要选官家女子去新疆和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只论和博格达家结亲,其实他那个还没成婚的小儿子人还不错,憨憨的,性格也豪爽。只是结亲归结亲,若背负上和亲的含义,就又不同了。 虽然探春原著中也是远嫁,宝璁只希望不要与和亲沾上关系。 说了半天,两人都惆怅起来,喝了好几杯闷酒,还是柳湘莲转了话题,好奇道:“你在翰林院也有些时候了,我听说忠顺王似乎在暗中打压你,不让你在圣上面前露面,真的假的?” 宝璁淡然笑道:“可能是真的吧,我自从进翰林院以后,一直在整理陈年资料。” 与他一同进翰林院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在负责重要文书的抄写,偶尔还会跟在长官身后,站在角落里被昭帝瞄见。 唯有他,还一直窝在翰林院中,埋头那些一点都不重要的陈年资料。 柳湘莲一听,当即有些愤怒了,“这些小人,尽做这样恶心人的事情,忠顺王莫不是因为你以前得罪过他,如今就这样睚眦必报?” 宝璁笑笑,招呼柳湘莲喝酒,道:“可能吧,毕竟我真的得罪过他。” “不过我也不在意,整理资料也挺好的。朝中官员一向关系复杂,我乍然搀和进去,只会成为牺牲品,不如静观其变,等来日时机。” 柳湘莲还要再说,却被宝璁笑眯眯止住了,道:“正有一事要拜托你,我在翰林院整理到几张地图,已经陈旧得颜色都蜕得模糊不清了。” “那些地图若要重新补画,需得上好颜料,还要经得起存放。柳大哥四处游历,若是有极好的颜料,便帮我多多买些。” 柳湘莲只好压下自己的不忿之情,无奈点头,应下了宝璁的请托。 到了年底,宝璁拖拖拉拉,到腊月二十五才收拾了行李,和林黛玉回荣国府。 明明荣国府里只少了贾政与迎春,却像是少了许多热闹一样。 王熙凤依旧各处努力张罗,可宝璁却依旧觉出了许多寂寞来。 除夕宴上,宝璁依旧对贾赦冷冷淡淡的。 这回没有贾政在场,贾赦就算不高兴,在贾母的注视下,也只能装腔作势瞪宝璁几眼,不敢多说什么。 王熙凤和贾琏别别扭扭的,两人对着别人都是笑眯眯,相互对看却是一个比一个脸黑。 听说是因为,贾琏想让尤二姐出席荣国府的除夕宴,王熙凤不乐意,就撒泼大闹了一场,当众打了尤二姐一巴掌。 贾琏为护着尤二姐,和王熙凤打了起来。而平儿呢,为护着王熙凤,夹在两人中间,又被打伤了。 平儿没办法,只好带伤跑出来,要跳池塘寻死。 林黛玉正巧碰见,便把她领回来,让她和晴雯住一块避难去。 宝璁只当作自己不知道,让平儿一直住在晴雯那里。 拖到现在,除夕宴都吃完了,平儿却还躲在晴雯房间里,也不知道王熙凤是怎么打算的。 一桌子人在尴尬氛围中,静静吃完饭,又陪贾母闲话家常。 宝玉却呆了一会儿就坐立不安,与贾母说自己要回去看女儿。 贾母笑着道:“到底是做父亲的人了,心里时时记挂着孩子。” 于是嘱咐了宝玉几句话,也不留他,反而让宝钗和他一起回去了。 这时候,宝璁还是有点羡慕宝玉的,至少有个孩子做借口,可以早点回自己院子去。 他得按捺住自己,与贾母一起守夜。 刚开始,宝璁还有点觉得时间难熬,但后来熬着熬着,和林黛玉说说话,喝点茶什么的,也渐渐习惯了。 熬到贾母睡着的时候,众人也都冷冷淡淡各自回去。 宝璁与林黛玉慢悠悠地,绕了点曲折小路,欣赏着月色一路回去。 晴雯正在院门口等着,远远瞧见熟悉的一群人打着灯笼回来,就迎上去,小声与林黛玉道:“平儿姐姐刚自己收拾了包袱,回琏二奶奶那里去了。” 林黛玉听了一愣,宝璁也听见了,捏了捏手里林黛玉的小手,淡然道:“回去就回去了。” 林黛玉便只默默叹了口气,笑了笑,被众人簇拥着进屋去。 宝璁瞧林黛玉不太开心的样子,便偷偷嘱咐晴雯:“今年这年过得没趣,你叫小丫头摆上点瓜果点心,不想睡的都过来,咱们自己找乐子玩。” 晴雯瞄了一眼林黛玉,会意笑着走了。 不到一会,满院子的大小丫头都拥到了正屋小厅里。两三张桌子拼成长桌,瓜果点心茶水都摆上,游戏玩的花笺骰子什么的也都拿来。 紫鹃请林黛玉做在主位上,林黛玉诧异了许久,笑眯眯道:“你们嫌不够热闹要玩,自玩自己的去,怎么又来闹我这个爱清静的?” 宝璁在她身边坐下,乐道:“你若要清静,就咱们两自己下棋玩,让她们自己玩她们爱玩的去。” 林黛玉便促狭道:“你这主意也不好,下棋得凝神,旁边一堆叽叽喳喳的,我们怎么下棋?” 紫鹃便乐道:“姑娘这话是嫌我们吵,要赶我们出去不是?我们偏不,就要在这里叽叽喳喳的。” 晴雯也笑道:“奶奶和三爷日日黏在一块,什么时候下棋不能呢?我们做丫头的,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玩闹几天,奶奶可千万容我们闹一闹吧!” 林黛玉被缠得乐了,伸着指头点几个丫头,笑道:“你们这群不省心的,赶明儿都把你们嫁出去干净。” 说完了,她自己又乐,歪头瞄了一眼紫鹃,紫鹃一跺脚,脸红着避开了去。 一看就是有故事了。 宝璁好奇,疑惑道:“紫鹃她怎么了?” 林黛玉一脸兴奋道:“你不知道,咱们那别院里,有人惦记她呢!” 宝璁震惊,心里忽然也燃起了一股熊熊八卦之情,直问林黛玉:“是哪个惦记她?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林黛玉笑眯眯道:“你整日里在翰林院,回家来又只顾你那些石头,哪里知道家里什么事呢?” 偏不说,吊着宝璁胃口。 宝璁一是真挺好奇的,二是见林黛玉有了兴致,便附和着逗她玩,干脆两人和丫头们玩起抽花笺说俗语的游戏来。 原想着林黛玉玩输了,就让她说出来,谁想一晚上,宝璁输得最多,而林黛玉和一屋子的丫头,都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把紫鹃的八卦说出来。 宝璁真是,呵呵呵,憋了一个年。 回到别院时,看谁都像是在惦记紫鹃的那个人。 第79章 宝玉要回金陵考秀才去了。 吴茴要和紫鹃成亲了。 一出正月,宝璁就被这两个惊天消息震得七晕八素的。 这人到底怎么想的? 是忽然想不开了?还是忽然想开了? 宝璁的这疑问不是对吴茴, 而是对宝玉。 从前那么讨厌四书五经, 天天想着法子逃功课,也讨厌科举, 讨厌做官, 似乎未来只做个闲游公子才是清静的正道。 结果才过了一个年,顶着神智110+的宝玉, 竟然就收拾包袱跑金陵去了......活像是抱着闺女泪水连连依依不舍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宝玉怎么想的, 宝璁没来得及问, 吴茴求娶紫鹃这事,他倒还有机会问问。 秉持着不知道大八卦,问点小八卦满足下自己好奇心的心理,宝璁逮着了为婚事忙得团团转的吴茴,问他:“好小子, 怎么想的?之前一点没看出来你喜欢紫鹃啊?什么时候惦记上的?怎么一点风声都不露呢?” 按理说, 吴茴作为宝璁身边的红人, 一堆水灵灵的小丫头追着他跑。那么多年轻貌美的, 吴茴却选了比他年纪大些,还没什么紧密接触的紫鹃。 难道偶然见了几次面,两人就能看对眼了? 那吴茴的婚恋观,也太简单了点吧? 都不考虑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紫鹃, 两人的性格价值观是不是真的合适吗? 然, 宝璁所期望的无比高深的回答落空了, 吴茴的想法还真是挺简单的。 他啃着紫鹃送给他的小点心,时不时喝上一口清茶,乐颠颠道:“紫鹃性子好,长得也好,做事也周全。她是家生子,家里人情况我都知道。三爷,你瞧瞧啊,她是三奶奶身边最贴心的丫头,我呢,也是三爷您身边最忠心的人。” “我和紫鹃这么一成婚,将来帮着你和三奶奶,一个管内宅,一个管外事,这样你们可不都能放心了?三奶奶也不用担心她外嫁嫁得不好,三爷也不用担心我娶个爱闹腾耽误事的。” “您说说,这婚事是不是太合适了!” 吴茴边说,还不忘夸自己几句,顺便捞一捞自己夫妻两将来的差事。 宝璁听得有点牙酸,又觉肉麻,当即伸扇子,轻敲了吴茴一下,摇头道:“你这么分析是没错,我是说,你不考虑考虑,自己是不是真喜欢紫鹃吗?” 吴茴愣愣地点点头,“喜欢啊!” 宝璁懊恼地叹了口气,几乎是恨铁不成钢道:“我瞧你也喜欢碧痕、秋儿、雪雁她们几个啊!我是让你仔细想想,慎重考虑下,到底喜欢哪个!” 看宝璁这么激动,吴茴有点傻眼了,他茫然道:“我慎重啊,考虑过了,紫鹃挺好的。” “我看你更喜欢那些围着你转悠的丫头们!”宝璁几乎都要扯着嗓子喊了。 吴茴声音也大了起来:“喜欢是喜欢,可我也没想过要娶她们啊!” 啪的一下,宝璁脑中有根线断了一样。 他愤愤地把扇子往书案上一甩,瘫在椅子上叹气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小子,感情是耍着女孩子玩呢!” 看着不风流的孩子,怎么撩起女孩子来这么风流呢? 平时给这个说笑话,给那个买东西的,一群丫头围着叫他哥哥,结果呢,那群小丫头一个也没选,倒选了明面上没什么情感交流的紫鹃。 这择偶观......宝璁只能说,吴茴在感情上的段位可真高......自愧不如唉! 吴茴还是挺茫然的,竟然都有点不知道宝璁在气愤什么,于是还补了两句安慰:“三爷,你想什么呢?娶妻娶贤,紫鹃样样都好,我愿意娶,她愿意嫁,以后和和美美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的?” 他和紫鹃都是主子的左右臂膀,成亲了还依旧能在主子身边帮衬,主子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也不知道在激动个什么劲! 这么个小事,三爷惊诧成这样。三奶奶倒一点没惊诧,到底还是三奶奶沉得住气呢......吴茴心里嘀咕。 宝璁瞟了一眼“忠心耿耿”的吴茴,无力道:“挺好挺好,只是你以后对别人没那心思,可别瞎闹那些丫头了!” 免得那些丫头一伤心,个个若有若无地哭丧着脸不开心。 人前笑眯眯,人后躲在角落里抹眼泪。 这可不是假的,宝璁都遇见两三回了。 刚开始还以为哪个胆子大的,跑来欺负他院子里的丫头了,后来才知道,那几个都是为吴茴要成亲的事情伤心。 “知道知道!”见宝璁不再拧巴着,吴茴又笑眯眯起来,连连保证:“我都要成亲了,哪里有空去闹别的丫头。” 宝璁这会儿瞧见他一脸笑意,可没那么舒爽了,当即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你不想闹她们,就别整日里对着她们笑眯眯的,还任她们哥哥长哥哥短的。惹出了她们的小心思,以后都缠上你,你可是要都领回去做小妾么?” “嗯?”吴茴瞪大了眼睛,惊慌地连连摇手:“不可不可!那么多女人领回去做什么?我有紫鹃一个就够了!” 女人多了,那就是麻烦啊! 瞧瞧贾赦贾琏那里,哪一日不是吵得热闹?便是贾政那里,人不在家,听说几个姨娘也总是暗地里斗来斗去的。 他一个下人,可不想有那种“福份”! 吴茴听了宝璁的警告,生怕真的被一群小丫头们缠上,总算也知道收敛些自己。 那些对吴茴有心思的小丫头,眼见着真的没了希望,也只能在三月里,吴茴与紫鹃成亲的时候,聚在一起吃宴,大哭了一场为终结。 其中哭得最凶的,竟然是宝玉院子里的麝月。 宝璁听林黛玉说的时候,简直有种世界真奇妙的感觉。 以前没觉得吴茴哪里特别好,却不知道,这人优秀得,连隔壁别人院子里的丫头都惦记他。 下人们成婚,不过休息三五日。 三五日过后,吴茴和紫鹃又回宝璁和林黛玉身边当差了。 当差职位略有调整,但显然成婚之后,在一众下人之间,资格更老,地位更高了。 果然如吴茴所料,强强联手,不仅他们小两口好处多多,宝璁与林黛玉也安心了许多。 宝璁盯着吴茴仔细打量了好几回,越看越觉得,对贾府丫头来说,他还真是个黄金汉。 吴茴被瞧得不好意思,便问宝璁:“三爷最近总看我做什么?” 宝璁老父亲一般笑了笑,道:“我是觉得我以前可能瞎了眼,没发现你是如此一宝藏!” 宝藏? 吴茴虽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夸人的,但总归宝璁是在夸他,他顿时觉得自己在宝璁心里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前途闪闪发光了。 当即,吴茴便机灵地对宝璁鞠了一躬,讨好道:“三爷,您看我现在老是呆在别院里,您回荣国府都不带我,多不方便!现在老爷也不在京城,要不您以后回府,还是带着我吧?” 哼哼,清霜那个锯嘴葫芦,见人都不知道问好、套消息,哪里有他伺候三爷精心呢? 宝璁听了,顿时哭笑不得,直哈哈指着吴茴,道:“你可真是个宝藏!” 吴茴笑眯眯地附和着:“是是是!” 到底缠着宝璁,答应了以后还让他时时跟在身边。 不久之后,金陵传来了好消息,宝玉通过了府试、院试,已经成为一名秀才了。 荣国府上下又是一片欢喜庆祝。 七月里,宝玉从金陵回来,贾母正要替他摆宴庆贺,大周却出了件大事! 黄河处于中下游的陆安县口决堤,下游连着十六个县全部遭了灾。 奏报快马加鞭呈上来,昭帝立即召集了内阁议论赈灾之事,连夜派出了好几个钦差大臣。 一人直奔黄河,总揽赈灾事务。 其余几人奔赴南边各省,先紧急筹集一批粮食、衣物、药材等运到灾地。 然后,昭帝亲自去祭天祈福了。 灾情重大,国库空虚,没多少银子能赈灾啊! 只能多求求老天保佑了。 赈灾之事,如火如荼,一直窝在翰林院里,埋头研究画地图的宝璁,脑子里却一下子铛铛铛敲响了警钟。 朝廷要赈灾,国库缺银子,而贾家还欠着朝廷银子......此时正是该赶紧还银子的时候! 宝璁心底一凉,地图也不画了,赶紧回了别院,把自己收藏在密室里的银票全倒腾了出来。 数一数,两百九十万两,贾家欠了朝廷五百六十万两,那就是还缺两百七十万两。 宝璁揣上全部的银票,脑子嗡嗡响着出了密室,正碰上林黛玉。 林黛玉见他神情恍然,脑门上全是汗,当即担忧地拉住他,问:“你真回来了!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她刚回了府里请安,骤然听下人说宝璁回别院了,吓了好大一跳。 宝璁当差一向老老实实,从没有这样忽然回来的情况,如此突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林黛玉便赶紧回了别院,果然一回屋就看见宝璁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从密室里出来。 见着林黛玉,宝璁心里安定了些,定定神,勉强开口解释道:“黄河决堤,如今国库空虚,咱们贾家还欠朝廷银子呢!” “这亏空得赶紧还上,不然恐要出大事了。” 林黛玉也知道黄河决堤之事,明白事情严重,便问宝璁:“咱们之前存的银票可够了?” 宝璁摇摇头,“不够,还差两百多万两,我回府里去想想办法。” 两百多万两,荣国府那空架子,哪有什么好办法呢! 宝璁急急得要往外面走,林黛玉赶紧扯住他,道:“你等等。” 说着,她快步到床上,进了密室。 不多久,她捧了个锦盒出来,塞给宝璁,道:“成亲时,老祖宗把我那一百万两的嫁妆还给我了,我收着一直没动,你把这个也拿去。” 宝璁惊愕,“这、这可是你的嫁妆!不用这个,我外面去想想办法。” 林黛玉却生气道:“你去外面有多少办法想?还能眼睛一眨两百万两就有了?” 她把锦盒按在宝璁怀里,一手又推着他往外面走,道:“不过是一百万两,花了就花了,你还怕我没银子用么?我手里攥着一把金山银山的,不稀罕这点银子。你快出门吧!” 于是,宝璁便懵懵地,被林黛玉推出了二门,回过神来,他自己心里溢出了感动,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吴茴凑了上来,劝道:“三爷,三奶奶也是好意,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吧?” 宝璁面色凝重,又肃然。 他深吐了口气,点点头,把全部银票都交给了吴茴,道:“你和清霜一块,想办法把这些银票,兑至少一半的金银来,回头跟我送进宫去。” “这事你们务必要全程亲自看着,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 吴茴也肃然点头,道:“主子放心,我必会做好这事。” 拿了银票之后,吴茴赶紧去寻了清霜,叫上几个心腹出门了。 而宝璁,骑马直奔向荣国府。 还缺一百七十万两,他就是拆了荣宁二府,也得把这银子全掏出来! 第80章 狂奔到了荣国府门口,宝璁停住, 没有下马, 而是望望那荣国府的大匾额,忽然有点冷静下来了。 荣国府角门匆匆跑出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子, 一脸苍白的惊慌失措。 宝璁下意识地叫住他, 问:“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做什么?” 那小子见是宝璁, 赶紧上前行了个礼,抹了把额头的汗, 着急道:“琏二奶奶小产了,我去给琏二奶奶抓药!” 王熙凤小产?! 宝璁震惊,赶紧下马来仔细问:“怎么会小产了?可请太医来看了?” 那小子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琏二奶奶和二奶奶打起来, 琏二爷护着二奶奶撞到了琏二奶奶, 琏儿奶奶就小产了。已经请了王太医来看诊,太医开了方子, 我正要去抓药呢!” 宝璁皱眉, 挥挥手, 催促:“那你别耽误了,赶紧抓了药回来。” 那小子应了一声, 急匆匆去了。 宝璁一撩前袍, 拿着马鞭, 也赶紧从侧门进了荣国府, 径直往王熙凤院子里去。 到了地方, 那院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贾琏在正屋门口焦急地踱来踱去,时不时看一眼远远躲在角落里的尤二姐与尤三姐,然后重重地叹气。 一众丫头端热水、打扫、差人传话等,个个低着头,脚步轻盈地恨不得不发出一点声音。 宝璁走向贾琏,还未开口,就见贾琏抬头,看见他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宝璁随意嗯了一声,反问道:“我刚进门就听说凤姐姐小产了,怎么回事呢?” 贾琏又瞧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尤二姐,懊恼道:“她这脾气真是!好端端的又找你小嫂子的茬来,我不过护着说了两句,她就要把人打死......这推搡之间,不小心撞到桌角了!” 说着说着,他却又忽然气愤起来,生气道:“你说说,她都生过一个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整日里忙这忙那的,连自己怀上了都不知道,还有力气找别人的茬!这下好了,一个男胎没的!”贾琏又叹了口气,直摇头,一副极为心塞的样子。 也不知是怨怪王熙凤,还是实在可惜那个没有缘分的男孩子。 宝璁靠近了正屋两步,隐约听见了贾母、王太医在说话,也是语气低沉,有些哽咽,显然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贾琏与王熙凤期盼多年的长子,却因为这样一闹,没了。 王熙凤大概还昏睡着,不然知道自己没了一个男胎,不可能这么平静。 宝璁心里乱乱的,他回府是要和众人商量拿银子还朝廷的亏空。可如今撞上了王熙凤小产,此时此刻说这个,却无论如何也不合适了。 宝璁便只好安慰了贾琏两句,转而去了贾母院子里等着。 玳瑁见宝璁来,以为他是特地来寻贾母,便告诉他道:“琏二奶奶那里出事了,老太太去那院子里,不在呢!” 宝璁点点头,心不在焉:“我知道,刚从凤姐姐那里过来。”又道:“有点事要找老祖宗,我在这里等等她。” 玳瑁便和小丫头们伺候宝璁脱了披风,又上茶上点心,问道:“老太太估摸着一时半会回不来,可要使人去催催老太太?” 宝璁摇摇头,“不用,我等她。” 也不喝茶,也不吃点心,只用手拄着额头,疲惫地靠在小桌边上,想事情。 玳瑁见宝璁心情不好,也就不打扰了,只叫小丫头去院门口留意,看贾母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坐,就坐到了夜幕降临。 贾母疲惫地回来,一到院门口就见有玳瑁领着一众小丫头迎了上来。 “下午三爷来了,在厅里坐了半天,说找您有点事情。”玳瑁道。 “宝璁来了?”贾母惊讶道:“可吃晚饭了没?” 玳瑁摇摇头,“没吃,说等老太太一起。” “那赶紧的,叫人摆饭吧!” 一个小丫头应声而去,又有小丫头去请宝璁去侧厅吃饭。 宝璁和贾母总算在侧厅的小饭桌上见着了。 因只有两个人吃饭,桌上便只摆了六个菜,有荤有素,有汤有面。 平日里,贾母一个人吃,只要两三个菜就够了。多了一个宝璁,便吩咐厨房又多加了几个菜。 贾母笑盈盈地招呼宝璁吃饭,又道:“你也不早说来吃饭,我早知道,就叫厨房做几个你爱吃的。” 宝璁如今日日要去当差,又与林黛玉住在别院,已经许久没和贾母一起吃饭了。 宝璁先给贾母盛了小碗清汤,又给自己盛汤,笑道:“老祖宗这里的饭菜好,我都爱吃。” 见宝璁乖巧又孝顺,贾母郁闷的心情散了不少,在鸳鸯的伺候下开始用饭,又时不时问宝璁当差如何,与林黛玉在别院住得怎么样? 免不了又劝两句,“到底还是家里舒服,不如找个时间搬回家里住,或者放假的时候多回来住住。” 宝璁一一回答了贾母的问题,只对搬回家住这事含糊着坚持:“那边离宫里近,我上差放便。” 贾母听了,也不多说什么,她已经习惯了宝璁在一些事情上的固执。 宝璁倒问起了王熙凤的情况,贾母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三个月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 她摇摇头,吃着几粒米饭,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道:“那个尤二姐倒是命好,竟然怀上了。” 王熙凤没了孩子,尤二姐却怀孕了......贾母没有因此心情好上几分,反而更沉重了。 宝璁默默听着,并不说些什么,只替贾母多夹了几筷子菜。 昏黄的灯光下,贾母瞧着宝璁这张既小孩子气,又有些成熟模样的脸,终于唇角有了几分笑意,将宝璁夹的菜全吃了。 吃完一顿饭,贾母已经疲惫地想睡了,但她知道,宝璁不会无缘无故来等她半日,定是有要紧事要说。 谁知,宝璁坐着喝完了一盏茶,却摇了摇头,浅笑着道:“我的事不着急,老祖宗今日先睡吧,明日我陪你用了饭,咱们再慢慢说。” 没想到宝璁等了她半日,竟然不说是什么事,贾母顿时惊讶,再三确定:“真不着急?到底是什么事?” 宝璁却依旧摇头,人也站了起来,与贾母告辞:“不着急,明日再说吧。老祖宗早些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穿回了自己的披风,对贾母行了一礼,接过玳瑁准备的灯笼就要走。 贾母忙叫住他道:“这么晚了,你还回别院去?在家里住下吧?” 宝璁点点头,“是,不回别院,我就在前面院子里歇。” 贾母一听,心里就安定了些,又嘱咐:“别忘了叫人去别院说一声。”又扯着鸳鸯的胳膊,道:“叫几个人跟着送送宝璁。” 宝璁急匆匆自己来了贾母这里,一个下人都没带。 宝璁却摇摇头,拒绝了,“就几步路,我也没喝酒,不用人跟。” 说着,他朝贾母挥了挥手,快步往院门口走去,走到院门口,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已经岣嵝着背,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被鸳鸯扶着,还站在屋门口,见他回头,又探着脑袋,一脸褶子笑着朝他挥挥手。 这个一直望着他背影目送他的老人家,是他的亲人吗?不是他的亲人吗? 他是穿越而来的灵魂,可他这具身体,却是吃着贾府的米、穿着贾府给的衣服,在贾府众人的围绕中长大。 在这暗黑的夜色中,听着远处嘈杂的蝉鸣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过是望了一眼,宝璁却觉得自己恍然了许久。 他也朝贾母挥了挥手,终究转身,离开了她的院子。 第81章 “五百六十万两?”贾母一脸震惊。 宝璁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缓缓道:“早年祖上接驾的时候, 欠了一百六十万两。后来大姐姐进宫, 直至被封妃,府中陆陆续续又借了一百多万两。” “再后来, 老祖宗也应该算得到这几年的帐了, 不仅没还上,还又借了好几次。前几日我去户部查才知道, 咱们府上欠的,总有五百六十万两了。” “如今黄河水患, 朝中急用银两,国库却空虚着。圣上现在虽没有发作,但我料想过几日圣上定会彻查清算。” “咱们家若是先拿银子出来还上,说不定可免了这祸患。” 贾母越听越心惊, 忧心忡忡道:“咱们家一时哪里有五六百万两那么多呢?就算筹借, 也得一段时间啊!” 贾母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贾家别说是现银, 便是把闲置不用的东西拿去当了, 一时也筹不出那么多银子。 想了想, 贾母又问宝璁:“你可有什么主意?” 宝璁成亲的时候,还能拿出一百万两来, 他手上应该有不少银子吧? 宝璁自然听懂了贾母的意思, 心里略微凉了凉, 低沉道:“我手上可拿出几十万两来, 其余公中还有府中各院, 或是当东西,或是卖产业,尽量凑吧。就算还不上全部,也得还上一半吧?” 贾母听了却是皱眉,道:“哪里到当东西卖产业这个份上了?这大张旗鼓地当一堆东西,把产业都卖了,岂不叫全京城笑话?” 宝璁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直视贾母道:“老祖宗,若是圣上真清算起这帐来,万一咱们家被抄了也不要紧吗?” 抄家?! 贾母被唬了一大跳,顿时大怒道:“胡说什么呢!” 而后却忽然想到了这种真实的可能性,顿时面色难看地铁青了起来。 宝璁只叹了口气,看着贾母道:“老祖宗不必如此动气,我说的是万一。” 历朝历代,若是国库实在空虚,皇帝实在缺银子,那么总会有几个家族被查出罪责抄家。 皇帝若有了这样的心思,只需动动嘴皮子,底下大臣自然会查出一堆罪责弹劾,让皇帝有借口派人抄家。 没有犯罪的家族都能找出虚假的证据按上罪名,更何况贾家这种筛子一样的家族,简直到处都是小辫子。 贾母还抱着一些希望,喃喃道:“不会吧?你大姐姐还在宫中,虽然如今只是个贵人,可也是圣上的妃子。还有咱们四大家族,可是连襟在一起的。京城的四王八公,当初可都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难道圣上一点旧情不念吗?” 贾母每说一句,宝璁心里就想到了昭帝抄贾府的一个理由。 他又叹了口气,耐心地对贾母解释:“咱们四大家族面上是亲家,可在圣上眼中,难道不是结党营私?四王八公跟着太祖打天下,那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 “老祖宗,祖爷爷已经去世那么多年,可圣上依旧还叫荣国府的牌匾挂在咱们家大门口,难道不是圣上的旧情?” 贾母听着,面上渐渐不是铁青,而转为了苍白与惶然的凝重。 “可再多的旧情,也抵不住年岁的消磨。咱们家......仗着皇家恩宠的行事,到这节骨眼上,也成了圣上的眼中钉了吧......” 叹气的尾音,终于击垮了贾母心中的幻想,只是她还强撑着,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别说了,圣上乃仁德之君,不会不念臣子旧情的。”喘了口气,贾母却又犹豫着严肃道:“只是咱们欠银子到底不对。如今黄河水患,府里也该尽些心力。” 于是,贾母便派人把贾赦、贾琏、宝玉都叫来,假作轻描淡写地把宝璁说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问道:“你们都说说,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贾琏宝玉还没说话,贾赦率先叫了起来:“母亲怎么不先看看公中银子?当初借朝廷的银子,可都是公中花的,自然应该公中拿出银子来还。” 贾母点点头,刚想派人去叫王熙凤,想起王熙凤如今病着,便派人去请王夫人和平儿。 王熙凤不管事的时候,一向都是王夫人主管家务,而平儿一直是王熙凤的左膀右臂,不管是账册和是库房情况,问她一定清楚。 不多会,王夫人与平儿都来了。 王夫人先前正在宝玉院子里,正疑惑贾母怎么忽然叫了宝玉去,现见家里几个男人都在贾母这里,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只是她念佛多了,心思沉静,便是有疑惑也没有贸然开口,反而对贾母行了一礼,便微笑着站在了贾母手边上。 贾母却摆了摆手,叫她坐在了贾赦对面。 宝玉宝璁贾琏几个都站着,又与王夫人见礼。 平儿安顿好了王熙凤以后,也匆匆来了。 贾母也不废话,直接道:“如今凤儿身子不好,不能再劳神,你把家中账册和库房钥匙都拿来,我要看看。” 平儿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面色苍白。 王熙凤平日管家和暗地里拿银子放利钱的事情,她都知道。 可这些怎么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要是被发现了,王熙凤在贾府还怎么过日子? 可大堂上人人都盯着平儿看,平儿知道,自己不去拿来是不行了。 贾琏见她挪不动脚步,还直催:“老祖宗说的话你没听见?还不去拿来!” 平儿交错的双手,指甲抠进了肉里,却不敢露出一点端倪来,只能白着脸应声,低着头出去了。 宝璁又何尝不知,平儿这一去,再回来,贾府定然会翻起滔天大浪了。 王熙凤失了孩子,如今又被查账,说不定就病上加病,而贾母年老体弱,也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可他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能回头了。 宝璁垂下眼眸,沉浸在自己的深思中,没有发现旁边宝玉,默默探究的目光,瞧了他许久。 堂屋里一片静默,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 等了许久,平儿偷偷拿了账本和钥匙,终于回来了。 她捧着一堆账本,账本上放这一串大钥匙,高高举起,人却哆哆嗦嗦地,扑棱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宝璁耳边听着那咚的一声响,都替平儿觉得疼。 王夫人上前拿了库房钥匙,双手捧给贾母。贾赦与贾琏赶紧上前翻看账本。 翻了一会,贾琏气冲冲地转身,一脚踹在了平儿胸口,生气道:“公中的银子呢?怎么会一点银子都没了?” 贾赦也冲着平儿大声嚷嚷:“你这贱人,赶紧说说,银子呢?到底你们奶奶把银子藏哪里去了?” 平儿早料到了如此场景,只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嘴里吐出了一口血来,依旧不敢吭声。 贾母王夫人一听账上没了银子,也慌了,赶紧叫贾赦拿账本来看。 又细细翻了一会,果然见到最后,页面上写着,只有几百两银子了。 贾府这几年都是王熙凤管着,公中没有银子,肯定是王熙凤有问题。 众人长辈面前,贾琏直觉得丢面子,越看和王熙凤一条心的平儿越生气,当即迈了两步,还要打骂平儿,宝璁却一个跨步上前,拦住了。 他看着贾琏,平静道:“你打骂她也没用,老祖宗还要问话呢!” 贾琏下意识地回头,瞧见贾母颤巍巍地被王夫人和鸳鸯扶起来,走过来问平儿:“丫头,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一开口,平儿眼泪就扑扑扑直掉了下来。 她边哭边道:“府里年年花费那么大,进的少用的多,公中哪还有银子呢?现在每个月月例都发不下去,我们奶奶的嫁妆都要当光了!” 听着平儿的哭诉,贾母恍然想想,好像昨日去王熙凤院子里,是有点那么空荡荡的。从前王熙凤最爱摆那些华贵的摆件,东西样样都要用最好的。 可昨日去瞧见,哪里还有往日许多的华丽呢? 贾母没生气,贾赦贾琏却气极了,直指着平儿道:“你撒谎!家里的银子是不是都叫你主子捞去运回娘家去了?” 尤其贾赦,气呼呼道:“一年到头过年过节的,哪次送礼不是给王家的礼最厚重?定是你主子把家私都运王家去了!” 王夫人也是王家人,贾赦说这话,她就不爱听了,忙道:“大伯,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凤儿每次送礼都是我和老祖宗过目了的,每家都差不多的贵重,怎么能单说给王家的厚重呢?” 又振振有声道:“说起府里开支,各院的花费,还不是大伯用的最多?除了月例,还有你买的那些姑娘、古董,出去吃酒赌钱,我们其他各院加起来,也比不上大伯每个月用的一半吧?” 早在先前,宝璁和贾赦闹掰开始,王夫人就瞧贾赦老不顺眼了。平时不显露,这时候贾赦踩王家,王夫人自然忍不住要维护。 贾赦见王夫人公然数落自己,也不甘落后,对着王夫人咄咄逼人道:“弟妹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用的最多?二弟难道没买古董?他官场上走关系疏通难道用的不多?这么多年,元春在宫中的花费,还有宫中夏太监几个来要的银子,难道不是公中出的?” 贾琏都傻眼了,只拉着贾赦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但贾赦已经红眼睛粗脖子的,处于暴跳如雷的边缘。 宝玉拉着王夫人,想劝她息事宁人,可王夫人被贾赦踩了若干痛脚,还说到她心爱的大女儿,怎么能忍? 她当即也不顾大家闺秀的礼数,扯着嗓子高声道:“我家老爷买古董不过几样,都是我们自己出的银子!老爷在朝中做官,元春在宫中为妃,难不成不是家里的荣耀吗?公中不该为他们出银子吗?” “若没有他们,咱们家能得圣上的青睐?能有省亲的荣耀?能有那人人羡慕的大观园吗?” 贾赦一听,更是气爆了,冲王夫人大吼道:“就是为造那大观园,才把家里银子都花完了!如今欠朝廷那么多银子!你还吗?还是你们王家还?” 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像话,贾母被气得不行,当即拿起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大怒道:“行了!都给我闭嘴!” 因怒气太过,贾母脸涨得通红,就算强忍,还是严重咳嗽了起来。 王夫人与贾赦被吼了一声,总算清醒了过来,忙上前去安抚贾母,被贾母不客气地拂开。 贾母喃喃道:“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办法筹集银子吧!” “我不管你们是当东西还是怎么样,都给我拿出五十万两来。我这里也拿五十万两,其余的,我舍了这老脸,亲自问薛家、王家借!” 她娘家史家是不用想了,已经破落得自家都穷哈哈的,哪里有银子能借? 贾赦哼哧哼哧了两声,正想说自己筹集不出五十万两那么多,被贾母怒眼一瞪,顿时又老实了下来。 于是便想着,是不是去隔壁宁国府,问贾珍贾蓉他们借一点。 贾琏也是打这个主意。 宁国府家大业大,可花银子的地方没有荣国府那么多,从前贾敬又是进士,他家家底应该很厚吧? 可惜他们两个都打错了主意,宁国府的贾珍贾蓉两人,因向来无人管束,日日吃酒赌钱逛青楼,早就自己也欠一屁股债。 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表面看着光鲜而已。 贾母被气了一顿,撵了众人散去,自己叫鸳鸯扶着去点自己的小库房,整个人越发沉重了。若不是鸳鸯扶着,脚步几乎都挪不动。 瞧贾母这个样子,鸳鸯心里有数,她定是又要大病了。 这一天天闹得,鸳鸯心里越来越害怕。 贾母身体越发不好了,将来......还有没有将来呢? 宝璁跟着王夫人与宝玉出了贾母院子,回头一看,却见贾琏毫不客气地扯着平儿头发,往他院子里去。 宝玉也回头,看见那一幕,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拦住说情,却被宝璁用力拽住了。 他摇摇头,对宝玉道:“这会儿你救不了她,等这事过去,她要是还没死,你再救她去。” 宝玉想反驳来着,可瞧着宝璁一双平静无澜的双眸,却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又转头,愣愣地瞧着贾琏把平儿越拖越远,没了影子。 宝玉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第82章 贾母几乎抠光了自己的积蓄, 筹集了五十万两。 宝玉不知道从哪里东拼西凑的, 也拿出了五十万两。 贾赦十五万两, 贾琏二十万两。 他们原打主意问东府借,但贾珍贾蓉看着荣国府的打算, 也在商量要不要还欠朝廷的银子,所以就没借银子给他们。 因薛蟠还在南边没回来,薛姨妈那里, 经过贾母与宝钗的劝说, 做主借出三十万两银子。 至于王家,去送信的下人带回了王熙凤哥哥王仁的口信,说父亲王子腾重病, 家中窘迫,无银可借。 王夫人得知这个消息, 顿时心凉了大半。而王熙凤因小产正在休养,暂还瞒着她。 宝璁加上自己该出的五十万两银子, 算一算, 总也有两百一十五万两,不少了。 贾母见贾赦与贾琏出的银子少,便忽然又想起林黛玉手里的银子来。 那一百万的嫁妆银子, 林黛玉定是压在箱底,一分没花的。 不好意思直接问林黛玉要, 贾母便叫了宝璁, 私下探问, 谁知刚露了个意思, 便被宝璁气闷得顶了回来。 “老祖宗既又惦记那银子,当初又何必还给林妹妹?还不如当初干脆就装聋作哑,也不必现在又要来要去!”宝璁隐忍着气愤。 贾母也知自己说的不妥,满是褶皱的老脸黑了些,讪讪道:“怎么说惦记呢,我不过是想起来问一句。” 宝璁毫不留情道:“老祖宗还是别问了,反正多一百万两也没什么用,该还不上的,还是还不上。” “那好歹.......”贾母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宝璁一口打断了:“老祖宗别多想了,孙儿还要忙还银子的事,先回去了。” 说着,他对贾母行了一礼,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鸳鸯奉茶上来,贾母颇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她道:“我是不是惹宝璁生气了?” 别人祖孙两的事情,鸳鸯一个丫头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笑着哄贾母道:“三爷年轻气盛,不过是遇事着急了,哪里会真生老太太的气呢?” 贾母听了,心下稍安,又觉疲惫,喝了两口茶,便又叫鸳鸯扶着,歪小塌上小憩去了。 宝璁先回了别院,把林黛玉的嫁妆银子还给她。 林黛玉还十分惊诧,直拉着宝璁道:“你若真缺银子,可不许瞒着我!” 宝璁只能再三保证,解释道:“反正家里也凑不出五百六十万两那么多,如今能还上一半已经很不错,何必把你的嫁妆银子白填进去?” 说着,他还戏谑道:“贾家的银子都没了,将来我没饭吃还要靠你呢,你若现在把嫁妆银子给我用了,那咱们可真没饭吃了!” 林黛玉见他嬉皮笑脸,便白了一眼,嗔道:“你倒惦记得长远,这样不听我话,还想有饭吃?” 宝璁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道:“我何时不听你话了?这全京城可再找不出比我更乖巧的相公了?” 林黛玉却捏着帕子,扑哧笑了下,伸手指点点桌上那放银票的锦盒,乐道:“我叫你把这银子拿去,你怎么不拿呢?这也叫听我话?” 宝璁瞅瞅那锦盒,又瞅瞅林黛玉一副看好戏的小样,只能苦笑道:“这可为难我了。” 于是,乖巧地摊开手心,伸到林黛玉面前,试探道:“要不,你打个手板?” 明明是个大人,还是个朝中官员,偏要厚脸皮地做这副小孩子模样...... 林黛玉又气又乐,只觉得自己一定是从小被气傻了,不然怎么会现在和这傻人在一块呢? 无奈摇摇头,只能承认,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于是,她忍着笑意,努力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拿着宝璁的折扇,轻轻地,在那手心上打了两下...... 次日,宝璁带着吴茴,搬着现银和银票,直接去户部求见尚书张允。 户部正为缺银子的事,个个着急上火。宝璁一下子还进来两百多万两,正解了户部燃眉之急。 银子有了,赈灾的初步计划也可真正实施起来,想想那些灾民,得有多少人因此而多了一分活命的机会呢! “大善!大善啊!”张允拍着宝璁肩膀,直夸赞。 宝璁却愧不敢受:“欠债在前,还钱未尽,如何是大善?张尚书这么说,真是让下官羞愧不已!” 张允却摸了摸胡须,笑眯眯道:“如今水患严重,国库却告急,你贾府及时还了这两百多万两,真是救灾民于水火之中,便不是大善,也是一善举。” 这段时间,整个户部官员,到处走访那些欠朝廷银子的家族,可他们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迎进门去听那些家族哭穷打太极。 其实张允也明白,那些家族欠朝廷的银子,基本上是没得还的。若不是这次水患实在严重,昭帝也不会让户部暗中逼迫讨债。 毕竟朝中官员一向关系复杂,一次动好几个家族,很有可能引起朝堂震荡,社稷不稳。 宝璁不太关心张允此时想什么,只惭愧摇摇头,道:“剩下的银两,下官家中一定想办法尽快还上。” 告辞了张允,宝璁默默望了一眼金銮殿的方向。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却不能不明白。 先前他承诺过昭帝,一定尽快还上欠的银子。可这“尽快”二字,他一拖就拖到了如今。 若不是黄河水患,他也不知道自己实际上什么时候会把这些银子还上。 虽说,欠银子的并不是他,而是贾府。 可在昭帝和世人的眼中,有什么区别呢? 贾政如今外放在江西,贾赦和贾琏虽有爵位,却都是虚职。 只有他,实实在在在翰林院任职。 除非他被逐出家族,不管是荣是辱,不然他与贾府都是一体。贾府是好是坏,他目前都得接着,托着。 可贾府的那些人,他却不能掌控。 只盼着,他与林黛玉这小舟,能在贾府这漩涡中,尽量避开巨浪吧...... 回到翰林院,宝璁再看那些陈旧的地图,忽然想到了个主意。 若只是把这些陈旧的地图补画完,对昭帝来说,他不过是完成了分内之事。 可若是他能画一张更精细也更精确的地图,那...... 地图在古代,可是十分重要的军事机密! 他如果按照现代地图,用更严谨的比例算法画地图,那还用担心自己永远被忠顺王一党压制吗? 昭帝还会忽略他,任他在翰林院埋没吗? 很显然,不可能! 成为一个昭帝不得不倚仗的臣子!这样,无论将来贾府如何,他和贾府的安危,也多了一层保障吧? 宝璁一下子眼睛亮了,连心里也火热起来,赶紧翻出了翰林院存着的全部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下差之后,他也第一次没有直接回别院,而是骑着马,在京城大街小巷瞎逛,把大致方向和道路都默默记在心中。 天黑回了别院,林黛玉问了句原因,宝璁便老老实实了自己要画京城地图的想法。 林黛玉听了,竟一点也不惊诧,反而从书房里淘出了两本书来给他。一本是关于数学测量的,一本是关于地理图志的。 宝璁见了这两本书,直亮着眼睛,对林黛玉道:“真可惜了你不是男子,若是男子,定会成就千古佳绩来!” 林黛玉却闲闲靠在廊下,笑着道:“女子有什么不好?看看书只陶冶性情,也免得如男儿一般,考科举,周旋在朝堂上,累死累活的,又移了性情。” 听她这话,宝璁便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那时候他劝林黛玉读书,说的也是陶冶性情,没想到林黛玉今日忽然说了这话,便摇头笑笑,道:“我果然不如你。” 林黛玉便一脸得意,笑得更欢了。 一点瞧不出什么委屈和不甘愿来。 可宝璁望着那笑脸,还是在心里埋下了颗种子。 若是有机会,他真是无论如何,也想要给林黛玉一片真正能发挥她所有才能的天地...... 林黛玉望着夜空,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冲宝璁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被晴雯进来打断了。 “三爷,陈平来了,说有要事禀报。”晴雯道。 宝璁看了一眼林黛玉,林黛玉之前要说的话,显然已经咽了回去,只对他笑着道:“你去忙吧,我坐这里歇会。” 宝璁只好抿了抿唇,摸摸她的发丝,依依不舍:“别凉着,我去去就回来。” 林黛玉却只笑未语。 这么晚了,陈平忽然来说事,定不是什么小事,哪里能去去就回呢? 宝璁也知道“去去就回”有点不现实,但磨蹭了两秒,终还是匆匆往前院书房去了。 本以为,真的要耽误好一会。 宝璁与林黛玉却都猜错了,这次真是去去就回。 陈平不过说了个消息:贾政将被弹劾,因收受贿赂,贪墨公款,以及擅自卖掉了江西粮道,本因留着备不时之需的存粮。 也就是,江西那儿,该用来赈灾的粮,没了。 第83章 宝璁千想万想,都没想到, 贾政躺着被抬回了京城。 他在江西接到被革职查办的圣旨之后, 吐血昏厥,之后便昏迷不起。 原本昭帝下令将他直接押进大牢, 等候发落。可贾政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又有贾母穿着诰命正装,一把年纪了亲自进宫求情, 昭帝便特许贾政暂时回家养病。 赖大也跟着贾政回来了。 “......江西粮道那里,年年都卖多留的陈粮, 都是往年他们私下的旧例了。卖多卖少,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政老爷一个新来的要是反对,不是明摆着和大家作对吗?所以老爷就附和了上官, 同意卖粮, 反正卖粮大家一起卖,分银子也是众人一起分......谁能想到今年黄河水患,圣上要调救济粮呢?” 赖大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那些剩下的救济粮放在粮仓里, 是老爷负责带人看管的。可也不知怎么的, 一天之内全都没了。老爷当时就叫人查了,只是没查出什么结果来。” “后来就有钦差从京中来查那事, 那些江西的官员竟然众口一词, 污蔑是政老爷私下卖了。天地良心, 小人日日夜夜跟在老爷身边, 老爷什么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他可没有私下卖那些剩下的粮啊!” 赖大说着,喘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愤道:“小人倒听说了一个消息,有人说老爷交了一份什么名单,出卖了一些人。那些人就暗地里合伙起来,要报复政老爷,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听了赖大的话,宝璁几乎瘫坐在椅子上,傻了! 怪不得贾政去了江西粮道,不过一年半载竟惹上了这样的大祸! 恐怕卖粮这事情,贾政原本只是跟在众人后面的小虾米。 可因为他偷了贾政手上的名单交给昭帝,昭帝暗中收拾了一些名单上的人,而那些人认为是贾政出卖了他们,就把卖粮这罪全都推在贾政头上,想趁机弄死贾政...... 当初他偷名单交给昭帝的时候,怎么会想得到,今日会因为那事,又给贾家惹来祸端? 贾政是参与了,可惹来这罪名的,却大部分是因为交名单那事...... 宝璁大叹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怪贾政掺和卖粮的事。 ==888== 贾母从宫中回家之后,先是去探望昏迷不醒的贾政,而后回了自己院子,也病倒了。 贾家众人与旁支亲戚,只每日来回探望贾母与贾政,连王熙凤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探望了一回。 一连七八日,他们母子两个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谁病得更重一些。 宝璁求了王御医瞧病。 王御医看完贾母之后,面色沉重,只摇摇头道:“老夫人熬不了多久了,早些准备后事吧。” 贾府众人听了,个个如闻晴天霹雳,贾赦贾琏邢夫人面色尤为惨白。 他们心里异常明白,其实家里真正能撑着荣国府这门庭的,不过是贾母和元春二人。 如今,元春虽被降为贵人,但好歹还是昭帝的妃子。只是认真论起来,她算是二房的荣耀。 而贾母是整个荣国府,是整个贾家的荣耀。 若贾母这时候走了,那他们大房的庇护伞可就没了大半了! 但不管贾赦他们如何念佛念经祈求,贾母的身体还是熬不住了。 宝璁也只能沉默着,带着林黛玉搬回荣国府暂住,方便探望贾母与贾政。 这日,鸳鸯正一边抹泪,一边在外间用小炉子替贾母熬药。忽而听见贾母虚弱的声音,便赶紧把扇子递给玳瑁,自己进屋去瞧。 床上,贾母半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睛斜着瞄向外面,见鸳鸯匆匆进来,便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来。 “吓坏你了吧?”贾母喘了喘气,看向鸳鸯的眼睛,红肿红肿的,显然哭了不少。 鸳鸯摇了摇头,冲贾母笑:“老太太可醒了,您快好起来,我就不怕了。” 贾母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别怕,我、我好着呢!”又喘了会气,问:“老二如何了?” 鸳鸯心里一咯噔,嘴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政至今还昏迷着,可若贾母听见这样的消息,会不会一受刺激,身体就更坏了? 虽然王御医说了,贾母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贾母和鸳鸯日夜相伴十几年,鸳鸯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有什么猫腻了。 这会儿,她见鸳鸯脸色不好,又支支吾吾的,便知道贾政情况不好。 于是,贾母也不问鸳鸯了,只看向床边的窗户,那窗户开了条缝,外面透进来一道温暖的阳光。 十月已经过了一半,今日这阳光倒好,瞧这光影,估摸着是中午吧? 贾母凝神看了一会阳光,便吩咐鸳鸯扶她起来穿衣,又说要用膳。 鸳鸯初时惊了一惊,她心里怕得紧,怕贾母是回光返照! 贾母瞧出了她的惧怕,便又笑着安慰她:“别怕,家里这会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撑着,我得吃饱了饭,养好身体才有力气。” 鸳鸯听了这话之后,又瞧贾母面色,似乎真的比躺在床上好了许多。 她安心了许多,照往常一样,伺候贾母穿衣洗漱,又吩咐厨房赶紧做些小米粥之类容易克化的吃食来。 厨房还没送饭来,贾母院子里便迎来了一大堆人。 贾母坐在大堂里,仔细瞧了瞧,除了贾政和王熙凤以外,荣国府众人竟然全都到齐了。 王夫人在场,贾母便先问了贾政那里谁在照看。 王夫人用帕子抹了两下眼角的泪,勉强笑道:“赵姨娘在跟前伺候着,老爷前天也醒了一次,王御医说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贾母欣慰地点点头,又问贾琏:“凤儿还在床上躺着?身体还是不利爽吗?” 贾琏忙上前道:“她那身体,时好时不好的,大夫说最好让她在床上休养。老祖宗若想她了,我去把她叫来?” 贾母忙摆摆手,道:“让她养着吧,何必折腾她。等我吃完了中饭,自去瞧瞧她。” 这话一出,贾府众人都愣了,纷纷暗中打量贾母。 王御医可是说了,贾母病入膏肓,已经没几天好活了。可今日见贾母精神不错,不仅能起床用饭,还说要去看王熙凤...... 贾赦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难道是王御医医术不精,诊断错了? 是是是!定是这样! 老太太身子骨一向不错,从前也有重病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又好全了? 这回休养一段时间,也定能和以前一样好起来! 贾赦在心里越想越觉得真,于是便把王御医暗骂了一通,直道这个庸医误人,竟说贾母没几日好活了,简直狗屁! 因瞧着贾母有希望好起来,贾赦之前心里的惧怕便散了大半,又琢磨起府中各事来了。 虽然贾母这次能好起来,但毕竟年纪大了,总有走的日子。她的私房银子也不知剩下多少,都叫鸳鸯这小贱人捏着,该想想办法,叫她乖乖听话才是...... 老二这次犯了大罪,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家里,公中银子没了,二房实在该拿出些银两赎罪才是...... 宝璁瞧着贾母神色,见她似乎真的好了许多,连日来沉甸甸的心情,也终于松了一分。 林黛玉先前就不知道为贾母生病哭了多少次,这会儿见贾母好些了,又高兴得掉眼泪。 贾母惯来心疼林黛玉总是哭,便赶紧叫她上前,亲自替她擦了眼泪,笑着安慰道:“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这么小孩气?还动不动就掉眼泪?” 林黛玉笑了笑,与贾母撒娇道:“我就是多大了,在老祖宗跟前也还是小孩子。” 贾母听了,顿时搂着林黛玉心肝肉地笑了一番,又对宝璁道:“你们从小到大,我最心疼玉儿,你以后若不宝贝她,我可是要捶你的!” 这话说的,好似他们两兄弟在贾母心里都往后站了。 虽不是真话,可在场没一个人不识相地去纠正贾母。 宝璁心里沉重,但还是笑着应了贾母的话。 玳瑁进来传话,说饭摆好了,请众人去用膳。 邢夫人便与王夫人一起扶着贾母去饭厅,其他众人也都跟了上去。 大圆桌上,除了主位上摆了贾母要吃的小米粥以外,还有满满一大桌子菜。 “都坐下,一起吃吧!”贾母乐呵呵地在主位上坐下,又拉着王夫人与邢夫人,也叫她们坐下,“咱们家,也很久没有一家人吃一顿饭了,今儿,人算是齐全。” 除了出嫁的,和生病的,都到齐了。 众人见贾母高兴,便也不推辞,一起坐下吃饭,又说说笑笑,哄贾母开心。 吃完了中饭,贾母先去看了王熙凤,又去贾政房中坐了半日,晚间才回自己院子。 晚上,依旧是一家人一起吃的,众人约好了一般,心照不宣。 次日,众人又纷纷前去请安,陪贾母吃早饭。 而贾母一日的活动便是,吃饭,到贾政房中守着发呆。 像是感应到贾母的爱子之心一般,过了两日,贾政也醒了。 只是人还迷糊,也说不出话来。 “二老爷这症状,恐怕以后都只能躺在床上休养了。还能不能说话,要吃几副药看看情况,到时候老朽才能断定......”王御医在外间,压低了声音,与贾母道。 贾母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看不出多少伤心来。 没过两日,贾政依旧说不出话来,刑部尚书却带了七八个官兵上门来,要押贾政回去审问。 贾母自然拦着不肯,道:“我儿都病得躺在床上,又说不出话来,你们押他回去,如何能审问?” 刑部尚书只好道:“本官只是奉命行事,原本贾政回京之后便应该押进大牢,如今圣上特许他在家休养数日,已经是天恩了。现在他人已经醒了,自然要押回大牢。” “即便不能审问,也该在大牢中,待本官查清事情真相,禀报圣上之后,听候发落!” “不可!我儿重病,进了大牢不就是让他等死吗?”贾母拄着拐杖,用力地敲了几下石板地,石板咚咚咚一阵响,几乎要裂将开来。 王夫人扶着贾母,宝玉宝璁都在身边护着。 贾母气势壮大,堵着刑部尚书,丝毫不让步! 贾政若是这时候进大牢,宝璁不敢保证他还有命回来。此时,他虽不赞同贾母做法,可也实在做不到阻止贾母。 江西太远了,他私下派到江西的人,还没有送回来一点证据。到底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贾政先不用去大牢? 于是,只能看着双方僵持,他握紧了拳头,脑子飞快转着,越着急,却越想不到办法。 刑部尚书无法,只好举起手中的宝剑,高声道:“这是圣上赐本官的尚方宝剑,见此剑如见圣上!” 这话一出,不管是贾府众人,还是刑部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刑部尚书叹了口气,看着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的贾母道:“老夫人,本官本不愿意拿出此剑,实在是圣命难为啊!” 贾母不过跪了一会,已经要瘫坐在地上,王夫人和鸳鸯急忙让她靠在身上支撑。 “好!好,你押他去,老身不相信我儿真的犯下了大罪。”贾母扯着嗓子,几乎喊了出来:“若是我儿死在牢中,老身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上告天听,讨一个说法!” 刑部尚书听了,不见被威胁的惊惧,只摇了摇头,一挥手,让身后的官兵闯进房中,押走贾政。 宝璁赶紧上前,把贾母王夫人几个扶起来,以免她们被撞到受伤。 谁知,混乱之间,宝玉却忽然冲过去堵在屋门口,颤抖着喝道:“我去!” 宝璁缓缓转头,只见宝玉惨白着脸色,浑身颤抖不止。 他明明怕得要命,却还是咬牙重复了一遍:“父亲病重,我替他去。” 第84章 宝璁没想到,宝玉竟会有这样的勇气! 仿佛做了很久的梦, 忽然实现, 有点不太真实。 王夫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一下子扑到宝玉面前, 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哭骂道:“你去什么?你知道牢里是什么地方吗?张嘴就说要去!” 宝玉原就害怕,被王夫人这么一骂, 更没底气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贾母和宝璁。 贾母沉着脸没有说话,憋着气的面容, 几乎呈现了一种青紫色。 宝璁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只给了宝玉一个安抚的眼神。 宝玉镇定了些,又瞄了一眼刑部尚书, 想想话已经说出口, 再反悔不去,多丢脸? 于是他咬咬牙,依旧对王夫人道:“太太,我只是替父亲走一趟, 不会有事的。” 王夫人见宝玉坚持, 只好看向贾母,希望贾母能劝劝宝玉。 然贾母虽不说话, 心里却已经快速权衡了一遍。 贾政去牢中很可能没命, 宝玉去牢中只是暂时受苦, 自然是宝玉去更划算。 犹豫一番之后, 贾母还是下了决定, 她看向刑部尚书,试探问道:“尚书大人,你看这......” 刑部尚书在宝玉和宝璁身上扫视了几眼,最终目光落回到了贾母身上,点点头:“贾政重病在身,实属特殊情况,既然其子愿意代替,可。” 听到这话,王夫人顿时心凉了半载,哭都哭不出来了。 “本官告辞!”刑部尚书朝贾母拱拱手,而后示意手下:“带走!” “宝玉啊!”王夫人叫着宝玉的名字,紧跟了出去。 贾母颤颤巍巍的,也要跟着出去,宝璁忙拦住她:“老祖宗别急,我跟着去看看。” 说着,他赶紧跑出去,跟着刑部的人,和宝玉一起去了。 宝钗林黛玉等人闻讯而来,却只看见了一堆人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888=== 帮宝玉打点好一切,从刑部大牢出来,宝璁觉得有点奇怪。 总觉得刑部尚书看了他好几次,仿佛有话要说,但是没说出口。 家里众人还等着消息,宝璁没怎么纠结,赶紧骑上马回荣国府。 刚到家门口,他就看见鸳鸯扶着贾母,而贾母仰着头,正望那敕造荣国府的匾额。 宝璁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吴茴,自己快步走向贾母。 “老祖宗,你怎么不进去等着,站在这里做什么?” 贾母回头,见是宝璁回来,眼睛一亮,“我闲着无事,出来走走。” 又问:“宝玉那里怎么样了?可都打点好了?” 宝璁回道:“都打点好了,那里也就住得简陋些,挺干净整齐的。我还给他找了两本书,无事看看书温习功课,和在家里也差不多。” 贾母唔了一声,没有戳破宝璁的安慰。 她心知肚明,再怎么打点,牢中也不可能和家中一样舒适。 “老祖宗别着急,回去休息吧,过两天宝玉就回来了。”宝璁和鸳鸯扶着贾母坐了小抬轿,把贾母送回去。 到了屋里,贾母的精神头早就不行了,脱了鞋子外衣,躺在床上就要睡过去,却忽然又醒了。 “宝璁呢?” 宝璁急忙上前,“老祖宗,我在这呢!” “有句话我忘记和你说了。” 贾母茫然地看了一眼宝璁,又闭上眼睛,含糊呢喃道:“等我走了,你把大门口那匾额摘下去,和我葬在一起去。” “什么?”宝璁听了大惊,忙问贾母确认:“老祖宗,你说什么?” 贾母却昏睡过去,轻轻打鼾起来了。 鸳鸯问道:“宝三爷,怎么了?” 她没听见贾母说的话,只瞧见宝璁脸色忽然就不好了。 宝璁摇摇头,“无事。” 刚才也不知是他听错了,还是贾母糊涂了说梦话。 要摘荣国府的匾额,可不是贾母这么含糊的一句话,就能办的事情。 宝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贾母醒了,问清楚了再说。 从贾母院子里出去,宝璁又去王夫人那里。 王夫人那里挤满了人,除了王熙凤以外,家里的女眷全在那里陪坐着安慰。 见宝璁回来,众人全都紧张起来,一齐看向他。 宝璁忙道:“宝玉没事,只是代替父亲走一趟,等过两日事情调查清楚,很快就能回来了。” “那就好。” 王夫人叹了口气,也知道宝玉只是替贾政去,不会被审问为难,只还是心疼他吃苦而已。 宝钗也安心了许多,拉着王夫人,又劝慰她。 宝璁环视了一圈,走近了林黛玉身边,悄声问她:“大伯和琏二哥哥可来过了?” 林黛玉摇摇头,“没来。” 说完,她自己也立刻觉出不对来了。 刑部来人把宝玉押走,宝璁都从刑部打点回来了,怎么贾赦和贾琏连个人影都不见? 夫妻两对视了一眼,心里俱是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对。 林黛玉悄声道:“我叫人来问问?” 宝璁看了眼王夫人,摇头,“你在这坐坐,我去问。” 说着,他悄悄往外去,招来吴茴问话。 吴茴刚巧打听消息回来,见宝璁问起来,赶紧回道:“东府的珍大爷说,原本请大老爷和琏二爷昨晚上吃饭,但他们另约了人,就推了没去。门房说大老爷和琏二爷是一起坐马车出去的,出门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听着挺正常的事情,宝璁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家中正是多事之秋,贾赦和贾琏就算和狐朋狗友出去吃饭,也没道理吃一晚上,到现在还不回来吧?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叫几个人到处去找找,看看大伯和琏二哥哥到底在哪,找到了赶紧叫回来。”宝璁皱眉道。 吴茴应了一声,正要去,又被宝璁叫住:“先悄悄的,不要惊动人。” 家中已经这么多事,要再大张旗鼓地说贾赦和贾琏不见了,也不知家里要慌成什么样了。 吴茴点点头,回了句“知道。” 宝璁愣愣的,忽然想到原著里,什么抄家啊、遭贼之类的,全是这时候发生的事情。 总觉得家里很不安全的样子。 宝璁急匆匆地回了王夫人那里,与众人商议道:“家中事多,恐容易生乱。今日老祖宗也十分心绪不宁,我看不如珠大嫂子带着两个妹妹去老祖宗院子里暂住一段时间。” “让妙玉和尤三姐搬到梨香院去暂住,大观园先锁了,园子里无事的下人都安排去各处看门,夜间也能多些人巡逻。” 王夫人奇怪道:“好好的怎么要锁大观园?你珠大嫂子和两个妹妹搬去老祖宗那里也住不开啊!” 不止王夫人疑惑,其余人也都十分疑惑。 林黛玉虽不知道宝璁怎么了,但想到贾赦和贾琏不见人影,便帮着道:“今日闹了一场,想必老祖宗也是心绪不宁,珠大嫂子和两位妹妹过去陪着,老祖宗心里也能安慰不少。” 宝璁又劝道:“你们就听我的罢,先挤挤住几日。” 李纨见状,便笑着道:“我们三个能住多少地方呢?陪陪老祖宗也是应该的。” 探春和惜春也道:“是啊,我们挤挤也行。” 见她们都同意,王夫人也没意见了,“也好,那你们回去收拾收拾,别在这里耽误时候。”又嘱咐李纨:“若不放心兰儿,就送来我这里住几日。” 说定了这事,宝璁便催着李纨她们赶紧回去收拾,又让下人去通知妙玉和尤三姐搬地方。 邢夫人看着宝璁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暗暗嘀咕,都不知道慌乱什么。 想想又觉得也可以理解,谁叫今日刑部来抓贾政,又把宝玉押走了,宝璁被吓成这样,也是应该的。 在王夫人这里呆了许久,邢夫人也总算想起来贾赦,于是便告辞回去。 王夫人正要与宝钗林黛玉商议调动下人的事,也就不留邢夫人了。 晴雯匆匆从外面进来,见林黛玉还在商议事情,便焦急地对宝璁悄声道:“琏二奶奶那里闹起来了!” 宝璁忙和她走到屋外,细问:“谁和谁闹起来了?怎么回事?” 晴雯小声道:“清霜来说的。开始是琏二奶奶折腾尤二奶奶伺候她汤药,又打又骂的,平儿看不过去,劝了两句,琏二奶奶就不高兴了。” “后来不知道谁把平儿姐姐偷账本的事,捅到琏二奶奶面前去了。几件事情并在一起,琏二奶奶气得不行,叫人打了平儿姐姐二十板子,还罚她跪在地上。” “二十板子?”宝璁惊讶道:“凤姐姐这是存心要打死平儿?” 身体结实的人被打二十板子都是重伤,要是身体不结实,很可能就没命了! 晴雯焦急道:“可不是要打死她?平儿姐姐最得琏二奶奶信任,她却偷了账本出来,丢了琏二奶奶的脸,如今还帮尤二奶奶说话,琏二奶奶能不恨死她么?” 又求宝璁:“怎么办呢?三爷,你赶紧想办法救救她!” 宝璁回望了一眼堂屋里,林黛玉还在商议家事,脱不开身。 “干脆,你让清霜带人,把平儿接我们那去,就说宝姐姐和林妹妹管家忙不过来,借平儿来帮几日。” 晴雯担忧,“这能管用吗?” 宝璁道:“这就一说辞,让清霜带人去接,甭管怎么说,反正先把人接来看伤再说。” “行!”晴雯点点头,赶紧出去了。 林黛玉在王夫人那里吃过晚饭,回到自己院子才知道,清霜把平儿接来了。 平儿伤重得不行,整个后背都血淋淋的。 大夫已经看过,也给平儿上了药。但平儿还是高烧,昏迷不醒。 林黛玉亲自去看了一回,回屋只能无语叹气。 宝璁也知道平儿冤得很,只是他现在心里更挂心的,却是不见了的贾赦和贾琏。 半夜,他还在书房中焦急地等消息。 吴茴匆匆从外面回来,几乎是冲进了书房,“三爷,不好了!赦老爷和琏二爷是被官兵抓走了!” 宝璁大惊:“哪里的官兵?难不成又是刑部?” 吴茴气喘吁吁地摇头,“不是!有人把赦老爷和琏二爷告了,听说告了十几条罪状!小的也没弄清楚到底都是什么罪,但听着都挺严重的。” “昨晚上是顺天府的人把赦老爷和琏二爷抓走,听说他们今天被押到大理寺去了!” 昨晚上有人抓了贾赦和贾琏,还关到了大理寺去,今天又有刑部来抓贾政...... 宝璁一摔茶杯,顿时明白了! 不知道是昭帝还是谁下的命令,总之今晚贾家要倒大霉了! “赶紧!把人全部都叫起来!”宝璁忙急吼吼地,跑去卧房里叫刚歇下的林黛玉:“你赶紧,带着丫头们,抬着平儿,去老祖宗院子里!” 林黛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宝璁一脸焦急的模样,问也不问,赶紧起来收拾了。 谁知,院子们一开,却见到了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正要抬手叫门的玳瑁。 玳瑁见到宝璁和林黛玉,哇的一下就大哭起来,“三爷!林姑娘!老太太没了!” 此时,荣国府门外,火光大亮,人声嘈杂。 远远的,众人就听到官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还有那扇沉重的大门被哐哐哐敲响。 管家林之孝哭喊着,一路跑进了内院。 “老太太!太太!三爷!忠顺王爷带人把咱们府上围住了!” 世界那么吵,宝璁却在想,下午那句话,竟是贾母的最后一句话了。 第85章 荣国府大门口,敲门的小兵蹭蹭蹭跑到忠顺王面前, 报告道:“王爷, 没人应门!” 忠顺王瞧了一眼隔壁宁国府的动静。 那边的门已经大开了,女人的尖叫声, 男人哭爹喊娘的声音, 穿过一条街道,都传到荣国府这里来。 “没人应门那就撞开!”忠顺王气呼呼地嚷嚷。 小兵差点被忠顺王乱挥的手打到脸, 用力忍了一下才忍住想要避开的冲动。 “是!”他大声应道,然后快步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招呼了一队人去找撞大门的粗木。 府中。 林之孝已经被绑起来,塞住了嘴巴。 此时他正被两个壮实的小厮按在宝璁面前,惊慌失措地缩成了一团。 宝璁院子里挤满了下人,还有院子外面, 也挤着一团下人窃窃私语, 惊慌张望。 林黛玉镇定地指挥了几个下人分别去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还有宝钗那里报信,让她们赶紧换上丧服, 前往贾母那里。 宝璁拉住林黛玉微凉的手, 脑子里思绪飞快地转动。 如何才能搏一搏? 贾母虽然刚去世, 但元春还好好地活在宫中。林黛玉还是安乐县主,他自己在翰林院也没犯过错, 更没有被撤职。宝玉虽还没入朝, 但和北静王关系不错...... 越是关键时候, 便越要镇定。 宝璁缓缓点了一个人的名字:“东明, 你现在想办法出府去。” 在这种时候, 东明没有想到宝璁先叫到了自己。 他忙从吴茴和清霜身后绕出来,躬身上前听着。 “先去北静王府求救,若是北静王不应,也不用耽搁,去宫门口守着,等宫门一开即刻报丧。过几日要是陈平从江西回来了,你和他就去找柳湘莲,不必回贾府了。” 虽然情况紧急,宝璁说话却刻意放慢了语速。 这让惊慌失措的众人,稍微冷静了些,都开始安静下来,听他的话。 东明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宝璁的意思。 他和陈平的卖身契早已不在贾家,若荣国府真的就此倾倒,那投奔柳湘莲便是给他们一条最好的生路了。 “三爷,这......”东明懵懵的,刚要说什么,却被吴茴扯住了衣领。 吴茴凶凶道:“三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还在这磨叽什么?嫌时间太多么!” 说着,他直接扯着东明衣领,撵他赶紧走。 东明明白了,他迅速跪下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东明一走,宝璁安排事情便越加有条不紊,语速也越来越快了。 “紫鹃吴茴,你俩传话各处,说老祖宗没了,准备好的白幔等物都布置上,白灯笼不点蜡烛,直接挂。全部人都换上孝衣孝服,让主子们都去老祖宗那里举哀。” “晴雯伺候玉儿穿衣服,去老祖宗那里,一步都不要离开。清霜,你去拿我大婚时候宫中赐下的玉如意,守好这院子。” 最后,宝璁肃然扫视了一眼众人,冷声道:“都听好了,不准大呼小叫,布置好了之后谨守各处,不准乱跑。” “谁要是闹乱子,直接绑起来,不用等人闯进来处置,我直接杀了!” 众人听了,纷纷吓得抖了一下,缩起了自己的脖子。 宝璁还是头一次说到“杀”这个字! 吴茴紫鹃反应极快,立刻应了一声,招呼众人行动起来。 下人们都是被使唤惯了的,刚才都是惊慌,这一回宝璁出来安排事了,极习惯性的,就开始动作。 晴雯也把宝璁林黛玉和自己的孝服,还有那对玉如意都赶紧翻出来了。 清霜拿了玉如意,宝璁拿着孝服直接往外面套,而晴雯伺候林黛玉一起回屋换孝服。 几人都准备妥当之后,宝璁握了一下林黛玉的手,嘱咐了她两句之后,就让晴雯领着雪雁秋儿她们,护着她先去了贾母那里。 而他自己带着二十来个护院,往荣国府大门走去。 荣国府的大门正被粗木撞得热闹。 宝璁就带着人站在大门后面,看着那大门栓木吱呀吱呀,吃力地承受撞击。 身后,下人们和护院一起,把大门口的廊下也全挂上了白幔和白灯笼,还有各种祭奠用的纸花圈纸人偶什么的。 夜风一吹,白幔白灯笼都晃晃悠悠的,还有纸花和人偶也似乎在轻轻摆动。 十来个火把点着,火焰乱窜,照得大门内十分敞亮,又很温暖。 宝璁忽然从一个护院手上拿过火把,想了想,道:“提桶水来!” 几个晃眼的功夫,那护院就从旁边厢房的茶水间里寻来了一桶水。 宝璁把火把头戳进了水桶,刺啦几下,火焰便被熄灭了。 “火把都灭了,留一个就行。” “是!”护院们也不问为什么,依次上前,把多出来的火把都灭掉了。 等下人们布置好大门内,纷纷撤回自己原先的岗位,大门内便只剩宝璁和二十来个护院,以及一个火光微弱的的火把。 这下子夜风一吹,到处都是白色飘飘荡荡的,便是壮实的汉子看见这副景象,也不自觉地背后凉了一下。 很好,场景很瘆人! 宝璁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那大门栓木,已经开裂了。 他挥挥手,叫一个护院上前开门。 “哐当”一声,栓木却裂了,荣国府的大门也被撞开了。 “妈呀!” 门外的官兵们扔掉了粗木,正要冲进去,却被门内的阴森景象吓了一大跳! “找死啊!叫什么叫!”忠顺王愤怒地上前,踹了两脚被吓在地上的官兵。 而后自己往门里望去。 里面,乌泱泱的,十分整齐地站着二十几个人,一点火光在最后面隐约窜着,忽明忽灭的样子。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的哭喊声。 和隔壁宁国府处处都要溢出来的嘈杂声对比,荣国府□□静了。 再细看那些人的旁边,夜色之下,白色的幔布、白色的灯笼、白色的纸花圈、还有诡异的五彩斑斓的纸人......瘆人...... 忠顺王不自觉地咽了两下口水,强自镇定。 他探着脑袋,高声叫道:“里面是何人?本王奉旨而来,为何不出来拜见?” 宝璁缓缓作揖,往大门口走了几步,让自己一张悲痛欲绝的脸,露在了忠顺王面前。 他哀泣道:“下官贾宝璁拜见忠顺王爷!家中祖母刚刚去世,亲人俱沉浸在悲痛之中。忠顺王爷匆匆带人前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只是不知王爷半夜前来,还让人撞开我府上大门,究竟有何要事?” “本王、本王是来宣旨的!”忠顺王原本的计划,是撞开荣国府大门之后,立刻冲过去,把贾家的人都抓起来,然后把这府邸抄得一干二净。 结果,这贾府的老太君,竟然死在这关键时候了! 忠顺王虽不把贾母放在眼里,但她好歹也是一品诰命夫人,父亲又是开国功臣,又与南安太妃等人是手帕交......昭帝和皇后还给两分面子呢,他难道能在人刚死的时候,就冲进去把府邸给抄了? 而后,忠顺王挺了挺腰板,想道:他这是奉旨行事!抄家难道还得选良辰吉日么! 于是,一抬手往后伸,一封圣旨便递了上来。 “圣旨下——” 宝璁和贾府的护院都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等奖军贾赦,包揽词讼、交通外官,依势凌弱......同知贾琏,国丧内娶亲纳妾、吃酒赌博、强买土地......江西粮道贾政懈怠职责、以权谋私、不谙吏治,此三人辜负朕恩,有忝祖德。今夺去三人爵位官职,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连坐家族。其府中家产,全部充入国库。钦此。” 连坐家族! 宝璁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果然如此,这抄家的圣旨,一般都是连坐家族。 但,还有一线生机。 宝璁跪在地上,直接抬头问道:“王爷,圣旨中下官并未被撤职查办,内子为圣上亲封之安乐县主,也未提及褫夺封号。不知王爷要如何处置我夫妻二人?” 忠顺王冷哼了一声,生气道:“自然将你二人先看管起来,待问过圣上之后,再处置。” “既如此,还请王爷下令,勿要惊扰了内子。”宝璁平静地对忠顺王拜了一拜,而后接着道:“祖母有遗言,说要荣国府的匾额陪葬,还请王爷恩准。” “得寸进尺!”忠顺王面色难看,把自己的佩刀连着刀鞘狠狠地压在了宝璁的脖子上,“你这小儿,有什么资格与本王商量?” 宝璁的脖子被压得生疼,背也几乎要被压弯,但他还是努力咬牙顶着。 “王爷是奉旨抄家,自然不用与下官商量,下官只是请求王爷,希望王爷能恩准下官,让下官完成祖母的遗愿而已。”他说得很慢,似乎在思考着组织语言,其实是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东明去找北静王求助,北静王去趟宫里,再出宫到贾家,光这路程就花时间,更何况还要求情说服昭帝。 忠顺王听着宝璁一口一个下官,脸上还一副平静的模样,心里更恼怒了。 早在当初,这小子就挤掉了他一个门生的名次。若不是这小子有点运气,那传胪的位置根本轮不到他,更不用说在翰林院中任职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编修,还敢在他面前猖狂! 忠顺王恶意地抬眼,命令道:“来人,给我把这匾额摘下来。” “是!” 很快,官兵们搬来梯子,把荣国府的匾额摘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忠顺王面前。 他傲慢地收回了压在宝璁脖子上的佩刀,抽出刀来,砍向了那块在贾家人眼中无比金贵的匾额。 卡卡卡—— 匾额一下子就被砍成了好几块,碎落在贾府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有一小块还咕噜咕噜,摔落到了台阶底下。 欣赏了一会地上的几块破木,忠顺王终于满意了一些。 他把大刀插回刀鞘,得意地看着宝璁,然后冲手下示意,把宝璁和二十来个护院都绑起来。 “进去!”忠顺王道。 “是!” 官兵们整齐划一,都举着火把往里冲,火把点燃了那些碍眼的白幔白灯笼纸花圈和纸人偶。 刚才还黑漆漆的贾家,顿时烈火汹汹的,敞亮起来了。 和隔壁宁国府一样,敞亮敞亮的。 宝璁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门内,脑子里有点乱哄哄的。 北静王怎么还没来?难道真要忠顺王把荣国府抄完了才来?还是说北静王不打算来了?或者北静王还没说服昭帝?他赶不及? 然后,他动了动耳朵,似乎幻听了。 急促的马蹄声。 还有人隐约高喊:“圣上有旨!特赦贾家宝玉宝璁......” 沉重地叹了口气,宝璁苦涩地笑了下,攥紧了拳头,忍下自己想挣脱绳子,冲到贾母那里的冲动。 果然是幻听,特赦他和林黛玉还有可能,昭帝怎么会无缘无故特赦宝玉? 什么刀下留人,抄家前被阻止,这种美好的愿望,原来这么难实现...... 第86章 元春远远地跪在养心殿的台阶下,已经两个时辰了。 黑漆漆的夜里, 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 映照着她脸上病态的苍白, 以及摇摇欲坠、稍显瘦削的身躯。 巧燕和抱琴也跪在她身后,十分担忧她的身体, 却又不敢劝她。 太监江禄奉命送北静王出宫, 从宫门口回来,瞧见元春还跪着, 便停住了脚步。 虽说这位主子如今娘家败了,可还是个贵人, 还有兄弟在, 说不定明儿又一飞冲天了呢? 平日里抱琴和巧燕私下对他也有孝敬,收了人家孝敬, 总不能遇事了一点不理会吧? 这么想着, 江禄脚步拐了个弯,快步走向了元春。 “贾贵人,圣上特赦了您两个兄弟。刚才小的送北静王出宫去,王爷正是去宣旨的。您还是宽宽心, 回去休息吧!”江禄微微弯着腰, 轻声道。 元春抬头,一双水眸泫然欲泣, 又悲又喜, “那我父亲呢?圣上可有什么恩旨?” 江禄摇摇头, “并无, 只是特赦了您两个兄弟和他们妻儿。” 元春听了, 沉默了一会,俯身朝养心殿磕了几个响头,而后跪直了身子,直视前方的目光,由隐忍渐渐归于平静。 “做人,终归是要知足的。” 她轻声呢喃了一句,声音几乎飘散在黑夜里,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远方的某人听。 而后,抬起了自己的手。 身后的巧燕和抱琴顾不得自己有些麻木的腿脚,赶紧忙站起来,上前扶住元春。 元春的膝盖肿了,小腿也麻木得没知觉了。她两只手臂都被扶着,想站起来,却一下子又瘫在了地上。 “主子!”巧燕和抱琴有些惊慌地叫着,把元春的手臂架在肩膀上,用力一撑,才把她撑了起来。 元春的脑门上,冷汗津津,还勉强笑了笑,安抚两人:“没事,就脚麻了。” 其实她何止是脚麻了,便是浑身,从后背到腰上,到大腿,全是一抽一抽地疼。 但这会儿说出来,只能让巧燕和抱琴瞎担心而已。 她对江禄点点头,微微喘息道:“今日多谢公公。”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 将来江禄有需要她帮忙的,她必是要还这个人情的。 江禄笑眯眯地推辞了两句,又将自己的灯笼递给抱琴,目送她们走了之后,才小跑着回去复命。 夜黑,宫道上少有灯笼照亮。 江禄的灯笼虽亮,但破了一个小角,元春三人才走一半路程,那烛火便被漏进的冷风吹灭了。 抱琴扶着元春已经十分吃力,见灯笼熄灭了,便想干脆扔了灯笼,巧燕忙拦住道:“留着吧,或许以后用得上呢?” 抱琴埋怨了句:“这破灯笼,哪里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巧燕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腾出一只手来,拿过那破灯笼。 元春也不拦着,只随口道:“留着就留着吧,还缺地方搁灯笼么?” 抱琴不说话了,心里闷得很。 原先元春受宠的时候,各宫的赏赐和礼物流水一般,库房里放都放不下。而现在呢,库房空荡荡的,别说赏赐和礼物了,便是应得的份例也时常被暗中克扣。 确实不缺地方搁置破灯笼。 好不容易回了住处,元春头疼,直接衣服都没脱,就歪在了床上。 巧燕出去传热水,却没人应声,干脆自己去了茶水房打热水。 抱琴替元春松了头发,解了外衣,忽见元春衣裙下摆有点点血迹,差点惊呼起来。 元春累得睁不开眼睛,倒没发现抱琴的异常。 巧燕寻了热水,进屋来就瞧见抱琴小脸唰白的,直冲她招手。 她忙上前一看,也瞧见元春衣裙上的血迹,顿时心里咯噔起来。 迅速撩起那裙摆看了一眼,又拉过元春的两只手腕,她挨个摸脉,反复了好几次。 “怎么了?”元春闭着眼睛,疲惫地问。 巧燕轻声道:“没事,您只是有点累着了。我找颗安神丸,您吃了再睡吧!” 元春唔了一声,又继续迷迷糊糊地睡。 抱琴想问巧燕,巧燕指了指元春,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抱琴便看巧燕出去,捧了个锦盒来,从里面拿出了指甲大的药丸给元春吃了,又拿出银针,替元春扎了两针。 迷糊着的元春难受得很,急促喘着气,又呜咽着,想挣扎的样子,却又没力气,挣扎不动。 腰背又抽抽,浑身冰凉冰凉的,下面都没什么知觉。 等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慢慢平稳了呼吸,陷入了熟睡。 抱琴和巧燕用热水替她擦洗,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盖好被子,悄悄退到了外屋去说话。 抱琴焦急,悄声问道:“主子到底怎么了?” 刚才巧燕喂元春吃的,可不是安神丸! 巧燕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与抱琴道:“我刚摸到了喜脉,但日子实在太浅,不能确定。” “喜脉?”抱琴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大喜事! 可刚才元春衣裙上那些血迹?难道滑胎了? “那今日主子跪了那么久,会不会?” 巧燕摇了摇头,忧虑道:“是不是喜脉都不确定,以防万一,我先给主子吃了安胎丸。但要真是喜脉,今日这么折腾,也很难说。” 抱琴惊住了,瞧瞧里屋,又看向巧燕,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盼孩子盼了那么多年......” 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若真是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再没了,那...... ===888=== 不知是宝璁运气好,还是宝玉福泽深厚。 东明跑到北静王府的时候,北静王已经为了宝玉被抓的事,进宫求情去了。 所以忠顺王这边才刚叫人抄完了王熙凤的院子,北静王那边带着圣旨,一路快马就到了荣国府。 “忠顺王爷,圣上已经特赦了宝玉宝璁,又有口谕,许老太君的灵柩在府中停七日,你也不要太过份吧?”北静王举着圣旨,匆匆拦住忠顺王带人冲去贾母院子的路。 宝璁被塞着嘴巴摁在一旁,刚才差点没用喉咙吼出声来。 忠顺王瞄了眼圣旨,哼了声,别着脸倨傲道:“本王哪里过份了?” “本王这不也是奉着圣上的旨意,办公事吗?” 他也挥挥手,叫人捧上了一封圣旨。 圣旨这东西,谁还没有啊? 北静王这厮,每日就知道在昭帝面前装乖卖巧,还敢到他面前杠来了,真是不知道好歹! 忠顺王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北静王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大家都是王爷,都捧着圣旨,谁又比谁低了? 平日里他不与忠顺王仔细计较,可今日他就是为护着宝玉护着贾家来的,这时候被吓住,可要丢大脸! 于是,北静王也在心里悄咪咪嗤了一下,依旧举了举圣旨,若无其事道:“忠顺王您要办事,但本王也要办事,不若你我各退一步,不要弄得太难看。怎么说,你我也都得遵照旨意不是?” 瞄了一眼北静王手上的圣旨,忠顺王只觉得胸口被气得生疼,于是又冷哼一声,越加抬高了自己的下巴。 北静王见状,咧咧嘴,招呼自己的手下上前,“快,将宝璁兄弟松开!” 双方侍卫暗中较劲了一番,宝璁总算被松了绑,站到了北静王边上。 “多谢王爷!”宝璁感激地冲北静王深鞠一躬。 北静王笑笑,随意回了一礼。 之后,在北静王与忠顺王的对峙之下,整个荣国府,除了贾母、宝玉、宝璁三人的院子,其余院落和荣国府后街边边角角都被抄了个干净。 能搬的都被忠顺王的人装箱搬走了,暂时不能搬的,也都贴上了封条。贾府的下人全部被赶鸭一样,圈到了前院,而王夫人等家眷都被禁足在贾母的灵堂。 宝璁厚着脸皮,直接花银子,把贾府的人全赎了出来。 天亮的时候,忠顺王总算走了,贾家只剩一队官兵看守。 “宝璁兄弟,不出两三日,宝玉也很快会回来,你不用太担心。”北静王安慰宝璁道。 宝璁又向北静王深深鞠了一躬,由衷感激道:“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王爷!下官铭感五内,日后一定结草衔环以报!” 北静王一口一个兄弟,宝璁却不敢觉得自己脸大,真能和王爷称兄道弟了。 但北静王以往与宝玉相交,一向不拘礼节,此时见宝璁虽长得和宝玉一模一样,却完全对他恭恭敬敬的模样,顿时觉出无趣来。 还是宝玉合他心意,谈天论道全凭心性,从不拘泥于身份官位。 “无趣无趣。”北静王含在嘴里默念了两句,客气笑着,拱手告辞。 宝璁自然还是恭恭敬敬的,一路送出了大门。 目送北静王离开之后,宝璁回头,往荣国府走了两步,蓦然瞧见碎裂在地上的荣国府匾额,愣住了。 紧张了一整夜的心,从石头脆成了干枯的松木桩,啪嗒一下,磕碎了。 疲惫感劈天盖地而来。 他再往那大门走了几步,不知怎么的,双脚像打了结,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下就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手腕磕破了皮,而边上,静静躺着,一把极眼熟的,小刻刀。 黄花梨木的刻刀,是王熙凤当初特地叫人做了给他的。 那时候他搬出怡红院,便把这套小工具扔在了怡红院的库房,没想到今儿重新见到了。 宝璁捡了那小刻刀,嗖嗖爬起来,左右瞅瞅,没寻到其他的,有点失落。 这搬箱子的人也太精细了,怎么只掉落了这么一把小刻刀? 第87章 “三爷!” 两个人声,从门里门外同时响起。 宝璁乍然惊醒过来, 抬头一看, 是吴茴和东明。 东明回来了, 奔进大门擦着汗道:“小的等到了宫门开,已经将老太太去的消息报进宫中了。” 吴茴却更着急忙慌:“琏二奶奶不好了!” 宝璁忙问:“怎么回事?昨儿官兵闯进老祖宗院里了?” 吴茴急速摇头,“不是,老太太院子里守得严, 奶奶她们都没事, 只琏二奶奶,昨儿根本没去老太太院里!” 宝璁惊了一惊, “不都叫请过去吗?她为何没去?” 虽然时间紧迫,但立刻换上孝服去贾母院中也来得及。便是王熙凤那院子路程远, 她干脆带着孝服去了贾母院中再换也行, 怎么就没去成呢? 只听吴茴解释道:“琏二奶奶本是要换了孝服立刻去的,谁想她知道忠顺王爷带人上门抄家, 便改了主意先不去了。只叫奶娘和丫头抱着巧姐过去,请太太们照看。她自己好像要收拾东西。” “平儿不在,其他丫头劝不动琏二奶奶。后来一耽搁,琏二奶奶和尤二奶奶就被堵在院子里了。” 他喘了口气, 继续道:“早上前院解了圈禁, 我就赶去琏二奶奶那里看情况。那院子门被贴了封条,尤二奶奶抱着琏二奶奶坐在门口地上哭, 琏二奶奶吐了一地的血, 都没个人样了......” “我已经让人找担架, 待会抬去老太太院中安置。” 听到一半,宝璁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王熙凤这人,真真是人为财死! 遇上抄家这样的祸事,竟然还心存侥幸,想收拾自己的金银家当。 如今好了,亲眼看着家当被抄没,便果然挖了她的心,要了她的命! 宝璁直摇头叹气,“可叫人请大夫了?” 吴茴道:“叫人去请了,可如今还有哪个大夫肯上门?琏二奶奶怕等不到大夫了!” 没错,贾家如此大罪,如今别说普通大夫,便是贾家的挚交好友都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上门? 焦急踱了两步,宝璁道:“大夫恐不会上门了,东明你雇个车,把凤姐姐和尤二姐直接送济世堂去,那里的大夫和我有两分交情,不会不理。” “吴茴,你叫人赶紧把凤姐姐和尤二姐抬门口来。” 送去还有两分活命的机会,呆在贾家等着大夫上门,可真是要死定了! “是,我就这就去!”吴茴急匆匆离开了。 东明正要走,宝璁又叫住他,“多雇几辆车,待会给太太她们用。” 这府邸被封,贾母灵柩还能停几日,贾家人却住不得了。 王夫人等人,得即刻搬出去才行,至于搬到哪里......林黛玉的嫁妆里,在京城南边还有一三进宅院空着,收拾收拾,能暂时住一住。 东明机灵,赶紧去雇了马车,又回来和宝璁一块等着王熙凤被抬出来。 王熙凤躺在担架上,因穿着白色孝服,那满身的血迹看着分外吓人。 宝璁忙脱了自己的孝服,又把自己穿在里面的外袍脱下来给王熙凤盖上,虽外袍单薄,但也能给王熙凤遮一遮这惨样。 送走了王熙凤和尤二姐,宝璁心里沉甸甸的,收拾了一会心情,才带着东明往贾母院子里赶。 路过前院,他瞧见被禁足在前院中的下人们探头探脑的,里面唧唧喳喳一堆议论声音。 宝璁买下这些人也不是为了以后再使唤他们,而是因为贾家的名声,且念着他们好歹在贾家伺候过一场。 如今贾家不需要死撑大家族的场面,也就不必那么多下人了。 他掏出一堆卖身契,递给东明:“把卖身契都还给他们,随他们投奔其他人或者恢复自由身,如今家里养不起那么多人了。” 东明接了卖身契,问道:“若是有人非不去,还要留在家里伺候呢?” 从前这种事情多的是,贪图国公府的富贵,个个赖着,死活不肯走。现在虽荣国府没了,可宝璁还是个官,林黛玉还是县主,宫里还有位娘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点心思的人,都明白。 宝璁哼了声,冷冷道:“若忠厚老实的便留下几个用,那些喜欢偷奸耍滑的,你自己想办法打发了!” “哎!”东明明白了宝璁的意思。 正是这时机,彻底清理这些蠹虫,一点都不用客气了。 进了贾母院子,宝璁一眼看见了灵堂。 往日庄重贵气的大堂,如今一片白色,凄凄惨惨。 众人都跪在灵堂前吊唁,低头烧纸,轻泣抹泪。 满院子飘着灰烬,灰扑扑的,很是萧瑟。 邢夫人披麻戴孝,趴在灵柩前,哭哭啼啼,分外伤心:“老祖宗啊,老祖宗哟!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留下我们一堆子子孙孙,如今家里又被抄了,以后可怎么办!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是为贾母的去世伤心,还是因为荣国府倒了,她的家当全被抄没了伤心。 只表面上一对比起来,外人见了,还以为贾母的子子孙孙中,唯有邢夫人是真孝顺了。 鸳鸯领着一堆丫头,也跪在灵前,默不吭声的,暗暗流泪。 虽没有大动静,那眼泪可比邢夫人的真挚多了。 林黛玉宝钗探春惜春几个,虽然都低着头,掩着自己神色,可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却已经叫人感受到了她们的伤心。 宝璁恍然,停住了脚步,一时没敢上前。 虽已经知道贾母去了,可还不敢置信。 她昨儿还和他说过话呢,怎么今日人就没了...... 晴雯红着眼睛,频频张望外面,先看到了宝璁,便小声提醒了一句:“三爷回来了!” 王夫人赶紧领着众人起来,上前围着他关切。 “可受伤了?” “受委屈了?” “忠顺王有没有为难你?” ...... 七嘴八舌的,宝璁都一一回答了,任由她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番。 众人见宝璁只是衣服脏了,发丝乱了点,手腕上有些擦伤,其余都好好的,便忙在心里念了好几句佛祖保佑。 王夫人想起王熙凤来,又问:“我听下人来报,说凤哥儿和那个尤二姐受伤了,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知道?” 宝璁迅速斟酌了一番,冷静回道:“已经叫人送去济世堂了,尤二姐估摸着只是受了惊吓,可凤姐姐本就生病,这次恐怕......有点不好。” 王熙凤那样子,恐要不好。可这些女人本就受了许多惊吓,要是再听见一坏消息,不知又要吓成什么样。 现在她们心里虽有为王熙凤担忧,但毕竟没有看见王熙凤浑身是血的惨样,便没有那么刺心的惊。 那边,邢夫人哭了半天,见众人都围着宝璁去了,便也站起来,期期艾艾地挤进人群,问宝璁:“如今家里这样,今后可怎么办呢?” 贾母没了,她的家当也被抄没了,丈夫儿子又将要流放,她能倚靠的,就只有宝璁宝玉这两个侄子了。 王夫人却还记挂着别的:“你父亲已经被判罪,那宝玉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宝璁缓声道:“林妹妹在京城南边还有个三进的宅子,我叫人收拾了,你们先搬过去住。不过那里地方小,探春惜春两个就先跟着林妹妹去别院住。” “宝玉那里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去大牢外守着,等他出来,很快能接他回家。” 说到回家,宝璁不留痕迹地顿了顿。 宝玉可太惨了,走的时候,还有家呢,一转眼,回家没有家,连最亲的祖母也没了。 但现在可不能勾起王夫人这伤感来,宝璁暗暗转了话题:“倒是另外有件事更紧急,大伯、父亲还有琏二哥都是被判了流放,圣上旨意今日内就要启程。他们路途遥远,我得赶紧帮他们安排打点。尤其是父亲,得妥善安排人照顾才行。” 贾母去世,他按例得服丧守制一年,宝玉在一年内也不能参加科举。若贾政有个万一,那他和宝玉就得服丧守制三年。 虽说他不屑于揪着这些荣华富贵,可朝廷政治瞬息万变,一年三年的,都不知道变化成什么样了! 家里只是过得朴素些还好,可元春怎么办呢? 贾家是墙倒众人推,宫中那些小人,见贾家落魄了,还不个个踩着元春往上爬? 没了娘家靠,元春还能有小命好好活着? 无论怎么考虑,他在这时候,还是尽可能在官场撑住才行。 所以现在保住贾政的性命,十分要紧! 王夫人犹豫道:“你父亲这身子得安排个大夫跟着才行,还要家里人派几个人,贴身照顾,便是我亲去也使得......” 夫妻一场,本该同患难,但王夫人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大愿意的。 她还得照看宝玉和她孙女呢! 况贾政那里,平日都是赵姨娘和周姨娘伺候,她跟着两个姨娘一块去,总觉得气闷别扭。若她自己跟去照顾,把赵姨娘和周姨娘扔在家里,那就更气人了! 不过王夫人也是白说这一句,她料到宝璁不会让她跟着贾政一起去。 果然宝璁道:“家里事情多得忙不过来,还得太太看着主持,我看赵姨娘和周姨娘伺候父亲很好,她们跟着去,我们也能放心。” 拉拉杂杂商量一堆,期间又有隔壁尤氏领着尤老娘来投靠,宝璁便把贾蓉贾珍流放的事情一起安排了。 耽误了许久,众人已经累得不行。 宝璁便让人收拾了宝玉和他院子里的东西,劝众人离开府邸,分别前往林家别院和南边的三进院子安置。 到底是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王夫人和邢夫人临到要走了,十分舍不得,直扑在贾母灵前,激动地大哭了一场,鼻涕眼泪横飞也顾不得了。 终是在众人的再三劝说下,才被扶着,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只鸳鸯不肯走,她固执地跪在贾母灵柩前,难过道:“她们都可走,只我打小受老太太的恩,不能扔下老太太一个人在这里躺着。不然老太太觉得孤单了,觉得冷清了,可怎么办?” 宝璁叹了口气,没再劝她。 说起对贾母的心,贾家谁比得上鸳鸯呢? 下午,被流放的几个人都被官差押着,到老太太灵前拜别。 而贾政也被抬着出了厢房。 众人拜别贾母,又是一众乌泱泱的哭声。 贾政哭不出声音来,只能躺在担架上流泪,又望着宝璁,也不知想说什么,而说不出话。 宝璁只能安慰他道:“父亲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母亲。以后若有机会,儿子一定求圣上赦免父亲。” 又指着赵姨娘和周姨娘道:“两位姨娘一向照顾父亲周到,这次父亲在路上,有两位姨娘照顾,还有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照顾,必不会出差错的。” 贾政老泪纵横,瞅瞅四周,没有寻到王夫人的身影,终于脸色难看地死心了。 赵姨娘却哭得比贾政还伤心。 她一个生了姑娘和少爷的姨娘,如今竟然落得和周姨娘一个待遇了。 陪着贾政去流放,岂不是比跟着去坐牢还辛苦? 往日贾政还能护着她,现在贾政不行了,家里都是宝璁这小崽子和太太做主,真真是要一心弄死她啊! 赵姨娘边哭,边想着以后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周姨娘倒神色淡淡的,反正她以前日子过得也没多少,如今跟着去照顾贾政,不过是换个地方过平淡日子而已。 不过耽搁一会,官差们就开始催促:“都快天黑了,我们要赶紧上路了!” “还请几位大哥通融通融!”宝璁又给官差塞了点银子,再分别给了几人一笔路上用的银子,拖来拖去,还是得送人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宅院,分外空荡荡起来。 贾家这花团锦簇,一朝散去,竟那么迅速,只用一日,人就散干净了。 将来到底何去何从? 宝璁有一恍然,忽然真又觉出了,什么叫没有根的浮萍。 望了望贾母灵堂,他越觉得心里空了起来。 ===888=== 宝玉回来的时候,宝璁正坐在贾母院子的门槛上,刻玉。 浑身狼狈的宝玉,从大门口一路哭到了贾母的院子,骤然看见这场景,有些愣住了。 他茫然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却没错,宝璁真在刻玉。 他聚精会神地,拿着小刻刀,在碎玉上,慎重地划下一刀。 而下一刻,那碎玉从宝璁的手里掉落,摔在了地上。 宝璁揉着胸口,直疼得脸色发白。 第88章 原以为是错觉, 结果试了又试, 竟然是真的。 他一刻玉, 就像是刻刀划在心脏上一样,极痛。 宝玉觉出不对劲, 脱口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宝璁慢吞吞站起来,而后,不露痕迹地把刻刀和碎玉都揣进袖子里, 他镇定道:“没受伤, 只是有点累。” 他细细打量宝玉,去牢中之前还十分干净整齐的锦衣华服,已经又脏又破;头发乱了, 玉冠和发辫上的珍珠都已经不见;脸上全是胡渣子, 眼睛红肿着, 还有未擦干净的泪珠。 活脱脱一个被欺负惨了的小可怜, 看起来可比他狼狈多了。 宝玉被打量得不自在, 吸了吸鼻子, 下意识瞧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脖子。 脖子上,挂着玉的金项圈, 不见了。 宝璁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他脖子上, “你的玉呢?被谁抢了?” 宝玉有点委屈, “我、我不知道, 昨晚上太黑了, 没看清楚人。” 若是原先那块玉也就算了, 他一向不在乎那些虚浮的金银什物, 没了还更好。可那块玉,是宝璁特意刻了给他的...... 昨儿晚上一乌泱地闯进来几个人,抢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就走,他哪知道谁是谁呢? 宝璁沉默了一会,觉得有点可惜。 那块玉可是他唯一刻出了神智属性加成的作品,若是找不回来,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混帐! 又想起刚才刻玉心脏痛的事故来,不禁怀疑,是不是和宝玉的玉被抢了有关联...... “宝璁......”宝玉委委屈屈的。 宝璁摇了摇头,“丢了就丢了,回头我再刻一块给你,只不要让太太她们知道了,免得她们担心。” 宝玉点点头,望向贾母灵堂,又伤心起来,刚止住的眼泪,哗哗往下流。 刚出大牢,东明就和他说了,贾母去了,荣国府被抄了,太太们也被赶出了府邸。 他的家,没了。 宝玉失魂破魂地小跑进去,跪在贾母灵柩前,泣不成声。 “老祖宗、老祖宗,您怎么不等等我,等我回来啊......” 宝璁跟着,小心地跪在宝玉身后,望向贾母灵柩。 高高的棺木,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没有直接看见贾母。 他一直也没哭,也没有去看贾母躺在里面的样子,仿佛没有直接看见,就能在心里描绘贾母还活着的样子。 而宝玉像个女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 宝璁心道,真像是哭了两个人的份。 ===888=== 林家别院,清霜把上衣脱了,正艰难地替自己上药。 昨晚上,他虽然捧着御赐的玉如意,但那些官兵实在不好惹。个个仗着忠顺王的势,揣着明白当糊涂,竟直接缴了玉如意,将他绑起来痛打了一顿。 院子没守住,那些官兵冲进去之后,简直和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看见贵重的东西就抢走,若是抢不走的大件便疯狂地砸坏。 幸好北静王及时赶到,林黛玉那上锁的小库房没被砸开。 听说宝玉的院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不仅小库房被砸开,便是宝钗的嫁妆都被抢了许多。 到最后也只能感叹,人没事就好。 虽然宝璁林黛玉都没有怪罪,但清霜自己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这还是他头一回办差事砸得这么彻底。 东明吴茴他们,个个都在这场祸事中立了功,只有他,不但没立功,还丢人了! 清霜叹了口气,努力伸手够背后的伤,却没够着,心里不禁泛起一股急躁来,气得把金创药都摔在了地上。 “清霜,你在么?” 门外有人敲门,清霜听出来是晴雯的声音。 心里更焦躁了! 清霜没吭声,假装自己不在。 晴雯却还是敲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赶紧开门!” 清霜气呼呼的,随意穿上上衣,盯着门口,就是不吭声,也不开门。 门外安静起来,没了动静。 晴雯像是走了。 不过清霜可不那么傻,他都瞧见了,晴雯往边上躲着去了,那头上的发饰影子都在露在窗边上。 这小妮子,竟然耍心眼,想骗他开门? 门都没有! 不料,等了一会,他听见晴雯在门外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清霜晕倒了!快来人!” 清霜急得不行,一个箭步冲过去开了门,喝止了晴雯:“你瞎叫什么?谁晕倒了!” 东明和吴茴他们一向都喜欢嘲笑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要是知道他被打了一顿就晕了,那还不得拿这个笑他好几年? 晴雯见清霜一脸气愤地站在门口,却乐得笑了。 她上去一把推开清霜,熟练地进了屋里,傲娇道:“谁叫你在屋里装死呢?” 清霜无奈,跟着进了屋,没好气问道:“你来做什么?奶奶那里不用伺候?” 晴雯将手上的盒子打开,摆出了一堆的伤药和纱布,瞧着清霜脸上的伤,细细道:“奶奶那里一堆人伺候,她等着三爷回来,可没空搭理我们。”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清霜坐下:“你来,我给你上药。” 清霜没动,“不用你,我已经处理好伤口了。” 晴雯哼了一声,横眉一竖,张嘴就朝外面喊:“来人啊,清霜他......”说了一半,却被清霜捂住了嘴。 清霜气愤道:“你干嘛呢?今日大家还不够累么?你还有力气瞎嚷嚷什么?” 本以为伶牙俐齿的晴雯会辩解,谁知她却一下子红了眼睛。 也不说话,只拿水汪汪的眼睛使劲瞪他。 清霜禁不住她那气势,终是叹气着移开了手:“......你可别乱叫了,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晴雯扁着嘴,拿了金创药的瓶子,打开,“坐下,脱衣服。” 清霜:“......” 僵持了不到一会,又败在了晴雯的坚持之下。 他背对着脱了上衣,坐在圆凳上。 一见清霜背上从横交错的伤口,晴雯就红了眼睛。 她咬着牙,默默替他擦了药,又熟练地替他裹好了纱布,从头到尾,再没吭一声。 ===888=== 天擦黑了,宝玉被宝璁拉着重新收拾了一番,送去和王夫人宝钗她们团聚。 王夫人她们正等得心焦,见宝玉回来,忙围着他一阵心疼。 “宝玉啊,我的儿,你真是受苦了!”王夫人拉着宝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番。 宝玉虽然重新收拾过,但那脸上的憔悴,还有眼睛的红肿是掩饰不住的。 王夫人见了,自然难过得紧。 宝钗和袭人也跟着抹泪,宝玉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人,只能喃喃安慰:“太太,我没事。” 他又求助似的看向宝璁,宝璁却站在墙角边上装石像,假作没有瞧见宝玉的求助。 他已经料想到了,一堆人围着宝玉必是要哭哭啼啼的,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还是宝钗先恢复了理智,劝王夫人道:“宝玉这几日定是吃不好睡不好,不如先叫他用些粥食,待会好好睡一觉,等明儿再慢慢说话?” 王夫人擦着眼泪,拉着宝钗直点头:“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到,正该这样。” 于是吩咐袭人,传了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上来,看着宝玉用了,又叫宝钗和丫头们簇拥着宝玉去歇息。 等一堆人都走了,王夫人却问宝璁:“你哥哥那玉呢?” 宝璁有点惊讶,还以为王夫人发现了宝玉的金项圈丢了,会立马发作出来,却没想到她忍了这么些时候,等宝玉去休息了,才开口问他。 王夫人的神色十分紧张,显然是担心宝玉的玉出了什么事。 宝璁想了想,还是说了谎:“那玉我收着,打算拿去清风观去去晦气。” 话是这么说,不过是个托词。 不过王夫人很信神佛,听宝璁这么说,果然整个人都放松许多了。 她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经,缓缓道:“是该这样,最近家中......不太平,连宝玉也去了一遭牢里,正该抄些经,在神佛前面供一供,求神佛保佑家中平安。” 于是又和宝璁商量清风观做法事的各种细节,以及她自己和家中女眷抄写经书的愿望。 宝璁都一一应了,毕竟这只是花点银子的小事,就当作安王夫人的心。 大门外传来一些嘈杂声,宝璁信步往门外走去,正瞧见林黛玉与一人影见礼。 宝璁定神一看,发现竟然是冯江义。 冯江义自然也看见了宝璁与王夫人,忙上前来见礼,“宝兄弟,婶娘,我来晚了!” 王夫人很是惊诧,“你、你怎么来了?”又看向冯江义身后,见没有迎春,心中疑惑更甚了。 早上荣国府才被抄了家,全京城估摸着都传遍了,晚上冯江义竟然就敢上门来拜访,真是稀了罕了! 冯江义解释道:“今日我母亲与迎春听说了府中消息,十分担忧婶娘与众位姐妹,所以特地收拾了些贴身用品,让在下送来应急。” 迎春给的,自然都是好东西。但冯家送的东西,就很一般了。对平常人家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东西,连贾家以前下人用的都比不上。 再有林黛玉送来的东西,一对比,便显得冯家送来的物什,没那么尽心了。 宝璁只忙迎上去,问林黛玉:“不是让你在家里休息?怎么过来了?” 林黛玉小声道:“两位妹妹都已经安置好,我在家也是闲着,不如收拾些太太们得用的东西送来,这边这样简陋,太太们怎么住得惯?” 大门口,吴茴紫鹃已经领着一帮下人,把林黛玉和冯江义带来的东西,都指挥着往宅子里搬了,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应有。 别说如今院子里的十几二十口人,便是再翻一倍人数,也尽够用了。 宝璁握了握林黛玉的手,拉着她退在一边,看王夫人与冯江义寒暄。 “你们夫妻真是有心了,请转告你母亲,多谢她还记挂着我们。”王夫人虽然落魄,但还是一副贵妇人的模样,面上微笑着保持礼数。 冯江义正要回话,却不妨邢夫人从屋里出来,一脸气愤道:“家里出了如此大事,为何迎春不回来?” 她瞄了一眼冯江义带来的东西,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们家难道还缺这点子东西用?若真是关心我们,为何她不亲自回来看一眼?” 说着,邢夫人竟抹泪起来:“她可是从小在老祖宗身边长大的,如今老祖宗没了,竟也不回来祭拜一番,真是白瞎了老祖宗疼她的一番心意!” 宝璁和王夫人毕竟不是迎春的至亲兄弟和母亲,只能皱着眉头,劝邢夫人:“迎春怎么不关心咱们?她这不是让你女婿送东西来了么?” 邢夫人却还不依不饶,直骂迎春不孝顺,家里如此祸事,都不知道回家看看! 冯江义只好尴尬解释道:“迎春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我母亲怕她回来伤心太过,身体受不住,因此留她在家里休养......” 听了这解释,邢夫人倒更气了,“身子不适?我们迎春在家时一点小毛病都没有过,怎么如今去了你家不过几个月,竟然就身体不适?” “难不成我家金尊玉贵的女儿,到了你家便受了苛待才身子不适?如今家里落魄了,你和你母亲两个是不是打着主意,要害死我女儿,好私吞了她的嫁妆?” 越说越不像话,王夫人忙喝止道:“嫂子!你女婿明明是好心上门帮衬,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宝璁也厉声道:“大伯母,如今家里不太平,你正该谨言慎行,怎可如此乱说话?须知祸从口出,如今你还有住的地方,若再胡言乱语,侄儿恐怕你连这里都没得住了!” 邢夫人欺软怕硬,刚也就是想找个借口拿捏冯家,好让他家把迎春的嫁妆吐一些出来。 她多年的家当都被抄没了,贾母那里连个屁都没留下,贾琏和王熙凤自顾不暇,二房的家私又与她毫无关系,她这不是病急乱投医,才惦记了点迎春的嫁妆么...... 再说了,虽然出嫁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但就算是泼出去的水,那也是贾家血脉相连的女儿,迎春和冯女婿难道不应该帮衬帮衬么? 但邢夫人也知自己有点太不要脸,只好讪讪道:“如今家里落魄了,我这不是担心迎春在夫家受委屈么?” 有这话圆场面,众人的脸色才稍微缓了些,只依旧瞪着邢夫人,警告她别再乱说话。 宝璁无力叹气,忙与冯江义告罪:“妹夫不必把伯母的话放在心上,伯母这几日受了惊吓,神智不清,并不是说的真心话。明日我便送她去医馆看诊,以后必不会给妹夫添堵的。” 邢夫人为宝璁的话吓了一跳,正要嚷嚷起来,被王夫人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了。 王夫人吩咐丫头道:“大太太病糊涂了,快请她回屋里休息。” 丫头们应了声,赶紧拽着邢夫人回屋里,也不管邢夫人嚷嚷什么话还没说完之类的。 冯江义也是要面子的人,听邢夫人的话,自然脸色难看得紧。 没想到好心带了东西上门拜访,还得遭人奚落。 但好歹有宝璁和王夫人很客气,他便压下了心底的怒气,缓了脸色,与王夫人道:“婶娘知道,迎春一向挂心家里,今日还说要去那府邸祭拜外祖母,只是她身子实在不便,我与母亲才劝她在家里休息......” 林黛玉担忧迎春,便问:“迎春到底是怎么了?若真是哪里不好,回头我与宝璁也替她请个好大夫仔细瞧瞧。她那样年纪轻轻的,落下什么病根可不好。” 冯江义顿了顿,脸上忽然有点红了:“不是身子不好,是怀孕了,大夫说她忧思过多,须得多静养......” 第89章 迎春怀孕, 可真是件大喜事! 生怕冯江义又说出一个坏消息来, 听说是喜事,宝璁浑身的紧张都松懈了下来, 连心里的疲惫也消散了许多。 王夫人更是激动,下意识转头, 想找宝钗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忽见旁边站着抿唇微笑的是林黛玉。 这才想起,宝钗早照顾宝玉休息去了。 王夫人只微怔了一下,笑容未变,像是原本就要寻林黛玉说话一般, 念叨道:“你们几个都在老祖宗身边一处长大, 如今有这大喜事,真真是老祖宗在天有灵,保佑大家呢!” 林黛玉心思敏锐,自然发现了王夫人的小尴尬, 不过她忙着为迎春高兴,并不放在心上, 只微笑着道:“是这样, 若是老祖宗能早些知道这消息就好了......” 说着,又有些泪花泛上来, 她忙轻擦掉了。 “冯姐夫,恭喜啊!”宝璁笑着, 连连向冯江义道喜, 还约定了等过段日子, 带着林黛玉和家里姐妹去冯家拜访,看望迎春。 此时这样高兴,他可想不到,将来自己会为这还没出生的孩子操心一辈子。 天色已晚,几人站在院中说了一会话,冯江义便告辞离去,宝璁和林黛玉也要回别院。 王夫人一路送到了院门口,看着宝璁和林黛玉上了马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觉得那事,还是先找宝钗商量。 ===888=== 林黛玉在马车上便已经累得不行,打起了瞌睡。 宝璁干脆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到了别院,也不叫她起来,只卸了门槛,直接让马车行至内院,而后小心抱了她回房,安置在床上睡熟。 林黛玉若有所觉,半睁着眼看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回房,而宝璁正坐在床边看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迷蒙着眼睛,要起身洗漱。 宝璁忙拦住,笑道:“先睡,等睡饱了再洗漱不迟。” “那怎么行?也太不像话了。”林黛玉嘟囔着,蹭了蹭被子,挣扎着要起床。 宝璁乐了,自己也躺床上去,伸手一揽,便把林黛玉困在怀里,哄道:“睡罢,又没人管你,明儿还有事要忙呢,折腾什么?” 用手轻拍着林黛玉的后背,哄她睡觉。 “不行,不像话......”呢喃了几句,林黛玉已然又睡熟去了。 明明累得不行了,竟然还惦记着那些礼数,可真是个刻在骨子里的大家闺秀! 望着小姑娘的恬然睡颜,宝璁笑了笑,自己也闭上眼睛,进入了睡梦中。 这一天一夜,这样漫长,可终于过去了。 次日开始,便是贾母丧事。 银钱是小事,内院由王夫人主持,李纨、宝钗、林黛玉帮忙,井井有条。 宝玉宝璁两个接待外客,也不十分忙碌。 按说贾母的身份,来祭奠的人应该很多,但贾家遭遇祸事,大多数人都在观望而不敢上门,只有薛家冯家之类的至亲姻亲前来。 过了一日,宫中派人来祭奠,其他观望人家才纷纷上门,路祭棚子也多了起来。 宝璁只暗暗将这些人上门的时间记在心里,世情如何,也由此可窥探一二。 贾母的丧事只办了七日,棺椁就运到铁槛寺去停灵了。 一同送去的,还有王熙凤的尸身。 王熙凤死得一点也不突兀。 在济世堂,大夫用了最贵最好的药,连百年参片熬的汤也灌了几碗下去,她还是在半夜里静悄悄地去了。 王熙凤大概没想到,自己闭上眼之后,就再也没清醒过来。而临死之时,身边竟只有一个她示若仇敌欲折磨死的尤二姐。 尤二姐怀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贾琏若能回来,极有可能会将她扶正。 尤二姐若成了正室夫人,那巧姐儿便在名义上成了她的女儿,不说吃喝用度,便是婚嫁上也能插手一二。 若是还能开口说一句话呢,王熙凤会不会悔恨,自己生前没有多善待尤二姐一分?怕不怕尤二姐会暗中苛待巧姐儿? 她心里怎么想,人死灯灭,众人已经无从得知了。 只觉得她也勉强算幸运。 前日里忠顺王的人抄出了一叠放利钱的凭证,若是王熙凤此时还活着,说不定得受牢狱之苦,到时候死在牢中,恐怕比如今还要凄凉几分。 怎么的都是死,真是时也,命也。 王夫人哭得最伤心,好歹王熙凤和她亲近一场,也是她唯一嫡亲的侄女儿,怎能不心痛? 丧事忙完,舒缓了好几日,王夫人才平静了些。 又选定吉日,吩咐宝玉将贾母、贾敬、秦可卿、王熙凤四人送回金陵老家安葬。 宝玉也顺便在老家安心念书一段时间,可以参加了院试府试再回京。 宝钗为宝玉收拾行李,宝璁却更是着急。 宝玉那块玉,他派人寻了又寻,满京城都暗中打听了一番,愣是没寻到。他只好又找块质地颜色差不多的,重新替宝玉刻玉。 结果此番刻玉,却比上一次更为痛苦艰难。 不仅花费的时间多了一倍,而且他每刻一刀,刀子就像是划在他心口上一样痛。 宝璁仿佛觉得是自己错觉,可那刻玉时,心口的疼痛感,又十分真实。 等刻完玉,他浑身是汗,唇色苍白,整个人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 怕林黛玉和王夫人担忧,还不得不装作在外忙碌,天天早出晚归,养了好几日,才把自己憔悴的模样掩饰住。 幸好,那块新刻的玉依旧有神智属性加成,也不枉费他一番心血了。 宝玉认玉的本事还是一等一,见了玉张口就道:“怎么又一块新的?” 宝璁只忍着心口的难受,苦笑着道:“这是最后一块,可别再丢了。” 以后别说是替宝玉刻玉了,便是其他模样的玉器,他怀疑自己都不能再刻了。 宝玉将玉戴回脖子上,很爱惜地摸了摸,露出一个十分纯真的笑容来,保证道:“不会再丢了。” 几日后,众人忙忙碌碌送走了宝玉。 回程路上,王夫人才想起自己搁置的一件事来,便与宝钗道:“我的儿,正有件为难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 宝钗忙问:“太太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我虽不济事,但心里也有两三个简单主意。若能解太太烦忧便最好,若不能,还有珠大嫂子,宝璁和林妹妹他们呢,大家一起想,还有什么主意不能得的?” 王夫人笑了笑,心里盘算了几番言辞,拉着宝钗缓缓道:“是迎春的事情,我想着先问问你。” “她怀孕这喜事,若是按从前的礼数,必是......凤儿从公中收拾一车子东西送去贺喜。可如今家里落魄,论起来迎春也不是咱们这一房的姑娘。” “按理呢,该你大伯母做主,虽不至于一大车东西,但也该收拾几样礼品,让下人送去冯家探望探望。可你也知道......”王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你大伯母别说没银子,便是有银子估摸也舍不得。” “现今你大伯父和琏二哥哥不在家,咱们两家也不算是分家了。宝玉宝璁又和迎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我就想着,咱们能收拾些几样物什送去冯家,就怕你大伯母觉得咱们越俎代庖......” “再有就是她自小老实,受了委屈或是心中担忧思虑也惯常不肯说,也该想想办法开解。” 难为王夫人还念着迎春,宝钗想了会,心里就有了主意,道:“太太不用担心,大伯母那里我去说,咱们出银子出东西,给她做面子,她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二姐姐那里也方便,只叫宝璁外面寻个好大夫时常去冯家请脉,调理二姐姐身体。稳婆也不用愁,从前替我接生的那两位就很好,到时候直接请她们过去,这样安胎生产就都有准备了。” “再有,我这里有位姓陈的嬷嬷,脾气和善,又很会照顾孕妇和孩子。让她去冯家住段时间,既能照顾二姐姐身体,也能时常宽解烦忧,二姐姐坐月子时还能搭把手,岂不一举三得?” 王夫人听着连连点头,喜上眉梢,忙夸赞宝钗道:“我的儿,果然你是个顶好的周全人,做事仔细,想的主意也都好!就按你说的办!” 这段时日,王夫人总是忙里忙慌的,脑子时常一片空白,此时听宝钗说的主意,心里像有了定心丸一般,做事又渐有了条理。 再和李纨、林黛玉商议一番,几人一起斟酌添减,总算也收拾出半车东西送去冯家贺喜。 过了几日,林黛玉又带探春惜春去冯家探望迎春,回来时,碰见了宝璁和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在大门口说话。 林黛玉见宝璁有事,又有外男在,领着两位妹妹不方便见客,便只隔着十几步远福了福身子。 宝璁朝林黛玉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只管回去,又凝神听那男子说话。 “......陈平已经失踪七八日了,那日他只叫我带口信给你,说你家三姑娘和周家的婚事万万应不得,也没说什么缘故。估摸着再过几日,周家便会来人正式下定迎亲,你看到时候如何是好?” 探春本要跟着林黛玉进去,乍然从一个陌生男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不禁放慢了脚步,朝那人望去去。 只见那人虽披风破了,衣衫陈旧,身上全是尘土,可整个人身躯伟岸,又如松一般,站得挺拔,腰间还别着一把长剑。 他顶上银冠高高竖起,头发梳得丝毫不乱。一副浓眉紧皱,一对黑眸深邃,鼻梁高挺,玉面清俊,看起来十分精神抖擞。 这正是刚刚回京,直奔别院寻人报信的柳湘莲! 第90章 周家到底有什么猫腻? 陈平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探春到底要不要退周家的婚事? 宝璁脑袋里一堆疑问, 在书房中踱来踱去烦躁得很。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阵风从窗户中吹进, 打湿了书案上铺着的宣纸。 宝璁匆匆忙忙地关上窗户,搂起湿透的宣纸随意扔在纸篓里,更烦躁了。 内院书房中, 林黛玉正和惜春商量着挑选画笔和颜料。惜春答应了迎春,要画一副送子观音送她。 探春手上拿着本游记, 坐在小塌上发呆, 许久也不见她翻一页书。 惜春瞧了一眼探春,好奇问林黛玉:“林姐姐,你瞧三姐姐,我们在这说得热闹,她却理也不理我们。” 林黛玉也望了一眼探春,轻笑道:“她呀,烦心事呢!” 昨日回来之后, 探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早就发现了。也知道她在烦什么, 无非在想大门口听见的那几句话。 探春一向要强,自己的婚事出了问题, 怎么会不在意呢? 想着想着, 林黛玉的心思又跑到外书房去了。 宝璁也在想这事呢....... 本是说探春发呆,却没想到说了两句, 连林黛玉也发呆起来。 惜春无奈摇摇头, 自顾自地开始描画送子观音的轮廓, 一边画一边道:“我说你们有什么烦呢?总归宝璁哥哥会想到办法的。我们呀,还是先把这送子观音画好,送给二姐姐早些供上才是!” 林黛玉回过神来,正想打趣惜春,探春却放下游记先过来了。 她伸手轻点了下惜春的脑门,笑道:“什么我们?明明是你答应了二姐姐的,答应的也是你,要画的也是你,这会儿却说我们?” 探春转向林黛玉:“三嫂子,你说这小妮子,她的事情总使唤我们帮忙,是不是打的好算盘呢?” 惜春不服气,与探春道:“怎么光是我的事呢?冯家伯母在那使劲地夸你,你好好的受着便是,怎么偏偏拉上我?” “说我画画好,还画过那大观园,人人都说画得精妙。冯伯母说家里的送子观音图褪色了,又说观音庙的送子观音图都是一个样子,这话说的,不就是想让我画一幅好的送去吗?” “怎么你替我揽了活计,还不许我请你帮忙了?” 小嘴念念叨叨的,直把探春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冲林黛玉抱怨:“你瞧瞧,我就说了一句,她就有一堆话等着堵我,下回可再不敢胡乱揽活计了。” 探春也很无奈,好端端的,不知为何那冯伯母一直在夸她,说她聪明能干,花容月貌,娴静端庄,又会吟诗作对,又能管家理事,天花乱坠的,也不知道都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话,直夸得她脸都要红了。 若不是扯上惜春,她都怀疑冯伯母接着便要封她个京城第一淑女之类的称号了。 满京城的名门闺秀,个个才貌双全、知书达礼,她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夸赞? 贾家刚经历了几番大事,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乱冒头,会闹大笑话的! 林黛玉只捏着帕子,笑看这两姐妹斗嘴。只是她心里也疑惑,怎么冯家伯母好好的,一直夸探春? 若只是寒暄,随意夸两句也就歇了,这一直拉着探春夸,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难道是想做媒? 贾政已经为探春定下婚约这事,只是家里人知道,冯伯母不知情况,想做媒也情有可原。 宝璁正为探春的婚事烦恼,若冯家真有意做媒,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周家的人来了,只说老祖宗还在时,先做主为探春定下了婚事,到时候与周家退婚,也顺理成章了...... 这主意,林黛玉和宝璁想到一块去了。 宝璁只犹豫了两日,马上就叫了媒婆上门,把全京城未婚适龄男子的资料拿到手。对外宣称是为惜春相看,实际上自然先是替探春挑选合适的对象。 不过惜春的年龄也差不多了,若有合适的,也可以先定下来。 惜春从丫头们嘴里听了这个消息,顿时恼了个大红脸,直抓着探春要闹她,连连道:“瞧瞧瞧瞧,我只让你帮忙画画,你却扯着我的大旗挑夫婿来了!” 探春也是红着脸,只灵活地左右躲避,提着裙子在暖厅里都快小跑起来了,“你这小妮子,还没嫁人呢,满嘴里说什么夫婿不夫婿?羞不羞?” 又冲丫头们嚷嚷道:“快抓住她!快抓住她!” 丫头们赶紧笑着围了上去,只林黛玉站在一边看热闹。 惜春见人都围上来抓她,便就伸手去挠她们痒痒肉,闹得一群人嘻嘻哈哈,还得意洋洋道:“明明是三姐姐坏,你们竟帮她不帮我,可见你们都是坏心眼!” 探春被人挤乱了头发,扯乱了衣裙,又哈哈笑着叫林黛玉:“三嫂子,你快管管这疯妮子!还千金小姐呢?哪里有个端庄的样子?” 惜春正瞧见林黛玉站在一边看她们乐,小嘴一撅,伸手就把林黛玉上上下下也不管是不是痒痒肉,只管胡乱挠了一通,直惹得林黛玉叫求饶。 丫头们便转而护着林黛玉,惜春又去抓探春,探春也叫求饶,丫头们又去护探春,一群人咯咯笑着,跑来跑去在暖厅里闹成了一团。 谁都忘了什么大家礼数,什么端庄娴静,还有之前种种悲伤与烦闷。 宝璁抱着一堆宣纸过来,听见暖厅里传来女孩子们毫无顾忌的哈哈笑声,乍然愣了一下。 仔细想想,竟很久没有听到她们这么开心的笑声了。 他弯了弯唇角,也不着急进去了,只站在门口开了一点门缝,瞧她们在闹什么。 里面嘻嘻哈哈的,大家头发衣服都乱了,分不清谁是谁,宝璁瞄了好几眼才瞧见林黛玉,被惜春扯着手,非要她认错。 林黛玉笑得脸色通红,水润润的眼神笑看着惜春,乐道:“怎么竟是我的错?我说你们两个,这可是一只金龟婿掉进了池塘里,溅起水花沾湿了我这岸上人呢!” 这话一出,探春惜春都羞恼了,两人拥上去把林黛玉困在椅子上闹她,嘴里还道:“好呀,你这岸上人可看我们笑话呢?回头告诉宝璁哥哥,看你羞不羞呢?” 林黛玉咯咯咯笑着,直摆手:“不说了不说了!饶我罢!” 宝璁怕林黛玉笑岔了气,赶紧推门进去,却不妨几个丫头往后一退,正撞上他。 丫头们正嬉闹,没站稳又往前扑去,眼见着林黛玉要被压在底下,宝璁一个跨步上去,把林黛玉拉起来,圈进自己怀里。 稀里哗啦,一堆人相互扯着倒在了地上,连探春和惜春都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只有林黛玉好好地在宝璁怀里站着。 她背对着宝璁,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被他护在怀里,只用袖子半掩着自己,冲探春惜春她们哈哈直乐:“瞧瞧你们,不怀好心眼,想对我使坏吧?这下你们可踩着自己脚——自作自受了!” 探春惜春气呼呼地瞪着宝璁,“宝璁哥哥,你使坏!” 宝璁只能苦笑着点头:“对不住,我错了......” 明明他也没干啥啊! 第91章 “三妹妹, 我看得上眼的人都在这儿了!” 详细写着男子资料的宣纸,铺满了暖厅的长桌, 宝璁还煞有其事地一一介绍:“这秀才课业好,应该与你合得来,将来科举也有机会中举。就是家里妯娌多,也不知好不好相处。不过也没关系,妯娌若不好相处, 你们各过各的就是。” 又拿起另一张:“这人性子好, 家中以武传家,子弟多在军中。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他也念书,文采虽远不及你, 但也还行。最大的好处就是家里关系简单,听说他母亲十分好相处......” 林黛玉听着, 哭笑不得。 探春却是又羞又恼,气得侧了身子, 悄挪近林黛玉,扯她袖子, 小声娇嗔:“三嫂子,你看这!你快说说他!哪有这样的!” 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有姑娘家自己明目张胆挑来挑去的?别说挑选, 便是听一耳朵都要羞红脸了! 探春虽有主意, 可从小被贾母严厉管教, 又要看王夫人脸色,再加上赵姨娘向来不着调,因此言行上分外谨慎,心气又高,哪里禁得起宝璁这张罗的阵仗? 林黛玉却笑盈盈的,缓摇了摇头,竟也小声劝道:“你怕什么呢?横竖如今是宝璁做主,这里的事天知地知,咱们三个人知道。” 若是从前,宝璁在她和姐妹们面前说起别个臭男人,她定是要呸上一声。不过今日不同,是为探春终身操心,自然得多上心。 当初她思量自己婚事,又怕没人为她做主,又怕有人为她做主却选的人不合她心意,不知道暗中吃了多少苦。 现在探春有这自己选人的机会,怎么不能瞧上一瞧呢? 探春犹犹豫豫的:“这、可这......” 她是有几分意动的,毕竟是终身大事。可她又向来骄傲惯了,一时很是左右为难。 林黛玉再接再厉,笑劝:“快去,仔细瞧瞧,横竖有宝璁担着呢!”说着,眼波流转看向宝璁,一副小狡黠模样。 宝璁心里都快笑翻了,直摇头。 此时若是画画,他都想替林黛玉添上一对狐狸耳朵,一条狐狸尾巴来了! 不过,面上还是严肃模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三妹妹,此事我实在很为难,也没个主意,还烦请你仔细瞧瞧,好歹给我个建议。” 宝璁和林黛玉都这么怂恿了,探春也多了几分好奇心,便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那、那我就勉为其难......”看看...... 正往长桌前轻移莲步,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探春忙缩回了脚步,回头一看门口,瞧见惜春挤在门缝里偷瞧。 顿时,探春那颗骄傲的心被戳破了个洞,霎时扁了嘴巴,红了眼睛,极委屈地冲林黛玉扯了哭嗓:“三嫂子!你瞧她!” 林黛玉一慌,三两步上去,啪的一下关上了门,也红了脸,极不好意思:“这、这四妹妹也真是......” 只听门外惜春哎哟了一声,随即便是小声抱怨:“我就好奇瞧瞧,今儿风那么大,哪里听得清他们说什么呢!” 可惜门外,天晴云清,哪里有什么风呢? 显然也是遮掩...... 宝璁林黛玉和一脸委屈的探春互瞪着眼睛,一时无话。 只听门外,又有紫鹃和晴雯的声音传来。 “好了小祖宗,咱们快走吧!” “四姑娘,别好奇了,是生怕没你的份呢?” 惜春也羞恼了,“谁、谁要这、这个份子了!” 声音越来越远,显见那三人是走远了。 暖厅内,宝璁尴尬咳嗽了一声,讪讪笑了笑,强行挽回先前林黛玉的信誓旦旦:“唔......不碍事不碍事,都是自家人,外人不会知道。” 探春依旧委屈,只是,反正都这样了,不看白不看呢? 于是,一番扭捏,一番折腾,探春终于瞧了一圈,只是越瞧,越想起那日在大门口看见的那人来。 瞧那人的年纪,该是已经成婚了。 若是她未来的夫婿,也是那样伟岸俊朗,那该多好呢? 看好了几个人选,宝璁便日日请人上门做客,只道要互相切磋文武。正巧贾府门庭落寞,也可试一试这些人的人品风度。 王夫人来时,吴茴正又送走了两个青年才俊。 她瞧着奇怪,便多嘴问了句:“这些是什么人?” 吴茴不敢说道和探春有关,便依着宝璁的意思回:“是三爷的好友,前来探望慰问的。” 贾母去世,宝璁虽不用守制丁忧,但也得戴孝服丧,所以请了长假一年。 此时吴茴说友人前来探望,王夫人便没了疑惑,只径自前去寻宝璁。 “这是今儿收到的信。”王夫人把信递给宝璁,脸色很不好,“周姨娘说赵姨娘卷了银子,暗中跑了。如今你父亲病上加病,又要赶路,只怕......你说怎么办?” 宝璁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叹了口气,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贾政若有个万一,他可真要辞官回金陵丁忧去了! 宝玉的秀才都还没考回来呢!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贾政犯了错,是被皇帝流放的,难道他还能抗旨不成? 又深叹了口气,宝璁摇头:“母亲不必担忧,我收拾收拾,这便启程亲去送父亲。” 王夫人惊讶道:“你去送他?难不成一路送到流放之地?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宝璁一走,家里可没一个能抗事的男人了!一个家连主心骨都不在,那怎么能行呢! 王夫人心慌的一批,忙拉住宝璁直摇头:“不成不成,你可不能出京!” 宝璁也不想出京啊!他原本还要忙探春的婚事,可又怎么比得上保住贾政的命着急? 这几日他看了好几个青年才俊,人选已经心里定下,待会只要和林黛玉商量下,再请宝钗做参谋,说服王夫人帮衬帮衬,正式定下探春的婚事,推了周家的婚约应该没问题。 贾政那里只有一个周姨娘撑着,出意外的可能性更大。 宝璁正要说服王夫人,王夫人却忽而灵光一闪,忙嘴快道:“我想起来了,从前老祖宗和南安太妃十分要好。那时候南安太妃想认个干孙女,是要封郡主,嫁去新疆做侯夫人的。” “太妃娘娘其实看中探春了,只是后面咱们家事多也就没继续提起。现在那人选不是还没定吗?不如我明儿去问问消息,要是探春能封郡主嫁去新疆,你用这功绩上封奏折求情,说不定圣上能对你父亲网开一面呢?” 宝璁越听越生气,冲王夫人吼了句:“怎能用三妹妹的终身大事算计?我说我去就我去!母亲别想这瞎主意了!” 王夫人都被吼懵了一下,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也生气地冲宝璁嚷:“怎么不行?探春身为人女,理当为她父亲考虑!她姨娘惹的祸,她难道不该自己收拾?” 宝璁烦躁地踱来踱去,感觉自己要被王夫人气死,“母亲,你想的什么呢?赵姨娘是赵姨娘,三妹妹是三妹妹!况我是父亲的儿子,我亲去照顾他,有什么不对?我难道不该孝顺父亲?” 王夫人冷哼了声,厉声道:“如今家里都是孤儿寡母,你离京了家里怎么办?要有个什么大事谁来拿主意?你大姐姐在宫中如今也不知怎样,她那边要有个什么事,除了你还有谁能帮她?” 王夫人的心头肉,除了宝玉,排第二的便是元春了。元春那里若再有差错,她真是能喷一口血出来。 喘了喘气,王夫人冷声道:“反正你不能离京!” 宝璁很抓狂,简直想抓自己头发! 又焦躁了一会,他复劝王夫人道:“我亲去送父亲,官差定会给我面子。也就过去慢些,到了地方我快马加鞭回来,不过三五个月罢了。” 王夫人油盐不进,又冷哼一声,“别说三五个月,便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行。探春得封郡主难道不好?她一个庶女能做正房夫人,又是侯爵夫人难道不好?如今家里落魄了,除了这门婚事,她哪还有机会嫁得更好?” 宝璁唉了一声,又摇头:“不是这个意思!这千里迢迢和亲哪里是容易的?且圣旨赐婚,将来过不好,连和离都不能......” 话没说完,王夫人便接了话头去:“怎么会过不好?新疆那个谁谁,我记得你大婚的时候不是来送礼了?当时你不和那小子勾肩搭背,亲热得和亲兄弟一样,满嘴都夸他哪里都好么?” “既然你自己都说那人哪里都好,探春怎么会过不好?又是郡主又是侯夫人,这都能过不好,也只能是她自己的命了!” 一番话下来,把宝璁嘴里一堆反驳的话给堵了回去,半响,他也只能张嘴闷闷地补充:“那人有名字,叫阿曼。” 王夫人又冷哼了声,木着脸,等宝璁点头答应。 宝璁想了又想,还是不乐意,只好梗着脖子,生抗,“不行,探春的婚事我已经有打算了,父亲那里还是另想办法。” “你!你好啊!” 王夫人一听,顿时气炸了,咻得一下站起来,摆出了长辈的款,正要大声教训,探春和林黛玉却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探春眼睛红红的,一脸倔强,而林黛玉很是担忧,显然她们听到了王夫人的话。 探春道:“宝璁哥哥不必为难,我去便是。” 宝璁焦急:“我不为难,父亲那里总有其他解决方法,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不慎重考虑呢?这几日不是人都要定下来了么?你这婚事改来改去做什么?” 林黛玉瞧了眼王夫人,只示意紫鹃端了热茶甜品上来,亲自伺候王夫人喝茶吃点心,试图让她缓缓心气。 宝钗不在,王夫人可难伺候多了,即便林黛玉亲自端茶倒水,王夫人还是气鼓鼓的。 探春却像是已经定了主意,“宝璁哥哥不必劝了,其实这几日我也没看中......什么。正如母亲说的,我能被封为郡主,出嫁后又是侯夫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连那周家的婚约也能顺理成章推掉,错过这桩,再没有更好的了。” 况且,还是赵姨娘又捅了篓子。 探春这人,其他事都好说,但只要扯上赵姨娘,心思便固执起来,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宝璁还试图劝:“三妹妹,你真想清楚了?只考虑你自己,旁的真不用在意,嫁去千里迢迢的地方可受罪,现在这冬日,新疆天寒地冻的,冰都有几尺厚,你怎么受得了?” 探春却反笑了,喃着鼻音道:“那三哥哥多准备几个大暖炉给我做陪嫁,我还要一大车子的大毛衣裳,都要最厚实的。” 这话一出,宝璁也无话了。 只心里一层层的气闷。 第92章 一连几日, 雨雪连连,天气冷得很。 宝璁都觉得自己被冻得出现了错觉, 不然为什么日子仿佛被快进了一样。 王夫人带着探春拜访南安太妃,当日探春就成了太妃的干孙女。 转日南安王府便有消息传来,说让宝璁写奏折上去为贾政求情,宫中会有赐婚探春和减免贾政刑罚的旨意下来。 更离谱的是, 听说礼部已经定好了探春的郡主封号,选好了婚期, 就在明年秋日十月里,嫁妆和送嫁的仪仗队正在准备中...... 宝璁懵懵的, 什么时候礼部的办事效率这么高了? 和亲这样的大事, 不是应该从长计议,连郡主封号都要先吵个半年吗? 难道新疆那边有什么异动, 昭帝迫不及待地要选个“皇室贵族”嫁过去稳定局势? 宝璁心神不定,试图与王夫人商量:“母亲, 我觉得这婚事有点太匆忙,要不先缓缓,等年后再说?” 王夫人一个白眼甩了过去:“缓缓?缓什么?这事情都已经说定了!圣旨都要下来了!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 “这等大事,岂是我们能说缓缓就缓缓的?” 王夫人越说越激动:“我知道你和姐妹们从小要好,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 不过怕我因为气赵姨娘, 在婚事上刻薄了探春!可你难道就这么想你的母亲?” “我又没有逼探春, 是她自己同意了这婚事的!当初博格达家的那小子来京城时, 你不也说他人很不错吗?” “这样好的婚事, 你还有什么犹豫不定的?你也不想想你父亲的身体!难道你想让他连一个安生年都过不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在宝璁耳边嗡嗡作响,但他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母亲,你别激动。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王夫人充耳不闻,又一个唾沫喷了过去:“你觉得什么你觉得!话都已经递上去了!” “行了!赶紧把奏折写了递上去!礼部那边说了,要赶在年底封印前要把流程都过了!” “真真是生下来问我讨债的!” 扔下一句结束语,王夫人气得连晚饭也不吃,直接回去了。 宝璁叹气着,游魂一样,去了探春那里。 透过窗户,探春正和惜春一起讨论绣嫁衣之类的事,说说笑笑,带着点羞涩,带着点期待,看起来很开心。 又去林黛玉那里,林黛玉正忙着安排年底的除夕宴,以及准备私下给探春的嫁妆。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虽忙碌,精神头却不错。 宝璁摇摇头,自叹道:“怪道人都说优柔寡断不是什么好事。” 大家都觉得欢喜,只他还在这里惴惴不安的。 也许是因为新疆太远了点,和亲这事太重大了点,万一出了点纰漏,他还没那个实力去兜篓子。 所以才不安了...... 想要庇护这一家人,他还是太弱了点。 一路想着去了书房,宝璁磨好墨,铺开空白的奏折,沉吟了一会,终于利落下笔,一口气写完。 次日,宝璁将奏折递上去,昭帝像是一早写好了赐婚圣旨,就等着往上填名字。 才过了半日,两封圣旨就哐哐砸在了贾家头上。 这速度快的,简直明晃晃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一样,吓得宝璁连吃了两颗安神丸,连连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实在不行,把那玉坑给探春做嫁妆吧,努力在新疆做个土财主......” 他好像忘了,那玉坑的主人,是林黛玉...... 林黛玉见宝璁整日念念叨叨,只道他是操了一颗老父亲的心,舍不得探春远嫁,于是安慰道:“我也舍不得探春,只是她大了,将来自有她自己的日子要过。咱们能做的,不过是多给她备些嫁妆,多些得用的人。” 末了又打趣道:“这条路可是她自己选的,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宝璁只得苦笑着称赞:“你们都是脂粉英雄,个个胆识比我强。可惜了这世道,把你们都框在后院,不能像男子一般,出去建功立业。” 脂粉英雄? 这词倒新鲜。 林黛玉愣了愣,微微低头,笑了。 年底,封印,过年了。 贾家的除夕宴,只在别院小小摆了一桌子。 王夫人看着一桌子的人,少了贾母,少了贾赦贾政贾琏宝玉,分外惆怅。 一直骗自己,搬出荣国府,只是面上风光不再,内里贾家还是勋贵人家,还是能有大排场的。 这一冷清的除夕宴,却叫王夫人不得不再一次面对事实了。 宝钗见王夫人不大高兴,便把女儿抱来塞在她怀里,逗她冲王夫人笑,王夫人这才面色好些。 逗弄了会孙女,奶娘抱孩子睡去了。 王夫人便若有所思,转头看着探春,半响才道:“虽你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到底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又孝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摸摸自己的手腕,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来,给探春戴上,道:“这镯子是我常戴的,那日没被抄了去,如今就送你了。” 探春顿时红了眼眶,道了句谢,又想起赵姨娘来。 她要出嫁了,赵姨娘却不见了人影。 从前她姨娘多盼着风光呢?如今她这么风光的婚事,赵姨娘可会看在这面子上,回来送她出嫁么? 宝璁瞧着几人都面露悲伤,赶紧招呼大家:“吃酒吃酒,这天冷的,多吃口酒才暖和呢!” 众人心领神会,配合着举起了酒杯,碰了一杯,又互相夹菜热络气氛。 惜春说起宝玉来:“他从前可最喜欢吃冷酒,见着我们一桌子热着酒吃,肯定觉得不爽快。” 王夫人连连点头,拉着宝钗道:“就是就是,谁说他都不听,他还是只听你的,你叫他别吃冷酒呢,他就乖乖听了!”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王夫人还记得门儿清。 正说说笑笑呢,夏太监来了,还带来一碗冷透了的燕窝核桃甜羹。 “贾大人,这可是大福气啊!别人在您这个年纪,可吃不上这除夕宴上的菜呢!” 宝璁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给夏太监,然后当着他的面吃完了甜羹,连连称赞:“真是好味道!” 这吃的都不是甜羹,乃是浩荡皇恩啊! 夏太监掂了掂袖子里的荷包,也很满意。 还以为荣国府倒了,贾家的人成了穷酸呢,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趟倒比想象中实惠多了。 于是,对着宝璁和贾家众人更和气了几分,夏太监笑容满面的:“行了,洒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 “哎,夏大人走好!” 宝璁将夏太监送到门口,回来正瞧见王夫人热情地盛了碗补汤,亲自递给林黛玉:“你一向身子弱,多喝点补汤,身子好了,怀孩子就容易!” 林黛玉僵着嘴角微笑,捧着那碗汤,下意识转头看向刚回来的宝璁,一脸都写着好委屈......好委屈...... 宝璁:“......” 他觉得林黛玉要哭了——赶紧过去,也给王夫人盛了碗补汤,“母亲,您多喝点补汤,瞧您这些日子操心的,都老了好几岁,多喝两碗汤,儿子保证您又皮肤水灵灵的和小姑娘一样了!” “!”王夫人笑了一半的唇角也僵住了。 这谁家的傻儿子! 说的什么胡话! 一点大小尊卑都不会分! 王夫人扯扯唇角,不知道自己剩下的一半微笑,还要不要继续...... 元宵节过后,林黛玉和宝钗便将忙碌的重心转移到了准备探春的嫁妆上。 金银物什倒好说,礼部准备的,加上家里给的压箱底银票,够探春吃用一辈子了。但为难的是选陪嫁的人。 除了宫女和嬷嬷,南安太妃也送了七八个侍女来。可探春不止需要伺候起居的人,更需要的是能信任能办事的心腹。 从家里的丫环家仆中挑选了好几日,才定下了十来个人。 林黛玉拿名单给宝璁瞧,宝璁只瞄了一眼,便直摇头,道:“这些人怎么行?都弱不禁风的,一点苦都没吃过!到了新疆,到底是三妹妹照顾她们,还是她们伺候三妹妹啊?” “还是选些皮糙肉厚,能干活吃苦,身强力壮的才好!” 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不满地哼了一声,娇气道:“咱们家的人,哪个不是好吃好喝养着长大的?别说丫头,便是小厮都秀气得很,哪有皮糙肉厚的?” “你要能干活吃苦的,庄子上的农户倒都能吃苦,可他们又不是下人,好好的谁愿意离乡背井去?” 宝璁愕然,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贾家爱面子好排场,待下人倒真是好,便是从前王熙凤管家,也从没有在吃喝用上苛待人的。 名单上的人都是家生子,忠心是忠心了,可论吃苦......也就平日端茶送水,扫地做点心的程度...... 也不能这会儿抱怨贾家一贯对下人太宽厚吧? 宝璁只好闷闷道:“行吧,那就这几个,回头我再另外添几个人。” 玉石轩那边应该有一批新人训练得差不多了,选几个添进陪嫁单子,再送回去伺候探春,应该能派上点用场。 陈平不在,管这事的是清霜,宝璁便叫小厮去请清霜,谁知小厮回说,清霜正忙着,得晚上才有空来见他。 宝璁顿时愕然得开始怀疑人生起来。 清霜说......他忙得......连来见他这个主子都没空了? 小厮见宝璁脸色不好,暗暗心喜,赶紧上眼药道:“三爷,清霜这臭小子实在太不像话了,都是三爷您平日太宠着他!他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连主子的脸都敢甩,不好好教训一下,恐怕他下回都敢当面呛主子了!要不小的叫几个人去把他绑来?” 说着,那小厮便嚷嚷着,要去叫两护院绑清霜。 宝璁一回神,赶紧扔了一个纸团过去叫住:“绑什么绑?他忙着就忙着,等晚上才来见就是!” 这下轮到小厮怀疑人生了。 同样是下人,怎么这么不同命呢? 小厮讪讪低头,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告诉清霜哥哥。” 小厮走了,宝璁还在怀疑人生,怀疑自己。 清霜一向行事周全,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比来见他还要重要...... 还是说,其实在清霜心里,他这个主子,也没那么重要了? 宝璁脑子里一团麻线,搬出了年前画了一半的京城地图,继续琢磨。 等到晚上,清霜总算“有空”来见宝璁了,只是他脸色,竟比宝璁还难看。 宝璁还没说话,清霜便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他,眉头紧皱道:“陈平有消息了。” 宝璁大喜,忙接过信,一边拆一边道:“我正想着他呢,这小子倒会躲,也不知藏哪里去了,这么久都没消息,害得我一直担心他!” 信还未展开细看,便听清霜轻声道:“信上说,他死了。” 咯噔,咯噔。 宝璁捏着信纸的手指,霎时间,僵住了。 第93章 展开信, 一目十行, 宝璁飞快地看完了。 而后......伤心? 不, 并没有。 他也皱起了眉头, 一如清霜那副有些凝重,有些疑惑,有些担忧的表情。 宝璁放下信纸, 在书房中踱了几步,而后看向清霜:“这信你也看过了?” 清霜点点头,“看过了。”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下午去见了送信的人。是个壮实大汉,名叫余力。他自称是陈平的心腹,亲眼看到陈平坠崖而亡,之后带人搜索, 在山崖下的河边发现了陈平的尸身。” 宝璁紧了紧背在身后的拳头,重叹了口气,又回去书案边, 将整封信细细看了一遍。 信的内容十分详细,描述了陈平前往江西之后,如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查明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初贾政是为了讨好上司周齐,所以才与他定下儿女婚约。谁知周齐却利用这关系,让贾政替他出头, 成了卖陈粮的主谋。 那救济粮也不是贾政看守不利, 一天之内消失不见了。而是在运粮过程中, 救济粮本就被层层剥削,所剩不多。 粮车到江西的时候,箱子里看着是满满当当的粮食,但其实只上面薄薄一层,而下面是用布包着的冰块。 周齐与贾政一人负责查验,一人负责记录。周齐随意察看了一眼粮车,救济粮便被搬运入库了。夏日天气炎热,放在箱子中的冰块不过一日便融化,便是成了水滴在地上,水也被晒干消失了。 而验粮本子上签的是贾政的名字,看守粮库的也是贾政,救济粮消失不见,自然也是贾政背锅。 至于周齐,不用多看信中的解释,宝璁也明白,他自然是剥削救济粮其中的一员。 里外上下都串通一气,不坑贾政这样糊里糊涂的羔羊,还坑谁? 信里还说,陈平找到了一个运粮的大汉愿意作证,声明救济粮并非被贾政贪污,而是被其他官员联合起来盘剥了。陈平正是因为保护这个证人,坠崖而亡。 “这信......”宝璁憋了半天气,还是忍不住又问了清霜:“你以前见过那个余力?他真是陈平的心腹?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人的名字?” “难不成是陈平以前故意瞒着的?” 清霜却摇摇头:“我也没听说过这人,应该不是陈平故意瞒着的。只怕这人来历不明,并非是陈平的心腹。” “那这信!”宝璁拿着信纸在半空中晃悠了两下,“你看看这用词,什么费尽心力、九死一生、为主尽忠,我怎么觉得这么像是陈平拍马屁时会用的花言巧语呢?” “还有这!深入周齐府邸探听消息,被一十八人围剿,被砍了三十二刀,跑了一百多里,藏进了一个奇臭无比的树洞才脱身......闯入知府大牢,迷晕狱卒,花了半刻钟时间找到了钥匙,又被十三名侍卫围堵,他舍身忘死才救出证人......两人一路被追杀,逃到山崖边,无奈坠崖而亡......” “你瞧瞧!你瞧瞧!除了陈平,还有谁会在禀报的时候,把芝麻点小事都写上,尽为自己表功的?难不成他□□出来的下属,都是这副德性?” 最最重要的是!若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怎写得出如此详细、连微小细节都不放过的信? 虽然担忧陈平安危,但宝璁看完这信,却几乎气愤了起来。 “陈平这厮!到底死了没死?” “若死了,这信难不成是他成了鬼之后写的?我看除了字迹乱七八糟以外,这替自己歌功颂德的风格,根本就是他自个儿写的!” “若是没死,他弄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送信,又说他自己死了,到底在搞什么鬼?生怕我贾家死的人还不够多是不是!” 清霜默默在心里,替陈平点了支蜡烛,哀悼。 陈平这厮,不管立了什么功,反正这会儿是在主子心里黑彻底了。 瞧宝璁踢翻了纸篓子,发泄得差不多了,清霜便道:“那个叫余力的说要见您,有事亲口向您禀报。” 宝璁平息了自己的怒气,面无表情道:“那就见吧。” 顿了顿,忍不住又是一句愤愤之语:“我倒要问问,陈平这厮到底死了没!” 次日,宝璁带着清霜去了玉石轩,吴茴一路目送他俩远去,心中泪流满面。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宠了一样,不然为什么宝璁最近出去办事都不怎么带着他了? 一小厮匆匆跑到大门口来叫他:“吴大总管,奶奶那里有事传您,您赶紧过去吧!” 吴茴二话没说收起了自己沮丧的神情,屁颠屁颠地往内院大堂疾步而去,便走还边喜滋滋地问那小厮:“奶奶可说了什么事没有?” 小厮答:“大约是替郡主娘娘办嫁妆的事吧,奶奶说,瞧着那嫁妆单子挺单薄,想再添些田地庄子上去,估摸着想请总管您一起参谋选合适的地方。毕竟吴大总管您去过那边不是!” 吴茴笑眯眯的,很是得意:“那是,我当初去那边的时候,你小子都还没进府呢!” 小厮连连附和着,将吴茴引到了二门,二门内又有小丫头来引路...... ===888=== 玉石轩后院厢房中,宝璁正与一大汉僵持着。 正是清霜所说的那个送信的大汉,余力。 几乎一米九的身高,浑身肌肉的余力,憋红了脸,好半天才哼哧哼哧道:“你要会刻玉,才能证明你就是贾宝璁贾大人。” 宝璁额上青筋啪得一下突出,很显然已经在暴走边缘。 但余力还是瞪着眼睛,坚持着,意思非要看宝璁刻个玉才行。 “我是这玉石轩的主人!我不是贾宝璁,难道你是吗?”宝璁忍不住大吼。 陈平从哪弄的这么个憨人! 站在旁边的清霜,又默默为陈平点了支蜡烛,再次哀悼。 而后,趁这宝璁再次大吼之前,赶紧找出了刻刀和一块巴掌大的玉料递给宝璁:“三爷,您还是刻两刀罢。” 他瞟了两眼余力,示意宝璁,和这大汉说不通。 宝璁也瞪了一眼余力,只能接过了刻刀。 没接玉料。 清霜选的那块也太大了,刻完那玉,是要他心口痛死吗? 他现在可没生病的功夫! 于是,宝璁大步走向厢房角落,从装边角废料的箱子里,挑了一块极不起眼,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玉料来。 弯弯的,一头粗犷一头尖细,有点像蒙古刀的形状...... 清霜瞧见那玉料的大小,没忍住,瞄了一眼余力。 余力正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宝璁手指间的玉料,一脸困惑。 陈平明明说贾家很富贵,贾大人很大方,难不成是诓他呢? 瞧着余力,又瞧瞧宝璁,清霜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想露出尴尬的表情,外人在,可不能让主子失了颜面啊! 于是,清霜一脸严肃地看着宝璁,用磨砂纸细细将指甲盖大小的玉料打磨了一遍,又将玉料刻成了一把十分十分小巧的蒙古刀。刀柄上有颗宝石模样,刀鞘上吉祥云图,精细的纹理,流畅的线条。考虑到佩戴,刀柄上还钻了一个极小的穿线洞口。 又打磨一遍,迷你蒙古刀十分光滑亮丽了。 不知不觉,宝璁把职业强迫症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后,他十分善解人意地刻上了四个字——“情商欠费”! 花了两个时辰,完成这件作品,属性为情商+2,宝璁把迷你蒙古刀扔给余力,没好气道:“送你了!” 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光辉余留。 余力接住这小玉,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在光晕中仔细翻看,越看越喜欢,眼中全是欣喜。 他高兴地冲宝璁拱拱拳,兴奋道:“世上竟有这样鬼斧神工的雕工!若不是小的亲眼所见,必是不敢相信的!” 宝璁瘫在椅子上,十分无奈:“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你赶紧说吧!陈平到底是什么回事?” 余力收起了小玉,立刻恢复了严肃,他再次恭敬地朝宝璁拱了拱拳,凝重道:“贾大人,小人正是信中所写,押运粮车并愿意为贾政贾大人作证的证人!” ===888=== 三月初三,正是出行的好日子。 宝璁坚持要亲自送探春出嫁,同去的还有柳湘莲和鸳鸯。 原本鸳鸯该和她哥哥嫂子同住。宝璁将他们一家都去了奴籍,又给了他们一间铺子做生意。好好过日子,定是吃喝不愁。 只是鸳鸯被逼着嫁人不愿意,便搬去和妙玉尤三姐一起挤着住了。每日三人一起礼佛,一起抄经祈福。除了邢夫人偶尔露出冷言冷语,觉得家里平白多了张嘴,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但宝璁要离京送探春出嫁,鸳鸯怕她哥哥来求王夫人将她许人,没人能护她,因此主动要求跟着去。 鸳鸯如今身份并非是丫环,也不在嫁妆单子上,只充作亲戚姐妹跟着去照顾,或许丫环说不上话的时候,她能帮上一二。 宝璁自然十分同意。 至于拜托柳湘莲一起护送,则是另有考虑。 城门口,探春正语重心长地嘱咐贾环:“你也大了,该分得清是非好歹,以后定要认真念书,能不能考□□名是其次,重要的是为人正直,把以前的坏习惯该了,好好听哥哥嫂子们的话......” 贾环哭得鼻涕横飞,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若论伤心和依依不舍,贾家二十个人加起来也没他一个这么伤心的。毕竟,整个贾家,除了探春,没有人对他十分十意的好了。 哦,从前还有赵姨娘...... 贾环正想起赵姨娘来,探春便说起来了:“若是......赵姨娘回来找你,她说什么,你、你都不必理会她。” 探春顿了顿,忍住哭意:“是她要走的,今后好日子歹日子,凭她自己过去,她再不是贾家的人了,跟咱们没关系了!你记住没?” 贾环哇哇扯着哭嗓子,连连点头道:“姐姐,我、我知道了。” 王夫人瞧着那姐弟两哭成一团,五味陈杂,目光收回来,又抱怨地看向宝璁:“有那么多侍卫护着她呢,你何必非要亲自去?” 宝璁笑了笑,解释:“我不过是送一段路,最主要是要去平安州,看看父亲身体怎样,他那里安顿得如何。” 贾政虽被减免罪责,但也并非被完全赦免,昭帝的意思是,不准他回京,直接就近在平安州安顿养病,也算是得到流放的惩罚了。 说起贾政,王夫人只叹了口气,也不好拦着了,只嘱咐宝璁要早些回京。 宝璁看向林黛玉,林黛玉朝他笑了笑,似乎一丝不舍也无。 他离京这事,早与她商量好了。 只是临到要出发了,瞧这姑娘一点依恋也无,宝璁自己心里不得劲了。 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又把在家中已经嘱咐过的话又对林黛玉嘱咐了一遍:“家里拿不定主意的事问清霜,有难办的事尽管使唤吴茴,母亲那里......” 他想说,王夫人跟前,少去...... 当着王夫人的面,自然不能说这话。 林黛玉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点点头,接道:“我都知道了。” 遂,宝璁笑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改了话语:“我不在家,你外头少去,若觉得没意思,就请别人到家里玩。” 林黛玉笑眯眯的点头,吴茴隐在边上,眼泪汪汪。 这回宝璁不带他出门了! 竟然带的是东明这蠢货! 对吴茴眼泪汪汪的模样,宝璁很明智地,视而不见。 一群人话别了半天,探春在礼官的催促下,终于拜别王夫人,启程了。 正是,十里红妆震天响,一去千里再无回。 第94章 三日之后, 宝璁和柳湘莲带着贾家的十几位护院, 悄悄离开了送嫁队伍, 而后分道扬镳,各自奔向目的地。 宝璁和东明去了平安州,探望贾政。 此时,周姨娘正在平安州的一小院子中,躺在竹椅上,惬意地喝茶晒太阳。 东厢房中, 买来的小丫头豆儿正伺候贾政喝药,而水井边上, 那豆儿娘柳寡妇正洗好了衣服, 将衣服晒在廊下竹竿上。 呵, 真是好日子啊! 周姨娘在心里默叹了句,舒坦地捻了颗蜜饯塞在嘴里。 当然了, 刚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贾政还在被流放, 赵姨娘卷了全部银子跑了。她身无分文, 还拖着个病怏怏的贾政,只好咬咬牙,把自己唯一仅有的银手镯当了, 艰难过活。 而后,忽然运气就接踵而至了。 贾政得到特赦,不用再被流放, 她写信回京求助, 很快就收到了二百两银子。 到了平安州, 买了间带小院的房舍,还买了柳寡妇与她女儿干活,她的日子便一天天好了起来。 不用伺候贾政,不用努力做针线活贴补用度,不用讨好下人,不用被赵姨娘欺负,也不用看王夫人的脸色——真是天高主母远,她周姨娘也称上主子了! 真是比在荣国府里的日子还要好十倍! 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果子,周姨娘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懒懒地与柳寡妇道:“柳嫂子,这剩下的蜜饯你和豆儿拿去吃了吧,我吃了十来日,怪腻歪的,你明日去买菜的时候,顺便买点盐脆花生来。” 柳寡妇笑眯眯地应了,心里很是羡慕。 她觉得周姨娘命真是好,嫁到了大户人家,便是个小妾,便是相公这么瘫在床上了,她还能有一堆银子花用,好吃好喝什么都不用做。 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三十出头一样年轻,不像她,才三十出头,却像是四五十岁一样沧桑。 真是命好啊! 柳寡妇正感叹着,便听见有人敲门。她随意擦了擦手,赶紧去应门。 “有位贾政贾老爷可是住在这里?”有人在门外轻声问。 豆儿端着空碗从东厢房出来,与周姨娘恭敬道:“老爷喝了药,他睡着了。” 周姨娘懒得答应,只闭着眼睛,随意地挥了挥手,整个人懒懒地赖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宝璁进门来,便瞧见了这副惬意景象。 真是令人惊诧,当初在荣国府隐形人一样的周姨娘,如今容光焕发,像是小户人家的夫人一般! 但也比不上宝璁更令人惊诧。 乍然瞧见一个浑身贵气样貌俊朗的公子哥,还带着十来个颇有气势的下人,从没见过这种富贵阵仗的豆儿,被惊得忍不住叫出了声! 周姨娘睁开眼来,正瞧见宝璁含笑站在面前,温和唤她:“周姨娘。” 顿时,她整个人从躺椅上跳了起来,连撞到了豆儿,让豆儿摔碎了空碗也顾不得了! “三、三爷!” 周姨娘耷拉着脑袋,浑身僵硬,心中哀叹,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 宝璁笑了笑,故意忽视了周姨娘的战战兢兢,问她:“老爷呢?他可好?” “好!老爷好着呢!”周姨娘扯出一个自以为十分灿烂的笑脸来,殷勤地引着宝璁往东厢房去,边走边道:“老爷刚喝了药,现在睡着了!” “这药是大夫刚换的方子,药效比原先的好些,就是老爷吃了爱睡,一日里头,有□□个时辰都在睡。清醒的时候,我就扶着他到院子里躺着晒晒太阳,他都挺好的......”就脾气差了点...... 周姨娘絮絮叨叨说着贾政平日里的情况,又倒茶端给宝璁,紧张地额间都出汗了,生怕宝璁以为她对贾政照顾不周。 毕竟她刚躺在院子里喝茶吃蜜饯,还使唤小丫头来着...... 宝璁只微笑着点点头,瞧了贾政之后,又出了东厢房,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 重点则瞄了几眼柳寡妇和小丫头豆儿。 周姨娘赶紧解释:“这、这是柳嫂子和她女儿豆儿,我瞧着她们可怜,正好我一人照顾老爷也忙不过来,便买了她们帮忙......我、我没偷懒,伺候老爷喝药洗漱,还得买菜做饭,又要煎药抓药,实在忙不过来......” “周姨娘不必紧张。”宝璁笑着道,“我知道你照顾老爷辛苦了,姨娘做得很好。” 还以为宝璁要斥责她好吃懒做不干活,乍然听见宝璁夸她,周姨娘顿时酸了鼻子,刚才差点吓得掉眼泪。 若是王夫人瞧见她刚才的轻狂模样,不得叫人扇她几十个巴掌呢? 周姨娘吸了吸鼻子,福了福身子,小声道:“伺候老爷是我应当做的。” “对了,姨娘最近有没有收到一箱子东西,是陈平叫人送来的。”宝璁问。 周姨娘想起来这回事,赶紧叫柳寡妇一起回房,从床底下抬出一个有点积灰的箱子来,“在这呢!” 箱子锁着,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 周姨娘还以为宝璁很快派人来拿,等到过完年,过完元宵又等了一两个月,一直都没人来取,她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谁知宝璁竟亲自来取了。 宝璁点点头,示意东明,东明掏出了五百两的银票递给周姨娘。 周姨娘接过银票,有点愣了。 只听宝璁道:“这院子还算大,回头姨娘再买辆马车,雇个车夫,若老爷需要外出,也方便些。” “老爷和姨娘或许还要在这里住许久,平日里吃喝不必多省着,该花还是得花。若不够了,便去玉石轩分号支银子,我已经交代过了。” 周姨娘只能瞪着眼睛点头,有点茫然,有点糊涂,又隐隐约约,十分窃喜。 话说得差不多了,东西也拿到了,宝璁便叫护院抬上箱子,提脚往外走。 周姨娘赶紧收好了银票,追着脚步过去:“三爷这就要走?不吃了晚饭再走吗?晚饭的时候,老爷应该醒了!” 宝璁摇头:“不吃了,我还有公务在身。等老爷醒了,姨娘也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周姨娘结结巴巴的:“那、那以后......” “姨娘不必担忧,自在点过日子就是。” “......哎!我一定好好照顾老爷!” 周姨娘乐了,站在门口,喜滋滋地瞧着宝璁一行人走远了,又欢快地叫起柳寡妇来:“柳嫂子,关门关门!” 柳寡妇和豆儿这才上前来,一边关门,一边问周姨娘:“夫人,这是少爷?长得可真俊!就是气势吓人!” 豆儿接话道:“我瞧着他一直笑眯眯的,挺和善呢!” 周姨娘点了下豆儿脑袋,轻训道:“这是三爷,三爷脾气可不好,他是做大官的人,不可不恭敬!” 豆儿嗯了一声,笑着拿扫把扫碎碗片去了。 周姨娘坐回了躺椅上,喝了口茶,吃了颗蜜饯压惊。 而后,瞄了一眼东厢房。 她由衷地希望,贾政能瘫在床上,活上一百年才好。 ===888=== 陈平宣扬自己假死的理由,宝璁打开那箱子之后,确认了。 一箱子的账本,不仅有卖粮的账本,还有官员们平日收受“孝敬”、买卖私盐、土地等等。 若是这箱子东西上交朝廷,恐怕从京城到江西,得有上百官员得下狱被杀头。 陈平偷了这箱子账本,估计在被上百名官员派人追杀,不到处宣扬自己死了,怎么逃得了各种围堵追杀? 事关重大,宝璁不敢在平安州停留,而是马上带着箱子,暗中乘坐薛家商船上京。 谁能想得到,脑袋里只有酒色和稻草的薛蟠,会运送这么重要的账本呢? 回京之后,宝璁连夜奔去冯家,让余力把那箱子账本送给了冯唐。 而后,他蹲在冯家守到天亮,瞧见冯唐把箱子抬上马车,带着余力进宫。然后一天过去,夕阳西下,宫中落锁之前,冯唐空着手和余力一起出宫了。 宝璁松了一口气,觉得那箱子账本应该成功地交到了昭帝手上。 任务完成,他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宝璁偷偷转身,想避过冯唐视线离开。 谁知,冯唐动作还要快,穿着一身累赘的官服,还几个大跨步就跑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贤侄,你去哪啊?” 宝璁无奈回头,恭敬作揖:“......冯将军,下官晨起锻炼了一番,正要回家洗漱。” 冯唐似笑非笑地瞧着宝璁,摸摸胡子道:“贤侄不是送郡主出嫁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 “呃......”宝璁尴尬地坚持把谎话说到底:“下官想起东西落下,特地回来拿的,这便要回去接着送郡主出嫁了!” 冯唐白了一眼宝璁,揪住他不放,笑露出一口白白的大牙,“贤侄还是先跟本官去吧!” “圣上有旨,封本官为钦差,前去江西暗中彻查官员贪污受贿买卖粮食与私盐一案。本官特向圣上禀明,缴获那箱账本是贤侄立下的大功。圣上十分赞赏,已经命你为钦差副史,随本官一同去江西办案!” 这小子,闲在家中还敢闹这么大的事,又设计他做这只出头鸟,他自己也别想跑! 十分困倦昏昏欲睡的宝璁顿时精神一阵,感受到了冯唐的森森恶意...... 第95章 宝璁立了功! 元春听到这消息后,喜极而泣。 抱琴忙安慰她:“娘娘, 您还怀着身子呢!三爷立功是好事啊, 您别掉眼泪了!” 巧燕倒没拦着, 反而道:“娘娘这是高兴,情绪可别忍着。不过也别大哭,到底对身体不好,娘娘还是缓着些开心吧!” 元春笑着擦了眼泪,点点头。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 又有些担忧起来。 怀孕五个多月, 肚子却还是一点点大。虽巧燕一直安慰她说, 孩子很好,可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能感觉状况, 还是止不住地担忧。 三人正说着闲话,一个四十来岁,瞧着面色不善的姑姑尖着嗓子进来了, “喲,贾贵人这哭哭啼啼的,莫不是陈妃娘娘让您抄经祈福,您觉得委屈呢?” 这是陈妃身边的厉姑姑,坏主意多,惯会怂恿陈妃折腾人。 她身后一串的宫女,或是低头敛眉, 或是阿谀奉承, 都是以她马首是瞻的。 这种小人, 越是得罪她,她便越使劲暗中作祟。 即便心中厌恶,元春也只能微笑寒暄,她道:“替圣上和太后娘娘抄经祈福,是本宫的福气,陈妃娘娘给了本宫这个机会,本宫十分感激,怎会感到委屈?” 装模作样! 厉姑姑心里嘟囔了一句,清了清嗓子,趾高气扬道:“那贵人是在哭什么?宫中可是不允许哭的!晦气!” 抱琴忙道:“姑姑看错了,小主刚是被灰尘迷了眼睛。” 厉姑姑正要再说什么,巧燕忙将书案上一叠厚厚的宣纸拿来要塞给她,道:“姑姑是来拿手抄经的吧?我们小主抄好了一本,正想着姑姑什么时候来拿呢!” “都说贵人事忙,除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也就厉姑姑平日最事多忙碌了!奴婢还想着,若是姑姑不得空,奴婢给您送去也是应该的。” 听了巧燕一通奉承,厉姑姑似乎挺受用。 她瞟了一眼巧燕的脸,巧燕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也没完全遮住那青紫痕迹。 厉姑姑得意道:“上回掌你嘴,看来你是认真反省了,如今这话才像是人说的话呢!” 巧燕不辩解,只扯着唇角,把手抄经递过去。 厉姑姑便一张一张,仔细翻看起来,直到确认了每一张都是元春的亲笔字迹之后,才把那叠宣纸递给了身后的宫女。 元春三人都松了口气,正等着厉姑姑走人呢,她却招手叫上来个宫女。那宫女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贾贵人,陈妃娘娘心疼您怀着孩子还累着抄经,特地用了上好的药材熬的这碗安胎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这——”抱琴和巧燕盯着那碗药,都十分紧张。 谁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当然坚决不能喝! 元春勉强笑笑,推脱道:“本宫今日已经喝了安胎药。” 厉姑姑带着任务来的,自然不会无功而返,她亲自将药碗端到了元春面前,逼迫道:“贾贵人,别担心,陈妃娘娘问过太医了,这安胎药与您吃的并不冲突。娘娘一番好意,你可不能不领情啊!” “若是您不喝,回头抄经累倒了,陈妃娘娘可心疼呢!” 抱琴忍不住道:“既娘娘心疼我们主子,何不让别人抄这佛经呢!” 刚说完,两个小宫女便上来扯着抱琴钳制住,而后另一宫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甩了抱琴两个大巴掌。 抱琴的脸瞬间有些肿了起来,她有些说不了话了。 那甩巴掌的宫女冷着脸道:“陈妃娘娘请贾贵人抄经,乃是赏赐,你这小贱人敢置喙不成?” 厉姑姑却笑眯眯的,一副与元春推心置腹的模样道:“贵人身边啊,就没个懂规矩的宫女。不好好伺候贵人,整日里这张嘴就嚼舌根!真是非得拔了舌头才清静!” 说着,她将药碗往元春面前递了递,“哟,药凉了,娘娘快喝吧!” 见元春僵持着不喝,便又道:“贵人可是怕我们娘娘下药害您呢?” “要害您,也不能像您当初一样,那么明目张胆大庭广众啊!” “再说了,我们娘娘可是一心向佛的善心人,怎么会与贾贵人一般,喜欢看别人流产?” “我们娘娘啊,就是心太善!您当初害得娘娘流产,娘娘却以德报怨呢!贵人可不要不识好歹,听小人谗言,坏了娘娘的心意!” 前日打了巧燕,今日又打抱琴,还说这么恶心人的话来! 什么害得陈妃流产,当初是别人嫁祸于她的! 元春心间直打颤,气得说不出话来。 巧燕想去元春身边,却被厉姑姑带来的宫女拦着不能动,只能远远焦急道:“姑姑,小主刚喝了安胎药,此时再喝一碗,恐撑着了要吐。还请姑姑将药放着,让小主等待会再喝罢!” 厉姑姑转头,似笑非笑地瞧了巧燕一眼,抬高了手,似乎要逼迫元春喝药,正在三人十分紧张之时,却又手一松。 啪啦一下,药碗摔在地上,溅湿了元春的衣裙。 “哎呀,可惜了!” “都怪贵人,不喝就不喝嘛!” 厉姑姑抱怨着,欣赏了一下元春三人唰白惊惧的脸色,叹气道:“下回奴婢再给贵人送安胎药来吧,贵人可别再浪费我们娘娘一番好意了!” 一群人扬长而去,元春总算喘了口气。 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 巧燕抱琴忙扶她回床上休息。 “这日日来折腾,动不动就打人吓人的,娘娘怎么受得了!”抱琴十分心疼,哽咽道:“咱们都这么小心了,陈妃和厉姑姑却还咄咄逼人,真是过得连冷宫里的妃子都不如了!” 冷宫里的妃子还没人天天去找茬呢! 巧燕也觉得不是办法,劝元春道:“还是想想法子出宫吧,这么熬下去,您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啊!” “再说您如今只是贵人,并非一宫主位。等小主子出生,您也不能养在身边,到时候陈妃也不知会怎么为难呢!” 其他都好说,但只要一想到孩子会被别人带走,被别人欺负,元春心里便刀割一样疼。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盼来,千辛万苦保住的孩子啊! “出宫......”元春闭着眼睛,嘴里不断呢喃:“怎么出宫?怎么出宫?” 想了十来日,她终于想到了法子。 趁着宝璁立功,昭帝对她多了几分和颜悦色的时机,元春特地打扮了一番,去求见昭帝与太后。 “妾昨日梦见先帝,说妾肚子里的这孩子有佛缘,须得去佛前聆听先帝教诲。正巧妾这段日子抄经,也有所顿悟。” 元春今日穿了一身浅紫色衣裙,是用从前太后赏赐的布料做的。头上只戴了一根白玉簪子,脸上画着十分精致的淡妆,虽然素净,一眼望去却有种令人十分舒心的淡雅气质。 太后喜欢礼佛,见了元春这副装扮自然喜欢,连昭帝多日不见元春,也品出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喜爱来。 元春舒展出一个空灵的微笑来,缓缓拜下,默念了两句佛语,接着道:“妾想去皇觉寺暂住,一是为让孩子聆听先帝与佛祖的教诲,二也可更诚心地为太后与圣上祈福。若不能在皇觉寺中沐浴焚香,专注地抄经祈福,妾实在心中难安。” “还请太后和圣上恩准妾这番心意!” 陈妃日日找元春茬的事情,太后和昭帝也有所耳闻。 但陈妃是忠顺王的远房表妹,平日性子是骄横些,可行事也有分寸,并不会做十分出格的事情来为难元春。 再说了,之前陈妃流产,对元春颇有怨恨,此时为难她也是因为难过......总而言之,昭帝是不可能为一些小事来严惩陈妃的。 若是元春去皇觉寺暂住,两人不照面倒也是个令人省心的法子。 不等昭帝开口,太后便笑眯眯道:“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哀家虽然舍不得你,但既然是先帝的意思,哀家也不能不尊重。” 于是,次日一早,元春便带着抱琴和巧燕,被打包送到了皇觉寺中。 ===888=== “三爷!三爷!”东明轻声叫道:“周家的东西清点得差不多了!” 宝璁从躺椅中醒来,一脸朦胧睡意,眼下青黑一片,显见是好久没睡好了。 “都清点好了?”宝璁问。 “差不多了!等三爷过目呢!”东明一边说,一边递上温热的帕子给宝璁擦脸,而后是温热的茶水,还顺手捶肩捏背了一番。 把宝璁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周家院子里,一箱箱东西已经贴了封条,官兵正把箱子往外抬,记录官殷勤地把抄家本子递给宝璁:“贾大人,您瞧瞧,都写好了!” 宝璁随意瞄了一眼,心中十分感慨。 昨日别人抄他家,今日他抄别人家,真是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想一想,又发愁起来,思绪飘向了京城。 当初他向王夫人许诺,不过十天半月就会回京。谁知现在,与冯唐一路查案,到处抓人抄家,都耽误快三个月了! 别说去探望贾政,便是把探春送到新疆的时间都够...... 王夫人抱怨是肯定的,也不知林黛玉在家怎样,会不会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宝璁使劲揉了揉黑眼圈,打了个超级大的呵欠,整个人依旧萎靡不振。 冯唐像使唤牛马一样拼命使唤他,这几个月来,他都没怎么睡觉...... 东明赶紧殷勤地再送上一杯浓茶,小声道:“三爷,坚持坚持!再过几日就能回京了!” 宝璁随意点点头,又懒懒地坐回躺椅上,昏昏欲睡。 冯唐带着冯紫英进了府衙,瞧着宝璁那惬意模样,恨得牙痒痒,他刚要高声叫宝璁,冯紫英忙拦住了:“父亲,宝璁多日未曾休息了,还允他休息下吧!” 冯唐吹胡子瞪眼:“为父难道这一路上就好吃好睡了么?年轻人!这点苦都吃不了!到底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冯紫英只能苦笑,又叫了句“父亲”。 冯唐哼了一声,带人抄下一家去了。 宝璁眯着眼睛缝瞧见了他们父子两的小官司,见冯紫英过来,便闭着眼睛问他:“冯兄,小弟真是没办法了,你父亲吩咐的事,我都尽心尽力地办了,三个月都没睡过实诚觉,冯将军怎么还不满意?” 冯紫英在他身边坐下,哈哈笑道:“我父亲哪里是不满意你尽心尽力办事?实在是你这‘尽心尽力’碍了他的眼!” 宝璁愣了,他睁开眼惊讶道:“这怎么说的?他这么拼命使唤我,难道不是想让我出力?” 冯紫英摇头:“我父亲知道此行必是困难重重,便早联系了各处得用的官员,做好完全准备。” “他使唤你,不过是想先看你出丑,让你向他低头求助。怎想得到,你什么事情都办好了,一点没用上他呢?” “他让你找证人,你便立马找到了证人;他让你去追捕闻风潜逃的犯官,你马上便和一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绿林好汉一起,成功追捕到了犯官;他让你抄家清点,那些犯官的下属便像约好了一般,纷纷跳出来把犯官私藏的产业都翻了出来......” 冯紫英摇了摇扇子,直摇头道:“堂堂一大将军,圣上的钦差,却被你一翰林小官差点比下去,你可让他出了大丑!回京之后多少人等着耻笑他,你说他气不气?” 宝璁这下真是傻眼了! “不不,这、这你知道的,都是柳大哥和我那下属陈平的功劳!”宝璁结巴着解释:“那什么绿林好汉、什么证人之类,可都是他们提前找好了的!我可没一点功劳啊!” 冯紫英乐着道:“陈平是你家下人,他的功劳自然是你的功劳。柳大哥又不愿领功,我父亲也不知这个,你啊,就受着吧!” “不干了!不干了!” 宝璁瘫在了躺椅上,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开始睡...... 也不知他之前勤劳个什么劲啊! 第96章 周齐被关在牢中, 饿了好几日。 他窝在角落里, 十分颓然。浑浊的眼睛偶尔盯着隔壁那些关了许久、蓬头垢面、半死不活的囚犯看。 而后, 他吃力地站起来, 问狱卒讨要水和饭。 两个狱卒正喝酒吃花生,对周齐的叫唤不耐烦得很。不过好歹周齐是重要的犯人,他们也不敢把他饿死了,便磨蹭了会,随便寻了半碗冷水一个冷馒头给他。 周齐饿得很,也顾不得馒头又冷又硬难吃,就着半碗冷水,还是慢慢啃了。 有了些力气之后,他又站起来,扒着牢门叫唤:“唉,我有事要说, 你们给我叫下贾宝璁。” 狱卒对笑了一下,没有理会周齐, 周齐不知所以, 又提高了声音:“我说, 你们听见没?我有事要和贾宝璁说,你们快给我叫下人?” “听见没有?你们耳聋了吗?” “耳聋不至于,耳朵不好倒有些!”狱卒们嘻嘻哈哈讥讽道:“周犯官, 您还以为您坐在府衙大堂上?贾大人忙着呢, 哪有空见你!” “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 省着点力气吧!在这里还有两口馒头吃, 等明早上路去京城,可是连馒头都吃不上了!” 明日便要启程上京? 周齐听出了端倪,更着急了。 也顾不得被讥讽的难堪,忙道:“你们帮我叫叫他,我真有要事要和他说!” “我们两家以前还差点是姻亲呢!你们传下话,他不会不见我的!” 狱卒听了更乐了,周家和贾家联姻又悔婚的事,江西大大小小的官员之间可都暗地里传遍了,谁不知道那里面的道道? 先是周齐借着联姻坑贾政,后来贾家又为了悔婚,把姑娘送去和亲。如今那天下皆知,嫁得浩浩荡荡的和安郡主不正是贾宝璁的妹妹么? 周齐倒好意思说起这事? 嚼着花生,捏着酒杯,狱卒刻意地走到牢房门口,对着周齐喷了一口的唾沫,乐呵呵道:“你们这姻亲做得可真亲热,贾大人带人抄了你周家,还派人抓你下狱,你怎么不叫他看在姻亲的面子上,给你安排个好房间啊?” 另一个狱卒立马哈哈笑着接话道:“哪里没照顾周犯官?这不是只有周犯官单独关在咱们这牢里么?另外的犯官可都在其他几个牢房挤成一团呢?” “哈哈哈,说的也是!单人间,可已经是特别照顾啦!” 见狱卒只取笑他,根本不搭理他的要求,周齐气愤极了。 但他也明白,狱卒看惯了囚犯,他沦落至此,根本不会得到什么优待,只是为了家人,他不得不努力努力。 想了想,周齐忽然扯着嗓子大骂起来:“贾宝璁!你们贾家背信弃义!无耻小人!” “你们贾家的姑娘一女许二婚,你以为你妹妹做了郡主,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她这就是上赶着去找死!你们贾家活该白白送一条命!” “贾宝璁!你出来!你这狼心狗肺的无耻小人!” 囚犯大骂朝廷命官,诅咒宝璁全家,还诅咒和亲郡主,这还了得? 狱卒们赶紧打开牢门扑上去拳打脚踢,“住嘴!你快别骂了!” 而后堵住周齐的嘴,顺便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晦气!白给他吃馒头了,还不如饿着呢!” 吐了口唾沫,狱卒重新关上了牢门,只剩下眼神阴狠鼻青脸肿的周齐在地上瞪着他们。 当晚半夜,牢狱失火,被五花大绑的周齐来不及逃出去,被烧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天还没亮就起来扑火的冯唐一肚子气。 原本一切准备就绪,天亮就能启程回京,谁知竟出了这种差错! 不幸中的万幸,是即将押解进京的囚犯中,只有周齐遭遇不测。 “奇怪,怎么就周齐关在这牢中?”宝璁疑惑道:“这批犯官不是都应该关在一起吗?” 冯唐和冯紫英也觉得奇怪,便把狱卒叫来问话,一问之下,却更觉奇怪了。 宝璁震惊地指着自己:“我叫人把周齐关在那里?我怎么不知道?” 问东明,东明也一脸茫然地摇头,说完全不知道此事。 冯唐又审问两个看守的狱卒,从狱卒那里问出单独押周齐去牢房的侍卫,再查侍卫,却查不到人了。 宝璁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边当壁花,反正他带来的人都在,没出差错,不关他的事...... 谁知,那边被审问的狱卒就叫冤了:“我们真不是无缘无故打周犯官的,不可能打死他!更不可能放火烧他了!” “都是因为贾大人!我们是为贾大人出气啊!” 宝璁无辜,问:“你们打人,怎么和我有关系?” 狱卒便把周齐骂宝璁和贾家还有探春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宝璁听了气愤得很,当即骂道:“这王八蛋!我没找他麻烦,他倒有脸来骂我家了!” 若不是周齐已经死了,宝璁觉得自己应该也会叫人痛打他一顿。 骂完忽然又觉得不对来,便叫狱卒重复了一遍周齐骂的话,疑惑道:“骂我和贾家也就算了,怎么好好的诅咒起和安郡主来?” 冯唐和冯紫英也觉得奇怪。 冯紫英道:“和安郡主乃是圣上钦封,因和亲又与其他郡主身份不同,周齐就算再气愤,也不该昏头去骂郡主诅咒郡主吧?” 难不成是怕他周家被抄家还不够,还想从昭帝那里换一个诛九族么? 冯唐深觉有猫腻,便又问了那两狱卒,道:“你们把前因后果,还有周齐生前奇怪的地方一一道来,切不可有一丝一毫一个字隐瞒。” 那两狱卒这才支支吾吾的,把周齐先说要见宝璁的那事说了。再严加审问,翻来覆去的,那两狱卒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叫人把两狱卒关起来之后,冯唐对宝璁道:“看来有人知道周齐想对你说的事,故意放火杀死了他。” 宝璁一脸凝重,“也不知周齐到底要说什么?”会不会和探春有关? 不过探春去新疆有专门的军队护送,盗匪山贼什么的,应该没胆子去招惹吧? 查来查去,查不出什么有用的。冯唐耽误了两日,便把案子定为意外失火,决定先押解其他犯官上京,免得再出意外。 但宝璁心有疑惑,又想避开冯唐的风头,就主动请缨,再留在江西查询几日,顺便收拾下江西官场的残局。 冯唐便嘱咐了宝璁几句,面上一本正经,心里乐呵呵,带着冯紫英先回京了。 冯唐一走,宝璁便迎来了一直不肯露面的柳湘莲。 “快走快走,等着你吃庆功宴呢!”柳湘莲拉着宝璁,直奔江西地头蛇隆老大的山寨。 之前围堵那些潜逃的犯官,多亏了这些绿林好汉。宝璁使唤了他们,到这会儿也不好一面都不露,况且他们还救了陈平。 于是,让东明揣上二十万两银票谢礼,跟柳湘莲一起吃庆功宴去了。 到了山寨子,老远就瞧见灯火通明,还有粗糙汉子们哈哈笑笑叮铃桄榔的打闹声。 柳湘莲一进大门,便被好几个大汉围住,拉着他要去玩蹴鞠,显然是和他极熟悉的。 然柳湘莲因带着宝璁,便推辞不去,引着众人介绍宝璁道:“这位便是陈兄弟的东家贾宝璁兄弟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被介绍,也得成为“陈平的谁谁了”...... 宝璁有些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和这些绿林好汉寒暄。 那些大汉也有些愣,没想到陈平的东家竟然是个身板有点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俊朗小生......没长四只手,也没有六条腿,也没有一尺九高...... 相互愣了会,大汉们便把柳湘莲和宝璁往大堂里引,只见大堂的长桌上上,围挤着一群人。 特别特别显眼那个,便是陈平。 半露着膀子,头上背后都裹着纱布,左脚瘸着架在拐杖上,双手高举着骰盅摇晃,人声鼎沸之中,陈平背对着宝璁,扯着嗓子喊:“买大买小,买定离手!你陈爷爷今日大赔四方,来下注的都有的赚!就看你胆子有没有!” 他周围一堆汉子顿时此起彼伏:“好!好!好!”“大大大!”“我买小!小!” 咣一声,开盅了! 只听陈平又扯着嗓门喊:“六六六!庄家通吃!给银子给银子!是男人别赖账啊!” “嗷嗷嗷——”长桌底下各种凄惨哀嚎,而后又是一片:“陈爷爷,再来再来!俺就不信了,就不能再赢!” 于是陈平开始疯狂摇起骰盅来。 “这!” 宝璁下意识看向柳湘莲,苦笑道:“怪不得叫他不回来,原来在这玩得痛快......” 半炷香之后,陈平一瘸一拐地下来,得知宝璁来了,忙屁颠屁颠拄着拐杖来,“三爷,您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伺候?” 宝璁似笑非笑道:“你陈爷爷这一瘸一拐地还忙着赚银子,我哪里敢挡你的财路?” 想起自己刚才在赌桌上的疯狂模样,陈平讪讪笑了笑,解释道:“这不是今日庆功宴嘛,才和他们玩了两把。”接着便对天发誓道:“三爷!我保证!我在府里可没赌!出来办事也没有!就这两日闲着,小玩了两次,回京以后一定不会赌钱!” 从前荣国府里,管赌钱可是很严的,如今在林家别院更是严格,一经发现,便要被赶出府。 东明一边殷勤地给宝璁倒酒,一边幸灾乐祸地看陈平倒霉。 陈平这次立了大功,况赌钱也是在外面,宝璁不想太落了他面子,正想说什么,却听见旁边几个喝酒喝高了的大汉吹牛起来。 一大汉道:“这次我们可有的吹嘘了,别人抓小偷小摸收收保护费,咱们可是帮朝廷抓过犯官的人!” 另一大汉道:“就是就是!从前那些臭不要脸的当官的抓我们,他们没想到,有一天也被我们抓进牢里去吧!” 臭不要脸的当官的宝璁:“......” 陈平赶紧给宝璁倒了杯酒:“三爷,他们喝罪了口无遮拦......” 东明一脸愤慨,小声道:“再怎么喝醉,也不能这么议论朝廷命官吧?” 宝璁只无奈摇摇头。 忽又听一人道:“前段日子听新疆那边的兄弟吹嘘,说什么博格达家的儿子请他们去抢亲,抢那个什么......郡主新娘子!娘的,俺还羡慕了好多天!” “这下他们可没俺牛了!到底抢亲是犯法呢!咱们可是帮朝廷抓人,妥妥的立功!” 这一段话,宝璁、柳湘莲、陈平东明几个都听出不对来了。 不等宝璁使眼色,陈平忙拄着拐杖过去,拍了拍那汉子,问道:“那和安郡主不就是嫁去博格达家吗?他家儿子抢什么亲?难不成等不及,要早点抢去成亲?” 醉醺醺的汉子摇了摇头,笑嘻嘻道:“不是那个儿子,是博格达家的大儿子!” “什么大儿子?” “就那个!早年逼死了婆娘,强抢妇女,被博格达赶出家门的大儿子博格达阿森!” “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日子了,反正说办成了,就给三十万两银子!” 说的煞有其事的! 宝璁与柳湘莲对视一眼,暗暗站起来,亲自去问那大汉:“郡主和亲,送嫁队伍足有上千官兵护送,像你们山寨顶多不过上百人,如何抢得,不是送死吗?” “这种赔命买卖你们也做?” 那大汉哈哈笑道:“哪里真去抢?我听说博格达阿森给只是让他们去捣乱一下,并不用真抢。捣乱冲散队伍么还不是小意思?不做白不做。若能趁乱抢得些财物,还多赚了呢!” 宝璁皱眉,赶紧接着问:“那有何必要?抢不得亲又贴银子,不是多此一举吗?难道这博格达阿森就为羞辱他弟弟?” 大汉嘻嘻笑着,忽然就压低了声音,道:“这官场上的事情,您不比我清楚?山匪什么的,不过是担个黑名,真正帮他抢亲的,可是你们自己人!” “自己人?!”宝璁震惊了,幡然醒悟过来。 恐怕山匪抢亲只是幌子,而和博格达阿森达成交易的,是送嫁队伍中的人! 探春是昭帝指婚给博格达阿曼的和亲郡主,若被抢了亲,即便只一日一个时辰,那也是打了昭帝的脸,那后果...... 难不成周齐想说而没说的事,就是这个? “抱歉,我们有要事,先行告辞!” 宝璁与柳湘莲匆匆和隆老大告辞,带着东明,骑马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一群大汉都还愣着呢,只听陈平揪着个大汉,咋咋呼呼的:“小六,出大事了!快给我套车!” 叫小六的大汉一脸茫然,下意识脱口而出:“陈爷爷,这是怎么了?” 陈平扯着嗓子大吼:“那和安郡主是我三爷的妹子!” ===888=== 一连十几日,宝璁骑马疾行,每日只休息一两个时辰,便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也没有停歇赶路。 快到新疆,离送嫁队伍越来越近的时候,宝璁心里却越来越急,越来越怕了! 他想起来,探春出嫁之前,林黛玉问他,探春都不怕,他怕什么? 他怕,什么都怕得很。 即便做好了一万个心理准备,他也不想那么快就面对这种可能——人没了,此生不得再相见。 帷帽被风吹掉,雨水拍打在他僵硬的脸上。他浑身都湿透了。 身后柳湘莲和东明都在大声喊他,可他只听得到自己呼吸声。 得再快点! 第97章 鸳鸯正在煮茶, 马车晃晃悠悠的,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 探春撩起车帘一小角, 车队正经过山野。道路两旁全是比人还高的灌木植物, 青黄色灰绿色的枝干,密密麻麻倚靠着, 枝头接连之处,隐隐约约闪着些黄色的果子。 大风吹来,那些挨挤在一起的的枝干叶子便像浪一样翻涌起来,这下探春瞧见了, 远处还有座山壁。山壁上黄突突灰突突的, 而在另一侧面, 微微有些绿意。 不到一刻钟,风停了,浪涌也平静下来了。 探春的视线又被挡了个严严实实,瞧了好一会那不知名的植物,无趣地放下车帘,嘟囔了句:“闷也闷死了!” 鸳鸯见她小脸苦成一片,便安慰她:“姑娘别发愁,等到了新疆, 出去逛逛就不闷了。我听三爷说, 那边民风开放, 并不限制女子出门, 街上好多新奇玩意, 都是咱们从没见过的。” 探春却不高兴, 反而更闷了,“你就好了,能怎么逛便怎么逛,我却怎么随意出门?” 她朝后面的马车点了点光洁的小下巴,“那老太太精神好了,还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我?能容我出门逛么?” 说的是朱嬷嬷,一把年纪了,却比人精还精。她是南安太妃送的人,说最懂贵女礼数和各种宴会应酬,南安太妃派她来帮衬探春的。 也不知是因为南安太妃的吩咐,还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这朱嬷嬷一点到晚盯着探春言行,稍有发现不妥之处,便会振振有词地提醒探春莫要失礼,丢了皇家的脸面。 这在路上,朱嬷嬷因旅途劳顿水土不服,只能躺在马车上休息,探春还能偷得几日闲情。等到了新疆,朱嬷嬷休息好了,恐怕又会盯着她了。 鸳鸯却乐道:“姑娘怕她做什么?等到了新疆,便有姑爷替姑娘撑腰了!姑爷许你出门逛,她还能置喙不成?” 几个月前,探春还是小姑娘心态,被打趣一句便害羞得不行,但这一路上,与鸳鸯互相打趣斗嘴惯了,脸皮都厚了好几层。这会儿便只微微红了脸,反去捏了捏鸳鸯的脸,笑道:“我瞧你才需要姑爷撑腰呢!到处得罪人的嘴,没姑爷撑腰可不要被打嘴了?” 鸳鸯娇哼了一声,正要回嘴,马车却忽然趔趄了一下,停了下来。她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停下来了?”鸳鸯张声问。 坐在车辕上透气的侍书回道:“江大人传话说,有人病了,正请大夫看诊。” 鸳鸯奇怪道:“也不知是谁病了,这么大面子,让车队都停下来等。” 探春摇摇头,“是谁病了都无妨,毕竟是条人命。恐是有些严重吧,不然江大人也不会让车队停下了。” 等了一会儿,车队还不见启程。探春又撩了车帘看外面,只见三三两两的兵卫都席地而坐,个个捂着肚子苍白着脸,病怏怏的模样。随行的大夫正挨个为他们诊脉,烧饭的厨子连大锅都架出来了,似乎打算当场熬药。 看这阵仗,探春觉得,一时半会是不能启程了。 想了想,她开始怂恿鸳鸯:“咱们出去透透气吧,我瞧外面病了许多人,一时半会不能启程呢!” 鸳鸯却不同意,外面一下子病了那么多人,她心里怪怪的。 “咱们等等吧,说不定马上就启程了。”鸳鸯劝道。 探春皱着小脸,撒娇:“我都好几日没出去透气了,你就陪我下去透透气吧!不然我真要闷死了!” 磨了一会,果然鸳鸯投降了,“只下去一会,可不能走远!” 探春啄米一样直点头,乖巧极了。鸳鸯便翻出了两顶帷帽,给自己和探春戴上。 车帘一掀,侍书和车夫张叔便瞧见了她们遮得严严实实的模样。 不用说,侍书便跳下车辕,把探春和鸳鸯挨个扶下来。 车夫张叔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偶尔眼珠快速转动,注意四周动静,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探春三人。 侍书和鸳鸯一左一右搀着探春,借着马车遮掩,悄悄往灌木丛里走去,张叔忙压低了声音提醒:“郡主可别走远了!” 灌木里“嗳”了一声,也不知是谁应的话。 然后他又隐约听见三人的小嘟囔:“怎么有刺呢?”“姑娘别走了,刮破衣服了!”“哎呀,这地方有果子!”“不能吃吧?有毒怎么办?”...... 张叔刚还木着的脸,终于忍不住微微抽动了嘴角,笑了起来。 忽然,他嘴角的笑僵住了。 皱着眉头凝神听去,马蹄声咚咚作响,似乎有一大群人正朝车队狂奔而来。 张叔转头,刚想叫侍书,却不知哪里扔过来一个□□,瞬间那刺激的味道便惹得他连连咳嗽,眼前一片白烟,伸手都不见五指了! “护驾!护驾!” 他听见江大人扯着嗓子在烟雾中叫喊。 蹬蹬蹬蹬! 一大群人骑着马,穿过白烟冲了过来。张叔只听见了那些人哈哈大笑着,掀乱了后面板车上的嫁妆。 忽然,噗呲一下,红色的血喷在了半空中。 有人愤怒道:“我们只说抢!没说杀人!” 另一人冷冰冰道:“你只管好你的人便是,我们干什么不关你的事。” 不多久,白烟中便响起了各种惨叫声。 张叔心里一慌,知道来者十分不善,也不张嘴叫人了,直接抽了一鞭子马,借着马车造成的混乱,自己从混乱的现场隐入灌木丛中,追着探春她们的足迹跑去。 灌木丛中,探春和侍书正被鸳鸯按着脑袋,捂着嘴,蹲在地上躲避。 车队离她们不过百步远,只要她们稍微一动,那些人很可能就发现她们了! ===888=== 日夜兼程,宝璁一行人终于追上了车队。 已经是晚上,夜里黑漆漆的,又没什么灯火。若不是瞧见车队周围的篝火,宝璁差点直直冲进车队去。 他猛一拉缰绳停住,□□大马不满地嘶叫了一声,差点把他甩下去。 车队外围的兵卫们纷纷抽出武器警戒,大声质问:“来者何人!” 宝璁等人跳下马,也大声回道:“我们是贾家的人!”“我是贾宝璁!” 他们原是和车队一块出京的,兵卫们大多认得,见真是宝璁回来,便让开一条路来。 江彻得了禀报,亲自迎出来,“贾大人怎么回来了?” 宝璁径直往探春的车驾走去,柳湘莲和东明带人跟在后面,环顾四周,察看车队的各种情况。 “我听到消息,说有马匪要抢劫车队,你们可遇到马匪了?郡主怎么样?可安好?”宝璁问道。 江彻背后顿时冒了冷汗,他心虚得很,嘴上却道:“确有马匪抢劫,不过那些马匪都是宵小之徒,不堪一击,只几刻钟便被赶跑了。郡主十分安好,并未受到打扰。” 听到探春无事,宝璁心底松了口气,脚步也缓了下来,又问江彻:“镇远侯可来了?” 镇远侯便是博格达阿曼,宝璁前几日用驿站六百里加急传信,请阿曼带人出新疆迎亲,算算时间,应该比他先到才对。 江彻在黑暗中抹抹额头,忙回道:“镇远侯今日傍晚时已经到了......” 宝璁心里记挂探春,不等江彻说完,到了车驾前直接叫道:“三妹妹,听说车队遇到了马匪,你怎么样?可还安好?” 江彻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盯着车驾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没一会,马车里传来了个朦胧的细声,“宝、宝璁哥哥,我、我没事。” 江彻松了口气,宝璁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柳湘莲察觉不对,贴近宝璁,小声询问:“怎么了?” 宝璁咬牙切齿:“声音不对,不是我三妹妹!” 第98章 阿曼十分为难, 脸都要涨成猪肝色了。 柳湘莲是柳二叔,可要怎么称呼宝璁才好? 按照宝璁和他爹的关系, 他自然是要叫三叔。可现在, 宝璁是他未婚妻的哥哥,叫三叔的话,他就比郡主低了一个辈份,可若顺着郡主,叫宝璁三哥, 那宝璁岂不是在柳湘莲面前低了一辈? 左右为难之下,博格达阿曼这声对宝璁的称呼,愣是没叫出来。 宝璁却浑然没在意,他在想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他虽然猜出马车中的人并非探春,却没有声张, 而是把江彻、朱嬷嬷、假扮探春的侍女以及其他可疑的人物都暗暗揣摩了一遍。 这里面到底是谁的阴谋,抑或是他们的合谋? 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当务之急, 是尽快把探春几个先找回来。虽然她们失踪不过几个时辰,但谁知道她们现在还好好的,还是被马匪劫走, 或者...... 探春对马匪还有用, 可鸳鸯和侍书还......活着吗? 问起鸳鸯和侍书,江彻竟漫不经心道:“两位姑娘或许是怕死, 竟扔下郡主私自逃命去了。许是怕郡主怪罪吧, 她们至今没有回来。本官派了一小队兵卫搜寻, 但还没有消息......” “这么一大片山野,只派了一小队兵卫搜寻?”宝璁冷冷盯着江彻,“侍书与郡主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鸳鸯更是我与郡主的义姐,如何会扔下郡主自己逃命?” 去他个私自逃命! “这、这本官不知......” 江彻没想到宝璁会这么生气,不过就是两个丫头! 虽宝璁称鸳鸯为义姐,但江彻知道,鸳鸯从前不过是伺候贾母的丫头。他好歹也是礼部侍郎,现在更是堂堂送嫁钦差,宝璁竟为了两丫头冲他发火? 江彻也脸色难看了起来,只强忍着怒火道:“马匪来袭,本官自然要以郡主的安危为重!虽镇远侯来得及时,与本官一起赶走了马匪,但也摸不准他们是否还会回来。若兵卫全都出去找那两位姑娘,郡主何人来保护?” 保护郡主? 宝璁真是被气得脸都要扭曲了! 真想大声质问江彻,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马车里的“郡主”是冒充的!真正的探春已经不知所踪了! 但是,不能。 理性来说,这事被人知道,只会让探春名誉受损。不管假扮探春的人是什么目的,将计就计,才是最好的选择。 深吸一口气,宝璁快速道:“江大人说得对,马匪虽已经被赶走,但说不定还会回来。车队在这里露营并不安全,江大人还是尽快安排车队启程,到驿站或者镇上安置更妥当些!” 不等江彻回答,宝璁又快速朝阿曼拱了拱手道:“郡主就托付给你了,她受了惊吓,须得好好休息。等你们到了安置的地方,请镇远侯多派人‘看护’郡主,务必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她休息。” 正纠结的阿曼还有些愣愣的,只应了一声,没反应过来,直到瞧见宝璁和柳湘莲点了两队兵卫离开,才忙追上去问:“两位叔叔去哪里?怎么不同我们一起走?” 宝璁边走边答:“鸳鸯和侍书必须找回来,我与柳兄去寻,你们就先启程去。”又吩咐东明:“你留下来帮侯爷照看郡主。”说完,又小声加了句:“盯紧了人,一个都别落下。” 东明瞪着眼睛,愣了。 盯人?盯谁?还一个都别落下?那他得盯几个人? 众目睽睽之下,东明也没法细问,只好目送宝璁离开,自己则飞快地环视四周,扫视过一个又一个昏暗之中的人影,揣摩该重点盯着哪个...... 兵卫们漫无目的地在山野中搜索,但并无收获。 柳湘莲知道宝璁心中焦急,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凝神察看地上凌乱的车辙和脚印的痕迹,试图找到鸳鸯她们离开的痕迹。 宝璁站到了马背上,举着火把,努力眺望远处的黑夜。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柳湘莲抬头看了看,暗道一句“不好!” 原本时间已经过了几个时辰,现在又是晚上,要找到鸳鸯几人离开的痕迹已经难上加难,但若雨水一冲,痕迹消失,再想找到人就几乎不可能了! 柳湘莲正想提醒兵卫们加快搜寻的速度,却见宝璁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声喊来了兵卫。 “我问你,马匪来的时候,车队是否就停留在此处?” 兵卫长点点头,“回大人,是停在此处!” “那郡主的车驾呢?也在那处吗?”宝璁指向了之前“郡主”的车驾所停的地方。 兵卫长望了望,摇摇头,“回大人,并不是。当时马匪来袭,场面十分混乱,但小人依稀记得,郡主的车驾似乎是停在另一处的。” 那兵卫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远处,又划向原先的方向,“镇远侯没来的时候,郡主的车驾被马匪围困,堵在那边。是镇远侯带人将围困车驾的马匪杀死,郡主的车驾才到了那处。” 听了宝璁和兵卫的一问一答,柳湘莲顿时明白了,“我们找错了!应该在那边找!” 宝璁点点头骑上马,“没错,按江彻的话,马匪一来鸳鸯和侍书就不见了,很可能三妹妹她们那时就已经离开了马车。” 回到车驾刚开始停着的地方找,宝璁果然在路旁的沙棘丛中寻到了痕迹。 沙棘这种植物,向来长得密密麻麻,挨得紧密,又枝条上都是刺。宝璁正是在枝条上找到了一些衣裙的勾线,而柳湘莲也发现了一条被人踩过的小路。 循着痕迹走了几米,宝璁与柳湘莲发现了几个小巧的脚印,便更相信是探春她们了。 刚开始是三个人,后来变成了四个人,再后来脚步越来越凌乱,又多出了好几个男人的脚印。 有人在追她们! 越往深处去,情况似乎更危急,因为沙棘枝条上,多了许多衣裙碎片。她们连一一拨开沙棘枝条,连躲避刺都来不及了...... 再然后,他们寻到了。 一个戴着帷帽,套着女人外衣的尸体。 将尸体翻过来,宝璁和柳湘莲都认出来了,是替探春驾车的车夫张叔。 他死了,探春她们又在哪里? 雨渐渐大了起来,宝璁也越焦急了。 “柳大哥,我们肯定错过什么了!” 柳湘莲道:“她们肯定在途中往另一个方向跑了,我们原路回去找!” 宝璁抹了把雨水,又让兵卫退回去找,“仔细点!她们为了逃命,可能掩盖了痕迹!” “是!” 柳湘莲拍了拍宝璁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看张叔的模样,应该是为了引开那些人。她们很可能没有被抓住,或许现在在哪里躲起来了。” “希望是。”宝璁屏着一口气,仍旧焦急。他瞧了瞧张叔的尸体,吩咐两个兵卫将他抬到官道上,打算明日将他安葬。 探春她们的救命恩人,不能让他这么曝尸荒野。 “找到了!”远处的兵卫嚷嚷起来,宝璁与柳湘莲忙跑过去。 一路寻一路找,竟然走了好几里路,一直到了山壁边上。众人举着火把,仰着脑袋往上看,寻了好一会,居然在层层藤蔓中,瞧见了山壁凹陷处的纤细人影。 “鸳鸯!侍书!是你们吗?”宝璁大声喊道。 那凹陷处小心翼翼地探出来个小脑袋,借着火把的光瞧见了宝璁的脸,顿时簌簌掉了眼泪,哭着回应:“三爷,是我们!” 是侍书! 宝璁顿时松了口气,柳湘莲大喜,高兴道:“是她们!我们找到了!” 宝璁又提气大喊:“你们三个可都在?有没有受伤?”雨水糊了他一嘴,可他心里高兴,高兴得觉得雨水的味道都是甜的。 侍书又探出脑袋来喊,“我们三个都在,姑娘扭了脚!” 话虽有些奇怪,但兵卫们只以为上面是三个侍女,而侍书所称“姑娘”,也以为说的是鸳鸯。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她们弄下来? 姑娘家家的,平时瞧着那么柔弱,这十几米的高度,也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难不成是逃命激发了她们的潜力? 可抓着藤蔓爬上山壁十几米的高度,便是对兵卫来说也不是易事,她们几个姑娘难道能比兵卫还厉害? 兵卫长仰头望了一刻钟,还是放弃了去探究,她们是如何爬上去的,转而考虑,怎么把她们安全地弄下来。 让她们拉住藤蔓直接跳下来,兵卫们接住她们? 不不不! 这是个技术活,她们做不做得到都不论,便是她们做到了,兵卫们也不一定接得住啊! 姑娘们也可能会把兵卫砸死的! 第99章 不就是攀岩嘛!他上辈子也不是没玩过! 宝璁往手心里呸呸两下, 正打算拉着藤蔓徒手攀岩,却发现左边一溜烟正徒手攀岩的兵卫们,爬了不过两三米就呲溜一下, 麻利地滑回了地面。 原来是山壁上全是青苔, 本就十分滑脚, 现而下雨, 山壁更是滑不溜秋,他们穿着的靴子,根本就踩不住! 再看右手边, 七八个兵卫正试着搭人梯,却只叠了三四个人,便全都摔在了地上,个个呲牙咧嘴地叫疼。显然,这方法也不行。 宝璁回头一看柳湘莲, 他正站在一边观察山壁,徒手爬山壁这事, 根本连尝试都没尝试。宝璁猜想,按照柳湘莲多年翻山越岭的经验,他可能一眼就知道兵卫们的方法不可行了。 柳湘莲都做不到的事, 宝璁可没觉得比他武艺差一大截的自己能做到。 于是, 他讪讪地放开藤蔓,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擦了擦,也退到柳湘莲身边, 和他一块观察山壁。 顺着柳湘莲的目光,宝璁瞧见了山壁上的一股浑浊的水流。自上而下,蜿蜒曲折,水流中混合着许多泥水和碎石, 一头隐入藤蔓中,流到了地面上,而另一头延伸到高处,中间正有一个点,十分接近山壁的凹陷处。 柳湘莲解释道:“你看那沟壑,应该是经年累月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现在因下着雨,可能十分难走,但没下雨时,沟壑中的泥土砂石或许比较结实。几位姑娘或许是拉着藤蔓,从这条沟壑中爬上去的。” 宝璁忙上前去看那沟壑周围,果然在旁边发现了一点衣裙勾线。他又伸手比了比那沟壑的宽度,为难道:“这沟壑只有巴掌那么宽,她们脚小,还能勉强通过,我看我们只能踮着脚爬了。” 柳湘莲点点头,自告奋勇:“无碍,我走惯了山路,这沟壑也不算什么。等我上去,用藤蔓将她们放下来,你在下面接着便是。” 宝璁大喜:“那就拜托柳大哥了!” 有柳湘莲这么武艺高超的人帮忙,真是太幸运! 既商量好,柳湘莲便扯了一条结实的藤蔓,踩着沟壑,脚上像长了钩子一般往上走,速度非常快。 兵卫们都被吸引了过来,瞻仰柳湘莲这一番武林高手飞檐走壁的秀。 “我靠!” “厉害啊!” “柳大爷可太牛了!”...... 赞叹声此起彼伏,宝璁挖了挖耳朵,望向柳湘莲,也颇为欣羡。 不过这也是羡慕不来的事,毕竟柳湘莲的武艺是十几年坚持不懈苦练出来的。 柳湘莲上去之后,先询问了探春的伤势,听闻不严重,便割了两根粗实的藤蔓,一头固定在山壁的枯枝上,另一头则编成两个重叠可活动的环圈。 这是他从一个□□湖那里学的,环圈可活动,但绑住东西时又十分牢固,即便侍书她们抓不住藤蔓,也不怕半路上掉下去。 先是送探春下去,接着是被没了外衣、冻得瑟瑟发抖的侍书,最后是鸳鸯。 轮到鸳鸯时,她的右胳膊怎么都抬不起来,柳湘莲这才发现,她胳膊被划伤,还脱臼了! 也不知伤了多久,竟然到刚才为止,一声也没吭。 柳湘莲皱眉道:“刚才问你们伤势,你怎么不说?” 不仅没说,还特意瞒着了...... 鸳鸯白着脸解释:“郡主她们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我怕她们知道我受伤更担忧。”又努力抬了抬自己的胳膊,“柳大爷,不如咱们先下去再说,郡主她们还等着呢!” 柳湘莲却摇了摇头,仔细察看了鸳鸯的胳膊之后,道:“你这胳膊得先正下骨,不然被藤蔓勒到,恐怕伤势更重。” 鸳鸯一听,忙催促他:“那便请柳大爷快些帮我正一正吧!” 柳湘莲却直皱着眉头,迟迟没有下手。 鸳鸯那肩膀细细的,胳膊虽然肿了,但也还是十分纤细。上面又有伤口,柳湘莲真怕自己一扭那胳膊,就断了。 鸳鸯奇怪了,问他:“怎么了?柳大爷不会正骨吗?” 柳湘莲被气得呵笑了下,看着鸳鸯道:“正骨我倒是会,只怕姑娘痛得受不了而已。”像是不服气一般,又加了句:“不但会,我还精通得很,这种小伤势可难不倒我。” 见柳湘莲这样有信心,鸳鸯放心了,便冲他笑了笑,竟还有点小得意,催道:“那柳大爷就快些吧,我很能忍痛的,不就正骨嘛,我从前瞧别人正骨,就卡拉一下就好了!” 很能忍痛? 还卡拉一下就好了? 这姑娘以为是咬脆骨么?卡拉卡拉的,还是咔哒更像那声音吧...... 虽然心里百般吐槽,柳湘莲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下:“若觉得痛,姑娘可呼出来,免得咬了舌头。” “知道知道。”鸳鸯点点头,又笑着催他:“快些快些!” 昏暗中,这张脸明明那么苍白憔悴,那么狼狈不堪,柳湘莲却差点被那笑容闪了眼睛。 太明亮了...... 默默低头,然后伸手,用力卡拉一下,鸳鸯脱臼的胳膊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柳湘莲抬头一瞧,果然,鸳鸯泪眼朦胧的,紧咬着牙忍着,一点都没发出动静。 “多谢柳大爷!”她含着泪花,又朝他笑了笑。 柳湘莲:“——”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闪了眼睛...... 大叹一口气,他拦住鸳鸯的腰,拉着藤蔓,直接踏着山壁,从山壁上滑了下去。 “啊!”鸳鸯吓得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眼,已经到了地面上了...... ===888=== 宝璁带着探春她们,转道去了附近的小镇,投宿在客栈。 一来让探春她们好好休息疗伤,二也方便和柳湘莲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毕竟车队中有内奸,若就这样带探春回去,恐怕之后暗箭难防。 晚上先忙着请大夫,替鸳鸯和探春疗伤,次日一早,宝璁便去了柳湘莲房中。 “柳大哥,我看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你熟悉那帮马匪,可以乔装去探听消息,我带探春她们去和阿曼汇合,一方面暗中查清真相,另一方面也好明面上调兵剿匪,到时候我们......你看怎么样?” 宝璁说了半天,询问柳湘莲的意见,却发现他竟罕见地在发呆。 “柳大哥?想什么呢?” 柳湘莲回神,遮掩道:“没、没想什么,在想马匪呢!”说话结结巴巴的。 这不善说谎的人,一说谎就被看出来了,不过宝璁没拆穿,只笑着又问了一遍柳湘莲的意见。 “大善!好主意!” 柳湘莲十分敷衍地称赞了几句,而后又问:“如今那送嫁队伍里还有个假郡主呢!你打算拿那位‘郡主’怎么办?难不成直接拆穿吗?” 宝璁瞪大了眼睛,十分错愕。 刚才不都说过了?柳湘莲这是在听什么呢? “不拆穿,我打算留着那位做靶子,我们也好暗中查消息......”重复说了一半,宝璁发现柳湘莲又开始神游,他无奈苦笑着,停住了嘴。 算了吧,反正那边的计划,和柳湘莲关系不大,只盼着柳湘莲去了马匪那边,别像现在这样走神就好了。 摇摇头,宝璁离开了柳湘莲的房间,去安排张叔的事。 按照风俗,人死归乡。他得把张叔运回京城,交给他家人,然后再选良辰吉日,安排他家人扶棺回乡。 但现在他有事要忙,不可能拉着张叔满街跑,便打算先把他放在义庄中。等他这边的事忙完了,再把棺木运回京城。 许久,柳湘莲回过神来,见房里没人,还奇怪宝璁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不过他也没太在意,随手拿了自己的佩剑出来擦,擦着擦着,便想起鸳鸯的笑脸来。 “也不知伤势怎样了......” 昨日看鸳鸯伤得不清,半夜里请大夫诊治,又发烧又咳嗽,折腾了一晚上。清早听说她只喝了一碗清粥,也不知现在饿不饿了,肚子若是空着,吃药便更觉得苦了...... 越想越在意,柳湘莲便问店小二要了米糕和蜜饯,想去看看鸳鸯,然而,刚到她房门口,他便听到一阵嬉笑声。 “好啦好啦,你们可歇停会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是鸳鸯的声音。 “怎么是好好的?你瞧你这胳膊,都肿成馒头了!”这是探春。 鸳鸯辩解道:“怎么是肿成馒头?明明是侍书帮我包扎成了馒头!你们还不许我下床,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断了腿呢!” 侍书忙呸呸了两声,骂鸳鸯道:“可别说胡话,你这手臂也是,我不好好包扎,你回头磕着碰着了,伤势又严重怎么办?快张嘴,我喂你把这药喝了!” 鸳鸯哀求:“我还有一只手没废呢!” 侍书不理,探春还帮腔:“你就省事点罢,再磨蹭,可是要我喂你喝么?” 鸳鸯被两人坚持的模样逗笑了,“姑娘可别折煞我,万万不敢叫你喂我吃药的。” “那你还不听话么!” “听话听话......”鸳鸯无奈道:“你俩这管东管西的模样,简直像我的管家小媳妇儿了!” 侍书与探春惯着她:“是了是了!看你这福气,竟能娶到我们这么貌美如花还贤惠的媳妇儿,还不乖乖把药快喝了......” 柳湘莲站在房门口,听着听着,嘴角忍不住翘出微笑来。 这鸳鸯姑娘真是,竟还会开这样的玩笑。要说媳妇儿,他才是那个能娶媳妇的人吧? 想到这里,柳湘莲忽然惊醒了过来。 他一个谦谦君子,竟然在这里听起姑娘家的墙角来,真是太丢人了! 二话不说,柳湘莲赶紧转身往回走。 殊不知,他偷听墙角这事,已经被人瞧见了。 第100章 晚间, 宝璁正要睡下,却见柳湘莲忽然来寻他。 “不知柳大哥何事寻我?是不是计划有变?” 柳湘莲却摇摇头, 反而拿出了两把剑放在桌上,“我有件事想拜托宝兄弟。” 宝璁愣了一下,望向桌上的两把剑。 剑鞘上刻着一对鸳鸯的环纹, 虽看着有些年头,但上面的金漆一点没掉, 剑柄上的宝石也还是熠熠生辉,十分华丽, 想必是主人爱惜,保养得当的缘故。 这不是传说中, 柳湘莲的祖传宝剑——雌雄鸳鸯剑嘛...... 果然听柳湘莲继续道:“此为我家祖传之鸳鸯剑, 平时只收在剑囊中, 并不敢拿出来用。如今拿来, 是想请宝兄弟代我向鸳鸯姑娘求亲。若她同意, 我便先以此剑为定,待回京城之后, 再正式去金家提亲。” 这么快下决定的么? 宝璁震惊! 他下午看见柳湘莲站在鸳鸯房门口, 才猜想他是不是对鸳鸯有点意思, 没想到这人晚上就来求亲了, 这速度,简直和火箭媲美! 但下一秒, 宝璁便想到了鸳鸯那十分爱财又势利眼的哥嫂, 还有柳湘莲“悔婚”的不良记录......虽说他认识的柳湘莲没悔婚过, 可原著中不但悔婚,还害得尤三姐自杀。鸳鸯现在活得好好的,可不能因为一桩婚事弄得跑去自杀! 于是,宝璁没有立即答应,反而道:“柳大哥,虽然鸳鸯姐姐很好,但你不多考虑考虑么?不先多了解一下?” “鸳鸯原是伺候我祖母的婢女,她老子娘在金陵老家看贾家的老宅,她哥嫂原先在荣国府里当差,金家去年一家人才除了奴籍,现今在京城开着小铺子。这些你都了解么?都不介意?” 柳湘莲摇摇头,对宝璁拱手,一脸真诚道:“宝兄弟,你是知道我的,行走江湖结交好友从不看人出身,只究其品性如何。我虽只见过鸳鸯姑娘几面,但见她为人品性高洁,行事进退有礼,便知道她定是极好。遂心仰慕之,愿与之永结秦晋之好!” 这一番至真至诚的表白,若是被鸳鸯亲耳听到,恐怕一颗芳心马上就沦陷得干干净净了。别说鸳鸯,宝璁自己听了也很心动。 他本就猜想,万一柳湘莲对鸳鸯有意思,他就卖力撮合一下,谁想这么巧,柳湘莲这就撞上来了呢? 但还得冷静点,镇定点。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宝璁忍住心喜,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来,“柳大哥,我记得你从前说,一定要娶绝世美女,又说宁荣两府除了门口的石狮子都不干净,宁死不要和贾家扯上任何姻亲关系,你忘了么?” “......”柳湘莲顿时有些傻眼了,从前撂下的狠话,如今都是打脸巴掌,啪啪作响。 宝璁还在毫不留情地叭叭叭:“柳大哥走遍大江南北,看过不知多少美人,有过不知多少红颜知己。美人尚且迟暮,况鸳鸯姐姐?她在大哥眼里,可排不上美人的队吧?” “且鸳鸯姐姐虽不姓贾,但到底在贾家长大,骨子里就是贾家的人。你如今爱慕她,赞她品性高洁进退有礼,可别他日又说她是从贾家出来的婢女,目不识丁不知礼数,还觉得她家里人爱财多事,玷污了你的清白,配不上你。” “你若今日下定,明日又反悔,你倒不会如何,只害鸳鸯姐姐不能做人罢!” 柳湘莲的眉头越皱越紧,宝璁忙在桌边坐下,手不着痕迹地按住了那两把剑。他怕这打脸的巴掌太响,柳湘莲一下就被打醒反悔,把剑拿走了! 哼,拿出来的定礼,再想拿回去可不行——雌雄鸳鸯剑,和鸳鸯多相配啊! 沉默了一会,柳湘莲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道:“宝兄弟,古有诗云‘莲,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鸳鸯姑娘虽不是绝世美人,却正是我心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姑娘。” 而后,竟越激动起来:“我柳湘莲断然不屑做那反复无常的无耻之徒!若鸳鸯姑娘收下定礼,我回京之后必会提亲迎娶,不管她家人如何,我会爱她敬她护她一生一世,若不然,就叫我天打雷劈!” “好!”宝璁大喜,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剑,唰的一下抽出来,指着柳湘莲,咧嘴笑道:“她若肯嫁,你要是想反悔,别等雷劈你,我贾宝璁就先劈了你!” “好!”柳湘莲一锤定音,“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下击掌,柳湘莲安心了,宝璁心里乐开了花! 都发誓了,不能再反悔了! 将鸳鸯剑转交给鸳鸯,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柳湘莲的表白,鸳鸯自然同意了这亲事。 柳湘莲得知鸳鸯同意,大喜,乐得脚底飘飘地出发,往马匪窝探消息,抓博格达阿森去了。 宝璁真是那个担忧哎,这人不会到了马匪窝,还是这副傻样吧? 过了两日,柳湘莲没反悔,宝璁自己倒想反悔了。 不是鸳鸯那事,而是探春那事。 宝璁忧愁地瞄了探春一眼,探春正兴奋地摆弄着刚贴上的假胡子。 是的,假胡子。 如今探春穿着男装,梳着男人的发髻,描粗了眉毛,涂黑了脸,还粘上了假胡子。还粗声粗气地学着男人说话走路,手舞足蹈的,都快赶上大猩猩既视感了。 这事还要从宝璁那日与柳湘莲商量的计划说起。 他与柳湘莲兵分两路,柳湘莲那边主要是剿匪以及活捉博格达阿森的事,而他这边则是将计就计,用假郡主做诱饵,查出送嫁队伍中是谁与博格达阿森合作抢亲。 既送嫁队伍里已经有个“郡主”,宝璁便建议探春扮成他的小厮,方便隐瞒身份,也方便随时恢复郡主身份。 探春超级兴奋,她从小到大都没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宝璁却是忧心忡忡,十分想反悔。 “探春,要不......” 宝璁刚说了个开头,对上探春亮晶晶的双眸,便下意识改了说出口的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别做这个和亲郡主了?这一路上的凶险你也感受到了,往后会遇到什么也说不准,将来我没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现在可是最最最后的机会了,反正有个假郡主顶着,你要想反悔,其他的事哥都帮你搞定......” 探春笑盈盈道:“你都在瞎想什么呢?这大好的荣华富贵我不享受去,做什么抗旨害家里又害自己来?” “要说凶险,哪里没有凶险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敢欺负我,我就狠狠欺负回去,看谁瞧我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三哥哥,你与其操心这些,不如再替我多打算些实在的,将来也好让我的小日子过起来更舒坦。” 粘完胡子,她还不满意,拉着宝璁出门:“出去再瞧瞧,我总觉得我这公子哥还缺了点什么,街上有没有折扇卖?” 宝璁无奈道:“这里哪会有折扇卖?再说你现在是我的小厮,不是公子哥,要什么折扇?” 探春小嘴一撅,不满意了:“那我不做你小厮了,我做你兄弟吧!” 忽而又高兴起来:“对!三哥,你叫我环儿罢!我就叫环儿!贾环!这衣服也不行,我要换套新的,好看的!” “衣服别换了,你穿得好看太张扬,被那些侍女认出来怎么办?” “那我可有小厮?让侍书和鸳鸯与我一道扮男子,装作我的小厮吧?” “这怎么行?我就是去救她们的,她们都扮成小厮,谁来扮她们?不行不行!” “哎呀,我要换个发簪,这发簪女里女气的!” “......这行......” 到底,还是多给探春弄了把折扇来。 ===888=== 驿站中,归来的宝璁再次受到了江彻和阿曼的热烈欢迎。 鸳鸯去安置养伤,侍书则回去伺候“郡主”。 宝璁正苦恼怎么介绍探春,回头一瞧,探春却已经退到了十来米远,蹦跳着转悠,在驿站的院子里逗弄起小狗来。 这妮子,一眼没看住就到处乱跑! 宝璁赶紧把东明招过来吩咐:“你赶紧的,去把......环儿看住,别让他被人冲撞了!” 东明正心里数着有多少事要禀报给宝璁呢,乍一句“环儿”让他脑子霎时间卡住了。 环四爷不是在京城吗?难道舍不得郡主偷偷溜过来了? 再仔细一看,那位眼熟又不怎么眼熟的环四爷,逗弄完了小狗,正往外面溜去。那个头、那眉眼、那脸蛋,分明就是三姑娘!环四爷哪会留胡子呢! “三......环四爷!”东明嗷叫着飞奔追了出去,“等等小的啊!” 博格达阿曼和江彻都被吓了一跳,忙往外面瞧,宝璁一个跨步挡住了,尴尬笑着道:“不好意思,家里弟弟不懂事,偷跑来了。” 江彻惊了,“贵府四公子?那不是郡主的......” 宝璁笑着点点头,“是郡主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舍不得姐姐,非偷跑出来,说要送他姐姐出嫁。就是小孩子脾气,江大人不用介意。” 江彻也笑了:“郡主与大人还有四公子手足情深,真是令人欣羡啊!” “哪里哪里!” 宝璁客套地拱了拱手,意外瞄见阿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有什么心事。 江彻在场,宝璁也不便细问,只好转问起“郡主”的情况。江彻正要回答,却见一侍女惊呼着跑进来,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郡主出事了!” 第101章 “怎么回事?”江彻问。 侍女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宝璁, 小心道:“今日朱嬷嬷来探望郡主,不知怎么的, 两人争执起来,朱嬷嬷竟、竟拿茶壶泼了郡主, 那壶茶水是刚烧开的, 郡主她、她被烫伤了!” “啊!”阿曼忙问:“烫伤了哪里?可请大夫去看了?严重不严重?” 侍女回道:“烫伤了......脸, 大夫已经去看......”越说越小声,仿佛被宝璁阴沉的脸色吓到了一般。 那个“郡主”又不是探春,宝璁自然没那么担忧, 但面上是要装出十分担忧愤怒的模样来。 “怎么会这样!”他猛拍了一下桌子, 吓得侍女抖了抖。 “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伺候郡主的?”宝璁生气道:“郡主爱美,若她脸上留了疤可怎么办!” 说着, 便急匆匆往郡主院子里去。 侍书刚才回了那边, 也不知道瞧没瞧见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正好去问问她。 阿曼也忙跟上了宝璁,虽他不方便直接见郡主, 但未婚妻受伤,他还是有权利关心一下的。 “回来再问你!”江彻扔下一句话,也急急忙忙跑了。 上次因遇到马匪, 让郡主受惊, 他就已经很心虚了。没想到才过几天平静日子, 郡主的脸又被烫伤了, 果然是祸不单行! 朱嬷嬷那老货, 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竟闯下这等大祸! 要知道,有些女子重视容貌比性命更甚,更何况是郡主的容貌! 好好的差事,竟接二连三出意外,真是要折腾他丢了乌纱帽吗? 一跨进郡主的院子,江彻都觉得自己后背全是冷汗了。 郡主院中,众人乱成了一团,屋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啊!疼!疼啊!” 江彻随意扯住了一个侍女问:“郡主怎么样了?” 侍女慌慌张张地摇头,“不知道,大夫还在看诊。” 宝璁和阿曼伫立在屋前张望,江彻也忙挤在了旁边。 侍书从屋里出来,看见宝璁三人,忙上来拜见,道:“大夫说郡主伤得不轻,半张脸都被烫了,恐怕得修养好一阵子才能痊愈。” “我来时,郡主已经被烫伤了,躲在床上,除了大夫谁也不肯见。秀儿说朱嬷嬷是凶手,我便让人先把朱嬷嬷绑起来,关进西厢了。” 一侍女端来热水,侍书引那侍女进屋,又回去帮大夫的忙去了。 阿曼叹了口气,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十分焦急担忧。 而江彻则干脆对宝璁痛斥起自己来:“都是本官看护郡主不利,竟让郡主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这等祸事!” 而后又大骂朱嬷嬷:“这老货!本官平日里就觉得她对郡主可以刁难,没想竟胆大包天,敢以下犯上,往郡主脸上泼茶水,害的郡主......唉!都是本官的错,不该顾忌南安王府的面子,又瞧她年纪大了,才没有多加管束!” “真该乱棍打死!” 说着,他便要叫人去处置朱嬷嬷,没想到却被宝璁拦住了。 “不急,也得先问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吧?” 江彻义愤填膺道:“这有何可问的?侍女不是已经说了吗?朱嬷嬷与郡主起了争执,争执之间,朱嬷嬷便将茶水泼向郡主。定是这老货又刁难郡主,郡主不从,这老货便倚老卖老起来,这才害郡主被烫伤了脸!” “事情已然一清二楚,郡主受伤是真,又有侍女秀儿作证。朱嬷嬷便是狡辩,也不能不认罪了!” “狡辩?”宝璁摇摇头,皱眉,“只听秀儿的一面之词,恐怕江大人太武断了吧?” “本官武断?” 江彻震惊地瞪着宝璁,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贾大人,受伤的可是郡主啊!秀儿说谎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她若是冤枉了那老货,一问郡主不就露馅了?” 这还是郡主的亲哥哥吗? 郡主受伤,他不是应该震怒?为何竟还有些维护朱嬷嬷? 阿曼也觉得有些奇怪,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外面跑来个人,气喘吁吁地瞪着眼睛问他们:“听说郡主被人烫伤了脸?怎么回事呢?” 是假扮贾环的探春,后面紧跟上来个寸步不敢离的东明。 江彻脑壳疼了,一个郡主哥哥还不够,又来一个郡主弟弟。这位小孩子气的大爷,知道郡主伤势严重,不会大闹起来吧? 江彻却是多虑了,探春才不是来担心“郡主”的,而是好奇来凑热闹的。 阿曼也以为他这么“惊慌失措”跑来,是担忧郡主,便忙安慰:“大夫已经在里面诊治,四公子不必太担忧。虽伤势有些严重,但是好好修养,用上好的药涂抹,脸上说不定不会留疤。” 探春知道阿曼是自己的未婚夫,本还想着回避一下,听了这话,却堵心起来,当即一个白眼扔了过去,哼哼道:“怎么,难道郡主脸上留了疤,你就不娶她了吗?” 阿曼忙摇头摆手,“不不不,四公子误会了!我是说,女子爱美,郡主肯定也爱美。我是担心郡主脸上留疤,她心里难过。我怎么会因为她脸上有疤痕就不娶她呢?圣旨已下,婚约已定,便是她半张脸上全是疤痕,我还是会娶她,她还是我的夫人!” “什么?”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探春简直要被气炸了! 她变成了个被点燃的小炮仗:“什么叫圣旨已下婚约已定,就算她脸上全是疤你也娶她?你若觉得勉强,大可不必娶!还诅咒她脸上全是疤痕,你心眼怎么这么坏呢?你以为自己是香饽饽?用你这么委屈做什么?谁想嫁给你了,我就算抗旨,我也——” “环儿!” 眼见探春要说漏嘴,宝璁忙喝止了她,“大夫还在屋里看诊呢,你安静些。” 探春乍然回神,发现自己差点失误,只好气鼓鼓地闭上了嘴,又哼了一声,甩了阿曼好几个眼刀。 见小舅子生气,阿曼深感不安,正想道歉再解释,却见宝璁叹气着摇摇头,反对他道:“对不住,环儿小孩子脾气,他是为郡主担忧,才一时间口无遮拦。” 又对探春点点下巴:“快与阿曼道歉。” 只是探春傲娇地别过头去,不吭声。 她干嘛要和这种......为了圣旨娶老婆的人道歉? 见此,阿曼忙憨厚笑着圆场:“不必不必,四公子也没说什么不对的。” 不但圆场,阿曼还夸了探春好几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言之有理......夸着夸着,忽然想起记忆中的贾环来。 那时候他去参加宝璁的婚宴,还和贾环同桌吃过酒呢! 当初贾环还是个矮个头,总是低着脑袋,人似乎也不爱说话,没想到现在高了一截,嘴皮子还这么溜,真不愧是在京城念书的人...... 唉,想宝璁这样的大舅子已经很难讨好了,没想到来一个更难讨好的贾环,怎么来的不是宝玉呢?宝玉应该比较容易讨好吧? 听说宝玉很怜惜小姑娘,那些上年纪的大娘欺负小姑娘时,他总是要维护一番...... “对了!刚不是在说怎么处置朱嬷嬷么?”绕了一大圈,阿曼一拍脑袋,终于又回想起这事来。 宝璁脑壳更疼了,这阿曼都在乱搀和个什么劲啊! 他忙对探春道:“我这里忙着,你让阿曼先带你别处玩会儿去。”示意探春将阿曼带别处去。 探春还不乐意,“我自己能玩,做什么要他带着?” 却听阿曼也奇怪道:“郡主受伤,我自然是要帮忙关心,这四公子......”还要到处去玩?难道都不担心郡主吗? 在这关心郡主? 探春扁了扁嘴,伸出食指,朝阿曼勾了勾,“哎,你!” 阿曼迷茫地指指自己:“我?我怎么了?” “就是你!” 一把扯过衣领子,探春把大个子阿曼,领走了。 东明忙要跟上去,被宝璁扯住了领子:“他有侯爷护着,暂时用不上你了。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领着东明,也走了。 江彻左右张望了下,便抬脚想去西厢房,审审被五花大绑的朱嬷嬷,侍书一个箭步拦住。 施施然福了一个礼,她笑眯眯道:“江大人,大夫还在为郡主看诊呢!你们都走了,郡主可怎么办呢!” 江彻茫然:“......” 郡主的未婚夫走了,郡主的亲哥也走了,只有他还在,怎么觉得怪怪的? “疼!疼啊——” 屋里又传来惨叫声。 江彻的心一下跟着缩了起来,暗暗哀嚎:哎哟,我的郡主唉!我的乌纱帽可怎么办呢! 另一边,东明正与宝璁道:“那个朱嬷嬷以前都是病怏怏的,这几日身体忽然好了,一点没有水土不服的样子,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药好的。还有那个假扮郡主的侍女,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的。” “小的还没查出是谁指使她假扮郡主,但伺候她的侍女秀儿可能是她的同伙。不然怎么可能没认出来郡主被冒充了?要不就是那位防得严密,一直没让人看见脸。” 宝璁若有所思道:“有没有可能,是江彻指使人假扮郡主。若是江彻指使,那侍女们听江彻吩咐,没有揭穿这件事也不无可能。” 东明却摇头道:“小的看不太像。” “自那日被马匪劫过之后,江大人每日安排兵卫们巡逻十分严密。且去郡主那里早晚问安,凡是郡主要求之事,他都亲力亲为,比之前还恭敬许多。听说他与镇远侯商量,想尽早日到新疆,让侯爷与郡主完婚,看起来十分重视这差事,不像是知道郡主是假的。” 想了想,东明补充:“听兵卫们说,江大人很重视自己的乌纱帽,为人做事又十分谨慎保守。指使侍女假冒郡主可是欺君之罪,江大人没这个胆子吧?” 宝璁点点头:“可能吧,不过也不可放松警惕,毕竟人不可貌相,正是十分谨慎保守之人,做这种事才更令人猜想不到。” 东明会意,“是,小的一定会再好好盯着江大人。” 宝璁又问起马匪来抢劫时,兵卫们生病一事。 东明回道:“问过兵卫和大夫,果然是吃食里被人下了药。这送嫁队伍里,定是下药的人和马匪私通联系,不过小的还没有查出是谁。那日死了很多兵卫和侍女,要是下药的人已经被杀死,那可就断了线索了。” 宝璁摇头道:“应该不会,哪有人下药,把自己害死了的?他知道吃食里有药,又知道有马匪来袭,那日自然不会吃东西,早就准备好躲起来了。” 东明恍然大悟:“也是,小的想差了!” 得了这些线索,宝璁心间思索一番,又去审问朱嬷嬷。 朱嬷嬷被五花大绑在厢房中,一见宝璁便连连叫冤,道:“贾大人为老奴做主啊!老奴根本没有与郡主发生争执,只是说了她几句不该躲懒,荒废了礼仪训练。谁知郡主忽然疯了,无端端忽然把热茶往自己脸上倒!” 宝璁惊奇道:“你说郡主自己把热茶往自己脸上倒?” 朱嬷嬷连连点头,“是!真是这样!定是马匪那日抢劫,郡主受了惊吓,魂被魇住了,才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来!” “可怎么秀儿说,她看见你和郡主争执,将茶水泼到郡主脸上呢?” “不不不!不是的!老奴是想救郡主,所以才扑上去抢茶壶的!秀儿定是看错了!”朱嬷嬷痛哭流涕道:“冤枉啊!老奴真是冤枉啊!” 听了朱嬷嬷的说法,宝璁的脸色愈加凝重了。 “郡主”竟然把热茶往自己脸上倒?她自己故意烫伤自己? 如果是真的,那这“郡主”可是个真.不怕痛.勇士了! 能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狠手的姑娘...... 宝璁觉得自己遇到了个强敌。 第102章 难道这姑娘以为弄伤自己的脸, 就没人能认出她是假冒的了? 按宝璁所想,这人烫伤自己的脸,大夫便要去诊治, 丫头们照顾也得更上心, 他与江彻也会时时关心不断探望。这么一来, 众人的目光相当于都集中在“郡主”身上了。 这不是与那人想隐瞒自己假冒身份的目的背道而驰吗? 宝璁觉得怪怪的。 还有朱嬷嬷, 总是说要他去与郡主对质,难不成真是冤枉? 行至郡主屋前,侍书正好送大夫出来, 宝璁赶紧上前询问伤势。 钟大夫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结论便是伤口虽然不大,但烫伤严重,又在脸上,治疗就分外麻烦。刚才钟大夫已经初步清理了伤口, 上了药。之后便要预防伤口发炎,若伤口开始恢复, 后期也会伤势反复,想要彻底痊愈很不容易,得耐心休养。 “那伤口可会留疤?”宝璁问。 毕竟是个姑娘家, 便是那人自己不在乎容貌, 毁容太惨了点。 钟大夫早料到有这一问,便叹了口气唏嘘道:“伤口好全已经不容易,不留疤是不可能的。若郡主以后多用些美容方子, 保养几年,或许疤痕可慢慢消褪了。” 也就是随口多关心一句,钟大夫这么说,宝璁心里也并无多少着急, 便让侍书引他出去熬药。 钟大夫却出了院子好一会才觉出不对来。 真真奇怪,郡主十月大婚,这贾大人怎么看着也不甚着急,连伤口什么时候会愈合也不问一句。 不过也无妨,以他的医术,反正十月之前郡主的伤口能愈合。至于疤痕嘛......多擦点脂粉遮掩就是了。以郡主这么尊贵的身份,便是个十足的丑八怪,那镇远侯也得娶回去乖乖供着。 ===888=== 探春此时正拉着阿曼逛街。 宝璁查案她是放心的,她另外有件事,倒比那个更重要些。 阿曼原以为这环公子是贪玩凉薄,连亲姐姐受伤了也不甚关心,只知道外出玩乐,却不想,探春没去那吃吃喝喝的地方逛,倒去逛了菜肉摊子布庄杂货之类,之后又去粮铺。 探春示意阿曼:“问问老板,那大米怎么卖?”当地人多说方言,探春听不懂,只能靠阿曼翻译了。 阿曼照做问了句,老板见他们一身锦衣,便十分热情招呼,乐呵呵道:“这可是今年上好的大米,从南边特地运来的,一斗只要二十文。” 阿曼又翻译回来,探春听闻一斗米要二十文,十分惊讶,道:“京城的米算贵了,一斗米十四文,怎么你们这里竟还要贵,要一斗二十文!” 又一一问了其他粗粮杂粮价格,果不其然,都比京城的贵些。 出了粮铺,阿曼便与探春解释道:“我们这里的土地气候不太适合种稻米麦子,一般种了收成也比不上其他地方,上好的米粮都是从南方富庶之地运来卖,所以价格上贵些,这老板倒也没坑人。” 探春乐了,打趣:“你堂堂一侯爷,竟也知道米价如何?”贾家的公子哥叔叔爷爷们,可几乎都不知道民生经济,只知道吃喝玩乐买买古玩雀鸟。 阿曼认真点头,道:“人能吃饱饭最重要。我阿爹要管这么一大片地方,自然不能让老百姓饿死。这里种粮难,所以阿爹一直很重视留意粮价,若粮价实在太高,阿爹便会让我去其他地方采买粮食,拉回来充作官粮卖。” 探春称赞道:“你阿爹真不错。” 阿曼憨厚地笑了笑。 街上有人赶着头羊路过,随后跟着的竟是一大群上百只羊,各种音调的咩咩声此起彼伏。 探春未曾见过这种大场面,目瞪口呆的,差点被羊崽子拱摔了,阿曼忙伸手一揽。 掌中蛮腰纤细,胳膊也细,人又轻飘飘的。 阿曼顿觉这小公子太瘦了。 将她拎到路边,他又忙叫住那赶羊人,道:“这么多羊你不好好赶去郊外放牧,怎么赶街上过?不能这么扰民你知道么?” 赶羊人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有位大老爷家生了双生子,他就在我这里定了一百只羊,要分给全部落一起庆祝。” 阿曼望了一眼咩咩叫的羊群,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你这羊太多了,乱跑容易撞到人。你赶紧把头羊赶过去,我替你赶一赶后面的羊。” 说着,他便捡了根树枝,与赶羊人一起赶起羊来。 探春起初看得新鲜,后来见阿曼赶着羊,那些刚开始跟在头羊后面乱跑的羊群,竟一只只排队起来,走得越来越整齐,顿时更好奇起来,直跟在阿曼身边,询问如何赶羊,也一起盯着羊跑。 偶尔瞧见一两只羊脱离了队伍快乱跑丢了,探春便张着双手,小跑去将它们赶回羊群中,边跑边笑,乐得不行。 阿曼只觉得探春跑得也太秀气了,但也没多想,只道这位小公子是在家里被娇养惯了。 一群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街市,出了小镇又走大约一炷香时间便到了那大老爷家。 赶羊人把羊□□给了大老爷家的媳妇,探春路上听阿曼说了他家双生子的喜事,便解了自己身上的一对玉环送给孩子。那大老爷乐坏了,便也送了探春一只小羊羔做回礼。探春推辞不下,只得抱着羊羔收下。 小羊羔或许是脱离羊群十分不安,一直咩咩叫,又蹬着腿想跟上羊群。探春几乎抱不住,阿曼忙把小羊羔接过去。 “你也太瘦了,我刚才揽着你,就觉得你胳膊太细,肯定一点劲都没有。男子汉要壮些才好。”阿曼拍拍自己硬实粗壮的胳膊,上面的肌肉一鼓一鼓,便是衣服也遮不住。 探春红了脸,别过脑袋去,“我才不要。” 她的胳膊要是与阿曼的胳膊一样粗壮,那得多难看! 阿曼抱着小羊羔嘟囔:“弄不懂你们京城公子哥的眼光,明明壮实才有男子气概啊!我瞧宝三叔与柳二叔也不是干瘦干瘦的,怎么你这么瘦?都和这羊羔子一样瘦了。” 探春瞄了一眼小羊羔,不接这话茬,反倒问起来:“你们这里庆祝喜事都是分羊吗?真是新鲜。” 说起自己了解的事,阿曼滔滔不绝:“也不是都分羊,这是有钱人家才做的事。我们这里种粮食难,放牧倒更容易。生活困难的人,多养些牛羊就不容易饿死......” 探春顿时愕然,“难道百姓们吃不起大米就吃肉吗?” 阿曼点点头,又摇头:“也不是,养了牛羊,还可以喝牛奶羊奶,羊毛剪了也能卖钱。牛生牛,羊生羊,这样日子就能越过越好了。” “对了,你刚才问那么多价格,难不成对经商有兴趣?” 探春当然不是为了经商,“我是想了解这里的民生经济,我、我姐姐人生地不熟的,若不先了解些,将来管理产业容易被下人蒙骗。” 阿曼笑道:“你可想得真周到,不过你也不用这样一家一家问,这里的事情我大多都知道,问我就行了。” 探春又红了些脸,抿着唇笑着点头,“好,以后问你。” 两人玩了大半天,回到驿站,宝璁果然已经把事情料理清楚,相关人员都已经审问了一遍。 侍书正在门口与宝璁说话,“刚才瞧那江大人多担忧的模样,却不想连等钟大夫出来都不及,这么一会人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既做戏,怎么也不做完了全套?” 宝璁不甚在意,笑笑道:“或许他有其他要事忙去了。” 探春回来问道::“三哥,你问得怎么样?朱嬷嬷招认了吗?” 阿曼抱着一堆特产玩意,紧随其后。 宝璁瞄了一圈两人,摇摇头,“朱嬷嬷没有认罪,她说是郡主故意烫伤自己的脸,嫁祸给她。” 侍书和探春小小惊呼了一下:“怎么可能!” 侍书一顿呲牙,摸摸自己的脸,仿佛也觉得很痛。 探春忍不住又道:“怎么会有人狠得下心烫伤自己的脸?” 阿曼没吱声,却看了宝璁一眼,又奇怪地瞄向探春。 侍书道:“那也不一定。虽咱们姑娘家都爱惜容貌,但有些女子为了达到目的,也能不择手段呢!” 她是见多了贾家底下的阴私,又一路与宫中和南安王府的侍女们相处,早就听了一肚子的隐秘故事。自然也听说了宫里那些女子为了达到目的,别说烫伤脸,便是断手断脚豁出去性命也有可能。 宝璁点点头,“是有可能,那个侍女秀儿一口咬定,是朱嬷嬷刁难郡主不成,心生恼怒故意烫伤了郡主。” 侍书十分赞同,道“也是哦,那朱嬷嬷惯会刁难人。以前是姑娘脾气好,不与她计较,可这郡主若不听她的,说不定她便心生恼怒,故意烫伤人了。” 探春乐了,捏了侍书的小脸道:“你怎么这么不坚定?刚还说她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这会儿又觉得是朱嬷嬷心生恼怒烫伤人了?” 嗯?郡主?姑娘?怎么说的字他听得懂,变成句子就听不太懂了呢? 阿曼没吭声,环视三人一圈,默默退了几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三人具无发觉,侍书还委屈上了:“奴婢哪有你们聪明,还是听听三爷怎么说?” 宝璁笑道:“现在我也是一知半解,哪有什么说的?我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反正等屋里人醒了,我先问问吧。” 探春拍拍手道:“正是正是,反正蹊跷就在这两人之中。” “什么蹊跷......”阿曼嘀咕,总觉得他们说的有点不太对劲,可他又理不清楚,想来想去,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蠢笨如猪...... 糟了,郡主不喜欢笨人怎么办?他还是把自己的笨藏藏好吧! 于是,阿曼也笑眯眯地混进了三人之中,仿佛自己对他们的计划也了如指掌了一般。 论完了这事,宝璁想起与柳湘莲约定的剿匪之事,便去寻江彻,打算抽调些兵卫出来。探春好奇是谁假扮了她,便要进去去瞧,侍书便引她进去,谁知,阿曼想事情出了神,恍惚中也拔腿跟着要进去,侍书忙拦住了。 “侯爷,这是郡主的闺房!”便是未婚夫妻,这样贸贸然闯进房间,也不妥吧! 阿曼赶紧收住脚步,涨红了脸:“我、我不是、唉,在下突兀了。” 探春回头一望,正瞧见阿曼浑身尴尬到要钻地缝的模样,扑哧一声又笑开了。 真、真好看唉!阿曼看呆了。 不过很快,侍书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 探春在屋里转了一圈,细细察看。 侍书道:“咱们不在的时候,都是那个秀儿伺候、郡主,听说她很霸道,占着贴身伺候的位置,不让别人靠近一步,生怕别人抢了她的风头。尤其是咱们贾家的人,都被排挤着赶去做饭扫地了。” 这丫头们之间的官司,从前怡红院里也闹过,侍书不觉奇怪。 探春却压低了声音道:“明面上像是争宠,可说不定这秀儿是帮着隐瞒,不然怎么没人发现?” 侍书惊讶地瞟了一眼帐中人影,无声比划道:“不会吧?难道她把秀儿收买了?秀儿也知道她是假冒的?” 探春也无声比划:“不一定,也可能她利用郡主身份故意摆布秀儿。” “嗯——”侍书了然地点点头。 探春掀开床帐看了一眼,那姑娘正昏睡着,毫无动静。她又瞧见床头边凳子上放着绣篮,便顺手拿起里面的帕子瞧,笑着与侍书道:“这绣的可比你差多了。” 侍书得了夸赞很高兴,也瞄了那帕子一眼,乐道:“奴婢与晴雯学了好几个月呢,旁人绣的自然比不上我。” 帕子上是一只鸳鸯,边上还有寥寥几针,显然另一只鸳鸯还没绣完。 探春疑惑,这是谁绣的?这假郡主?还是那个秀儿? 另一边,江彻收到了一封京城来的传信。 “可恶!”看完了信,江彻气呼呼的。 原想着装聋作哑,不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没想到忠顺王却以他的家人要挟,非要他帮着办事! 这下想装作不知道也不行了! 江彻重重叹了口气,将信烧掉,而后几番思索,终于下了决心。 宝璁寻来,要与江彻借一些兵卫,道:“郡主的嫁妆被马匪抢了不少,这嫁妆少了,失的就是朝廷的面子,我又心疼她远嫁,少不得要重新为她多多置办些。我出门在外没有家丁,只好借兵卫一用,叫他们跑跑腿,搬搬东西了。” 别人要花银子替妹妹置办嫁妆,江彻自然没什么说的,只叫宝璁随便挑人去。宝璁又说起剿匪一事,江彻便道:“本官已经和镇远侯商议过,等护送郡主安全到新疆完婚,镇远侯必定会回来剿匪。毕竟马匪众多,当地官府也头疼了多年,剿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能耽误了郡主婚事。” 宝璁连连点头,“正是,当前送郡主出嫁才是头等大事。” 江彻又关切了一番郡主伤势,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为郡主找最好的药,让她尽快恢复,却绝口再未提处置朱嬷嬷。 宝璁也没有多嘴提起,只暗暗多留了个心眼。 晚上,侍书传话说郡主醒了,宝璁便去相见。 进屋之后,他便见床帐内,人影柔弱,半卧靠着。 宝璁正思索着要不要装傻充楞,先把她当作探春关切两句,却听帐内人勉强提着气,张嘴便道:“贾大人,郡主可是安全回来了?” 宝璁愕然,怎么.....坦白得这么爽快的吗? 第103章 “你有何目的?”宝璁问道。 既然对方不拐弯, 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接问了。 床帐中的女子病喘了下气,而后弱弱道:“奴婢名为锦和, 从前是负责打扫花房的宫婢, 如今有幸, 成了郡主的侍女, 自然是一心向着郡主。” “那日马匪来袭之前,奴婢瞧见郡主与鸳鸯侍书二位姐姐下马车散心。后来慌乱之中,奴婢误入了郡主车驾, 谁知被秀儿当成了郡主。” “马匪被大人赶走之后,奴婢本想和盘托出,告知大人与贾大人郡主与两位姐姐不见了,但转念一想,郡主即便失踪只是一时半刻, 也总归有损清誉,因此才大着胆子为郡主遮掩一二。” 宝璁呵了一声, 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你冒充郡主,不是包藏祸心, 反倒是为郡主着想了?” 如此明晃晃的讽刺, 锦和怎么听不出来? 她赶紧从床上跌跌撞撞下来,娇弱跪在地上,埋头下去:“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一心担忧郡主清誉,情急之下才大胆行事,并未想到其他。” 宝璁扯扯唇角,冷笑:“你倒真是大胆, 那日本官来之前,你已经冒充了郡主。后来本官问你是否受到惊吓,你回答时,本官可没说要去寻鸳鸯和侍书。若本官因此未去寻郡主,郡主孤身在外岂不危险?你口口声声担忧郡主,本官看你倒像是包藏祸心,置郡主于险境不顾,只为自己贪图荣华富贵吧?” “不是不是!”锦和忙在地上磕了几下头,哭道:“奴婢不敢!奴婢冤枉!” 当时奴婢想着,大庭广众之下,奴婢先应付过去,等私下再与江大人说郡主不见了,这样好让江大人悄悄寻回郡主。后来贾大人回来,奴婢想着鸳鸯姐姐曾伺候贾老太太百岁,同亲孙女一般,如今又是郡主与大人的义姐,而侍书与郡主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贾大人定会派人寻两位姐姐。寻她们二位,便会知道郡主与她们一起,因此奴婢才没有明说的。” “奴婢真的没有包藏祸心,天地可鉴!若奴婢有一丁点害郡主的心,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个柔弱女子还脸上带伤,只着寝衣身型单薄,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求饶,便是个人见了,都会心生不忍。宝璁自然也有恻隐之心,只是他见这锦和虽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却未必是真怕他。 句句辩驳言辞清晰,又十分有条理,话虽多声音却小,似乎不想被别人听到,漏了她自己冒充的身份。且还知道鸳鸯深得贾母欢心,从前地位就不同于其他丫头。 他之前可没说过这些,应该也没人告诉她这些。这些情报如何而来,又因何打听,不得而知。 不过这姑娘确实是个心狠的,她脸上还带着伤呢,现在磕头却一点都不含糊,砰砰几下,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红肿血痕。宝璁不忍,便叫了停,道:“磕伤额头你要如何与旁人解释?” 锦和停住了,擦擦眼泪,小声道:“奴婢在屋内养伤,平日只用侍书姐姐照应,并不用见其他人,也就不必向别人解释了。” “那——”说了一半,宝璁顿住了,可以想见,以这姑娘的伶牙俐齿,糊弄住钟大夫也不难。 毕竟心怀不轨,宝璁没再多纠缠身份,又问起烫伤的事来,道:“朱嬷嬷说是你自己烫伤自己的?到底怎么回事?” 锦和顿了顿,似乎也有些惊诧,不过她很快便镇定下来,道:“确是朱嬷嬷所为。之前朱嬷嬷每每来见,奴婢为了隐瞒身份,都将她拒之门外。今日不知为何,朱嬷嬷非闯了进来,奴婢只好带了面纱见她,没想到朱嬷嬷十分气愤,泼了奴婢茶水。” “嗯?”宝璁越发不解了。 锦和也算是坦白了,没道理在烫伤这件事上还说谎。她冒充郡主,自然是不想被别人发现的,那么烫伤她的有可能真是朱嬷嬷。 回想起之前朱嬷嬷说的话,那老货总是强调,让他来找郡主对质之类,似乎一直在引他关注郡主,很可能就是朱嬷嬷对锦和起了怀疑,所以才引他揭破锦和假扮郡主的事。到时候锦和事发,便成了贼人,便说她是内奸也行了......内奸? 若锦和成了勾结马匪的内奸,那真正的内奸岂不是能借此隐藏自己的身份? 灵光一闪,宝璁了悟了。 朱嬷嬷揭破锦和假扮郡主,便是坐实了真郡主失踪,郡主失踪,还能在哪呢?自然是被马匪劫走了! 难不成,这个在车队食物中下药,和马匪勾结劫亲的人就是朱嬷嬷? 事情来龙去脉有了些端倪,宝璁便不再为难锦和,道:“念你对郡主的一番心意,本官暂时相信你。你也受了伤,今日好好休息养伤吧。” “那郡主?” 宝璁摇头:“这事你不用管了,且做好你的‘郡主’。” “想必大人已经寻回郡主,那奴婢就放心了。幸好今日是奴婢被烫伤,若真是郡主,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锦和虽不知道宝璁为什么让她继续假扮郡主,但也没有多嘴。她一向直觉敏锐,这一次,说不定她还能有所得。 “大人,奴婢不会多嘴,以后若有吩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既猜出探春已经平安回来,又夸了自己为探春挡祸。宝璁不得不暗夸一声这人聪慧。 不过聪慧过头,便容易成了心机,容易自作聪明。宝璁提醒自己,还是多多防备为好。 回了自己院子,他的屋子黑漆漆的,隔壁厢房倒还点着灯。 那间住着探春,也不知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 宝璁上前去敲敲门,含糊问道:“三......环儿,你睡了没?” 门没开,只有个胡乱挽着头发的纤细人影站在门口回话:“三哥,我、我睡下了,你有事吗?” 宝璁没在意,道:“没事,回来见你房间灯还亮着,就随意问问。今儿你也累了,早些睡。” 人影点点头,“知道了三哥,我这就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说着,里面的人影慢慢走远了几步,而后,屋里的灯就被吹灭了。 看来是睡了。 宝璁正要回房,却吸吸鼻子,忽然闻到了酒菜的味道...... 这大半夜的,探春何时喜欢吃夜宵了?还又酒又菜的这么油腻? 难道是鸳鸯送来的? 可若是鸳鸯,探春又何必故意吹灭了灯,说自己要睡了? 他又不是什么顽固家长,不至于连个夜宵也不让探春吃...... 宝璁狐疑地看向黑漆漆的屋内,心间一动,便觉得探春房里可能偷藏了个......男人。 至于这男人是谁,好像也不用猜。 宝璁暗搓搓地揉了揉自己的拳头,故意发出一些声响回到自己房间,又哐啷一下关了自己的房门。 ...... 一炷香之后,果然,探春的房门悄悄开了,里面闪出个眼熟的高大人影来。 黑夜之中,宝璁一个蹦跳飞扑出去,拽住了阿曼的领子。阿曼正要惊呼,便借着月光瞧见了宝璁面无表情的冷脸。 然后,对方张了张嘴,伸出食指指了指探春屋子,又摇了摇,示意阿曼噤声。 阿曼本是十分惊慌失措,但见宝璁只是示意他噤声,便赶紧猛点头,冷静地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下,宝璁笑眯眯地点点头,抡起拳头,毫不犹豫地冲阿曼脸上挥了过去。 嗷嗷嗷—— 阿曼捂着脑袋,无声在黑夜中喊了几下。 宝璁的拳头都打在脸上,他又不敢躲避,只好一张还挺俊的脸,被揍成了大包子。 一顿饭时间过后,宝璁打痛快了,便把阿曼拽出了院子,问他:“怎么回事?” 阿曼捂着脸,十分委屈地解释:“那个、宝三叔,我、我本是想找你喝酒来着,来的时候你没在房里,我见环兄弟在,就、就想着与他一道喝酒也一样便去了,谁知他、他竟是......” 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已没了声音,脑袋耷拉着,十分沮丧。 他是喜欢环兄弟才拎了好酒好菜来找他吃夜宵的,想着他这么瘦,多吃些就能长得和他一样壮了。谁知道环兄弟竟变成了贾家三姑娘嘛,宝璁又正巧回来把他堵屋里了,这可怪不得他...... 其实探春和阿曼是未婚夫妻,宝璁也并不怎么介意这些小出格的事。只是怕阿曼误会探春不自重,因此才借题发挥,痛打了阿曼一顿告诫他。 当然了,他才不是因为这把狗粮吃得他一肚子酸嘞! 次日一早,宝璁与探春在大堂用朝饭。 阿曼鼻青脸肿地进来,战战兢兢坐在了宝璁对面,探春的旁边。 一晚上没见,还挺俊朗的未婚夫竟变成了猪头,探春十分震惊。 “阿曼,你这脸是怎么了?是谁打你了?”探春十分关切。 阿曼小心翼翼地瞟了宝璁一眼,宝璁笑眯眯地给探春夹了一包子,慢悠悠道:“想必昨晚上夜黑看不清路,侯爷认错门,撞在门框上了吧?” 阿曼呲牙咧嘴地点头,“是是是,不小心撞的。” 谁知,聪慧如探春一下子便听出话音来了——定是宝璁知道阿曼昨晚上躲在她房里,把他打了一顿! 探春气呼呼地瞪宝璁:“三哥,你怎么乱打人!” 阿曼惊慌摆手:“不是不是,宝三叔没打我!不是他打的!真不是他打的!” 宝璁:“......”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阿曼你还不给我闭嘴!还强调了三遍! 没等宝璁否认,探春便扭头,心疼地看着阿曼脸上的伤,“待会我煮个鸡蛋,给你敷敷脸。” 阿曼憨憨地笑了,“好,都听你的。” 宝璁:“......”嗷嗷嗷——嫉妒!又是恶狠狠的一把狗粮! 呜呜呜,好几个月没见林黛玉了,心好酸! 三人正闹着,东明跑来与宝璁耳语:“昨晚上江大人去审问朱嬷嬷了。” 宝璁惊讶,正要详细问,却见江彻来了,便住了嘴。 这一大早的,江彻精神抖擞,看见宝璁便快步上来道:“贾大人,昨日你说要为重新为郡主置办嫁妆,我已经把兵卫点出来了,您今日就赶紧去办吧!” “今日?”宝璁挑挑眉,江彻迫不及待的样子,倒比他还上心。 江彻乐呵呵道:“大人有所不知啊!本官尽早清点了郡主的嫁妆,发现有好些宫制的摆件都损坏了,还有珠宝首饰损失了大半,更别说那些上好的绫罗锦缎、笔墨纸砚等等。大人若要置办,还是早些为好,这郡主用的东西都得是上好的,不然有失身份呐!” “大人现在开始置办,依本官看,到郡主大婚时也很难置办齐全啊!” 呵呵,也是。 原先的嫁妆是宫中早就置办好的,现在宝璁要重新置办,确实需要时间精力。 不过嘛,江彻这么赶他走是什么意思?是他走了他好办事吗? 第104章 京城里正流言四起。 有人唏嘘:“贾家太倒霉, 去年被抄了家,今年和亲的郡主又被劫了亲,连在宫中为妃的贾家大姑娘都被连累, 赶出宫罚抄经去了!” 有人幸灾乐祸:“他家活该!当初宁荣二府多少风光, 个个抬着下巴走路瞧不起人!现在成这样, 还不是子孙不孝多, 游手好闲走狗斗鸡,生生把这偌大的家业给败光了?” 说了一半,又有人不赞同:“宝玉宝璁兄弟二人不还算出息么?再怎么说贾宝璁还在朝为官, 比你我平常百姓不出息多了?” “哼!”有人讥讽道:“还出息呢,贾宝璁这回可是要栽了!听说他办差事出了纰漏,送嫁郡主,郡主又被劫亲了,他现在是畏罪潜逃, 不知道哪里去了!” “啊?那他老娘媳妇不还在京城么?竟也不管了?” “那谁知道呢?贾家的不肖子孙多了去了......” 茶楼大堂中,众人或是窃窃私语, 或是高谈阔论,竟一点也不顾忌贾府往日的威严。 林黛玉在包间听了一耳朵,当即面色有些不愉。 晴雯愤叹了口气, 怒道:“这些人的嘴皮子真是犯贱, 狗嘴里吐不出好话来!说什么大姑娘被赶出宫罚抄经?明明大姑娘是自请出宫祈福!” 又与林黛玉道:“奶奶别生气,待我去撕了他们的嘴,也叫他们知道知道, 如今娘娘怀着龙胎,不知道多受皇上宠爱!” “诶——”林黛玉正想拦她,却慢了一步,晴雯已经开门出去了。 她忙站起来, 三两步也往外面走,却见清霜拎着个食盒,拦住了晴雯。 “你一个姑娘家,和男人去分辩什么?”清霜堵着路,不让晴雯下楼。 晴雯左右不得过去,硬闯又像是投怀送抱一般,只好收了脚步,气呼呼道:“他们说的浑话,造谣生事,凭谁都能管,怎么我姑娘家就说不得了?” 又说清霜:“那些人说的根本不是事实,这样败坏主家的名声,我做丫头的尚且有心去理论,你一个大男人倒只知道躲起来!哼!” “你忘了前儿奶奶去拜见娘娘的时候,娘娘嘱咐要家里低调行事?”清霜只说了这一句,便闷不吭声了。 说到元春的嘱咐,晴雯有些偃旗息鼓了,只还是气愤。 “来,”林黛玉轻轻拉过晴雯,将她带回包间里,“都说年纪长了,性格也会沉稳,怎么你还是个小炮仗呢?清霜说的正是,家里多事之秋,宝玉宝璁又都不在家,咱们还是别多惹事。” “皇家的事也能随便议论么?那起子叽叽喳喳的麻雀,自有官家去管。”话虽这样说,林黛玉却心中有惑。 这么多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贾家也就算了,连元春探春的事也议论到,真有些不太寻常。 晴雯瞪了清霜一眼,又与林黛玉道:“我为奶奶不平,奶奶竟偏心,只觉得清霜做得对!” “嗯?”林黛玉惊讶,“我哪里偏心了?” 回过神来,眼神溜溜晴雯清霜两人,一个气呼呼,一个闷不吭声的,林黛玉有些明白了。 这两个又闹气起来了,也不知这回是为什么事? 但不管因为什么事,他俩个一向瞒得紧,悄悄闹气,一会子又会悄悄好了。 “哟,”林黛玉轻笑了下,似笑非笑道:“旁人来气我,你也来气我,只看在宝璁不在家,乐得欺负我呢?” 说着,小嘴一扁,眼神幽怨,“也是,宝璁也不知畏罪潜逃到哪里去了,谁还真心管我生气不生气呢......” “奶奶!”晴雯着急了,“那些诨人说的怎可信?三爷在外面办差,哪里能不记挂你?说不定做梦都想回京见奶奶呢!” 林黛玉斯条慢理的端茶抿了口,依旧哀怨,期期艾艾道:“谁知道呢,他出京三年五载的也不是没有过,说走就走,从前还写信,现今连报平安的口信也无。” “那、那不是——” 晴雯结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赶紧示意清霜接话,清霜接收到了眼神,便慢吞吞道:“奶奶不必着急,听玉石轩那边消息,三爷正忙在紧要关头。许是怕走漏消息,这段时间才没报平安回来。等这几日过去,必会有新消息传来,或许直接回京了也未可知。” 晴雯舒了口气,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起来,说了宝璁许多好话,显然又悄悄和好了。 林黛玉的心情也好了些,待楼下的人又说起别的八卦,便戴上帷帽,三人悄悄下楼去了。 刚坐上马车,林黛玉就捏了晴雯一下脸,“你们两个天天打情骂俏,是为醋我这只单影燕呢?” 晴雯羞得不行,涨红了脸,还顾忌清霜在车辕上,便压低声音嗔了声。 清霜侧耳听了半响,也只听见马车里两人含糊不清的娇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到了王夫人住处,林黛玉便往尤二姐屋里去。 今日是尤二姐儿子的满月,邢夫人要请人吃饭,林黛玉也不得不来凑一热闹。 屋里丫头奶娘一堆,尤老娘尤三姐也在,拥挤得很。 林黛玉只礼貌性地探望了下,给了孩子满月礼,便退了出来。 正遇见邢夫人进屋,邢夫人今日事忙,匆匆招呼了她两句,便去与尤二姐说话。 屋里隐约笑声连连,邢夫人道:“你如今是熬出头了,有儿子傍身,如今琏儿又扶你做正室夫人,往后啊,享不尽的福气呢!” 唉,王熙凤去了才多久呢? 林黛玉心情郁郁,更往廊下走了几步,避开屋里的欢声笑语。 巧姐儿正躲在平儿身后,怯生生的,偶尔探头望屋里,又好奇又羡慕,偶尔悄悄与平儿说几句话,小模样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 林黛玉便招呼她:“巧姐儿,你来,我带了不少点心,咱们尝尝去。”遂与平儿领着巧姐儿一起去堂屋。 宝钗见几人来了,便让丫头去端冰镇的酸梅子汤。 七月时节,全是暑气,便是林黛玉额角也出了一圈薄汗。 酸梅汤上来,林黛玉尝了口,又凉又酸又甜,配着茶楼里的小点心,吃得分外舒爽。 正要再喝酸梅汤,却听王夫人进来道:“玉儿,你身子寒,还是别喝这酸梅汤了吧?对子嗣不利的!” 林黛玉:“......” 捧着酸梅汤,喝也不是,不喝......热。 宝钗忙解围:“母亲别担心,林妹妹那碗不是冰镇的,是放井水里凉的,不碍事。” 王夫人恍然大悟,忙笑着夸宝钗:“我的儿,真是太细心了!今日忙成这样,还能注意到这个。”又嘱咐林黛玉,“便是井水凉着的,也不能喝太多,待会还吃饭呢!” 林黛玉抿笑着点点头,王夫人嘱咐了几句,又寻薛姨妈找邢夫人尤二姐去了。 平儿不便说什么,只哄着巧姐儿喝酸梅汤。 宝钗也慢慢喝了一碗酸梅汤,边与林黛玉道:“正巧今儿我也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林黛玉问:“什么事?” “是这样,你也瞧见了,琏二嫂子那屋里根本住不开。” 顿了顿,瞧了林黛玉一眼,宝钗才接着道:“前儿我打听隔壁的三进院子,说要卖,我觉得可以买下来,和你这别院中间打通个门,这样太太们住得宽敞些,琏二嫂子那里也不用挤着了。” 林黛玉笑着点头:“宝姐姐想的自然是好的,早该这样了。”又问宝钗:“隔壁那院子要多少银子?” 宝钗摇头道:“哪用你出钱?自从我的嫁妆里拨银子便宜。”又笑吟吟道:“你的银子,还是留着多买笔墨纸砚吧!” 转头又与平儿打趣林黛玉:“别人家都只盯着子孙读书识字,上进好学,咱们林妹妹分外不同,连家里的丫头小厮,庄子上的农户的孩子,都许天天练大字,真真是有教无类的女先生了!” 林黛玉闲来无事,教下人和佃农家的孩子们练字的事,贾家亲戚间都传遍了。 “这有什么,从前我还教香菱写诗,你那时怎么不说?”林黛玉一点也不在意这个。 “是是是,多亏你的教导,如今我嫂子越发是个贤妻良母了。等过几个月,我定要让母亲和嫂子摆一大桌子酒,专门谢你!” 这感激之语一点也不搀和水份,真是亏得林黛玉的细心教导。 现今香菱也是薛蟠正室,为人越发知书达理,管家做生意上也很有主意,便是拿捏薛蟠比从前也厉害许多。遂薛蟠也老实收敛了许多,只敢偷摸摸捻些无关紧要的花草,再不敢如从前一般胡作非为了。 晚间,冯江义和挺着大肚子的迎春过来,一大桌子人围坐吃饭,几个孩子另摆了一小桌子,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 好容易吃完了饭,林黛玉陪着王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坐马车回去。快到别院时,却从旁边巷子里猛扑出一个人影来,清霜吓了一大跳! 此时,新疆风嗖嗖雨嗖嗖的,宝璁正和一堆乔装成百姓的兵趴在草丛里吃土。 之前江彻急吼吼赶他走,他也没戳破,只叮嘱了东明留意动静,便带着兵卫剿匪了。 此时,他与柳湘莲约定好了,在这地方埋伏,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呸呸,不可能遇上狼群吧?”宝璁道。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了夜色中一点幽幽的绿色。 第105章 雨夜中, 一匹狼静静站着。 它浑身的皮毛都湿透了,看起来却不狼狈,反而眼神锐利, 而后身形微拱, 迸发出骇人的气势。 宝璁背后泛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直觉自己被盯住了。 众人也发现了这狼, 兵卫长张桐挪了两步,与宝璁小声道:“贾大人不必惊慌,待我和两个兵卫去解决这只狼回来。” 宝璁忙叫住他, 询问:“我听闻狼喜欢成群行动,杀了这狼会不会引来狼群?” 张桐看了下雨势,摇头:“今夜下雨,这里又是泥地,只要将狼的尸体就地掩埋, 应该可以消除痕迹。” 宝璁若有所思,随意点点头。张桐便又要去。 不知怎么的, 宝璁忽又拉住他:“张大人,我看这狼身形壮硕气势不凡,应该不好对付。我们离马匪寨不过两三百米, 闹出动静来会不会引得马匪寨的人注意?” 前日柳湘莲托人带口信给他, 约好今晚里应外合一起绞杀马匪,并擒拿博格达阿森。现在信号没来,他这里若因为杀狼而打草惊蛇, 岂不是误事? 张桐闻言,顿时恼了。 这富贵子弟真是怕东怕西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无!若真这么怕,何必千里迢迢来这里, 不如呆在家里舒服!区区一只狼而已,多大点事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毕竟宝璁是他上官,不能得罪。 于是张桐忍着恼怒,道:“大人不必担忧,我们这些粗人在外行走惯了。往常击杀一群猛兽的事也干过。区区一只狼还不能闹出动静来,您就安心趴在这里躲好罢!” 言外这讽刺意思太浓,宝璁听出来了。 他扯了下唇角,放开了张桐。张桐立刻招呼两个兵卫前去杀狼。 不多久,前面打斗起来。 那狼在三人之间窜来窜去,十分敏捷,偶尔低吼着抓住几人破绽挠上一爪子,毫不费力。张桐他们虽用大刀挡住,却也十分惊险,有好几次都是反应迅速才堪堪躲过。 宝璁看得心惊胆战,张桐打得也直冒汗。 这狼的力气忒大,都能比得上老虎狮子了!它的爪子牙齿也比那些锋利,身形也更敏捷,实在太难对付! 别说是他们三个人,恐怕是七八个好手一起围攻,也不见得能快快拿下这狼! 张桐有心呼救,让宝璁和兵卫们支援,可想到刚才自己夸下海口,又没脸吱声,只好尽力与那只狼缠斗。 时间渐渐过去,张桐与两个兵卫后继无力。一不留神,张桐肩膀上就被狼抓了一道口子。 这还了得! 宝璁忙领着兵卫们冲出去支援。 他们人数众多,本想要围困那狼,然后让一两个好手出其不意将狼击杀。谁知那狼气势汹汹,低吼着在人群中狂奔一阵,左撕右扯,竟抓伤了好几个人!几个眨眼间,瞄准那薄弱的守卫点,一个飞跃,已然跳出了包围圈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遇上只这么强悍的狼! “大人,这狼不好对付,很可能是头狼!我们不能放过它,不然它必定会带狼群来报仇!”张桐捂着伤口气喘吁吁,双眼盯着那只狼,都充血了。 兵卫们呼呼舞动大刀,围攻那狼。那狼竟还不逃走,只低吼着左右徘徊,时不时亮出爪子和尖牙来恐吓兵卫。 宝璁奇怪得很,总觉得那狼偶尔瞄了自己几眼。 但现在不容他细想,张桐说得对,不能放走这狼,以免引来后患。 “大家打起精神!杀了它!”宝璁低声命令。 兵卫们纷纷响应,轮番着扑上去缠斗,那狼却仿佛有什么神通,身形移动更快,一一躲过了那些落下的兵刃。 见此情形,宝璁骤然有些心凉了。 要命!这不是一般的狼! 也顾不得会引起马匪寨注意,宝璁费劲在雨中燃起一支火把,察看周围形势。 有十几个兵卫或被抓伤,或被咬伤,而那只狼却在十米之外静静站着,一如最开始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咻—— 一支响箭划破了夜空。 柳湘莲的信号来了。 一些人望向马匪寨,那里传来了沸腾的人声,还有上百马蹄作响。 宝璁还盯着那狼在看。 老僧入定的狼,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慢慢后退了几步,调转离开,很快便消失在雨夜中了。 但让宝璁在意的是,那狼中途又回望了一下。 从前听说过一句戏谑之言,说狼回了头,不是要报恩,就是要报仇。 他们今晚对这只狼可没什么恩惠,许是这狼在心底打算要报仇了。宝璁暗暗留心,记下了这事。 另一头,马匪寨前门动静大作。 “别管那狼了!赶紧察看下陷阱!”宝璁迅速熄灭了火把,领着兵卫们,回到了刚才埋伏的地方。 “陷阱如何?” 几息之后,张桐回话:“无碍,还是完好的,大家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打起精神来,看准了!” 几个拉着绳索的兵卫们应了声,全都屏着呼吸,聚精会神地看那马匪寨的大门。 很快,门开了一条道,冲出几个骑马逃窜的马匪。十来个守在门前的兵卫虚张声势,将他们赶向陷阱的方向。 而后刺啦一声,山寨门大开,又乌泱泱冲出一大群马匪,前头是逃窜的,个个骂骂咧咧,后头是追击的,柳湘莲也在其中。 负责陷阱的兵卫已经准备好,只等那些逃窜的马匪朝他们狂奔两三百米,而后用力将绳索机关一拉——顿时马匹都嘶嘶叫着,砰砰倒地。 而后续往前逃窜的马匪,因来不及止住冲势,连连踩上地上的大马和马匪,又有被马匹直接绊倒,马匪直接飞到空中再落地。 场面惨不忍睹! 柳湘莲早知道有这一出,自然没有到陷阱中,而是带人从后面包抄了那些想往回逃的马匪。而宝璁等人则站在前方,迎战那些从陷阱中跑出来的马匪。 一时间前后俱是哀嚎,战况十分混乱。比起和人打斗,宝璁他们倒更得留意不让疯狂的马踢到自己。 博格达阿森骑术精湛,从混乱之中飞奔而出,柳湘莲赶紧打马追上。宝璁担忧,下意识也夺了一匹马追赶上去。堪堪跑了七八里地,却忽然见前面人影停住了。 嗷呜——嗷呜—— 几声狼吼从前面传来。 宝璁一惊,忙追上前察看——博格达阿森正举着长刀凶狠地与七八只狼对峙,而他□□的大马却焦躁不安极了,直来回踢着蹄子,又想往回跑,却硬生生地被拉住。 而柳湘莲追得紧,虽离博格达阿森还有十来米远,却也进入了那些狼的视线之中。 糟了!没想到那只狼这么快就带了七八只狼回来寻仇! 宝璁着急忙慌的,一边想着要告诉柳湘莲那些狼难缠,赶紧逃走要紧,一边想着马匪寨那里还在打斗,那里血腥味浓,也不知会不会吸引了这些狼,自己要不要先把这些狼引走。 一时之间,脑子被厚厚的想法塞住,都不知道先做什么为好了。 这时,头狼对博格达阿森发动了攻击,它一跃而上,竟然一口便咬住了博格达阿森的大腿。只听惨烈的一声嚎叫,博格达阿森已经从马上坠落了。 柳湘莲那边,情况也不好。 头狼攻击了博格达阿森,其他狼则飞扑着冲向他。柳湘莲□□马匹被咬伤,一时不敌六七只狼一起围攻,便从马上跳下来,持剑与狼斗在一起。 宝璁一看形势危急,来不及多想,冲向了柳湘莲。 “上马!”宝璁叫道。 柳湘莲一个回身,刺伤一匹狼之后,立即拉住宝璁的手,跳上马。两人一个操纵缰绳,一个用剑开路,总算从包围中逃了出来。 最幸运的是,那只头狼还在与博格达阿森缠斗在一起。 要说这人,不知道他劣迹斑斑,乍一看这伤了大腿还能激斗的场面,还能觉得他挺英勇的。可惜,宝璁和柳湘莲深知这人是个渣滓,可没功夫去同情佩服他。 七八只狼追在身后,宝璁骑马跑得飞快。当然不是朝马匪寨那边,而是另一头相反的方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宝璁都快迷失了方向,可身后那些狼还是紧追不舍。 “柳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宝璁着急,“怎么这些狼如此难缠!” 柳湘莲道:“宝璁兄弟,不如你下马去躲起来,我将这些狼引开。” “不可不可!” 宝璁大叫,“这些狼凶猛得很,你一个人引开后如何解决?且这些狼很可能是来寻仇的,你便是想引它们离开,它们也不见得会走!” 说着,宝璁把之前遇到头狼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既如此,咱们寻一处可攻可守的地形,将这些狼一一杀死才好。” 柳湘莲拍了拍宝璁的肩膀:“你不必担忧,比这些凶猛多的我都杀过,咱们一定可以平安回去。” 和柳湘莲一起,似乎没什么可怕的。宝璁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却这时,马腿一折。驮着他们的大马支撑不住,整匹马倒了! 宝璁和柳湘莲齐齐从马背上滚落,下一刻,几只狼便围住了他们。 嗷呜——嗷呜—— 几只狼没有攻击他们,反而此起彼伏叫了起来,似乎在呼唤什么。 嗷呜——嗷呜——又有回音传来。 宝璁确定,自己听到了属于那只头狼的叫声,还有一阵,奇怪的歌谣。 “世人都爱那慈眉善目,哪管那肚里心肠是黑是白?世人都怕那凶神恶煞,哪管那背后藏着是刀是宝?” 第106章 “柳大哥, 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唱歌谣?”宝璁道。 闻言,柳湘莲凝神听去, 果然听见了飘渺声音, 在极远处似有还无——但很快, 他便听不清了! 并非是声音太小, 而是那声音移动极快,越来越近,几个瞬息便到了耳边, 而唱歌谣的人也越唱越快,越唱越厉! 初时,柳湘莲还能听得几个字,到后来,他便是想凝神听, 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更后面, 便是满耳朵满脑子只充斥着那人哄哄的声音,大到像是雷电轰隆在耳朵里一样。 他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整个人身体都岣嵝起来! 可看在宝璁眼里, 却是他忽然便捧住了头, 整个人痛苦难耐! “柳大哥,你怎么了?”宝璁忙上前察看,见柳湘莲双眼失神, 咬着牙面色极难看,顿时明白那声音柳湘莲听不得! 他赶紧帮着柳湘莲捂住耳朵,却来不及了,柳湘莲的双耳已经流出血来。 “是谁!到底是谁!”宝璁大吼:“何人作祟?不要躲躲藏藏, 赶紧给我滚出来!” 正此时,雨渐停了,包围着宝璁和柳湘莲的七八只狼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拄着拐杖,笑得很迷莫测。一头银发发髻凌乱,发丝胡乱飘在耳边,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来是道袍。 原来是一上了年纪的道人! 宝璁不客气地问他:“刚才可是你在唱歌谣?我朋友耳朵受伤,是否是因为你?” 老道惊讶,望了一眼柳湘莲,而后歉意道:“原还有他人在此,是老道突兀了。”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丸来:“且让他吃了这药,养上十余日便会好了。” 总不会无端端要毒死柳湘莲吧? 宝璁接过药犹豫了会,还是喂柳湘莲吃了。柳湘莲果然平静了些,但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皱着眉头很难受的样子,宝璁便扶他坐在地上休息。 安置好柳湘莲,宝璁又问那道人:“不知道长为何深夜出现在此?” 老道笑眯眯回道:“因贾施主今夜有份机遇。” “机遇?”宝璁疑惑:“什么机遇?” 老道没有回答,只让开了两步,露出了他身后小土坡上的一个身影。宝璁定睛一看,吓得赶紧把剑举起来横在身前。 原来那身影是一匹壮硕的狼,宝璁认出来,正是他三番两次遇到,极凶猛的那只头狼!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解决了博格达阿森,所以才出现在这里。 真是糟糕了,这头狼连博格达阿森那样武艺高强的八尺壮汉都能搞定,他这小胳膊腿怎么斗?再说柳湘莲受伤,他还要护着柳湘莲,就更不可能和那头狼搏斗了! 剑指头狼,又移向那老道。 宝璁强装镇定:“道长这是何意?难不成是你故意引了这头狼来,要杀我们?我们可没有得罪道长吧?” “杀你们?”老道吃了一惊,“不不不,老道只是受这狼神所托,来还贾施主一样东西的。” 还东西?那应该就不会打起来了? 宝璁冷静道:“还什么?” 老道伸手在头狼嘴边,只见头狼噗一声,从嘴里吐出了块东西到老道的手心。宝璁望了一眼,发现那东西发着柔和的荧光,有点眼熟的样子。 老道见宝璁好奇,便上前来,将东西往前递:“贾施主,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丢失的那块玉?” “玉?”这回宝璁真是吃惊了,他赶紧拿起小玉细细看,瞧见了上面浮现的小字,健康+20,神智+3,这不正是宝玉在牢狱中,被人抢去的那块玉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离京城可是千里之远!又怎么会被一只狼捡到含在嘴里?当初宝玉明明说是被别人抢去了! 似乎看出宝璁的种种疑惑,老道却没有解释,只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惯常故弄玄虚的官方话,宝璁也不深究,只想起刚才老道说的狼神来...... “道长所说的狼神,可是这只头狼?” “正是。” “那......这只狼成为狼神,是否和我的这块玉有关?”宝璁盯着老道,仿佛只要他吐出个“不”字,他便要扑上去乱喷一顿。 怎么可能和他的玉没有关系!他刻的这块玉可是有神智加成属性的!这只狼瞧着正是壮年,恐怕活了不过六七年,不可能自己修炼成狼神吧! 老道微微一顿,承认了:“这狼正是承了贾施主的恩泽,开智成了狼神。” “那为何!要恩将仇报?”宝璁咬牙切齿,“带着狼群伤了我十几个手下不说,还追赶了我与柳大哥几个时辰,现在更是连累柳大哥受了伤......这账怎么算?” 许是那头狼开了神智,听懂了人话,只见它呲溜一下,从小土坯上跃下,将自己硕大的脑袋藏在了老道身后,又以鼻拱了拱老道,十分委屈地呜呜了两声。 老道心领神会,忙解释道:“之前狼神未认出贾施主,因此才误伤了贾施主的手下。后来是这狼神想与贾施主相认,归还这块神玉,它被人纠缠打斗,便只好让手下狼群拦住贾施主,但那些普通的狼只听懂简单的命令,并不能如狼神一般通达人性,知晓贾施主的身份,因此才追赶你们......” 老道一边说,那头狼便慢慢跟上前,伏在地上,白色的双爪叠在一块冲宝璁拜了几拜,又哈哈吐着舌头,双眼湿漉漉地望着他。若是不看那身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只乖巧可爱的大狼狗呢! 可惜,宝璁不吃这套。 “哼,装巧扮乖也掩饰不了你伤了人的事实。”他冷冷道。 “呃,”老道与头狼对视了一眼,问道:“那贾施主欲如何?” 如何? 宝璁看着头狼,沉思了几秒,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按理说,这头狼捡到他的玉,自然可以据为己有一辈子,为何要来特地归还?若要归还,也可以偷偷归还,没道理非要追着我不放......难不成其中有什么缘故?”宝璁问。 “非也非也,”老道连连摇头,“这狼能得此玉开智,已经是天大的机遇了。今日你恰巧来了此地,正是上天要它归还此玉,若不归还,恐怕机遇便会成祸。不仅要还玉,它还要还你赐玉的恩德,如此以后,它才能受得起这福泽。” “还有这说法?”宝璁惊了,没想到真和他想的差不多,这狼是来报恩的。 既说报恩......他能叫一只狼做什么? 忽然,他灵光一闪:“既要报恩,我有一件事还确实苦恼得很。” 老道忙问:“是何事?” 宝璁叹气道:“我有一妹妹远嫁到此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民风彪悍。我怕她受了委屈,又无娘家可依,若狼神能替我守护她十、不......二十年,我们之间的恩也好债也好,便算两清了。” 话虽这么说,但宝璁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狼能活多少年,若只能活个十年二十年的,那便是狼的一辈子,那这只狼可愿意? 但是开了神智的狼,都称作狼神了,不可能和普通的狼寿命一样吧? 幸好,那头狼只犹豫了一小会,便点头答应了。 宝璁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的模样。 这一晚上折腾得心惊胆战,终于扒拉了点好处回来了! 回了马匪寨,张桐正领着兵卫们清点马匪寨财物。许多马匪被严严实实捆住在院子里,个个受了伤,血迹斑斑无精打采。 至于博格达阿森,被狼咬得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 虽然是劫亲的重犯,但他毕竟是博格达玉山的儿子,张桐不能让他现下就死了,便让人抬进屋里,上了金创药,裹成个木乃伊。 见宝璁和柳湘莲回来,身后还跟着那只头狼,张桐吓了一大跳:“怎么这只狼跟着回来了!” 兵卫们全都拔出刀剑,纷纷对准了这只狼,而头狼只不屑地甩了甩脑袋,自个儿寻了个阴凉的屋檐下,趴着去了。 宝璁笑摇着头道:“无事,这狼不会再伤你们了。” 张桐将信将疑,但见这只狼果真没有一点要攻击人的意思,便让兵卫们把武器收起来,只让两人留心这狼的动静。 宝璁与柳湘莲往马匪寨里走,“马匪寨里的人可全都抓住了?” 张桐报告道:“只逃走了三四个小喽啰,马匪寨的几个当家全部已经就地正法。其他马匪死了的已经堆在后面焚烧,其余的等官差来了押回去......” 说着,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贾大人,马匪寨里被抢来的女子已经全部安排送回家了,但是那些马匹和财物......” 眼神交汇,宝璁瞬间明白了张桐的意思。 若是官差来了,那些马匹和财物都要归给官府了!可这剿匪,明明是柳湘莲和兵卫们的功劳。 宝璁回头看柳湘莲,他正拍着耳朵,试图听见旁边兵卫和他说的话,但无甚用处。 这下好了,柳湘莲听不见,他还怎么与他商量? 想了想,宝璁道:“这些马匹你们挑几匹用,其他等官差来了让他们处置。至于财物,从百姓那里抢来的,便还给百姓,剩下的兄弟们拿一份,官府一份,也归出一份来单独给柳大哥。”他的那份嘛,不用说,张桐也会留出来给他吧? ......这么一来,他好像要变成贪官的样子...... 但是他拿了金银又不是自己花,还不是带回京城去还贾家欠户部的债?那些财物进了当地官府,或许还会被当地官员瓜分了,还不如他多带些回去,直接充实国库呢! 这么一想,宝璁“贪”得心安理得。 听到兄弟们也能拿一份,张桐喜上眉梢,赶紧叮嘱兵卫们分钱去了。 柳湘莲还在拍耳朵,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和他说话的兵卫扯着嗓子喊道:“柳大爷!您踩着我不小心掉的铜板了!” ===888=== 驿站中,人声攒动,除了保护郡主院子的兵卫,其余人全都聚到了一处去。 黑头土脸的兵卫扔下水桶,向江彻和博格达阿曼报告:“江大人、侯爷,大火已经扑灭,但是朱嬷嬷已经被烧死。” “啊!烧死了?这......”江彻望向博格达阿曼:“难道是这老货畏罪自杀了?” 东明与探春正在院子门口观望情况。听见江彻这么说,东明顿时气愤起来。 他压低了声音与探春道:“四公子,这江大人真是演的一手好戏,明明是他放火烧死了朱嬷嬷!” 第107章 探春惊了, 忙问:“你如何知道的?” 东明悄声回道:“小的昨晚上睡在屋顶,半夜下雨醒来,瞧见朱嬷嬷这里着了火, 就赶紧跑来看情况。当时正碰见他从院子里慌慌张张跑出来, 不是他放的火, 还能是谁?” 探春这几日都在房中抄经, 为死去的张叔祈福,倒不知道东明在外到处晃悠,盯着江彻不少时候了。 只是江彻为人行事谨慎, 一连几日,东明也没发现他的破绽。昨晚上他愁得睡不着,便 干脆爬到房顶上透气。谁料被雨水凉醒,就瞧见朱嬷嬷厢房着火了! 他自然是连跳带摔下了屋顶,跑去看是什么回事, 正巧便碰见江彻......东明现在只可惜昨晚上没趴在江彻屋顶上睡,不然就能将人当场抓住了! 探春神色愈发凝重, 引着东明走远几步,避开人群再细问他:“你到的时候,朱嬷嬷那里已经着火了?可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东明摇头:“是已经着火, 整个房间都烧起来了, 不过没听见什么动静。” 想了想他又道:“或许是有动静,但小人着急追那人,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江大人, 所以忽略了。” 半夜黑漆漆的,他只看见那人正脸一眼,便想跟过去确认,却被冲出来救火的兵卫冲散了。不过幸好, 他还捡到一样东西可以证明那人身份。 东明把藏在怀里的帕子拿出来递给探春看:“公子瞧,这是昨晚那人落下的,上面绣着江字呢!” 探春一看,果然瞧见帕子上的江字,只是更吸引她注意力的,却是帕子上的刺绣。 东明不懂刺绣,所以看不出来。 这帕子上荷叶的针脚,与之前她在锦和那里瞧见的,绣了一半鸳鸯的帕子一模一样。应该是那个秀儿绣的......一个女子为一个男人绣帕子,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探春立即怀疑起来。 之前因朱嬷嬷烫伤“郡主”的事故,她已经调查过秀儿的来历。 秀儿出身农户,家中贫穷,只有母亲和弟弟,因此进宫做了宫女。先是在花房干活,后来调到尚衣局,再后来就成了陪嫁使女。这些都没什么可疑的,不过如今竟和江彻有了联系,那她可就不简单了。 也不知他们是之前就有关系,还是在这送嫁队伍中两人有了关系...... 还有昨晚上那么大的火,值夜的兵卫们怎么等到整个厢房都被烧了才去救火?还是有人故意将值守的兵卫调走了? 朱嬷嬷便是畏罪自尽,但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也不合常理吧?锦和只被热水烫伤了脸,尚且痛得死去活来,朱嬷嬷若被火烧死,能一声不吭? 若真如东明描述,厢房里没有动静,只能说明朱嬷嬷不是没有挣扎喊叫,而是已经做不到了。 要么是被人绑起堵了嘴,要么就是在火起之前,人已经晕了或者......死了。 整个驿站,除了江彻,谁还能做到这些呢? 捉人捉赃,仅仅一条帕子是不能定罪礼部高官的,况且江彻完全可疑否认帕子是自己的,毕竟兵卫中也有很多人是姓江的。 探春焦虑叹气,见兵卫将尸首抬出来,便赶紧让东明去打听消息。东明去了一会儿又小跑着回来:“听说江大人让人验过了,朱嬷嬷是被烧死的,大人觉得晦气,怕冲撞了郡主的喜事,叫直接扔到乱坟岗去。” “直接扔了?”探春惊讶:“那怎么能行?” 东明想了想,犹豫道:“公子,人被烧火烧的时候,不是在地上打滚,就是到处乱撞,用手胡乱拍打自己身上的火焰。便是一心求死之人,为了忍受痛苦,整个人也会缩起来。小人瞧那尸首直挺挺的,不太像被烧死,倒像是之前就断了气......” 探春心惊,暗道果然如此,“若真如你所说,那放火可能是为了掩盖她身上的痕迹。” “公子,若真是这样,江大人说验过尸首,确认了朱嬷嬷是被火烧死,就是胡说啊!”东明气道,“若是朱嬷嬷的尸首就这样被扔了,那可如何是好!” 探春招手,低声吩咐:“你带人跟着去,悄悄将朱嬷嬷的尸首藏起来。我去请侯爷找人暗中再验一遍。记得不要打草惊蛇。” “哎!”东明应下,一溜烟跑了。 正巧阿曼过来,见东明跑得匆忙,便随口问了一句:“他干嘛去?” 探春含糊道:“打发他去给张叔上香呢。” 阿曼也知道这伤心事,便不再提这话,问探春道:“这里脏兮兮的,又不吉利,你怎么来了?” 探春道:“驿站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自然也要来看一眼的。”她正想与阿曼说重新验尸的事情,但这人来人往的不好提,便邀阿曼去她院子里煮茶喝。 阿曼是不懂什么品茶的,只是探春喜欢,他便啄米一样含笑点头:“煮茶好,我也喜欢喝茶!” 探春摆了茶具,行云流水一套下来,把阿曼都看呆了。阿曼捏起那小巧的茶杯,生怕手一用力,将小茶杯捏碎了。 轻轻一口,阿曼便喝完了一杯茶,憨笑道:“这茶杯太小了,一杯下去,我都尝不出各种滋味来。” 探春笑道:“平常饮茶自是用茶盅的,今日是品茶,所以才用这套十八件的茶具。” 阿曼不好意思道:“看你喝茶怪文雅的,我在家都是捧大碗喝茶,那样畅饮才解渴。” 探春乐了,道:“这用大碗盛的,哪里还叫做茶?全是白开水罢!” “唉——”阿曼期期艾艾,有些窘迫。 笑了一阵,探春不想落了阿曼的面子,便又道:“这喝茶喝水,各有各的喝法,自己喜欢便是。我们今日品茶,用这小茶杯,明日解渴,便是茶盅大碗,连茶壶也使得。” 阿曼紧张得很,摸摸脑袋,又摸摸胸口,忽然想起正事来。他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探春:“这是......你哥哥送来的信,你看我,说得都差点忘记了。” 探春展信一看,原来宝璁已经剿匪成功,也已经抓到了博格达阿森。只是阿曼似乎还不知道是他兄弟要劫亲,宝璁便嘱咐探春先瞒着阿曼。信中又道,要抓出勾结阿森劫亲的人,所以他决定假扮马匪再次劫亲,请探春想办法,让江彻带着“郡主”出游。 探春看信看了许久,阿曼好奇得紧,忙问她写了什么,探春笑道:“哥哥已经成功剿匪,说想扮成马匪再次劫亲,引出送嫁队伍中和马匪勾结的内奸。他让我们想办法,让江大人带着‘郡主’出游一次。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阿曼想了想,道:“这里没什么赏景的地方,不过靠着山野,许多人去打猎跑马,不如就用这个借口。” 探春点头,“也好,就这样。” 又说起朱嬷嬷被火烧死的疑点,以及东明和自己的猜想,探春托阿曼寻人再次验尸,阿曼自然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好这件事。 过了两日,探春便学着环儿小时候的招数,闹着要带锦和出门游玩。 江彻似乎不愿意多生事端,直劝说外面不太平,但探春不为所动,锦和也发了话说要出门,又有阿曼在旁边怂恿,道:“不过两三个毛贼,有什么可怕的?有我在,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不用担心!” 末了,还凶凶地威胁江彻:“难不成,江大人觉得我没这能耐保护郡主?” “不不不,本官不是这个意思......”话说到这份上,江彻只能答应下来。 目的达成,阿曼和探春便恢复了笑脸,与江彻寒暄几句,携手离开。 只是出了院子,探春便嘀咕“这江彻貌似很怕郡主出事,不像是串通要劫亲的人呢......” 阿曼摇摇头,“不是主谋,也是帮凶,这一回定要叫他露出马脚的。” ===888=== 宝璁收到了探春的信,相当吃惊! 没想到朱嬷嬷竟被火烧死了! 原先猜想朱嬷嬷是内奸,可如今朱嬷嬷就这么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探春在信中说,朱嬷嬷很可能是被江彻杀死,难不成江彻才是那个勾结阿森的内奸?但之前江彻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 但不管怎样,探春与他的想法不谋和合,希望借由第二次“劫亲”,将这个内奸揪出来。 “怪不得南安太妃看了许多姑娘,独独看上我这三妹妹呢!”宝璁直念叨。 柳湘莲好奇问道:“这是怎么说?” 宝璁解释:“我这三妹妹自小就有主意,从前在家便帮家里料理家务事,没想到现在连查案之类的事也能谋划洞悉,真比许多男儿还有本事了。南安太妃慧眼如炬,一眼竟看出我妹妹是个宝了。” 柳湘莲相当赞同,道:“原先说你们贾家,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现在看来,你家除了你和宝玉,这姑娘家倒一个赛一个的英雄。” 宝璁笑笑,得意道:“如今的贾家可不是从前的贾家了。” 只要他还在贾家一日,就会最大力量去拓宽家中女子生活的边界。若她们有本事,便要叫她们都发挥出来,不叫一辈子憋屈得只闷在后宅。若她们没本事,也要让她们衣食无忧一辈子。 计划妥当,宝璁便和柳湘莲倒腾了许多马匪的大刀衣服,与兵卫们一起扮成马匪,又叫了几个投降没杀过人的马匪混在其中,壮大声势。 既要引出奸细,便要先联络奸细。 博格达阿森昏迷不醒,是问不出通信之法来了。索性之前剿匪时,还剩下个三当家活着,宝璁便将他拎出来威逼利诱,仔细盘问。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有专门的叫花子送信。去劫亲时,都要在大刀上系上灰色布条做标志。 过了两日,果然便有叫花子上门送信,说“郡主”要出门游玩,打猎踏青。宝璁等人便半夜过去,先埋伏起来了。 天亮之后,又等了两三个时辰,两辆马车才施施然到了地方,马车周围有上百兵卫护着,又有江彻和阿曼骑马在侧,将郡主车驾护得严严实实。 江彻让兵卫们检查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异常,这才让郡主下车游玩。 探春则与阿曼一起,两人围着马匹,一个教一个学,不像是来钓奸细,倒真是来游玩踏青的。 便是远远瞧着,宝璁也塞了一肚子狗粮。 他越发想念林黛玉了。 那晚上遇到狼群,他当时只想着活命,后来死里逃生,回神过来更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遇到来报恩的狼神,而是真正的狼群,以他的武艺,还能有这份死里逃生的幸运么? 醒悟过来之后,宝璁便央求柳湘莲,教他练了好几天剑法。白日里累极了,晚上却还睡不安稳,不是梦见猛兽怪物,便是梦见林黛玉泪水连连。 思来想去,等探春这里安顿好了,他还是得尽快回去才是。也不知林黛玉在京城过得怎么样,生不生他的气? “宝璁,他们要走了。”柳湘莲提醒道。 宝璁远目眺望,正瞧见侍女扶着锦和上车驾,便举起了大刀,道:“走,我们冲过去,记得只打晕人,别伤了他们。” 兵卫们齐齐应了,装作是马匪,骑着马与宝璁柳湘莲一起狂奔出去了。 “马匪!是马匪!”侍女们惊慌失措尖叫了起来。 阿曼迎过来,与乔装的柳湘莲打斗在一起,而宝璁则混在人群中,左砍一刀子,右砍一刀子,又细细观察江彻等人的举动。 锦和已经上了车驾,车驾的周围全是乔装的马匪和护卫的兵卫,还有一些乱跑乱叫的侍女。江彻大喊着保护郡主,他自个儿却离郡主车驾远远的,像是被马匪挤开了一样。 阿曼一边与柳湘莲过招,一边留意探春。只见她被人群挤着,不知不觉,被秀儿拉住了胳膊,要扯到队伍边缘去,然后一伸手捂住探春口鼻,迷晕了她。阿曼着急了,借着过招,赶紧与柳湘莲道:“那个侍女不对劲!郡主好像被劫持了!” 他着急要去救探春,却被人群隔着,来不及过去。 柳湘莲忙安慰他,“别急,你看清楚,宝璁也在那里呢!” 原来宝璁也早留意到了这个侍女,秀儿明明是伺候“郡主”的贴身侍女,可在这危急时候,没守在“郡主”身边,倒出现在探春边上。宝璁立刻就明白了,这秀儿必定是知道探春才是真正的郡主。 当即,宝璁也顾不得假扮不假扮,江彻不江彻的,赶紧过去将秀儿打昏,抢回了探春。 兵卫们和假马匪斗了半天,发现都是熟人,也渐渐停止了打斗。 探春被安置在马车上,和锦和一起。侍女们都被赶到了中间,战战兢兢蹲在地上,而昏迷的秀儿更是被绑起来,扔在了地上。 穿着马匪装的兵卫们,将江彻和他的兵卫都围了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彻惊慌失措。 宝璁冷笑一声,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江大人不比我更清楚吗?” 第108章 “本官清楚什么?”江彻愤怒大喊:“贾宝璁, 你可别乱冤枉人!” 天色渐暗,宝璁不欲在山野上浪费时间,便让人把江彻五花大绑, 又堵了嘴带回驿站去。 送探春与锦和回去休息之后, 宝璁便将一封信扔在江彻面前, 质问道:“江彻, 你勾结马匪,试图劫走郡主,可知罪?” 江彻瞄了一眼那信, 脸不红气不喘道:“本官有何罪?刚才迷晕郡主的是那侍女,又不是本官,如何能说本官勾结马匪劫亲?” “再说了,本官是送嫁的官员,这趟差事若有差错, 本官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为何本官要劫亲害了自己?” “还狡辩!这封信就是你写给马匪通风报信的!”宝璁将信摊开来, 恨不得糊在江彻脸上,江彻去依旧面不改色道:“这封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便不是本官的字, 贾大人想诬赖本官, 也不能造这样的证据吧!” 这封信根本不是他写的,而是他让秀儿代笔写的,一早他就盘算好了, 假如东窗事发,就让秀儿背锅。 江彻如此抵赖,宝璁一时也无说辞,便让东明赶紧把那侍女秀儿弄醒, 好指正江彻,却不想东明去提人,回来却是空手,道:“那侍女秀儿死了!” 宝璁大骇,忙问是怎么死的,东明道:“听说回来路上她醒了,看押的兵卫一时不察,她便用簪子刺进脖子自杀了。” 柳湘莲一脸凝重道:“看来这秀儿也不简单。” 如今猜测也无用,人已经死了。 再看江彻,他虽然被五花大绑,人却越发理直气壮,道:“依本官看,正是那秀儿勾结马匪企图劫亲,现在东窗事发,所以畏罪自杀了。” 朱嬷嬷是畏罪自杀,秀儿也畏罪自杀,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宝璁生气道:“怎么可能!” 江彻直嚷嚷:“还不放了本官!贾大人可不能这样无凭无据诬陷朝廷命官!” 若没有物证人证,恐怕真得放人了! 宝璁正着急,便见阿曼和几个兵卫抬了一具尸首上来,道:“朱嬷嬷可不是畏罪自杀!” 他手上拿着一个红色香囊递给宝璁,道:“幸而火灭得快,这香囊又被紧握在手心,竟没有被烧坏。朱嬷嬷并非被火烧死,而是之前就被人勒死了。这香囊可以证明,江大人便是杀死朱嬷嬷之人!” 江彻哼了一声,道:“怪哉,谁人没有香囊?一个普通的香囊也能做证据吗?” 阿曼道:“普通的香囊自然不能,不过你打开看看。” 宝璁依言打开,从香囊中翻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片出来,上面正写着江彻和秀儿的名字。这下好了,不光证明了朱嬷嬷的死和江彻有关,便是秀儿和江彻的关系也浮出了水面。 “原来秀儿是你的相好!”宝璁道。 江彻瞪大了眼睛,不死心地狡辩道:“我与秀儿是有私情,那又怎样?这香囊、这香囊不是我的,是秀儿的!对!肯定是她杀死了朱嬷嬷,如今又畏罪自杀!” 宝璁连连摇头,叹息道:“证据确凿,你竟还要狡辩。” 而压死江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张桐。 张桐拽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扔在地上,禀报道:“这人刚才想偷跑,被我当场抓住了!刚才那个秀儿不是自杀的,就是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杀了秀儿。” 那人仓惶在地上爬了两步,抓住江彻的脚连连求饶,道:“江大人,您救救我!救救我啊!我可是为你办事的!那天晚上放火,我也是听了您的吩咐啊!”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了,果然朱嬷嬷和秀儿都是江彻派人杀死的。江彻面如死灰,一脚踢开那人,吼道:“废物!真是废物!”便不再说话了。 宝璁见状,挥挥手,让张桐押着那人下去,又问江彻:“若说杀秀儿,我还有点明白,却不知你为何要杀朱嬷嬷?” 既事情已经败露,江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什么劫亲,什么勾结马匪,原本与老夫有什么关系?真正勾结马匪的,是朱嬷嬷这个老货,之前下药的也是她!本官杀死朱嬷嬷,自然是为了把事情全都推在她头上。若不是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官也不必被迫冒这个险了!” “原来,第一次勾结马匪的是朱嬷嬷。”宝璁明白了,又听江彻说被迫,心中警觉,忙道:“正如你所说,你是圣上钦点的送嫁礼官,若出了差错也是要丢乌纱帽的,不知是何人胁迫你,让你冒着丢官的危险也要继续做这事?” 本以为江彻会合盘托出,谁料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这背后之人,又岂是你能得罪的。”说完,竟脑袋一歪,死了! 柳湘莲上前察看,凝重道:“服毒自杀了。”这回,可真是自杀死的。 “三、三爷,这可如何是好?”东明有点慌,这送嫁的礼官死了,郡主大婚之事怎么办呢! 柳湘莲却在担忧背后指使之人,“江彻是二品大员,却仍被威胁,还服毒自尽,可见背后之人位高权重。” 宝璁叹气道:“如今人都死了,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快让郡主到新疆,与侯爷完婚了。” “两位叔叔说得是。”阿曼点点头。 次日一早,探春便恢复了郡主身份,送嫁队伍重新启程了。 经历马匪一事,宝璁几人一路上越发小心,把探春保护得严严实实。却不妨,快到博格达家时,还是出了事。 出事的不是探春,而是博格达阿森。 博格达阿森深受重伤,所以宝璁便只派了两个兵卫看守,又嘱咐大夫,只用吊着他的命就可以。 他毕竟身份不一般,怎么处置还得博格达玉山说了算。 但阿曼还不知道劫亲的是他兄长,宝璁和柳湘莲一直在考虑怎么和他说起这件事。谁料,拖到后来,阿曼直接就看见了阿森的尸体。 杀死博格达阿森的,是锦和。 “你为何要杀他?” 一个是陪嫁侍女,一个是博格达家长子,按理说怎么也扯不上关系,锦和却道:“是为了报仇。” 原来,博格达阿森几年前强抢进府并折磨而死的妇女,正是锦和远嫁到新疆的亲姐姐。 “我阿姐原本是一直平平淡淡过日子的,谁想上街买个菜,就被这畜生抢回去折磨死了?还有我姐夫,上门去寻我姐姐,也是被这畜生活活打死的!可怜我外甥外甥女,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姐姐嫁得远,一年到头没个音讯是常有的事,可一连几年都没有音讯就不正常了。锦和便托人到新疆打听,千里迢迢的,直到去年才知晓姐姐姐夫身亡的消息。正逢圣上要选贵女嫁到新疆,锦和心一横,便混进了送嫁队伍,打算到了博格达家伺机报仇。 “没想到不用到博格达家,在路上我就遇上了这畜生,还让这畜生身受重伤不能动弹!真是老天都在帮我!”锦和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贾大人,如今我大仇已报,任您处置罢。” 宝璁转头看阿曼,阿曼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只好叹了口气,将锦和关押了起来。 “其实她说的那事,我也知道。”阿曼忽然道,“我阿兄正是因为这事,才被父亲逐出了家门。” “三叔,我小时候和兄长也是感情不错的,只是后来父亲偏爱他我,兄长行事便越发混账了,整日里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府中妾侍娶了一堆,又不好好对待。后来强抢妇女,闹出许多人命来,父亲忍无可忍才赶他出家。” “只是......”阿曼说着,低下了头,“兄长这样混账,父亲却偶尔还是会想念兄长,逢年过节也会期盼,兄长会不会回家来......如今他死了,父亲恐怕、定是要杀了那姑娘报仇的。” 说完,阿曼怔怔地望向门外,也不知是看在何处。 若非父亲偏爱他,兄长又怎么会变得偏激?后来又怎么会残害无辜百姓?如今又怎么会被人寻仇? 一切若非是因为他...... 像是知道阿曼在想什么,宝璁拍了拍他肩膀,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父亲偏爱你,那是他做得不好;而你兄长因此而做错事,那也是他自己人品本就不好;这姑娘选择为亲人报仇,更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些都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们自己。” 但阿曼,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这种家事,是理不清的。宝璁深知多说无益,便拉着阿曼,又请柳湘莲作陪,喝了个酩酊大醉。 半夜,宝璁醒来,不见了阿曼,便到处寻找,问了兵卫才知道,阿曼去寻锦和了。 难道他要杀了锦和报仇? 宝璁忙奔去锦和那里,却见阿曼拿着大刀,把绑住锦和的绳子都割断了! “你走吧,是我阿兄先害死你家人的。” 锦和不敢置信,道:“侯爷真就这么放我走了?” 阿曼点点头,“是,你要报仇,我父亲也要报仇,若你其他亲人知道你死了,便又要寻我父亲报仇,这样下去何时到头?” 锦和却沉默了会,道:“不会有人找你们报仇了,我的亲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阿曼不吭声了,也不理她,醉醺醺地拖着大刀往外面走。 房门大开着,宝璁上去扶了阿曼,回头望了一眼,瞧见锦和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他也没说话,架着阿曼走了。 锦和愣愣地看着那两人歪歪扭扭远去的身影,蓦然捂着脸哭了。 一路上,她总想着要怎么才能活着,可现在,她真能活了,却不知该往何处活去。 第109章 江彻死了, 宝璁不得不暂代礼官之位,安排探春大婚的各项事宜。 他未料到自己还要耽搁一两个月,便让东明先运张叔回去安葬, 并安置他一家老小。 东明大惊, 道:“小的若回京, 何人伺候您?何人为您跑腿办事?” 宝璁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断手断脚, 不需要人贴身伺候,这里有那么多人,跑腿之类的事, 随便叫个人也行了。” 东明依依不舍:“那些粗老兵哪有小的伺候贴心呢?再说您有些事也不好叫他们去啊!”玉石轩那边联络通信,是不好叫外人知道的。 宝璁却道:“算算时间,陈平也该到了。” 他依稀记得,陈平当时是坠在后面赶路的,他这里劫亲的事情都料理清楚了, 陈平赶路就算再慢,也该这几天追上来了。 说起陈平, 东明沮丧得很,他自然知道自己样样不如陈平的,不过还不忘记最后挣扎下:“陈平大哥伤了腿没好呢, 要不请他送张叔回京, 这样他也好顺势养伤。不然是他伺候您,还是您伺候他呢?” 宝璁摇摇头,不赞同:“还是你去, 我这里都是动动嘴的事,他有什么做不得的?再说陈平身上还担着事,不好自己回京,博格达那边他也熟悉些, 还是叫他和我一道去。” 唉,京城有吴茴和清霜,外边又有陈平,他想在主子面前争功,怎么这么难呢! 东明恹恹地收拾东西,一脸无趣——探春三人给张叔抄了经书一大箱子,宝璁给林黛玉并贾家众人买的东西两大箱子,还有他自己私下孝敬各位主子和丫环总管们的各地特产......直把马车都塞得满满当当,东明心里才舒坦了些。 那么一大车东西呢!说不定林奶奶看着欢喜,就赏他个好差事了! 东明精神一振,也不抗拒回京了,心里盘算起怎么才能在林黛玉面前排上号来。 ===888=== 东明羡慕陈平,陈平却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他一个伤号,老老实实蹲在山寨里赌钱等着宝璁来接他,谁想宝璁接着接着,竟把他给丢了! 那个小心肝哦,哇凉哇凉! 不过宝璁是主子,又是因为急事才离开,陈平一个奴才也不敢计较什么,只在心里嘀咕了两句,便撵着小六赶马车屁颠屁颠追在后面。 可惜路上大雨,他们又遇上山体塌方,泥路难行,陈平还是落下了。但他也不气馁,博格达家他去过许多次了,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方位。前面没有宝璁身影,他自己寻路也能找到送嫁队伍所在之处。 于是陈平也不着急赶路了,反而让小六慢下速度,注重起安全来。毕竟他还瘸着一条腿,而追杀他的人也不一定放弃追杀他了。 原本以为迟个七八日便能追上宝璁,却不料两人在半路不得不捡了几个人,再次拖慢了速度。 那日大雨,陈平和小六在一乡野破屋躲雨,偶然冲进来几个人,陈平吓了一跳,以为是追杀他的黑衣人,于是和小六赶紧躲起来。 结果,是一大汉一妇人,还有两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初时,陈平以为也是偶然避雨的人,便和小六无声比划地盘起八卦来。 ——这夜半三更,又是荒郊野外,这穿着短打布衣的大汉,和那穿着绸缎锦衣的妇人孩子,怎么瞧都不像是一家子。 ——难不成是贵夫人带着孩子和情夫私奔了? ——肯定是!不过也忒稀奇,怎么私奔还带两孩子的? ——我瞧这两孩子应该是这情夫的娃...... 两人嬉皮笑脸,正揣测地欢,却听那大汉忽然问那妇人:“我已经救了你们出来,快把那封密信给我!” 密信? 陈平和小六齐齐竖起了耳朵。 只听妇人又伤心又生气道:“为何老爷会被烧死在牢中?为何你不救老爷?” 被烧死在牢中? 陈平与小六对视一眼,立刻便想到了周齐。这时,两人再细细看那妇人,便觉眼熟起来。小六指指那妇人,无声道:“周齐夫人李氏!” 陈平意会,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 两人越发仔细听他们对话。 那大汉阴森森地盯着妇人看了一会,不高兴道:“我怎料到贾宝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会公然杀他?”顿了顿,又阴阳怪气道:“也难怪,谁叫他反悔呢?趁着贾家倒台时,退婚落井下石,现在贾宝璁杀他,也是有仇报仇。他活该自受” “你!”李氏气得直发抖,愤怒道:“他可是你父亲!你如何能这样说!” “父亲?”大汉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自娶了你以后,哪里还是我父亲?我被你关在柴房,被下人苛待挨饿挨打,被外人轻视欺辱,他只知道骂我,他何曾管过我?”说着,他顿了顿,神色怪气,“也是......他还是我父亲,只是你这贱人整日里吹枕头风太可恶......” 风里吹来丝丝恶意,李氏和两孩子不禁抖成一团,退了几步。 小六惊呆了,不成想听到了一出家庭伦理剧,原来这大汉是周齐的大公子乔装的,也就是原本与贾家定亲的那人! 哎哟喂,那安和郡主也真是捡了条命,若真嫁到周家,嫁给这么一个杀人越货的男子,不定惨成什么样呢! 陈平却着急得要命,心里直嘟囔:密信呢,怎么还不说密信的事情!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陈平的心声,大汉又问起了密信的事情,李氏还要嘴硬,那大汉却一把扯过小男孩威胁道:“你若不想看着你的命根子命丧黄泉,就赶紧把密信给我!” 顿时激动起来,疯了一样扑过去想救下男孩,却又被架在男孩脖子上的刀刃惊住了,她哭喊道:“这可是你弟弟啊!他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 大汉面不改色,“你将密信给我,我便放了他,若不然......” 刀刃在男孩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来,那男孩害怕着哭喊起来,却又不敢十分挣扎,李氏顿时惊叫起来:“你这丧心病狂的!我给你我给你!” 破屋里一阵肃然,李氏哭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来,道:“那密信藏在书房的密阁中,这是钥匙,你拿去就放了我们!” 大汉扔了小男孩,伸手拽过钥匙。 那边李氏一家三口环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下一刻,那大汉举着大刀冲李氏刺去,李氏尖叫一声,而后小六跳将出来,和大汉打斗在一起,只听叮叮咣咣一阵,然后噗呲一下,鲜血溅在了李氏背上,背后冰湿一片,李氏倒吸一口气,差点吓得昏过去! 大汉趁机抓着李氏,向小六扔去,小六只好接住李氏,眼睁睁看大汉捂着伤口从破窗逃走了。 李氏喘着气,从小六身边挣脱开来,护着两个孩子浑身戒备。 小六讪讪笑了下,退开擦自己刀上的血迹。 陈平从隐蔽处拄着拐杖出来,对李氏道:“你是傻子吗?这等丧心病狂之人,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会放过你?摆明了他是要杀人灭口的!” 李氏望着陈平二人问:“你们是谁?” 陈平顺口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啥?陈大哥还有这等正义心思?小六子想笑,被陈平扫了一眼,又忍住。 李氏自然没有完全相信,瞄了一眼陈平,默不吭声。 陈平笑了笑,问小六拿了一包糕点,递给两个孩子,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道:“你们都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 两孩子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接那糕点,还是李氏舍不得饿着孩子,大着胆子接了糕点给两孩子分吃。 气氛柔和了些,陈平便指使小六取水给李氏她们喝,还架起火堆取暖。一顿伺候下来,李氏果然放松了戒备。陈平再问起密信的事,李氏也不闭口不谈了。 “妾身不识几个字,也不知密信里到底说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些密信是从京城来,老爷叫大公子送到新疆去的,有时也从新疆寄来,大公子再亲自送到京城去......老爷偷偷藏了一封,说可用它来保命。” “老爷脾气大,妾身平日里在家端茶送水伺候,从不敢多问一句,没想到如今家破人亡了,往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呢......”李氏说着,呜呜哭了起来,两个孩子也跟着呜呜哭,一副凄惨景象,十分可怜! 小六似乎也被感染,见李氏楚楚可怜,竟扒拉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擦眼泪。李氏含泪抛了个媚眼给他,越发看起来弱不禁风,小六嗖地抖一下,骤然觉得那眼神溜进血管,在身上溜了一圈一般,叫他浑身酥麻地舒坦了起来。 他黝黑的面庞升起了一些红,戳戳陈平的手臂,小声道:“唉,陈哥,这李氏一把年纪了,还是挺好看的。” 陈平唔了一声,没接话。 他正想着蹊跷之处。 宝璁当然是没杀周齐的,可周大公子却说是宝璁放火杀人......陈平倒觉得,很可能是周大公子放火杀了他老子,毕竟刚才瞧他说话那样,对周齐恨得要命,且他还要那封密信......说不定正是因为周齐不肯将密信给他,所以才惹了杀身之祸呢! 李氏说的那些话,再联想起周齐临死前在牢中说的话,陈平便猜想那密信很可能与郡主劫亲那事有关。 新疆那边收信的人,应该是博格达阿森,而京城那边的人,定是和阿森勾结谋划之人了! 若是能拿到这封密信,岂不是又立大功? 这么一想,陈平着急了,忙问李氏:“那封密信果真藏在你家书房密阁里?你刚才给那人的钥匙,就是开密阁的?” 糟了!周大公子定是要回周家拿密信,被他抢了先可怎么办? 陈平急吼吼地扯着陈氏,要她跟着回周家去拿密信,谁料,陈氏生气道:“你扯我做什么!我才不回去送死呢!那封密信早就被我藏到另外地方了,你就算去周家,也拿不到啊!” 陈平愣了,再一次打量起陈氏来——好么,看不出来,这还真是个实力非凡的心机妇人! ===888=== 京城,林家别院。 林黛玉正瞅着晴雯研究呢。 说她伤心吧,日常干活照样麻利,指使起丫头小厮来还是精神头十足,训起人来也还是叮叮当当一套一套的,可说她不伤心吧,那一转身,那双眼就泛红,要闪着泪花是怎么回事? 整个一分裂了的晴雯......林黛玉好怕她一肚子怒火把自己憋出毛病来...... 紫鹃端着茶进书房,与林黛玉对视一眼,林黛玉悄悄问:“清霜人呢?” 紫鹃探头望了眼外面的晴雯,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告假了,可能又是去拂烟姑娘那了吧......” 第110章 拂烟, 这名字一听便觉十分旖旎。 她若真是青楼女子,晴雯还不慌些。毕竟清霜的性格,除非要事, 不然不会和那些女人有瓜葛。 可拂烟不是, 不仅不是, 拂烟还是正经良民, 更是清霜的旧相识。 那日,清霜接林黛玉从王夫人那里回来,晚上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影扑了一下, 正是拂烟。她从扬州来,特地到京城投奔清霜的。 这说起来,还与林黛玉有些关联。 拂烟和清霜小时候做过邻居,不过儿时认识半年,后来清霜搬走, 两人就没了联络。 但当年,宝璁在扬州为林黛玉处置林家产业, 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买主,清霜就想起拂烟家了。 拂烟的亲娘柳氏是做瘦马生意的,因此认识一些有钱人, 也容易给清霜介绍牵线。有了这桩, 清霜便又与拂烟认识起来。 半年前,柳氏得罪权贵,又生了重病奄奄一息, 便嘱咐拂烟带着“妹妹”们到京城投奔清霜。 到了京城,拂烟才知道荣国公府没了。若不是得了好心人指点,到林宅等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清霜呢! 见了面, 清霜自然不能扔着一堆小姑娘不管。京城鱼龙混杂,随便走两步,遇上的不是流氓便是权贵。拂烟她们说不定两三日就被人拐卖强抢了。 于是替她们租院子安置,又买锅碗瓢盆被子衣服,还要费心替她们接绣活,出钱又出力,一个月里,清霜几乎二十天往拂烟那里跑。 听说拂烟人长得漂亮,性子又温柔,还懂琴棋书画,正与清霜说得上话......这没情谊的都能生出情谊来了,更何况“青梅竹马”呢? 若清霜真看中拂烟了,她又有什么资格阻止? 晴雯越想越气,回屋去一阵翻箱倒柜,好不容易翻出笔墨纸砚,粗粗铺在圆桌上写两个字。写完看几眼,又觉歪歪扭扭,丑得十分不顺眼。于是将纸揉成团,扔在地上,跳上去砰砰踩了好几脚。 踩完了,晴雯还是气呼呼的,便把纸团子拿起来要撕,却忽然听门口敲了两声,便有紫鹃来问:“晴雯,你在不在?” “哎,来了!”晴雯慌慌张张,下意识地把纸团和笔墨全都扫进小篮子里遮起来。 开了门,紫鹃笑眯眯进来,道:“我今儿去库房找金丝线,找了一圈才记起来,前儿袭人姐姐要,姑娘全给她去了。这雀羽的花样子,少了金丝线可不行,还好我想起来你这剩了一些,可给我用用?” 说着,也不等晴雯招呼,紫鹃自个儿熟门熟路地伸手拿小篮子,正要翻开遮掩的白棉布,就听晴雯哎哟了一声,急身上来抢过篮子,道:“我、我这儿的金丝线已经用掉了......” 紫鹃惊愕,拿眼往小篮子瞄去,只见一小把金丝线凌乱半挂在篮子边缘,不见往日的金贵,反倒沾了什么黑色的东西,脏兮兮的。 晴雯自然也瞅见了,尴尬咬了下唇,要把金丝线塞回篮子里,谁料她极紧张,一个错手,又把那纸团子从篮子里带了出来。 纸团脆溜溜滚到紫鹃脚下,晴雯忙去捡,却叫紫鹃一脚踩在了那纸团子上! “嘿,我可是抓到你做坏事了?”紫鹃弯着唇角,点了点晴雯的额头,问:“你刚才,在屋里做什么呢?” “......我能干嘛呢,不过是喝口水休息罢了。”晴雯直起身子,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紧张得要命。只是她一向傲气,不爱别人逗弄,便强迫自己不去看紫鹃脚下的纸团子。 “哦——”紫鹃拖长了尾音,有些想笑。相处了那么多年,她哪能不知道晴雯在想些什么? 斯条慢理地捡起脚下的纸团子,再慢慢铺开细看。果然,上面写了歪歪扭扭的“清霜”二字。 “唉,你要是真喜欢他,怎么不......”话没说完,紫鹃一抬眼,竟发现晴雯又泛起泪花来了。 “谁喜欢他了?我喜欢哪个都不会喜欢这个讨人厌的!”晴雯吸着鼻子,眨眼吞回了泪花,依旧嘴硬。 紫鹃看得不忍,想了想,还是劝:“你若放不下,何不去问个清楚?到底他心里怎么想的?你又是怎么想的?若真有心意,这么多年也该折腾够了,到了年纪,也该有个说法。何必还与孩子一般闹气?” 晴雯还是不吭声。 “你这、唉!你和清霜,倒真是天造地设的冤家,他清高你也清高,他不吭声你也不吭声,他要面子你也要面子,都这么倔着,难道他真与别人好了,你就高兴了?” 听了这劝,晴雯倒忍不住了,哭着嗓子嚷嚷:“他要与谁好就与谁好,与我有什么相干了?我、我凭什么要与他说什么?我、我明儿就找人嫁了去!若没人娶,我就剃头做姑子去!” 说着,也不管脸不脸的,捂着眼就呜呜哭了。 这么大了,紫鹃还是头一回见晴雯哭成这样的。 这么倔的人,竟委屈成这样了...... 唉——这、这两冤家可怎么弄呢? 晴雯这么嘴硬,紫鹃可指望不了她自己开口了。没得办法,便磨着吴茴去探探清霜的意思,吴茴磨磨蹭蹭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清霜这黑心肝的,他不想说话要绕弯子的时候,能整出个长篇大论来。你叫我一个只认识字的人去打听他的心思,那不是白费力气嘛?” 紫鹃不听,只把吴茴踢出了房门,让他找清霜聊天去。争不过媳妇,吴茴只好天天拎着小酒去寻清霜。 喝着小酒,抿着花生,对着清月,吹着夜风,瑟瑟发抖。 “嘶溜——嘶溜——”吴茴吸着鼻子,打着喷嚏,昏昏欲睡,时不时问一句:“哎,你想好没?到底怎么说的?再没句话,我可怎么回去找我媳妇呢?” 清霜一口气喝完了小酒,站起来晃了晃身子,低声道:“今儿太晚,我先睡了,明儿再说罢。”说着双手揣进袖子,数着步子回屋。 吴茴忙也跟着站起来,进了清霜的屋里一头倒在他床上,嘟囔:“天天的明儿再说,你倒是清静了,我可每晚上都没得睡!” 一偏头,便打起呼噜来了。 只清霜一个站在窗前,也不知是在欣赏月色,还是在想些什么,一脸落寞。 转日,晴雯却是去找林黛玉了。 “奶奶,我也到年纪,该嫁人了。” 晴雯木着脸跪在地上,“或是嫁在家里,同紫鹃姐姐一样做管事娘子,或是嫁去外边,您看着,替我选个人罢。” 林黛玉惊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她望向紫鹃,紫鹃也十分惊诧,想扶起晴雯,晴雯躲开了,道:“你们也不必劝我,我知道,紫鹃姐姐替我问了许多天,那没心的容不下我,我又何必去惹人嫌?这三天两头的闹心,我也厌烦了,就嫁了人,死了心去。” 紫鹃叹气一声,还是劝晴雯:“那你也不能这么随便找人嫁了,也得选个你自己看中的吧?” 晴雯板着小脸道:“奶奶看中的人自然都是好的,我自嫁了便是,有什么随便的?” 见晴雯坚持,林黛玉倒不好一口回绝了,捏了捏帕子,心里忽然长出了个主意来。 她笑着道:“也好,这么多年,除了紫鹃姐姐,也就你最伶俐贴心,长得又标致,我自然要为你选个最好的。”顿了顿,又坏心眼地强调:“比清霜好上千百倍的,那臭石头一般的,也配不上你。” 闻言,晴雯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为清霜辩解,然而又忍住了。她只默默磕了个头:“多谢奶奶!外面媳妇婆子等着回话,我就不耽误了。” 晴雯出去了,紫鹃忙问林黛玉:“奶奶怎么同意了?真不管清霜了么?” 林黛玉一本正经地摇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我可怎么管呢?” “那还真找人把晴雯嫁了?”见林黛玉点头,紫鹃着急了:“哎,那可不行啊!晴雯那丫头奶奶又不是不知道!您要真把她嫁了,她自然是会嫁的,可背后又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呢?” “对着个不喜欢的人,她那脾气,还不早晚的天天横鼻子竖眼睛的吵架?那日子还能过吗?”她直跺脚:“奶奶,你这么聪明,想想办法呀!” 林黛玉歪了歪头,瞪着眼睛疑惑道:“唉——真是奇怪,是她要嫁人,又不是你?怎么你还比她着急些?莫不是......你和晴雯——有了什么?” 紫鹃傻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奶奶说的......什么呢?!我、她、那丫头!哎!” 说罢,小气呼呼地出门去,叫了等着回话的媳妇婆子进来。 林黛玉抿嘴偷笑了两下,又赶紧正色坐好。 她可是当家奶奶,不能这么不正经! 又过三日,不止别院,连王夫人、宝钗、邢夫人那儿的都知道林黛玉要放晴雯嫁人的消息了。 晴雯那漂亮模样,便是光娶回去瞧也够本了,更别说她还有一手精妙绝伦的刺绣手艺,更是林黛玉和宝璁身边一等一的大丫头。 骤然间,家里的管事,铺子里的掌柜帐房,外面的庄头、穷秀才、酒楼老板......都通过各种渠道,求到林黛玉跟前了。 林黛玉也不说什么,只全都笑眯眯地点点头,叫人把身份资料和画像都留下,摞成半人高的一堆,叫来吴茴,道:“这些看得我头疼,你给清霜送去,叫他从里面选个长得比他长得俊俏,比他能识文断字能说会道,比他懂琴棋书画,精通家事庶务,还看得出晴雯心里想什么,会体贴人照顾人,又逗她开心解她闷的。” 自觉一连半个月都没睡好的吴茴乐了,翘了大拇指道:“嘿!还是奶奶有主意,小的这就给那黑心肝的送去!” 第111章 林黛玉的话这样直白, 便是个蠢人也听明白了,何况清霜这么聪明。 但清霜心里有些个顾忌,迈不过去。 吴茴原想看清霜变脸色, 没想到清霜还是面无表情, 盯着那些画卷资料瞧了半天, 一言不发的, 人都越加呆滞了。瞧着也无趣。吴茴只好回去与林黛玉告状:“奶奶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清霜那厮还是拿谱子蹬鼻子上脸的,要我说, 干脆叫晴雯另寻良人嫁了,别死盯着这倔牛,他俩若结亲,说不得三天两头吵架,没过几日便要寻奶奶做主和离呢!” 林黛玉听着哭笑不得, 紫鹃上来就狠捏了吴茴一把,道:“你可闭嘴吧!姑娘家心思你懂什么!”说着塞了把花生给他, 打发他走了。 又问林黛玉:“奶奶,清霜还不来,这可怎么办呢?” 林黛玉摇摇头, 道:“先等两日瞧瞧, 说不定他想清楚就来了。” 晴雯正端新茶进来,赌气道:“奶奶别为我费心了,他爱来不来, 来了我也不见得要。大家都是一样的奴才,谁还比谁金贵些,凭什么他倒要奶奶费心思三请四请的。” 林黛玉笑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我不是说了, 等你嫁了人,要放你出去的。” 晴雯心气高,不想一辈子做奴才,大家都知道。林黛玉也早早说了,一等成亲,就放了她奴籍,还要正正经经送她出嫁的。 晴雯一下红了眼,低声道:“奶奶心疼我,我知道。可惜了......”可惜了清霜那货,不识好歹! 见晴雯又难过,紫鹃忙打圆场,道:“你可别着急伤心,咱们奶奶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收拾清霜,让他乖乖低头来求亲。到时候奶奶把你俩个都放了奴籍,以后你们正经过日子!” “有清霜那样的夫婿,将来你家子孙好好念书,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出来,让你做风光的官夫人呢!将来我可比不上了......”紫鹃打趣着,叫晴雯满面羞红了。 这成婚都没着落,连孙子都说出来了! 林黛玉听着两人说笑,倒忽然想起件事来了,忙叫紫鹃:“咱们府里的下人的卖身契是不是都在自己这呢?” 紫鹃点头,道:“是都在,三爷一早就转过来了。” 林黛玉赶紧道:“你去全翻出来我瞧瞧。” “哎!奶奶这着急什么呢!”晴雯以为刚才说放奴籍的事,林黛玉现在就要找她和清霜的卖身契出来办,顿时更羞了,忙找了个借口避出去。 紫鹃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手脚利落地翻了装卖身契的小箱子出来。林黛玉翻着翻着,找出了晴雯的卖身契放在一边,又找清霜的卖身契,却瞧了许久。 紫鹃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便问:“怎么了奶奶?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黛玉笑了笑,将两张卖身契折起来塞进一荷包,道:“没什么,上面有个字我不大认得,就多看了两眼。” 紫鹃惊了,乐道:“哟,连姑娘都不认得的字,这可稀罕!”不过叹了一句,也没多问。连林黛玉都不认得的字,她能懂什么? 她却不知道,林黛玉所说的“不大认得的字”,乃是清霜的本姓——夔。 这字平常便极少用到,作为姓氏也十分不常见。 林黛玉从小深养在荣国府,听贾母和王夫人念叨过一干贾家沾亲带故的亲友。后来她被封县主,也曾参加过几次贵女聚会。与宝璁成婚,搬到林宅独居,更是认识了好几位官家夫人。 那么些人家,个个肚子里故事多,也没听说过什么姓夔的。除了那年,秦可卿去世的时候,听宝玉宝璁他们提起过一次。 秦可卿下葬的棺木,原是义忠王爷的,后义忠王爷犯事没用上,过了多少年,那棺木才被请出来挪给秦可卿用......义忠王是异姓王爷,正姓夔......而清霜的身契上写的也是因家主犯事,被抄家没为官奴。 官奴同普通奴仆不一样,个个身上染着麻烦官司。有些官奴便是价钱低,也没哪个人家敢接手,最后只能充入宫廷与教坊司沦为不得翻身的贱籍。 清霜运气算好了,能进贾家。可他毕竟是官奴,若真还与义忠王爷有关系,那事情可不好办。 林黛玉眉间微蹙,仿佛有些明白清霜在想什么。 等清霜来回事时,林黛玉便支开紫鹃,单独问了他这事。 清霜果然承认了,他苦笑道:“我其实也高攀不上那位,只是借他的名头享了几日福。我父亲是旁支庶子,在扬州游玩时认得了我母亲,我......我和我母亲先是住在外头,到我六岁时才回的主家。再后来......那位出事了,我也就成了官奴。” 其中波折事故,不必清霜细说,林黛玉也能揣摩明白了。 林黛玉叹气一声,又问:“那你母亲呢?” 一阵沉默,清霜平静道:“当时死了。” 怎么死的,清霜没说,林黛玉也不便问,只提起晴雯,道:“她心里是只想与你一起的,我看你心里也是有她,这事你怎么想呢?” 清霜却恭恭敬敬呈上了一副卷轴道:“这是先前奶奶让我选的人,我已经选好了。晴雯那里,还是奶奶劝她罢,她一贯听您的劝。” 顿了顿,清霜又道:“您替我费心,我实在感激不尽,可就是......没那个命。她是个好姑娘,何必陪我做一辈子的下人?她的儿女子孙都该享福的,不能被我牵连着子孙都为奴为婢。” 清霜这样的官奴,是非圣上恩赦不能翻身的,便是贾母在世也没用。当初义忠王犯的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圣上怎么可能给一个小小官奴恩赦? 晴雯一心想做良民,又怎么...... “唉,这可真是......孽缘。”轻叹一句,林黛玉放了清霜回去,心里也存下了这件疙瘩,总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余地转圜,比如立下大功什么的...... ===888=== 清霜刚出了主院,便遇上晴雯。 晴雯急急忙忙的,手上还抱着一个灰色包袱。清霜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朝晴雯施了一礼,便与她擦肩而过。 晴雯自然又被气得跳脚,抡起手上的包袱就冲清霜扔了过去。 包袱磕中人,啪叽一下掉在地上,露出了里面崭新的青衣来。清霜却没回头,连脚步也不停地走了。 这下晴雯心里可真是凉到底了。 去了林黛玉跟前,得知清霜给她选了夫婿人选,一时间气极了,竟也不推拒,一口就答应了嫁人。 这晴雯赌气,清霜的难题又一时不能解决,林黛玉愁得很,便干脆打发晴雯去元春跟前伺候。 元春快生了,跟前只有两三个心腹伺候,又住在皇觉寺里。清静是清静了,简陋也真是简陋。打发晴雯去搭把手,添些吃的用的,等孩子出生了也正好帮忙。 ===888=== 十月里,宝璁主持完探春婚礼,便要回转京城。 柳湘莲因要准备向鸳鸯提亲,便先告辞,去他姑母那里请长辈上京主持。宝璁便带着十几个家丁,与还在养伤的鸳鸯一道坐马车回去。 没过几日,陈平来信说要与他们汇合,宝璁便约在来时的驿站中。谁想去驿站途中,他们遇到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劫匪来。 柳湘莲不在,鸳鸯又手伤未愈,七八个劫匪不要命一样大开杀戒,宝璁却是顾前顾后分身不暇,一个不注意,马车便脱了控制,载着鸳鸯往山崖奔去。宝璁忙骑马去追,拼了命才把鸳鸯扯出了马车,结果两人都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家丁们好不容易打跑了劫匪,赶来寻宝璁和鸳鸯,见两人都昏死过去,也顾不得想什么劫匪什么丢失的财物,只赶紧把他们安顿在附近小镇上的客栈,再去信给陈平,让他到客栈汇合。 鸳鸯有宝璁护着,只是晕了半日就醒过来。不过手臂伤上加伤,又要将养好几日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宝璁,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磕坏了,宝璁竟足足晕了两日也没醒来。 大夫请了好几个,都说伤了脑袋,只能等他自己醒来,若醒不过来就要准备后事了。 鸳鸯听着气极了,将大夫们全都赶了出去,骂道:“去你的准备后事!你们这群庸医,一个一个连伤也不会看,还做什么狗屁大夫!我家三爷只是轻磕了下脑袋,其他都好好的,什么准备后事?我看你们是黑心肝的咒他!” 骂完又哭,瞧着宝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要真有个什么,她不知道回京怎么和王夫人和林黛玉交代。又伸手去摸摸宝璁额头和脸,只觉得入手温热,鼻尖气息也稳,一点不像受伤重病模样,倒像只是睡着了。 想了想,鸳鸯又叫家丁来,让他们骑马四散出去,再找大夫来继续看。她就不信了,一路上京,遍访名医,宝璁这好好的,就没个大夫能看名堂来! 宝璁躺在床上,却听不见鸳鸯哭的动静。他身处在一片白色迷雾中,整个人茫茫然的,一时间想不起自己怎么了。 脚下像踩着棉花,脑袋沉沉的像装了陈铁。 走几步,白色迷雾微微散开,宝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热闹繁华的大街。左右俱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身旁全是车水马龙,嘈杂的人群声和滴滴滴的汽车喇叭声交织在一起,二十米开外便是一座天桥,上面隐约传来拉二胡的声音...... 宝璁认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不是他前世去工作室必经的十字街口嘛! 第112章 循着旧时的记忆, 宝璁穿过十字街口,往自己的工作室走去。可那里却已经变了样。 原先摆着珠宝雕刻作品的地方,全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旗袍。一位四十几岁的旗袍师傅正在为顾客量尺寸, 俨然已经是一家旗袍定制工作室了。 在这世界, 除了那家工作室, 宝璁再无什么留恋牵挂的了。可既然连工作室都没了, 那他怎么还回到这地方来了呢?他难道不该回红楼的世界去吗? 也不知他昏过去几时了,若失去意识好几日,那鸳鸯定会把消息送回京城, 到时候岂不是要惹林黛玉哭?他可费了许多年力气才叫林黛玉不常哭呢!可不能功亏一篑! “怎么回去?怎么回去?”宝璁念念叨叨,着急忙慌地在大街小巷乱跑,试图找到出口,却怎么也找不到。 正累得气喘吁吁呢,一人哈哈笑着, 从背后而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宝璁抬头一看,认出来一个白胖白胖挂着粗大佛珠的和尚来。 那和尚道:“施主莫要着急, 且待贫僧引你游览一番。” “游览?”宝璁吃惊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和尚道:“施主不认得了?这不是你的前世嘛?” 说着,他用力一拽,将宝璁飞快往前拉。繁华街道高楼大厦霎时间倒退而去, 新映入眼帘的, 成了民国时期中西结合式的办公楼,还有叮叮当当的自行车、伸着长杆子的电车、扬着报纸大声叫卖的小报童...... 宝璁看得眼花缭乱,站都没站稳, 便问:“这又是哪里?民国时期?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和尚哈哈一笑,道:“这也是施主你的前世啊!” “啊?”宝璁愣了,转念又一想,红楼的世界算是清朝时期吧, 虽是架空,但若按时间往前推,他岂不是很快就回去了? 和尚像是知道宝璁在想什么一般,乐呵呵摇头道:“施主莫要着急,等逛完了你的前世,再回去不急啊!” 说着,和尚又将宝璁一拽,两人果然到了清朝的大街上。大街上的男人们都竖着半光头长辫子,女人有些穿着旗袍,有些穿着汉装。这回宝璁确定了,这定不是红楼世界,他可没剃辫子头呢! 又一拽,两人又换了地方......换来换去几十次,宝璁从没晕过车的人,这回也受不了了,扶着一大石块吐了一肚子酸水,恶心道:“这位师傅,你到底还要带我逛多久?我等着回原来的世界还有事呢!” 和尚哈哈大笑道:“施主要回自己的世界,这不正是您自己的世界吗?你可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啊!” 宝璁一听,顿时疑惑起来,瞪大眼睛环视四周,却见周围浓雾缭绕,啥也瞧不清楚,只有他刚才扶着狂吐的那块大石头,还算有些实在影子。石头巨大无比,左边是一截断裂的痕迹,右边却望不见头,再抬头,那高度隐在白雾里,仿佛深入云霄,也望不见顶端。 宝璁傻眼了,问那和尚道:“这哪里是我的世界?我要回去林黛玉在的世界,那才是我要回去的地方!” 和尚却摇摇头,点着那块石头道:“施主不认得了自己的真身了嘛?这断柱正是您原本的模样啊!这里是不周山,您当初可是支撑天地的天柱啊!只是后来共工之神撞断天柱,您就入了凡间轮回去了。贫僧却不知,您怎么会跑到那虚幻世界去了。” “......”他原本的模样?不周山原本支撑天地后来被共工撞断的天柱? 宝璁又瞅了瞅石头,再瞄瞄那和尚,一把拎住那串粗大的佛珠,卡住和尚脖子,嗤笑道:“你这和尚到底想说什么,最好给我一气儿说清楚!抓着我到处乱逛一通,还忽悠我是根柱子,当我是傻子好骗呢?快把我送回林妹妹那里去!” 胖和尚:“咳咳咳......贫僧说的都是真的......” 宝璁在幻境中同胖和尚叽叽歪歪打口水仗,可外面的世界却已经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他昏迷了好几日不醒,请了十几位名医也不见奏效,鸳鸯又惊又怕,不敢回京城去,只好带着宝璁去金陵找宝玉做主。 京城那边,迎春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过了七八日,元春难产,也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却不得了,不仅患有心疾,还身体青紫,面呈黑色,整个婴儿生得如同鬼魅一样可怕! 生下这样不详的孩子,别说受皇帝嘉奖,被皇帝太后知晓,恐怕元春就要被打入冷宫,而贾家又要被抄家灭族了! 便是镇定如元春,也惊慌失措,只能寻王夫人与宝钗一同想办法。宝钗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张嘴胡说主意,只是王夫人也慌了心神,一个劲地叫宝钗说话。宝钗思来想去,这事若不解决,元春和贾家遭殃,她与宝玉也会大祸临头,咬咬牙,她还是说了个没法子的主意来。 “这事实在还得托迎春妹妹同意,冯家那边万万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只说得道高僧为公主算命,公主福高命贵,身子却太弱承受不起,遂叫一个年纪相同,又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陪伴公主身边分担些福分,这才能叫她平平安安长大......” 宝钗慢慢说着,元春与王夫人却早已经听懂了。 这年纪相同,又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不正是七日前迎春生的那孩子嘛! 王夫人拉着宝钗犹豫道:“你这意思,是叫迎春把孩子送来,当成是......”说了一般,宝钗忙止住了,道:“自然是两姐妹养在一处长大。”至于哪个是元春的孩子,哪个是迎春的孩子,还不是元春说的算嘛! 元春与王夫人都意会,两人对视一眼,元春点了点头,王夫人便长松一口气,道:“我这便亲自去冯家与迎春说。” 宝钗却又拦住了王夫人,轻摇了摇头,道:“母亲不可去,须得让迎春妹妹过了满月,带着孩子过来才行。” 贾家的人无端端忽然去要冯家的孩子,便是元春身为皇妃,也没那个道理说出口的。但若迎春带着孩子来寺庙中,到时候由主持高僧出面,元春与王夫人再从旁祈求说合,事情就好办多了。 毕竟那只是个女孩子,冯家的女孩子与皇家公主养在一起长大,那也是天大的面子了。 想好了主意,王夫人那初见外孙女被吓得魂都快没的心神便回笼了许多,此时,又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来了。 她叫了抱琴与巧燕进来,抱琴抱着新生孩子,而巧燕端着一碗给元春补身子的药。 “今日那些接生的稳婆,还有看见孩子的丫头们,可都塞住嘴关起来了?”王夫人看向了抱琴。相对于不太熟悉的巧燕,她自然是更相信抱琴的。 抱琴忙回道:“都关起来了,等着娘娘与夫人处置呢!” 王夫人点点头,却不说如何处置那些人,倒眼神凉凉地,将抱琴和巧燕两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不等巧燕觉察什么抱琴抱着孩子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朝王夫人狠磕了几个头,求饶道:“夫人饶了我罢,我自小伺候姑娘,以后也会用心伺候小主子,本就是要一辈子不嫁人老死在主子身边,所以必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若我说出去一个字,就叫我嘴上长烂疮,死后下地狱!” 这话一说完,巧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手上碗抖了抖,一碗药端不住,当场摔在了地上。 王夫人却好似没瞧见一样,笑着亲自扶起抱琴,道:“你自小伺候娘娘,同她就如亲姐妹一般,我也是将你看作亲女儿的,怎么会不懂你的心?你莫要怕,只管用心做事,贾家都记得你的恩德呢!” 抱琴含泪点点头,抱着孩子,颤声道:“小、小主子饿了,我、我寻奶娘来、来喂她。”元春难产,原本又身体弱,这会儿生了孩子也没奶水,所以一早备好了四个奶娘。只是现在,只能用一个奶娘了,也不知是哪个运气这么不好...... 王夫人点点头,放了抱琴去隔壁耳房,又看向巧燕。巧燕年纪不大,但已经历过不少波折,这会儿也明白王夫人什么意思了。 她苍白了脸,跪下与王夫人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会说出去,我父亲被流放在边疆,我进宫本就是为了助娘娘一臂之力,也好寻到机会求圣上赦免我父亲。既进了宫,就与娘娘是一条船上的人,不会背叛娘娘的。” 王夫人却道:“抱琴是贾家的家生子,又与娘娘一同长大,可姑娘既不是贾家的人,又与贾家和娘娘没有什么情份,我又如何能相信你?” 听了这话,巧燕心凉了,望望元春,元春苍白着脸,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却直直看着她。瞧瞧宝钗,宝钗低着头,努力将自己缩起来,装作不存在的样子。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本就是靠着宝璁一时同情才攀附贾家进了宫。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她也该早料到危险了...... 巧燕笑了笑,心间的紧张惧怕,一下子竟松了,暗道:当初进宫原本就是踩在火上,权当自己死了才去的。如今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她便道:“若夫人不放心,我便与夫人签卖身死契罢。娘娘与小主子身边还需人伺候,再寻陌生的,便是家生子,也不能比我又懂医术又熟悉娘娘来得顺手。” 王夫人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既然巧燕自己愿意,她便让宝钗亲自寻来笔墨纸砚,叫巧燕当场签了卖身死契。 等王夫人与宝钗离开之后,元春终是不忍,挣扎着一口气,与巧燕道:“都是我害了你。” 巧燕苦笑了笑,道:“是我医术不精,害娘娘生下这样的孩子,不能怪娘娘。”当初她用尽偏方让元春怀上孩子,怎么料到这孩子一出生是这副模样呢! 到底是她用坏了药,叫孩子一出生便浑身是毒,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抱琴与巧燕无事了,晴雯却是命在弦上,陷进这大祸里头了! 第113章 元春生孩子时, 晴雯正在屋里伺候,自然看清楚了新生儿的模样。所以王夫人进来之后,便让人将晴雯和稳婆一块绑了。 刚开始, 两人被关在偏僻的柴房, 王夫人带来的两个大汉山一样守在门口, 不许任何人靠近。等王夫人与元春商量好后续事宜, 临走之前想了想,还是顺手将晴雯和稳婆一块带走了。 毕竟佛门重地,不能让腌臜事污了清静。王夫人一向诚心礼佛, 对这些还是很看重的。 王夫人是婆婆,心中又有主意。宝钗难得话也插不上,只能看着大汉们将晴雯与稳婆拉扯着上了另一辆小马车,赶到城郊一破败的小庄子上,又将两人严严实实关了起来。 宝钗试探着问王夫人:“我瞧这两人很老实, 那丫头还是咱们家原先的家生子,若对她们警告一番, 拿住她们软肋,再许以金钱,她们应该不会乱说话的。” 王夫人却嗤笑了下, 转头觑着宝钗两眼, 又亲昵地拉过她的双手,温和道:“我的儿,有些事你还是太年轻了, 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你大姐姐这事瞧着后续都安排好了,可其实还凶险得很。若是叫人知道一星半点,那可是混淆......” 说了一半,王夫人含糊收了回去, 只拍拍宝钗的手,叫她别管了。 宝钗聪明伶俐,王夫人没说明白,她也能想得一清二楚。 元春生了这样不详的孩子,说不得宫中便会认为元春与孩子与贾家都是不详之人,打入冷宫都是小事,若将贾家再抄一回,他们可就没有再一次的幸运躲祸了。 可她出的那主意,将迎春的孩子抱来混淆视听,却是躲过眼前的祸患,埋下了更大的暗祸,被人拿住定罪,便是立即抄家灭族,再也不得一丝机会...... 宝钗心里颤了颤,黑夜下脸唰白了一片,连在心里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也没多一丝的心安。 又念回老家念书的宝玉,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可以回京,赶不赶得上明年科举? 念完宝玉,再念宝璁和林黛玉,不知他们若知晓这件事,会怎么样?晴雯从小与宝璁一起长大,后来又是林黛玉身边的大丫头,若晴雯没了,他们是不是会闹起来? 可又仔细想想,做儿子媳妇的,怎么拗得过母亲?现在宝璁不在京城,林黛玉又不知道这事,等晴雯丟了命,事成定局,他们还能把王夫人怎么样? 宝钗一路忧心忡忡,跟着王夫人回去,勉强伺候王夫人用了晚饭,自己却吃不下去,随意洗漱后便睡下了。夜里果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又起身叫来莺儿问,是不是孩子醒了在哭闹。 莺儿却说没有,还挺奇怪地问了宝钗好几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宝钗一向事有成算,老神定定的,十几年也少有这样心不在焉魂丢了的模样。次日起来,更是两眼下挂了好大的黑眼圈,把来请安的袭人都吓了一大跳。 ===888=== 小庄子上,晴雯和那稳婆已经被饿了五天。 她们的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看守她们的大汉,每日只喂她们喝一点水,吃半个馒头。两人灰头土脸的,窝在泥地上,狼狈得快和叫花子一样了。 晴雯还好一些,虽身娇体软,从小没吃什么苦,但好歹年轻,还剩点力气熬。那稳婆可惨了,年纪一大把,本就因替元春接生费了许多力气,现在被饿了五天,简直头晕眼花,躺在地上,一睁眼都能看到满头星星。喘气多进气少的,再熬几日,不用等王夫人处置,直接饿死便能扒拉扒拉土给埋了。 今日半个馒头,晴雯早就吃了,可肚子还饿得咕咕响,连胃也隐隐抽痛起来。纸窗户上映着夕阳的余光,又一天要过去了。这一天一天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到头。 早知如此,当初也该逼着清霜娶自己,要不就干脆嫁了别人或剪了头发出家去,哪一条路不比在这里活活饿死强? 若她真在这里被饿死了,能有人知道吗?元春巧燕会不会知道?王夫人定会说她得了恶疾或者出了意外摔死了吧? 哥哥嫂子都已经被卖到别处去,便是她死了,也不会有人领她的尸骨回去埋了......晴雯越想越凄凉,捂着苍白的脸忍不住哭了起来,又拍拍门,用自己嘶哑的嗓子重复着前几日的话:“求求你们,去林宅那报个信,我是林姑娘与宝璁少爷看重的人,他们见我不见了,定会来寻的。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日后一定会报......” 说了许久,门口却只传来一句压低的话:“姑娘还是省些力气吧,或许夫人明日便开恩了。” 说完,再也没了动静。 晴雯绝望地滑落在地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开恩?不,王夫人这回是下了决定要弄死她们,只不知是用什么方式罢了。 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屋顶漏得雨水到处都是,晴雯艰难地拖着稳婆到角落里躲雨,两人却还是被淋透了。 她原本就身体虚弱,再淋了雨,恐怕就得着凉发热。但屋里也没什么保暖的东西可用,她只好缩成一团,闭着眼睛靠在墙角休息,心道:这下王夫人如愿了,她在这里病死,便是林姑娘与三爷知晓了也无话可说...... 迷迷糊糊到半夜,门却忽然开了。 晴雯听见那两个大汉轻手轻脚进来,她浑身一绷,下意识想睁眼看看他们干什么,却不知怎么的,脑间一闪,硬逼着自己没睁眼,而是缩在角落,装成了重病发热的模样。 一步两步,有人靠近了,似乎想伸手过来,晴雯哆嗦着翻了个身,装成病得神志不清,呓语了两句“三爷、林姑娘......” 便听一人轻声道:“还是别惹事了吧,三爷可不是好惹的。” 另一人道:“怕什么,她反正是要死的。”正要动手,却听有个男人喊道:“你们干什么!” 两大汉赶紧缩了手,扯了笑,小声道:“林大爷,这不是半夜下了雨,怕她们死了么,所以进来看看。” 原来贾府原先的管家林之孝。 贾家落魄了,王家还剩个骨架子,替王夫人捞两个下人,悄悄买个破庄子还是能的。 林之孝两口子原本被卖了,可他们女儿林小红运气好,嫁了贾芸,当时便被贾家一起赎回去了。林小红又孝顺,打听了父母被卖到何处去。等王夫人要用人时,第一时间求了王夫人将他们买回来,如今就住在破小庄子上,暗中为王夫人办事。 林之孝哼了哼,没好气道:“死了也是她们的命,夫人说了,任何人不能进这屋子,也包括你们,你们赶紧出来,把屋子锁好!” 那两大汉当然不怕林之孝,只是也不想得罪王夫人,丢了这份事少钱多的活,于是讪讪将门锁上,依旧杵在门口当门神。 过了好一会,晴雯才睁开眼睛,借着窗户透进的月色,从门缝隙里瞧外面的人影。 再不能跑,她可真要死在这里了! 晴雯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去拍门,道:“两位哥哥,我恐怕是发热要病死了,求求你们,看在三爷的面子上,给我一碗热水喝吧......” 大概是觉得晴雯不久就要死了,那两大汉难得心软了一瞬,去林之孝那里讨了碗热水,从破墙的小洞里把碗塞了进去。 晴雯谢过之后,捧着碗,也顾不得热水烫嘴,随意吹了吹便小口喝了起来。她瞧了眼缩在墙角的稳婆,想给她喂水来着,可稳婆像条死鱼一般,根本喝不进水,晴雯也就歇了心思。 喝完了热水,她却没有好些,反而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咳一咳,又呸呸吐几声,仿佛是咳出了血去。 门口的两大汉越加肯定,这晴雯很快要病死了。 他们却不知,晴雯在屋里,借着大声咳嗽,将那陶瓷碗轻轻磕碎了,割断了手脚上的绳子,又在靠墙之处,找了被雨水淋透的泥地,快速挖了起来。 ===888=== 宝璁在梦境中,将胖和尚拎住好一顿胖揍,终于问清楚了原委。 他所在的红楼世界,是围绕五彩顽石而生,用来让顽石历练悟道用的。但顽石被他赶走,那红楼世界也会跟着消失。现在没有消失,完全是因为他也存在于红楼世界。然而时间一久,这个世界就会爆发各种战乱和□□,百姓流离失所大批减少,最终,整个世界还是会归于混沌,逐渐消失。 所以,为了让这个世界继续正常存在,那块五彩顽石便又重新投胎回去,此时已经成了迎春的女儿。 宝璁皱眉道:“那等顽石历练完成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里面的人又会怎么样?” 胖和尚道:“幻境自然会消散,那些人偶也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归于虚空幻境了。” 宝璁皱眉更深了。 原著中,宝玉从出生到悟道出家,只用了短短二十余年,难不成这个世界只能再延续二十年吗?二十年之后,世界就消失?林黛玉就没了? 他只觉得自己胸口气得闷,恨不能喷出一口血去。什么幻境?什么人偶?林黛玉她们是活生生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 用力握紧了拳头,宝璁忍住自己的怒火,阴沉着脸看向胖和尚,道:“既然这世界会因为我的存在而不消失,那我是不是有办法,可以让这个世界永远存在?” 胖和尚高深莫测地笑了,他似乎早就料到宝璁会这么问,“您原本是上古神石,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难啊!” 听到这里,宝璁反而松了口气,道:“你只管说说办法,难不难的,我总会有办法做到。” 于是,胖和尚上前,拍了拍宝璁身旁的巨石,道:“幻境之所以是幻境,便是因为它虚无一物。相传盘古开天辟地时,用自己的身躯化为了大地,一草一木,山川河流,俱是他的筋脉血肉。你若效仿盘古之神,将您的巨石之身彻底填入幻境,在顽石历练成功,归为之前,让虚化为实,说不定就能让这个小世界永远存在了。” 让虚成为实啊...... 宝璁伸手指抠了抠巨石,身上骤然沉甸甸起来。 呵呵,非逼着他这个只想经营幸福小家的人心怀天下,那就别怪他把这天下的浑水搅得更浑。 ===888=== 挖了一整夜,天将亮时,晴雯终于挖通了一个小洞。她缩着身体,从小洞中使劲挤出去。 顾不得那个昏死的稳婆,晴雯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可惜还没跑出庄子,她就被林之孝发现了。 “跑了!那丫头跑了!”林之孝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两个守门的大汉循着声音,赶紧追了上去。 晴雯身材小巧,又被饿得头晕眼花,而身后两个大汉身材壮实,人高马大,她根本跑不过两个大汉! 便是闭着眼睛拼命往前冲,她也只跑出了一条街道那么远的路。 山野路难行,一不留神,她还被石头绊倒,狠狠摔在地上,磕破了膝盖手肘。那两大汉大喜,正要扑上来抓住晴雯时,地面却猛地一震,轰隆一声,在三人的注视之下,晴雯与两大汉之间,竟出现了一道足有两人身高那么宽,且深不见底的沟壑来! 咕噜咕噜,碎石滚落,尘土被风吹起,像是一阵浓烟,将晴雯笼盖成了更灰扑扑的乞丐。 沟壑对面的大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这......地龙?” 两人面面相觑,又望望沟壑对面的晴雯,傻眼了。 晴雯一阵咳嗽,捂着受伤的手肘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更远处走。 命不该绝,真是老天都帮她! 她却不知道,帮她的不是老天,而是宝璁。 如胖和尚所说,宝璁若在巨石上刻画出大地全貌,那这巨石便会和红楼世界彻底融为一体。 而他在巨石上雕刻之时,也可以看到被雕刻的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 当时,宝璁正在用胖和尚给的工具,尝试在巨石上雕刻地图。谁知他一将锥子放上去,就竟然瞧见了晴雯在逃跑的身影,于是他当即将锥子顶在晴雯身后,用小锤一敲,那巨石上就出现了一条裂纹...... 第114章 宝璁在梦境中玩得高兴, 鸳鸯却在外面被吓了一大跳。 好好的人躺在床上,睡得纯熟,却脸上忽然出了一道伤痕, 流出血来! 鸳鸯一边扑到床前察看, 一边惊慌叫人:“来人呐!快来人!” 陈平请新来的周大夫, 正要去瞧宝璁, 听见鸳鸯在屋里尖叫,忙拉着老大夫加速往屋里冲去。 “怎么了?”陈平问。 鸳鸯忙道:“三爷好好的,不知怎么脸上出了道血痕, 你快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陈平便拉着那老大夫上前,鸳鸯顺势让出位置,与陈平站在一道,双眼紧紧盯着大夫,只恨不得他立马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瞧了半天脉, 老大夫也只是摸着胡子,并不说话。 鸳鸯忍不住了, 问:“大夫,我们爷到底怎么样呢?” 老大夫摇摇头,道:“这病奇怪得很, 老夫行医六十几年, 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好好的昏睡十几日,脉象却很正常。 ” 鸳鸯又苦着脸问:“那他脸上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仔细瞧了瞧宝璁的脸,道:“这伤倒不要紧, 浅得很,现在已经不流血,待我替他抹上点伤药,估摸不到半日就能结痂痊愈。” “可会留疤?” 宝璁虽然是个男人, 但作为朝廷命官,又是文官,面见圣上接待同僚时,面上有道疤痕到底不美。况且,贾母生前疼爱宝璁宝玉,别说脸上,就是身上有个伤口,贾母也十分忌讳。因此鸳鸯对这也很上心。 老大夫摇摇头,表示这伤痕并不要紧。他更在意的,是人好端端的熟睡在床上,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血痕? 这种奇难杂症,有些挑起他的兴趣,倒没了闲情和鸳鸯陈平说话,只替宝璁上了药,捧着一叠之前大夫记录的脉案,仔细研究去了。 只可惜,他的研究注定没有成果,这症状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宝璁自己清楚罢了。 等大夫走了,鸳鸯拉着陈平细问:“这大夫什么来历?能不能治三爷的病?” 陈平叹气道:“这位周大夫是在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大夫了,行医六十几年,见过无数奇难杂症,从前还在太医院里呆过。若他不能治,我......我就再托人寻别的大夫。” 话虽这么说,可陈平心底却觉得,若这个周大夫没有办法,那他说不定也寻不到更有能耐的大夫了。 到了晚上,周大夫拿着一包银针,在宝璁头上、手腕脚腕上,各大穴位戳满了。鸳鸯看得心惊,陈平也忧心忡忡,既希望这大夫靠谱,宝璁能早点醒来,又觉得这大夫可能不靠谱,待会把宝璁给戳死了。 不过幸好,宝璁还是醒了。但他不是被周大夫治好的,而是被身上戳的银针痛醒的。 那大夫把银针扎满了宝璁十个手指,十指连心,可不是要把他痛醒了! 但宝璁在梦里时倒没觉得那么痛,只瞧见那白色浓雾散开一片角,他觉得好奇,就去察看,结果一下子就被吸进去了。再回神,他就瞧见鸳鸯了。 见宝璁醒来,鸳鸯和陈平都十分高兴,连古板不爱笑的周大夫脸上,也有了笑意。摸摸自己的胡子,周大夫颇为得意,没想到这样的疑难杂症都叫他医好了。虽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行医的功绩簿上多了一笔是肯定的。 若宝璁知道这老大夫这么想,恐怕得多求神抱佛,让那么神佛保佑这位老大夫的病人了...... 不过宝璁现在压根不关心这些,他心里记挂这梦境中瞧见晴雯的那回事。一直觉得京城里出了事了。然林黛玉和王夫人她们又没有家书寄来,宝璁便是再想知道,也无处可知。 他着急着要回京,连金陵宝玉那边也不愿意继续去了。鸳鸯却不想他着急忙慌地赶路,好说歹说压着他又休息了一日,又让陈平准备了舒舒服服的马车,这才允宝璁启程回京。 宝璁四肢健全的,被鸳鸯看在马车里,心里又装着事情,不由得烦闷起来。 陈平见宝璁闲着,便将自己从周家夫人那里拿到的书信给宝璁。信里边果然写着关于探春被劫亲的事,牵扯到两个人,寄信人博格达阿森和收信人周家长子。 这两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人不知所踪,家也被抄得干净,再没有什么可追查的。唯有这信纸背后,印着一个私人印章。 这印章没有人名,只是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么重要的密信,平白信纸后面多了一个图案,简直明晃晃在说,还有一个背后指使之人在作祟。 但宝璁从未见过这个图案,只好将密信往怀里一揣,想着到了京城,去冯唐家拜会时问问。 说完这事,陈平在还宝璁面前跪着,宝璁想了想,问他:“陈平,这一趟你是大功一件,又确实辛苦了,都差点把命搭进去,说说吧,这回你想要什么?要不给你间铺子?或者,给你捐个官?” 下属太能干,老板也挺难办的,赏了又赏,也没啥很稀罕的东西的,太太太稀罕的,他也给不起啊...... 陈平却摇摇头,眼神亮晶晶道:“主子,我、我有件事情想请主子转圜说合。” 宝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瞬间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陈平这厮,什么时候要奖赏会扭捏了? “不,等等......”宝璁艰难开口,想阻止,然而,陈平已经说出来了:“主子,我、我中意平儿很久了,她现在不过守个活寡,我想娶她,您帮我想想办法吧!” 天啊!果然不是好事! 宝璁无力掩面,心中泪流满面。 这是怎么想的?念着他的小嫂子? 就算贾琏被流放,平儿守活寡,那她也还是贾家大房大少爷的小妾。 若是从前也还罢了,哄哄贾琏,多给些银子美人他说不定就同意了,可如今他落魄......呵呵,若让他知道有人觊觎他所剩无几的“财产”,恐怕难说。 平儿对贾琏来说,或许还是不同的。从前富贵时的照影,只有她了。 可瞧陈平一副心心念念的模样,宝璁也说不出拒绝来,只叹气道:“你也别抱希望,我回京试探试探再说。” 陈平却乐了,忙道:“有三爷这句话就好,您这样神通,这点小事肯定能办成,小的可准备着彩礼,等着迎人了!” 宝璁忙把头摇成了波浪鼓:“我可没说能成,琏二哥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在外面吃苦,家里就有人撬他的人,他能同意吗?再说了,别说琏二哥,就说平儿,她从前一心跟着凤姐姐,现在过得也不错,不一定想另嫁人呢?” 听着前面,陈平还满脸不服气,到了后面,说到平儿,陈平倒低了头,喏喏道:“怎么不想另嫁?爷没问怎么知道呢?” 宝璁怀疑道:“难道你俩个早就有了点什么?” 陈平赶紧逞着脖子道:“没有没有,平儿一向最知礼守礼,怎么可能有什么?”末了,又含在嘴里嘟囔了句:“我倒是想呢......”被宝璁一个指头弹在脑门,憋了回去。 ===888=== 京城。 王夫人鲜少到林宅来,总是林黛玉日日去她那里请安。如今上门,面上说瞧着林黛玉一个人住怕她冷清,又年纪轻镇不住下人,实际却是来试探的。 “玉儿啊,你一个人住在这,我心里总是不大放心,生怕宝璁不在,你有什么不自在的。”王夫人拉着林黛玉,在游廊下闲逛。 林黛玉含蓄抿着嘴笑:“多谢母亲关心,只是我日日忙着看书,也教几个小丫头念书练字,忙的事情多了,也就没空瞎想些别的了。” “唉,都怪我那个逆子,当初说好出去一个月就回来,如今去了大半年,都快过年了还不晓得回家。” 王夫人叹气摇头,仿佛宝璁就站在她跟前一样念叨,“若回来了,我定好好说他,整日里浪在外面不着家,太不像话了。”又拍拍林黛玉的手:“看在我的面子,你可千万别恼他。” 林黛玉依旧抿嘴笑,接了句道:“他在外面正经办事,都在家书里和我说了,我怎么会恼他?” 找不到茬,王夫人眼睛巡了圈,见两个小丫头拎着篮子在园子里溜达,又道:“你瞧瞧,见你好性儿,都闲逛着不干活了。” 说着,就让人把那两小丫头叫来,问她们:“瞧你们奶奶好性儿,都闲逛着晒太阳呢?”瞄着篮子里水灵灵的花瓣,又道:“如今家里不像从前,你们用东西也不知道节省些,这些花儿草儿的,糟蹋光了,你们奶奶哪还有多的花草瞧?” 两小丫头被骂得都低了头,却有紫鹃笑盈盈上来,福了福身子,道:“太太,这都是我的不是,没看紧小丫头干活。只是这些花瓣白落了可惜,我想着,叫她们采好的来,洗干净晒干了,回头好做些鲜花饼,给各位奶奶太太们尝。” 王夫人却没接话,反倒轻哼了声,对林黛玉道:“你这里的下人,也太爱自作主张了些。” 林黛玉抿了抿嘴,虽心里不高兴,但对着王夫人也不能说出来,只示意紫鹃领着两个小丫头离开,又引着王夫人去亭子里坐。 王夫人左瞅瞅右瞅瞅,终于吐出了自己想问的那句话:“我瞧着,你身边有个顶漂亮很机灵,说话和翠鸟一样好听的丫头,好像......叫晴雯的,怎么不见她?” 虽已经隐约猜到王夫人的来意,可真听闻这话,林黛玉还是一口气堵在心间,气闷极了。 晴雯......晴雯还不是给她害了么? 脸上早已没了笑意,林黛玉面无表情地盯着盯着王夫人好一阵看。 真想张嘴问问她,这面佛心慈的婆婆,是如何能这样堂而皇之,上门来问这话的?丫头的命不是人命吗?既不顾她执意害人命,又到处粉饰太平,如今还来追问她做什么? 然而,这是自己亲舅母,如今更是婆婆。长辈为尊,她如何能大逆不道质问她? 林黛玉咽了又咽,只觉得那气闷卡在喉咙里,几乎要划破她的嗓子。到底忍不住,她翘了唇角,慢调儿轻问道:“舅母问这话,是在想我什么?” 第115章 能想什么呢?不过是试探两句而已, 却不想叫林黛玉马上堵回来了。 再多问已经不合适,王夫人心里沉了下,面上却还是笑着, 道:“你一向娇弱不胜烦扰, 又不知道多为自己张罗, 我怕你身边伺候的人有所疏漏, 这才多问几句。” 顿了顿,又道:“你既不高兴,我不问就是了。” 我不高兴? 长辈面前, 还能有我不高兴的份了?我若不高兴,岂不显得不识好歹? 林黛玉勉强按下心中所思,抿唇道:“多谢舅母费心。丫头们虽然粗苯,但也有几分尽心。我也不是多事爱找麻烦的人,哪会不高兴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 再问已经不合适,王夫人便收了这话题, 转到丫头小厮们念叨了几句,连厨房的打杂后面看门的婆子也不曾放过。到处一顿好说,又与林黛玉吃了顿饭, 她便匆匆回去了。 到晚上, 事似乎已落了,两方却都没得安宁。 林黛玉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 半天没换一个姿势,也不知游魂去哪了。紫鹃一边收拾卧室,一边偷偷瞧林黛玉神色,心中也是百转千回地嘀咕, 却知道不能说出口。 秋儿捧着一叠写满大字的纸进来,却叫紫鹃又领出去了。 “奶奶这是怎么了?愣了一晚上了?”秋儿探头望了林黛玉两眼,不解道。 紫鹃道:“今儿别扰她,她心里有事呢,没心思瞧这些。” 秋儿捧的,正是几个小娃娃练的大字。林黛玉这个女先生当得称职,不仅每日给孩子们上课,手把手教她们练字,连她们课后写的作业,也要一张一张翻着细瞧批改。 今儿却似乎忘了这事。 秋儿想了想,用手比划着,轻声道:“是不是太太来说的那些话,叫奶奶不高兴了?太太也真是的,才来一趟,就到处指手画脚,弄得满院子都不得劲儿。” 紫鹃赶紧戳了秋儿一脑门子,训道:“太太是什么人?连三爷奶奶都要敬着,轮得到你说嘴?再胡说,小心我告诉奶奶,把你赶出去!” 秋儿年纪小,被训了两句就吓得很,赶紧认错求饶,“我错了,姐姐别罚我。” 紫鹃也就白说一句,摇摇头,又与秋儿推心置腹,道:“虽是看你哥哥的面子,让你进屋来伺候,谁也不敢欺负你,可你也该留心多学学她们,尤其说话上头,可不能多嘴乱说,奶奶最讨厌嘴碎的。” 秋儿微红了眼,连连点头,捧着一叠大纸老实巴交地出去了。 屋里,林黛玉忽然想起什么来,叫来紫鹃,问她:“你去外门问问,可有信回来了?” 紫鹃应了一声,提个小灯笼亲自去问。刚走到二门,就见送信的小厮过来,便拿了信赶紧回转屋里去了。 林黛玉看了信,大喜道:“幸而她是个有福气的,这次老天命不绝她,有惊无险!” 紫鹃听了也十分惊喜,接过林黛玉手上的信也细细看了一遍。她跟着林黛玉许多年,虽不能通读侍书,但看封信完全没有压力。 信是清霜写的,说晴雯已经找到了,如今正安置在拂烟家里疗伤。又言事情起因经过不便明说,只道晴雯遇着贵人救她,等他回去之后,当面再与林黛玉细细禀告。 得了晴雯安全的消息,两人真是彻底松了口气。林黛玉也笑,紫鹃也有闲情打趣起来:“这妮子成天闯祸,这一回可叫我们担心了!” 林黛玉摇摇头,道:“这不怪她。”说着,叹了口气。 紫鹃瞧她又要惆怅起来,忙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这贵人是谁?若知晓是谁,等晴雯回来,叫她立个长生名牌,好好谢谢这救命恩人才好!” 说了一半,见林黛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越发卖力地逗趣起来。 “还有那拂烟姑娘,也该一并叫晴雯谢了才是。从前她还为这桩哭过,三人的官司闹得人头疼,谁料今日还要承她的好意,可怄得她。等晴雯回来,我可得好好笑话她一场。” 林黛玉乐得很,一会儿想晴雯怎么害臊,一会儿又揣摩,那个救晴雯的贵人可能是谁? 只是信里信息太少,她一时也猜不到是何人。 晚上做梦,似乎梦见王夫人,从前吃斋念佛面慈心善的,不想现今行事越发没了顾忌。也不知是时移世易人变了,还是因为......从前平安富贵,这些不曾显露出来。 林黛玉睡得着,王夫人却一肚子气闷的,半夜里醒了,叫了宝钗去房里说私房话。 “唉,我也知道她的性子,从前说话就厉害。可我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对她照顾有加。她不念功劳不念苦劳,也该念念我是她婆婆,如今都是做奶奶的人了!她怎么就不能对我和气些?” “一句话就刺得我心里疼!何必非要在丫头们面前落我的面子呢?你说是不是?” 王夫人捶着胸口,似乎快一口气上不来了一样。 宝钗披着外衣,赶紧给她端温茶来喝。 喂完了一盏茶,又叫守夜的丫头进来添热水。 这事,林黛玉并没有错,可王夫人是婆婆,不管因何气不顺,她也只能敬着哄着。所以宝钗只和稀泥道:“林妹妹玲珑心肝,怎么不知道母亲疼她?只是她向来不惯阿谀奉承,这才叫母亲误会了。” 王夫人嗤笑了一声,倒没再捏着林黛玉不放,其实她心里还是更记挂跑了的晴雯。毕竟这丫头知道的密事,可牵扯着整个贾家的安危呢! 想了想,王夫人瞄了眼外面守夜丫头的影子,叫宝钗近前来问:“你说那丫头怎么这么能跑呢?我听你说的,派人去她哥哥嫂子那里瞧了,人不在。玉儿那里也没见着人。她一个丫头片子,能跑哪里去?” 能跑哪里去?藏起来了呗! 宝钗眼神游移了下,与王夫人道:“她再能跑也是个姑娘家,说不定早就在外面饿死病死了。太太何必再找她呢?” 王夫人却不赞同,正声道:“不找怎么行?她若漏了一句半句去,那可是要人命的事!她就算跑到天边去,我也是一定要找的!” 忽然,又转了话头道:“哎,我今儿虽没见到她人,会不会是玉儿把她藏起来了?” 听了这话,宝钗忍不住有点心虚,便自己去倒了杯茶喝,一边喝,一边道:“怎么会呢?林妹妹那样高洁的人,怎么会把人藏起来?这不大可能。” 越瞎猜越乱......若知道她暗地里派人救了晴雯,说不定王夫人要撕了她呢! 又喝了一杯茶,宝钗定了定心神,故意说道:“母亲,那丫头一向和宝璁亲厚,从前还跟着宝璁出去过。说不定她也知道自己在京城待不下去,早就出京找宝璁去了。” “啊!”王夫人大惊,“那我要怎么找她?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当即急得不行了。人在京城,她还有两个下人能使唤着到处找人,可若人出京了,她如今可没那个本事去追了。 宝钗却道:“母亲,这是或许好事呢?若真叫她找到了宝璁,宝璁还能让她乱说话不成?若找不到......或是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遇到山匪盗匪,遭遇不测也是常事。” 外路难行,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身无分文,连路引也无,要千里迢迢跑去找宝璁,实在是难以想象,这路上饿着冻着伤着,太正常了。更何况,那丫头原本就病着...... 王夫人虽还记挂着要抓人,但想象着晴雯死在出京的路上,倒真放心了不少。 又过了几日,迎春和元春女儿们的满月要到了。 王夫人先去冯家参加满月宴,又替元春办了个简单的满月酒,只请几个近亲来热闹。元春那里,宫中也派了嬷嬷来瞧,赐下一些金玉绸缎来,却没提什么要她们回宫的话。 只听人群中,偶有窃窃私语,说迎春的孩子,生得和元春的女儿极像,若不是肤色白了些,简直一模一样。 王夫人眼皮一跳,赶紧笑着解释:“都说外甥女儿像舅舅,许是两个孩子都像我家宝玉宝璁吧!这孩子嘛,都长得差不多,等大些了,差别就大了。” 宝玉宝璁乃是京城中闻名的双胞胎,从小到大长得都几乎一样。这么一联想,众人也就容易接受了。 王夫人悄悄松口气,在人群中搜索林黛玉的身影。 林黛玉正和迎春一起逗弄孩子,将手里的小金锁戴在宝宝的小手腕上,道:“希望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这送的小金锁,和说的吉祥话,正与前几日,她在冯家送的说的,一模一样。 ===888=== 呵,回家了! 宝璁一撩车帘,也不等鸳鸯扶他,自己一跳就下车来了。 大门开了,早有小厮跑着去报信。 林黛玉正训人呢,听宝璁回来,匆匆回屋整了整衣服发髻,便小跑着迎出来了。 “宝璁!”笑眯眯的林黛玉,风吹得她刘海都飘翻了起来。 “哎!我回来了!”许久不见林黛玉,宝璁也开心得不行,正待迎上去抱她一抱,却见那人娇娇地停在跟前,不扑他怀里,反倒甩着帕子生气了:“怎么去了那样久?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哈?”宝璁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 林妹妹的日常“生气”嘛! 手指熟门熟路的粘上去,拉了拉林黛玉的袖子,撒娇道:“我错了,早该回来的,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玉儿别生气,我给你赔不是好嘛......” 林黛玉扭捏了两下,果然又笑眯眯了起来,拉着他欢快地往里走,一边还嫌弃道:“快回屋梳洗梳洗,换了衣裳。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去黄土里打滚了似的。” 宝璁哈哈笑道:“可不就是去黄土里打滚了?那新疆的风沙,一吹来,别说脸上身上都是灰,这嘴里一含都可以嚼着咽了。” 林黛玉捂着嘴偷笑,驳道:“你是欺负我没出过门呢?我没有去过新疆,也是读过书念过地理志的。新疆离京城千里之远,你那里打了个滚,倒能把一身灰一路带回家来?” 紫鹃见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也高兴得不行,叫来丫头吩咐:“晚饭让厨房多加两个菜,再温壶酒,让三爷和奶奶好好聚一聚。” 一个丫头应声而去,却又有另一个丫头来问:“那李婆子还跪在亭子里呢,讨奶奶示下,是叫她继续跪着,还是怎么样?” 林黛玉正听见了,叫丫头进来,道:“她一把年纪了,也不必跪,让她回家去。只是告诉她,先前她拿走的宣纸笔墨,全自己补上。以后再犯这事,就撵她出去。” 宝璁少见林黛玉和下人生气的,便好奇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若有人手脚不干净,你可别心软姑息。” 林黛玉哼了声,道:“还用你说,若有这样品行不端的人,不等告诉我,紫鹃就先处置了。” 宝璁越发疑惑,“那是什么事?你快与我说说,我多日不在家,也想知道你在家过得好不好。” 听这话,林黛玉心里顿时甜滋滋的,笑道:“先前我闲来无事,就叫几个孩子进来学字练字,这李婆子的孙女很机灵,又勤奋,我就多给了她几张宣纸和笔墨,叫她在家里也能练字。结果这李婆子把我给的宣纸和笔墨都偷偷拿走了。” “啊?连纸和笔墨都偷啊?”宝璁傻眼了。不过想想林黛玉的东西,别说是笔墨,就是宣纸也是上好的。拿到当铺,都肯定价值不菲啊! 宝璁不高兴了,连说:“这就是偷盗嘛!还留着她干嘛,赶紧撵出去啊!” 林黛玉却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听风就是雨的,不能等我说完?若真撵了她,世人可要笑我是个蠢货了!” 第116章 “这里头还有什么说的?”宝璁支棱着胳膊, 来了些兴趣。 林黛玉并无解释,反倒问宝璁:“你可知道,京城里有家幼安居?” “幼安居?”宝璁惊诧,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也不确定。不过听名字好像是收养孩子的。” 他回想了一圈, 才想起来北城有条偏僻的巷子里, 有家院子挂着这样的牌匾。这还是他为了画京城地图时,在外细细乱逛时发现的。 林黛玉点点头,道:“是收养孩子的。那里住着十几个孤儿, 还多是女孩子。” 宝璁理解地点点头,民间有穷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的,便有送人或者弃养的,在重男轻女的思想之下,被放弃的自然多是女孩。 “那与李婆子这事情有何联系?莫不是那婆子偷了宣纸换钱, 是为了救济那帮孩子?”宝璁问。 林黛玉摇头,道:“幼安居的主人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 自己有金银傍身养老,也有官府照应,去买粮买布比别人便宜些。所以那些孩子在吃喝穿上面是不愁的。” 见不是为生计的缘故, 宝璁越发好奇了, “那是怎么样?难不成拿回去宣纸给那群孩子用?若真是这样,她疼那些孤儿,倒比她亲孙女还多, 这还了得?” 百思不得其解,又道:“那些孤儿怎么会写字?难不成是那个老嬷嬷教他们?” 林黛玉这回笑着点头了,“你猜得也差不离了,倒不是那个老嬷嬷做先生, 而是李婆子的孙女儿做的先生。她先头在我这里学了字,等回去了,便去幼安居教那些孩子认字。李婆子偷拿了我的宣纸,不是换钱,而是去换了许多差些的宣纸。一张换一叠,全拿去给孩子们练字了!” “哟!竟然是这么个能人!”宝璁都听呆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忙问林黛玉:“那李婆子的孙女几岁了?竟这么机灵,能在你这里学了字,回头还能去教别人?可了不得了!” 林黛玉得意道:“才刚六岁,跟着我念书也才两个月,门牙漏着风,念书都含糊不清呢,也不知她怎么能去教别人!” 说话是嫌弃,可那神情分明是自豪,自己有个那么能干聪明的学生。 宝璁也连连赞叹,道:“等有空了,我真得见见你这好学生!” 又疑惑问:“既李婆子做的是好事,怎么你不夸她,反倒要罚她,还叫她把之前拿的宣纸补上呢?你也不是小气的人,平常大把的东西赏给下人用了也会心疼的。” “哎?”林黛玉边摇摇头,抿嘴偷笑起来,斯条慢理道:“我看我不是蠢人,你才是个蠢人,怎么不知道当家作主最重要的是立规矩呢?” “李婆子虽然在外面是做的好事,可她偷拿了府里的东西是事实。坏了府里的规矩,不罚她,别人也有样学样的,从今以后,你就是挣再多的家业,也不够大家分的呀!” 宝璁连连点头称是,又夸林黛玉:“到底是当家主母,这条理比我清晰多了!” 两人正说笑,紫鹃却进来道:“太太使人来说,请三爷和奶奶过去吃团圆饭。” 宝璁惊讶,“这么快她就知道了?我还想明日再去拜见呢!” 林黛玉嗤笑一声,道:“可不就马上知道了?她可叫人在咱们门口守着呢!” “守在咱们门口做什么?我也没和她说过我什么时候回来啊!”宝璁嘟囔,“我还想明日再去请安见她呢!” 林黛玉却有猜想。 先前王夫人来家里问晴雯的事情没问着,听说宝璁回来,想是迫不及待地再问一遍了。为有个准备,这会儿林黛玉就在路上,匆匆与宝璁说了晴雯的事。 元春生孩子时,晴雯莫名其妙被王夫人绑走,还差点死了,这事宝璁自然是信的。只是问起缘由,林黛玉却连连摇头,道:“原本想等晴雯回来了问她,可母亲一直派人看着我们这边,我就没让她回来,还是与清霜一起住在外面。” 元春的那里是皇家密事,不如等宝璁自己去问,他们亲姐弟自然有的说。 宝璁点点头,到了王夫人跟前,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待王夫人问起晴雯,宝璁却不高兴了,道:“母亲再不用找她,难为她一个丫头片子知道出京找我,我如今把她安置在别处,不会有事的。” 王夫人一听晴雯果真去找了宝璁,顿时着急了,道:“你、你怎么能将她安置在别处呢?要是她对别人乱说话怎么办?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啊!” 她以为晴雯把事情都与宝璁说了,便也没了顾忌,不管林黛玉宝钗还在边上,直接揭开了说。 这事宝钗也有出主意,有些心虚,便抬眼去瞧宝璁,宝璁没看她,仿佛不知道那事是她的主意。而林黛玉,也像是圈外人一样,默不作声地低头喝茶。 宝璁虽不知道元春那边到底什么事,但是气王夫人的坏心思,因此说话也不留情,直接道:“母亲就别管了,难道还信不过我?晴雯也是从小跟着我的丫头,如今又跟了黛玉,您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哪有连我们说都不说一声就处置了的?” 王夫人也气了起来,蹭地站起来,涨得脸都红了,道:“你都是我生的,你一个丫头我怎么就不能处置了?我如今不是诰命夫人,可也是你的母亲!还有你的亲姐姐,她就算落魄了,也还是你姐姐!你如今要为一个丫头,置你亲姐姐于死地,置我们贾家全族人的性命不顾吗?” “我们、我们贾家,可再经不起什么......大事了!” 见王夫人这样激动,宝璁头疼得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才冷静下来。 看来元春那里,确实是出大事了,不然王夫人也不会激动成这样。况且杀人这样的事,若非真的万分要紧,王夫人也难做得出。 可他还什么都没弄清楚。 找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于是,宝璁缓了语气,慢慢道:“母亲别急了,我明日就去探望大姐姐。要死要活的,也等我见了人,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我虽远远比不上祖父祖母英明睿智,但为官几年也有些人脉根基,总比母亲在家瞎折腾好!” 听这话还有几分像样,王夫人这才缓和了心神,只是仍旧还不放过晴雯,道:“你若真有孝心,就把那丫头押来,叫我亲眼看着处置了她。” 宝璁固执摇头,“不行,这事我说了算,人命关天,母亲做不得主。” “你!”王夫人顿时气得摔了茶盅,指着宝璁破口大骂:“丫头的命是命,那你亲姐姐的命呢?你母亲我的命呢?你媳妇的命呢?你这些兄弟姐妹族亲的命呢?你把我们放在哪里了?” 俨然要被气疯了的样子。 宝璁也被气得瞪了眼,这场面说什么也不合适,饭更是不用吃了,干脆拉着林黛玉甩袖而去。只留下个宝钗一边帮王夫人抚心口,一边又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忙里忙外...... 次日,宝璁早早去皇觉寺后院拜访元春。 抱琴抱了白胖孩子来,宝璁拿着拨浪鼓逗弄了一番,才让孩子和下人们都出去,与元春单独说话。 他问起晴雯的事来,却见元春还没说话,便先掉眼泪起来。宝璁忙道:“我说什么了?竟惹大姐姐这么伤心?你身子弱,可不要这么哭了!不然可打我嘴吧!” 元春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道:“这事都怪我,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我。我、我也是想不到母亲说的处置,竟是要......杀人,若我知道,必不肯的。我还以为母亲只是打算将她远远卖了。” 宝璁叹气道:“姐姐不用自责,母亲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何况这事情已经被我劝住,不会发生的。你还是和我说说,到底有什么难事,竟叫你和母亲这样?” 宝璁是亲弟弟,目前又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元春对他也没什么可瞒的,便叫巧燕将孩子抱来,与宝璁道:“这是你外甥女儿,你瞧瞧吧。” 宝璁一看,襁褓中的孩子浑身青紫色,手臂细得才两手指头那样粗细,眼睛闭着睡,却不安稳。小嘴微张着呼吸,胸口几乎瞧不见起伏的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宝璁大惊,看看巧燕,又将目光移向元春。元春早就已经又哭了起来,哽咽道:“她生下来就是这样,巧燕说,这是我从前为了怀孕用了太多药的缘故。那些药在我的身体里累积,如今都转到孩子身上去了,这孩子活不活得了几年都未知.......” “那刚才的孩子是谁?” 元春回道:“那是迎春的女儿璇儿,我、我与她说好的,叫璇儿陪在萱儿身边住,好叫这孩子借借姐姐的福气。” 话是这么说,可脑间闪电一般,宝璁明白了什么。璇儿、萱儿,如此相似的两个名字,怎么可能是随意取的? 他看向孩子,喃喃问道:“大姐姐,你可是要将这两孩子......换了养?” 元春没有说话,巧燕也不吭声,只襁褓中的孩子像是被吵醒了一般,不安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比奶猫叫还要脆弱,小手被压在襁褓一角,挣扎也挣扎不动。巧燕急忙拍拍安慰,却一时也安慰不好,道:“小主子一向睡不安稳,许是这屋里太冷了,我抱她回去,叫奶娘喂了奶睡吧?” 元春点点头,让巧燕抱着孩子出去了。 宝璁瘫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这皇室换孩子的事,一向只在故事里听过,没想到今日叫他亲身遇见,和天方夜谭一样。 “这、这叫怎么回事呢?”宝璁问元春:“太医院里有那么多好太医,难道治不好她?她若不再是公主,那还能得更好的大夫治?” 元春含泪解释:“若说医术,巧燕的医术也算高明了。她是明白怎么回事的,若她也解不了孩子身上的毒,那些太医又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拖着养几年,再看她慢慢去死而已。” “那也不能为了荣华富贵,就夺了孩子原本的身份啊!你是她母亲,难道不心疼她吗?”宝璁生气了,不光是为这孩子,还为了迎春和她的孩子。母女骨肉分离,得叫她多伤心! 元春却道:“正是心疼她才这样!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便是皇子皇女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得宠些,能吃饱穿暖,看病吃药也有人盯着上心。可像我这样不得宠的,自己回宫也不知什么光景,若这孩子跟我回宫,圣上见她生得这样不吉祥,心生厌恶,不说三四年,我瞧着都未必能活一年半载!” “唉......”宝璁大叹一口气,许久说不出话来。想说迎春怎么办?可元春既和迎春商量好,可见迎春也是同意了。孩子养在冯家,不过是侯爵人家的千金,若养在元春膝下,那可是皇家公主! 迎春一向耳根子软,为了这同意也是有可能的。 又叹一口气,宝璁生生将心里的难受压了下去。 元春接着道:“这也是没法子,咱们家如今这样,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至于以后,便再说了。 要是顺利,璇儿平安长大,当成公主出嫁,皇家不过多出一份嫁妆。要是不顺利,璇儿身份暴露了,那也不过是抵死不认的事,大不了她一根绳子将自己了解了,也能保全孩子和家族。 只是想到她自己的孩子,轻则一辈子相见不能相认,重则没几年便要天人永隔,真是教人想想便寒冰刺骨,痛彻心扉! 宝璁木了半天,又问元春何时回宫的事来。 照他的愿望,自然是不回宫的好。若能不回宫,两个女孩儿养在宫外,和稀泥养着也算不上欺君。 元春却道:“满月时,宫里的嬷嬷曾来瞧过孩子,虽没有提起何时让我回宫,但年节将近,我身为妃子,又生了皇女,按理是该参加宫宴的。想来,年前就该有旨意了。” 宝璁心里越发沉重了。 元春回不回宫他也做不了主啊!他就是再愿望迫切,又有什么用呢? 他按按自己心口,也如王夫人一样,直觉得心口疼了。 可这一按,却真叫他按出了个忘记的事情来了! 第117章 宝璁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统一解释:1关于元春离宫,在95章里写过。2元春孩子满月,115章里有一笔待过,可能没细写,所以大家印象不深。谢谢大家长久的支持! 在新疆时, 宝玉掉的那块玉,又回到他手里了! 当时他就奇怪,怎么平白出了这一遭?没想到这巧宗在这里等着。 若是将玉给这孩子戴上, 会怎样?不求孩子智若文曲星, 至少也要长安康宁吧? 宝璁掏出那块玉, 跃跃欲试, 递给元春道:“这是我为萱儿准备的礼物,你记得给她贴身戴上。” 元春接过一看,吃惊道:“这不是宝玉的那块玉吗?怎么你竟拿来给孩子?母亲可知道?她如何同意?” 她从前照看过宝玉宝璁, 自然一眼就认出了。 因为这玉,贾母与王夫人将宝玉当成眼珠子一样看着,又对他寄予十万分的期望,想他长大了自然能是惊天大才。而这块玉,更是与祠堂供奉的祖先一样令贾家人敬畏。 王夫人就是再宝贝女儿与外孙女, 又怎么比得过宝玉?因此她才又吃惊又疑惑。 宝璁为了哄元春收下,编话道:“宝玉的玉自然是他自己戴着, 这块小玉是我仿照他的玉雕刻而成,家里姐妹都有,我留了一块给外甥女儿, 也让她沾沾宝玉的福气。” 既不是那块, 元春便收得心安理得了。 宝璁只怕她当普通物件随手放着了,就多嘱咐一句:“这可是高僧佛前开过光的,你千万记得给孩子戴上!” 元春点点头, 笑应道:“知道了。”弟弟的一番心意,她哪有不应的? 闲话间,宝璁有些心不在焉,他又想到别的事上面去了。 在回京路上, 他闲着无事,便天天去幻境中,将刻巨石的方法弄清楚了。 那巨石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本体,所以巨石的每一个部分,也一一对应他自己的身体。巨石不仅可以随着他的意识变大变小,还可以变换形状,便于他动手雕刻。 若是按照这个世界的地形一模一样雕刻,那么他的身体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若和上次救晴雯一样,破坏或改变地形雕刻,那么他的身体就会出现相应伤痕。就像是那次醒来,他脸上无端端裂了道小口子,吓了鸳鸯一跳。 而最让他惊喜的,是在雕刻时,他可以看见锥子底下那块地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甚至贴近了去看,还可以听见上面的人所说的话。若是能看见听见些有用的,那说不定有办法...... 宝璁迫不及待地与元春告辞,回家之后,便一头钻进书房去了。 东明站在门口值守,等有人来,便要先出个声提醒,免得别人进来,发现宝璁大变活人来。 进了幻境,宝璁便从上次发现晴雯的地方,估量着方向距离,找到了皇宫之处。 他向来上朝也就去前面大殿,皇帝起居及后宫各处居所,他是闹不清哪里是哪里的。只凭着上辈子出去旅游,以及电视剧历史纪录片普及的记忆,大概摸索了下皇帝的起居宫殿。 找了一刻钟,养心殿是找着了,可惜皇帝不在。值守的太监宫女,要不就和木头似的站着,要不就躲在角落里打瞌睡,也没什么可看的。 宝璁便又左右寻着,后宫那么大一片地方,红墙黄瓦的又都长得相似,差点没把他看花眼了。太后在午睡,皇后在分派事务,一堆妃子宫女或是凑在一起说话,或是到处闲逛......宝璁没瞧见有用的,只好凑近了,挨个听她们说些什么。 “哼,这个陈妃怀个孕而已,天天不是头晕就是吐啊肚子疼的,让皇上每天都往云霞宫里跑,真以为自己揣了颗金蛋吗?” “你说酸话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自己怀上啊!” “哟,你可比不上她,大冬天还穿个薄纱裙子跳舞,可别皇上勾不来,自己先病了!” “我练舞可是皇后娘娘钦点的,什么勾引皇上,你说话可别这么难听?可是置喙皇后娘娘不成?” “我又没说什么,你可别乱扣罪名!”...... 明明也才三四个人,说起话来仿佛十几个人在吵架一样吵。宝璁听得头都疼了,幸而已经弄清楚,皇帝应该在云霞宫,和陈妃在一起。 又摸索了会,宝璁顺利地找到了云霞宫。 挺着三四个月肚子的陈妃,正送皇帝出门。这个时候,可能是皇帝刚午睡醒了。 宝璁看皇帝一路去了书房,并不批奏章,反倒叫了一个道士来说话。稀里糊涂听了一阵,似乎在讲什么练长生不老丹的事。 呵,这皇帝也才六十三岁,怎么就开始追求长生不老了? 宝璁越发凑近了打量皇帝,只见天子两鬓已经有了白发,胡子虽然剃了,但也隐约看出了银白色。又是面容憔悴,眼底青黑色眼圈,眼角嘴角都是皱纹......显见是年纪大了。 也是,古人保养得再好,六十岁也是高龄了。皇帝精神不振身体衰弱,自己深觉老态,因此便追求仙丹仙术起来。 只是世上的高僧道士大多是忽悠人的骗子,说能为皇帝练长生不老丹的,更是骗子中的大忽悠。真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说不定还短寿了呢! 宝璁摇摇头,不想继续听了,就移向他处。 那个云霞宫的陈妃,还比皇帝要紧些。宝璁约莫记得,陈妃是忠顺王的远方亲戚,从前与元春不太对付。 再去云霞宫瞧,宝璁便见陈妃歪在躺椅上,与她的心腹宫女说话:“唉,我就是再不想,到了年节她也是要回来的。虽说她年纪大了,没有从前水灵,可到底皇上喜欢她那几分才气,如今又生了皇女,若是哄得皇上高兴,皇上想起以前的情份来,那我可怎么办?” 元春可是做过贵妃的女人,当初风头独一无二,连皇后也要礼让她几分,陈妃不得不忌惮多想些。 宫女安慰道:“娘娘别担心,她有皇女,您可有皇子呢!太医说了,您这一胎定是男的!等您生下皇子来,皇上哪还想得起那贱人呢!” 陈妃却不高兴,“我到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呢!等生孩子,调养身体又要半年。她可过几日就回来了!这几个月里,我不能伺候皇上,还不是叫她捡了机会便宜她?平白叫我多件堵心事!” 宫女犹豫道:“要不,您推荐个人伺候皇上?” 听了这话,陈妃猛一抬眼看向宫女,眼神仿佛要吃人! 宫女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解释:“娘娘,奴婢一心一意伺候娘娘,是万万不敢有这想头的!只是,只是奴婢怕那贱人回宫压过娘娘风头,这才想了这个主意。” 陈妃轻哼了声,闭眼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忠心,至于你说的这事,我再想想吧。便要荐人,也难选啊!” 说完,便慢慢睡着了。 宫女轻松了口气,悄移到边上,拨了拨炭火,又垂头站立在旁,照常成了个木头人。 原来,宫里的陈妃也不希望元春回宫...... 宝璁慢慢思量,有这个陈妃处处找茬,元春回宫只怕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若带萱儿回去,只怕正如她所预测的,孩子或被皇上厌弃,或得不到好的诊治照料,一年半载也难熬过去。若带璇儿回去,揣着这秘密,是生怕别人拿不着把柄? 陈妃有这个心思,或许他可以利用一下? 正想着呢,宝璁听见外边东明说话,赶紧从幻境里出来。 林黛玉正进来,道:“你一回来就躲在书房,可是在忙什么要紧事?” 宝璁随手将快完成的京城地图铺陈在桌上,道:“年节快到了,我想着在过年之前,把这地图完成了。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趁着过年送进宫去。” 林黛玉仔细瞧那地图,心里惊叹了又惊叹,直言:“从没见过这么精细的地图,难为你花几年时间画这个!” 上面房屋楼宇、大街小巷都画得齐全,又有各处府邸官舍、民宿商铺的特色标记,而在这地图下面,又用小字将地图上的标记一一写明是什么地方。又有尺寸长短标注,若想知道距离,拿尺子一量,按倍数一算便十分精准。 有这一副图,将整个京城都看尽了! 宝璁听了很是受用,这样的地图在现代还是算简陋,在当今,确是最精细的缩小版地图了。 至于皇宫那块地方,只画了宫门外墙,里面空着。幸而当初宝璁还没有幻境刻石的事,不然先看了皇宫布局,一时忘记把皇宫也画上去,那就犯了杀头大罪了! 林黛玉欣赏完了地图,却摇摇头道:“我瞧这东西,是件了不得的惊世大作。若是年节呈上去,只博了皇上和宫中那些贵人取乐,倒折了这幅大作的风骨。不如出了年,在朝时正经上奏呈表,这才不辜负了你这辛苦呢!” 宝璁是为了找话随意问的,这会儿听林黛玉说的有道理,便点头道:“也好,年前画完还是太赶了些,不如年后慢慢画完,再在大朝会上进献。” 仔细将地图收起来,宝璁拉着林黛玉说起了元春的事情来,林黛玉听了道:“孩子怪可怜的,一生下来就病痛缠身,如今又要与母分离。” 这两件,林黛玉都是感同身受,一时之间想起从前,也有伤感起来。 宝璁不愿她想起伤心事,便又与她说起几桩喜事来,道:“在路上,柳湘莲已经下了定,就是他祖传的一对鸳鸯剑。他比我早回京,入京应该已经去金家提亲,定了婚期,只不知是何时。” 林黛玉玩笑道:“鸳鸯姐姐这件倒真是大喜事,可晴雯与清霜还闹着别扭,陈平和平儿更是难凑在一处,这两件喜从何来?没个影呢!” 宝璁却道:“晴雯这事我就替她做主了。旁的都是假,她这回差点就死了,清霜难不成看不清自己的心意?难道真要等人死了才后悔?我便压着人,也要叫他先成亲!” 又说起陈平的愿望,不得不多叹两口气。宝璁庆幸道:“幸而尤二姐性子软好说话,大伯母那里也无妨,只想法子叫琏二哥哥同意才要紧。” 林黛玉没说话,只瞧着宝璁乐。宝璁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她笑眯眯道:“我已经有了个好主意。” 宝璁忙问:“什么好法子?” 林黛玉不说法子,倒说起别的来了:“前儿我去宝姐姐那里,正碰见平儿领着巧姐来说话。她如今只照顾巧姐,旁的都不理会,比从前的日子清闲,也清静。你说陈平想娶她,也要问问她的意思才好。” 宝璁道:“正是这个理,我也这么想。只是我不方便问,这事还要托你的。” 林黛玉却道:“托我不如托紫鹃问。我若正经去问,大家知道了,成或不成不免都有闲言碎语。若我去请安时,紫鹃去寻平儿,只说描了新的花样子给她,顺便悄悄问一句,不是更方便?” 宝璁点头,道:“你考虑得对。”又问她刚才的法子是什么? 林黛玉却只笑,仍旧不说,道:“你别心急,等她准了我再说法子,不然可不白费?” 唉,就喜欢看他一脸疑惑又得不到答案,被憋得慌的样子! 自己的媳妇儿喜欢玩自己,宝璁只好认了。 只是,也咽不下老是输给林黛玉的气,于是宝璁坏心思一转,也抬起了下巴,傲娇道:“哈!我想起来了!我原还带回来一箱新书要送你,可你若不说法子,憋得我难受,那箱书我可就不给你了!” 若说旁的东西,林黛玉都是不稀罕的,唯有书能戳中她的心头好。一听宝璁还带了箱书回来,也不管他嘚瑟什么,直接开了书房门问东明:“宝璁带回来那箱新书呢?” 东明老老实实道:“已经抬到奶奶的书房里去了,紫娟姐姐收着了吧!您没瞧见吗?” 林黛玉收回了迈出去一半的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宝璁,仿佛在说:傻了吧,那箱书早在我的地盘里了! 第118章 等林黛玉去向王夫人请安闲话时, 紫鹃果然偷偷去问了平儿,平儿大吃一惊,连连摇头拒绝, 道:“我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紫鹃轻按住平儿, 道:“我也就这么一问, 愿不愿意都看你的心。若不肯, 我悄悄回绝了就是。” 平儿马上道:“那你就回了去罢。” 紫鹃却又道:“你如今过得还不错,若将来有福,生个一男半女就圆满了。只是说句不好听的, 你到底不是正房奶奶,主子要打骂都随意,将来有了孩子,也只能叫你姨娘,这......你不为自己想, 也为你将来的孩子想想啊!” 庶出的孩子是什么光景?想想贾环,再想想探春, 平儿犹豫了起来。 眼见平儿有些意动,紫鹃深觉有门,赶紧继续劝道:“若是别人, 我也不劝你。但那人的人品本事, 我们瞧着都是不错的,将来说不定有大前途。大家又知根知底的,也不怕他使坏。你先考虑几天, 若真不肯,我再去回绝也不晚。” 平儿低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她现在的日子够平安顺畅的了,再折腾又何必呢? 正巧姐来寻平儿玩, 紫鹃便没硬揪着不放,干脆道:“这几个花样子,你先用着,等过几日我再来拿回去。” 平儿知道她的意思,是要过几日再问她准话。孩子面前不好胡说,平儿便点点头应了。 待紫鹃回去,与林黛玉道:“我也摸不准她肯不肯,只看她神色,也有些意思的。” 林黛玉只道:“只看她自己的心吧,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紫鹃论道:“我瞧她最后还是会肯的。从前大家一起闲话,她还想过外嫁做正经娘子呢,只是琏二奶奶厉害,不肯放她罢了!如今有了机会,她定还是愿意出去的。” 说起王熙凤,便要想起从前,林黛玉脸上便有些伤感之色,紫鹃自觉失言,赶紧轻打了下自己的嘴,骂道:“都怪我胡说,奶奶可别放在心上。” 林黛玉摇摇头,轻声道:“从前都过去了,亡者也都安息,以后莫要再拿陈年往事磨牙。” 紫鹃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照紫鹃说的,平儿虽然嘴上拒绝,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 她又不是笨人,能在贾家过什么样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得到头去。 贾琏从前对她就一般,现在有了尤二姐,性子温柔又貌美如花,将来又有这个花那个草儿的,她还不知道被排在哪个角落。就算贾琏想起她来,他们之间也隔着个王熙凤的影子,贾琏看着她能顺心? 平儿知道,在贾琏身边,自己一辈子就只能是个不受宠的妾了。将来生了儿女,也说不定要受其他孩子的气...... 想来想去,平儿越发睡不着,神使鬼差起来,将箱笼翻了一通。最后才想起来,她原先的箱笼早在国公府抄家那会就抄没了。从前陈平送她的小玩意儿,被她压箱底,自然也没了。 叹了口气,平儿又回去睡,第二天果然顶了个黑眼圈起来。 巧姐儿拿着红绳和小镜子,找平儿来帮她梳辫子。平儿哄她坐好,顺道就说了句:“姐儿大了,也该自己学学梳辫子,若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呢?” 说完,巧姐儿还没听明白,平儿自己先愣了。却听巧姐儿嘟嘟囔囔问:“姨娘怎么会不在?姨娘要去哪里玩?我也要去!” 平儿一边替她梳头,一边从小镜子里看巧姐儿,笑道:“等明儿开春了,去你二婶婶那里,扎风筝玩” 巧姐儿便乖巧道:“扎风筝好玩,我最喜欢放风筝啦!” 小姑娘瘦瘦小小一个,坐在小凳子上也不见扭来扭去。她从小多病,性子也安静,王熙凤去世之后,就更不爱说话了。本是个千金小姐,如今却和小门小户的姑娘一样怯懦怕人。 这样的性子,可不得被人欺负? 想到这里,平儿有些焦急,张嘴就嘱咐巧姐儿,道:“若是有丫头婆子欺负你,你可千万要说,告诉你奶奶,告诉你二婶婶,叫她们为你做主!” 巧姐儿奇怪道:“有姨娘在这里,谁会欺负我?”顿了顿,却又道:“是谁欺负姨娘了吗?谁欺负你,我告诉二奶奶去,叫二奶奶打她们。” 巧姐儿说的二奶奶,是王夫人。贾家的关系,在巧姐这里乱得很。 从前王熙凤亲近王夫人,所以巧姐儿也对王夫人更熟悉些。可王夫人毕竟只是她堂奶奶,如今管家的又是宝钗,宝钗若要管巧姐的事,还要隔着尤二姐和邢夫人......真是一团麻乱,也不知这孩子以后会怎样? 但再差,她也是位千金,长大了不过一副嫁妆,几个长辈还能亏待她不成? 平儿心里复杂得很,叹口气,又笑了笑,继续替巧姐儿梳头,道:“没人欺负我,只是多嘱咐你一句,以后要遇见难事呀,有人欺负你呀,你就告诉你母亲,你两个奶奶,还有你二婶婶三婶婶......” 巧姐儿掰着手指头数,稚声道:“这么多人呀?” 平儿点头道:“是呀,你是大家的小宝贝,谁也不能欺负你,大家都要心疼你呢!” 巧姐儿听了,便笑得倒在平儿怀里去了。 等过了几日,紫鹃再问平儿,平儿犹豫道:“我、我就算有想法,这事情也难办啊!琏二爷难说话,大太太又不管闲事,尤二奶奶是万不会替二爷做主的。” 紫鹃安慰她道:“你只管说你的意思,其他的自然有那边做主想法子。他敢开这个口,也得有本事料理你的事,不然凭什么娶你呢?” 平儿顿时红了脸,笑了笑,轻点了下头,道:“要真能出去,我、我愿意的!” 前儿刚开始想的时候,还云里雾里的,现在这话真说出来,一颗心跳得打鼓使得,紧张得不行。她自己却看不见,眼里尼姑一般的死水,也活了一样,衬得她像是小姑娘一般亮丽了。 紫鹃瞧着高兴,忙道:“我这就回去说,三爷和奶奶都能帮忙,这事一定成的!”平儿忙道:“可别乱说!” 紫鹃连连点头,“我知道,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只管等着消息就是。 平儿同意了,宝璁总算有底气再催林黛玉,道:“这回你可不能再瞒着了,快说你的主意。” 有了喜事,林黛玉也终松了口,道:“你们都记着平儿是琏二哥的人,是贾家的姨娘,却望了,她原先是王家的人,她的父母兄弟,也都是从王家带过来的。如今已经回王家去了。若是她父母拿着银子来赎人,琏二哥看王家的面子,许会放人。” 宝璁一捶手掌,喜道:“也好,我这就派人去王家说,让平儿父母来赎人。再写信给琏二哥,说说王家的好话!” 林黛玉却忙拉住他,道:“何必去王家?去母亲那里求还近些。” 王夫人虽和王家关系远了,但毕竟还是姓王,何必绕过她?宝璁一想,还真是,正要再去王夫人那里,林黛玉却又拉住他,道:“你别匆匆忙忙的,这会儿去求也不得什么好。” 宝璁奇怪了,道:“这是怎么说的?” 林黛玉道:“若平白无故去求,岂不是平儿多了心思?我瞧着,等琏二哥处境艰难时,说拿了平儿的赎身银子替他打点,他倒还领几份情,若不然,不仅要气平儿跑了,恐怕连你我母亲都要恨上。” 宝璁听了,怔怔地坐回椅子上,道:“是这样,平白无故的,倒叫人觉得蹊跷,只落难时,才叫人觉出真心来。” 林黛玉又说了些什么,宝璁只愣愣地点头,似乎游神到了其他处。她便推推宝璁,问:“你想些什么呢?这样出神。” 宝璁回了神,目光却有些空洞,道:“我忽然想起些事情来。” 林黛玉好奇问:“又是什么事?叫你这样挂心?” 宝璁想了想,缓缓道:“我刚才想着,陈平想求娶平儿,这本就不是一件平常人要做的事了。可我们却更荒唐。” 林黛玉更奇怪了,“如何荒唐了?” 宝璁道:“陈平偏要娶一个妾为妻,可我们更是为了一个妾,在这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既想着圆了他们的心事,又想着不得罪贾琏。可贾琏,又是什么人呢?” “越说越糊涂了。”林黛玉一脸疑惑:“琏二哥自然是你的哥哥。” 宝璁大叹一口气,道:“是我的哥哥,可他如今也是一个被流放的罪人。可笑我们,竟要为一个罪人,想着他的心情面子,顾忌这顾忌那。若是平常一个罪人,何须有此顾虑?直接拿了平儿的身契来,让她走便是。” 听到这里,林黛玉有些明白了。所谓大家世族,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可如贾琏一般的世家公子,便是成了流犯,还有王夫人这个婶婶,还有宝璁宝玉两个堂弟,为他奔走打点,过得比一般罪犯要舒服得多。 贾家这样的人家,若不是一时被抄的一干二净,杀得一人不留,养个几年还是照常兴旺起来。于是蠹,还是照常地缩在其中,吸血吃肉,青木又成了腐木,那些前人枯骨的哭嚎声,也无人听见了。 两人想得都入了神,只紫鹃在旁看得迷糊,不解其意。 良久,林黛玉轻扶上宝璁的肩膀,笑道:“哪棵大树还没两条虫的?总不能因为有虫,树就不长了吧?” 宝璁瞬然回了神,反握住林黛玉的手,道:“是我想差了,本末倒置,殊不知,世上有种啄木鸟,正是为虫而生的。” 第119章 若按林黛玉所说, 等贾琏处境艰难时再放平儿出去,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有之前的打点,他与贾赦虽为流放, 却只是生活朴素些, 平日里也做些不费力不费神的闲事做样子。 因此, 要让此事顺利, 是要人为不能闲等。 宝璁倒也没做什么,只是将每月的打点孝敬晚了一些时日。而冬日年节将近,他也“忘记”了给他们送过冬过年用的东西而已。 没了宝璁的救济, 贾赦贾琏两人的日子一落千丈。不仅每日要早起干活,还没有厚实的棉衣穿,吃冷食喝冷水,晚上盖夏日的薄被子,没几日就得风寒, 病倒了。 贾赦躺在床上哼哧哼哧,使唤贾琏伺候他。一下子要热水, 一下子要捶背。贾琏两鼻子都塞着粗布,时不时咳嗽两声,讲话也是瓦声瓦气的。 他不仅要伺候贾赦, 还得日日上工干活, 不然看守他们的牢头连饭也不给他们。过得比贾赦还要辛苦几倍。 久病床前无孝子,贾琏不过伺候了两日,心中就抱怨起来, 看贾赦眼中也少了几分敬畏。 “琏儿,药、怎么今日的药还没煎好?再、再不吃药,你、你可要病死你老子?”贾赦蜡黄着脸,喘着粗气叫唤。 贾琏端着一小碗清水似的药进来, 抱怨道:“父亲,这药熬了三日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药效。那些该死的官差,收了宝璁的孝敬,却连药也不给咱们!不过父亲放心,我已经写信给宝璁,叫他送银子过来,过两日定有回信了!” 贾赦喝了药,摸着虚汗又躺在床上,呻、吟着道:“唉,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若是从前,我早将这些卑贱之人打杀了!还有宝璁,往日看他是个会办事的,如今看来,毕竟年纪小,办事不牢靠。就连打点这么些小事,也不能周到,真是白念那么多年书了!” “哼,考个探花如何?连事也不会办!” 贾琏连连应和,道:“正是如此,若这事是我来办,定是方方面面周全,哪里会让父亲受这些苦!” 贾赦瞄了眼贾琏,暗暗点头。贾琏从前办事是挺周全,就是花钱的本事大,赚钱的本事没有。 他们如今全靠京城送来的东西救济,老了老了,还被一个小辈拿捏,想想真不舒坦!现在先忍着,等将来有机会回京,再好好找宝璁算账! 贾赦迷迷糊糊想着,睡着了...... 又过几日,京城终于来信了。 贾琏拆了信看,气得破口大骂:“平儿这小贱人!我原以为她是个好的,却看我一时落魄,就迫不及待跑了!若我在京城,就是打死了她,也不会叫她出去这样丢人!” 贾赦捡起那信,粗粗扫了一遍,道:“行了,既她家给了银子赎身,叫她走就是。扣着人不放,反倒显得我们小里小气的。”末了又问:“那二百两银子呢?我瞧瞧?” 贾琏却不肯拿包袱出来,反倒与贾赦道:“父亲,你瞧瞧宝璁办的这事!这还是一个祖宗的亲兄弟吗?外人欺负我就算了,连自家人也欺负起我来!这可真是兄弟阋墙,家门不幸啊!” 贾赦用力拍拍床沿,气道:“行啦!如今老祖宗也没了,谁还能管得了那小霸王?你有本事,回京去骂他!还不快拿银子出来,买些药和被子棉衣!啰啰嗦嗦的,想冻死你老子不成!” 说着,他便要从床上下来,去拿包袱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银子。贾琏想也不想,顺手就推了贾赦一把,叫他磕在了床沿上! 贾赦气急,捂着胸口直咳得喘不过气来,脑袋耳朵都嗡嗡了起来,直指着贾琏道:“咳咳咳,你、你敢推老子!” 贾琏连拖带推,赶紧把贾赦塞回床上,然后将包袱一揣就往外边跑,道:“父亲,我给你找大夫去!” 贾琏跑得快,一转眼就没了人影,贾赦骂不到人,气得差点吐血,病得更重了。 他们父子俩如何,宝璁是不关心的。反正给贾琏去了信,就算有个交代了。转眼,他就去尤二姐那里,将平儿的身契放了,又叫陈平准备彩礼下定娶亲。 一个也是娶,两个也是娶,正逢年间喜庆,宝璁干脆想了出主意,让清霜和晴雯也一同成亲,做个双喜。 晴雯低着头不吭声,偷偷瞧眼清霜,显然是愿意的。而清霜呢,总算也识相了,虽有犹豫,但还是决心迎娶晴雯。也免了宝璁好些口水。 喜事将近,宝璁开心得很,将陈平与晴雯的奴籍都放了,还给他们各自置办了宅院田地,以后可正经过日子去。只遗憾清霜的奴籍暂时不能放。 不过事无完美,能暂时做到这份上,宝璁也很满意了。 怀着这好心情,他便是去拜访冯唐,没有得到那印章的丝毫消息,也不见气馁,反而有所预感,觉得总会在哪里得到消息。 这不,又进幻境刻石时,除了留意陈妃动静,宝璁又看了与事件关联的各级官员动静,总算在忠顺王书房中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印章。 原来,这印章是忠顺王与他心腹暗中联络的私章! 这么串联起来,宝璁就明白了。 忠顺王利用探春出嫁之事,怂恿博格达阿森劫亲,是为了挑起博格达家族内部的斗争。这样博格达家势力被自家人消磨,朝廷也就不必担心他们在新疆占地为王了...... 宝璁原是想用密信作为证据,在上朝时参忠顺王一本的,但却因一事又改了主意。 柳湘莲与鸳鸯成亲时,他去吃酒,席间听了几个醉汉偷偷吹牛,说圣上宠信忠顺王,还不是因为他就是皇帝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就像前段时间,大家都暗地里传,江西赈灾粮被贪污一案,其实真正的主谋是忠顺王!下面那些官员层层孝敬,能得多少银子呢?大头还不是进了忠顺王的口袋? 可忠顺王贪的银子吧,也不全是他自己用了,大半是孝敬了皇帝的私库呢! 瞧瞧这江西的官员,抄家抄了一大半,得利的是谁?最后还不是皇帝的私库和朝廷的库房丰盈了么! 所以皇帝就算知道忠顺王贪污了许多银两,也只是找了个御前失仪的借口,罚了他一年俸禄,关了三个月的禁闭......忠顺王做什么事,还不是看皇帝的眼色行事嘛! 宝璁原没有将这些醉话放在心上,可酒醒之后细想,就觉得有些可疑。若忠顺王是为皇帝办事,那探春劫亲那事,会不会也是皇帝授意?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宝璁便进了幻境,时不时观察皇帝与忠顺王的往来对话。 “皇上,虽然这次没有挑起他们兄弟争位,但博格达家大儿子死了对朝廷来说也是有利的。我已经派人混进博格达家,务必挑起那老匹夫的心结,如此父子相残,或许更精彩也说不定!” “好!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 皇帝拍着忠顺王的肩膀,笑得十分开心,“年宴上你可不能缺席啊!等过了年,你也不用在府中禁闭,还是照常上朝吧!” 猜想被证实,宝璁都有点傻了。 没想到真是帝王权术! 昭帝忌惮博格达家势力,不得不选一个“郡主”嫁去拉拢,而忠顺王便顺势利用这件事,替昭帝瓦解博格达家势力......怪不得不管忠顺王怎么作,只要不是大错,皇帝都不罚他了。 他贾家一个姑娘算什么,为朝廷牺牲,还是光荣呢! 宝璁怅然坐在书房,直到天黑,想把那封密信烧了,最后却还是留着了。 他将信封在了自己对面墙上的画卷背后。每日看着,好提醒自己,朝廷之中没有谁是真正可信的,都是各自争利益罢了。 腊月二十八,宫中来旨,让元春与公主回宫。 元春无法,只好交代巧燕,等她走了,就将萱儿抱去王夫人那里养。而她自己则收拾东西,带着抱琴与璇儿进宫。 谁料,回宫仪仗还没走到皇觉寺山脚,便有一阵地动山摇,而后一座石佛凭空出现在路中间。 随行的太监总管上前一看,大惊,直言那佛像面容与先帝有五分相似! 只有五分相似,宝璁也没办法。 他没见过先帝的确切样子,而挂在皇室宗祠中的画像,也是威严与贵气为主,与真人并不十分相似。他只好照着画像,连蒙带猜去刻石佛像了。 年节将近,天降如此异象,那迎元春回宫的太监总管亲自快马回宫,扑到昭帝与太后面前,大喜道:“先帝显灵!先帝显灵啦!” 昭帝忙问是怎么回事? 太监便将路上地动山摇,石佛忽然出现之事,添油加醋天花乱坠说了一通,道:“那时候,天边飘来一阵金色祥云,紫气涌动,犹如金龙下凡。老奴再一睁眼,眼前就看见那尊与先帝圣颜一模一样的石佛了!这定是先帝显灵,天降祥瑞啊!” “好好好!”昭帝闻言大喜,大手一挥,“赏!都赏!” 连太后也默念了几句“先帝显灵”,乐呵呵地与昭帝道:“年节将至有如此祥瑞,必定是先帝知道我儿励精图治,江山稳固,天下太平,所以在天之灵有所感应!” 昭帝笑得更开心了,直接又赏了报信的太监两串东珠,喜得那太监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众人也纷纷向昭帝与太后道喜,只有陈妃,道喜之后,笑着道:“我们一众姐妹,抄了那么多年佛经,都不如元贵人啊!她在皇觉寺住了几个月,不仅抄了经书,还生了公主。如今先帝显灵了,果然应了先前之言,公主与佛有缘呢!” 这话一说,众人都想起来了。 先前元春去皇觉寺时,是说过这话,说梦见先帝,孩子与佛有缘,要去寺中抄经,替先帝与皇家祈福。 正在此时,那太监也欲言又止起来。 第120章 太后瞧见, 便慈声道:“还有何事,你只管说出来。” 太监磕了头,绘声绘色道:“那仙佛显灵时, 正立于元贵人回宫的路中间呢!老奴斗胆, 猜想许是先帝舍不得公主回宫, 希望贵人与公主继续在皇觉寺抄经祈福, 也好为圣上尽孝,让先帝尽享天伦之乐呢!” 宫中不想元春与公主回宫的,岂止陈妃一人, 老太监的话一出口,立即有好几个妃嫔连声附和。太后望向昭帝,昭帝若有所思。 元春不过生了一位公主,他也不缺女儿承欢膝下,所以她们是否进宫, 昭帝是无所谓的。贾家虽然倒了,可她两个亲兄弟还算出息, 若真让她长住皇觉寺,他倒更放心些。 昭帝心里有了盘算,便看向太后。 多年母子, 太后心领神会, 便笑道:“既是先帝的意思,依哀家看,就让元贵人与公主继续住在皇觉寺, 孝敬先帝吧!只是依祖宗规矩,贵人不能抚养孩子,这位份还需晋一晋,皇后, 你说呢?” 皇后一听,赶紧道:“母后说的是,是臣妾疏忽了。” 她微微低头,唇角是笑,心中却叹息。 原本她压着这事,想在过年时,让元春与其他妃嫔一同晋封,这样便能减少皇帝对元春的关注。没想到现在,元春成了众妃中的焦点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好运气...... 想了想,她笑着道:“宫中有好几位姐妹,也许久没有挪动了。臣妾原想着等过年后,一同向圣上奏请,今日倒可沾沾元贵人的福气了。” 说着,她点名了几个年纪大了,却还在低位的嫔妃的名字。那些年轻水灵的,皇后可不会笨得让她们爬上来。 太后听了直点头,昭帝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说到元春,太后却道:“既在神佛面前伺候,那就晋元春为贤妃吧,这样也体面些。” 贤妃!四妃之首? 皇后与陈妃俱是一惊,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两人偷偷望向昭帝,昭帝面色平静,欣然点头:“可。” 圣旨一出,众人脸上五颜六色起来,只是大过年的不敢扫兴,大家还是勉强笑眯眯的,十分为元春高兴的模样。 可心里,却纷纷打起小鼓,暗自庆幸元春不能回宫。 不愧是做过贵妃的女人,就算娘家倒了,自己被贬为贵人,却不过一年半载,又回妃位了!还是贤妃之位! 昭帝在上位,欣赏着众人的隐秘神色,十分满意。 四妃缺一,陈妃想自己挤上去,皇后想塞她的人进去。他正发愁呢,把元春填上去正正好。后宫又成三方势力,皇后与陈妃也可稍微消停了。 陈妃便是要咬碎牙,也得扯着笑脸,道:“还是圣上心疼小公主。”子凭母贵,皇帝这是心疼孩子,才越级晋升元春,和元春可没什么关系! 昭帝只是笑,没有反驳。 皇后笑意不变,一转头,便与太后道:“臣妾想,小孩子家娇贵,便要尽孝,也不能太素朴了。皇觉寺附近正巧有个供皇觉寺吃喝用度的皇庄,不如修缮一番,拨给元妃与公主居住,这样孩子也能住得舒服些。” 地方修好了,最好元春和公主住在那一辈子! 毕竟是皇家人,太寒酸也不行,太后与昭帝自然同意了。 于是,原本要迎接元春回宫的太监,又捧着圣旨,身后跟着一堆抬着赏赐和过年份例的宫人侍卫,飞奔去了皇觉寺。 回到云霞宫之后,陈妃气得连摔了三个茶盅,还打了小宫女两巴掌出气。 “这个贱人,也不知是什么运气!若回宫来,我有的是法子整她,没想到她不仅没回宫,还晋了贤妃!竟然压在我头上了!” 原本元春回宫,陈妃已经买通了仪仗队中的小太监,打算在她进宫门之时,弄断车驾车辕,到时候就算摔不伤元春和孩子,也会让她们多个不详的名声。 大过年回宫时,在宫门口车辕断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到时候,宫人们到处散播,元春和公主是因为背弃了为先帝抄经祈福的诺言,才招来不详。再有个高僧来向太后进言,不仅能把元春和公主重新赶回皇觉寺去,还可以让她们灰溜溜凄凄惨惨地回去! 结果现在什么盘算都完了! 宫女忙安慰她:“娘娘,至少元......她们十几年不能回宫了,宫中的事一年变过一年,就算以后公主大了,她们回宫还有什么用?宫中已然是娘娘的天下,将公主随便挑个人嫁出去,元贵人又年老色衰,圣上哪里还记得她?还不是全凭娘娘拿捏嘛!” “娘娘还怀着龙胎,快别生气,免得吓到咱们小皇子了。” 到底是陈妃心腹,几句话安慰了陈妃,让她冷静下来。陈妃怜爱地摸着自己肚子,总算脸上有了笑意。 看到这里,宝璁便从幻境中出来了。 这天降神佛的主意,还是从陈妃那里得来的。陈妃盘算着让元春和公主成为不祥之人,他干脆就反一反,不用元春到宫门口,连皇觉寺都不用出,直接弄了个祥瑞出来。 如此,既破了陈妃的计,也能让元春和公主继续住在宫外,一箭双雕! “过年啦,喜事哟~那个连连~”搞定了元春的事,宝璁是真开心,连五音不全的小调都哼出来了,一路逛到林黛玉的书房里找媳妇儿。 林黛玉瞧着宝璁傻乐,就使唤他帮忙抄书。宝璁一边翻开,一边顺口问:“是什么孤本让你这么费心,竟要自己抄?” 翻开一瞧,却不是什么孤本,而是教小孩子认字的简易教材! 宝璁吃了一惊,望向林黛玉:“这是你自己编写的?” 林黛玉点点头,道:“这些都是我之前教孩子的认的字,我瞧那些幼安居的孩子也很有兴趣认字,便多抄几份,让文竹带去给给他们用。” “文竹?”宝璁品了品这文字,道:“不像是女孩子的名字,你给取的?” 林黛玉点点头,专注于将抄好晾干墨迹的宣纸抚平叠齐,让紫鹃拿去装订成册。 宝璁直围着林黛玉转,惊叹:“你、你收了那孩子做弟子?” 林黛玉瞄了宝璁一眼,摇头,“倒也没有。”不过想了想,收个弟子也不是不行,挺新奇的。 宝璁乐道:“干脆摆个宴,正式收了呗!” 林黛玉扑哧笑了:“你倒来劲,不去自己收个小弟子?” 宝璁连连摇手,道:“我肚子里可没几滴墨水,能教别人什么?比不得你才华横溢通今博古。” 林黛玉笑笑,把他按在书桌前,拿毛笔沾了墨塞给他,道:“大过年的,就你最闲着,抄吧!” 宝璁哭笑不得,从上辈子算起,也没抄过几次书,现在一把年纪倒重新捡起这活了? 嘟囔了两句,他还是老老实实抄了。 林黛玉自个拿了本游记,歪在小榻上看,看着看着,书页不翻,倒瞧宝璁去。 他坐得端端正正,手腕悬空,凝神屏气。一笔一画写着,仔仔细细,生怕写错一个字废了纸张;时不时瞧一眼书,沾沾墨水,接着再写,又是一番如临大敌,像刚学写字的孩子一般,可真好玩! 若林黛玉知道几百年之后,能有相机这样东西,定恨不得将这画面定格几十张保存了...... 年节将至,元春那里却还不太平。 巧燕竟然想进宫去! “娘娘,奴婢父亲还在边疆受苦,奴婢实在不忍心他年纪一大把还要受这样的苦,看他老死在那苦寒之地,死后连灵柩也不能回乡......”巧燕跪在元春面前,苦苦哀求。 被流放之人死后,只能被拖去扔在乱葬岗。便是宝璁有心照顾,巧燕父亲也只能安葬在新疆,并不能运回家乡。 她若继续跟在元春身边,就再没有机会替她父亲求情脱罪,让她父亲安然回乡养老了! 元春也知道这些,可是,她的孩子怎么办?她之前可全指望着巧燕的医术,想要她照顾医治萱儿的! 巧燕知道元春的顾忌,忙道:“娘娘若担心公主,奴婢联系到了父亲从前的一位好友,十分精通奇难杂症。他的医术比奴婢精湛十倍,定会尽力为娘娘治好公主的病!” “你说的可是真话?”说到女儿的病,元春心动了,却又犹豫:“你不会是为了自己进宫,故意说这话来骗我吧?” 巧燕连连摇头,举手发誓:“若奴婢有一句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叫我父亲在新疆受尽折磨,死后魂魄也回不了乡!” 时人重孝,巧燕拿自己父亲发誓,可见其决心。 若真有名医来治萱儿,元春倒也不是不能放巧燕。 巧燕进宫,皇后与陈妃都会将注意力放在巧燕身上,不会关注她与公主。而巧燕孤身一人,决斗不过皇后与陈妃,在宫中只能倚靠她与宝璁的势力,这么一来,倒挺合适。 元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待我仔细想想。”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却已经开始计划,怎么趁着过年元宵这段时间安排巧燕进宫,不仅要进宫,还要让昭帝一眼看中,博得一席之地! 除夕之夜,宝璁与林黛玉自然回王夫人那里住,不过住了两三日就回去了。按王夫人的话说,宝璁就是生来气她的,嘴里说的话,句句与她作对戳她的心,不在跟前晃,她还少气些。 宝璁无所谓,只求王夫人身体健朗,暗地里少做小动作。 王夫人嫌弃宝璁闹腾,便越发想念宝玉,就去信老家,问宝玉何时回京来? 谁料,老宅管家却回信说,宝玉不在金陵,跑扬州念书去了...... 念书? 宝璁嘀咕,扬州的秦淮河可是有名,宝玉别念书念到花娘船上去了吧? 第121章 宝玉没念书念到花娘船上去, 不过也快差不多了。 秦淮河畔鞠月楼中,有个头牌名叫云香,今年二十岁, 正筹谋着找个好人家赎身嫁了。这不, 就看上了好看好骗又有钱的宝玉。 这日, 她特备了一桌好酒菜, 就摆在秦淮河边飞檐小亭中。杨柳依依,风吹水动,美景配美人, 再加上一番真挚的倾诉,没有什么比这更动人了。 宝玉下了马车,还未见人,就先听见了一曲缠绵悱恻的琵琶音。琴音入耳,声声动情, 远远望见小亭中清冷孤寂的佳人影,宝玉一路听来, 已经痴了。 一曲完毕,香烟袅娜之中,青衣佳人缓缓起身回头, 仿佛仙境中的仙女一样。 “宝玉, 云香听闻你不日便要启程离开,因此特备一桌薄酒,为你践行。”云香微笑着道。 宝玉还愣着, 便被云香拉着袖子,引到桌前坐下。桌上饭菜色香味俱全,还都是他爱吃的。 “我不过一个俗人,真是让姑娘费心了。”宝玉谦虚道。 云香为两人倒了酒, 先敬宝玉,一口饮尽,笑道:“云香自小身陷囹圄,看尽世间人情冷暖。人群来往,无一不轻我贱我。” “唯有公子,视云香为友人,怜我惜我。今日为友人践行,怎么是费心?是云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是。” 听云香寥寥几句,宝玉想到如此佳人,本该娇养却沦落风尘,才华横溢却只能用来取悦他人,维持生计,心中就涌起无限怜惜。 若是从前,他让祖母也将她请回家住就好了,可惜祖母已经不在......宝玉又是一声叹息。 云香疑惑,问:“好端端的,你怎么叹气起来?莫非是云香哪里准备得不周到?” 宝玉连忙摇手,道:“不是,云香姑娘很好,我只是想起了家中祖母最疼爱我,她若见了你,定也很喜欢。” 说着,他一边回忆,一边与云香说起,从前贾母如何慈爱,如何照顾他与众姐妹。 云香听得入神,心中无限羡慕宝玉金尊玉贵般的生活,嘴里却只说些欣羡贾母与宝玉祖孙情深的话。 她深知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们喜欢听些什么,便是宝玉与其他公子哥不同,经她观察了一段时间,也摸透他的心性了。 无非是好吃好玩好看的,再添些吟诗作画的风雅,又多些女子的可爱纯真,怎么精致好玩怎么来。只要用心琢磨,哄宝玉再容易不过了。 两人正说得亲热有趣,云香的小丫头却板着脸上来道:“姑娘,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晚上知府大人的公子还等着听您弹琴跳舞呢!” 这话一说,宝玉的好心情全没了。 云香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却还是笑着,瞄了一眼天色,又望望宝玉,依依不舍道:“是我与宝玉说得太开心,忘记了时辰。不过今日是我为他践行的酒宴,容我再多与他说两句话吧?” 小丫头却不肯,直冷声道:“这可不行,出门之前妈妈特意交代过,定要你早些回去。若误了时间,得罪了知府大人的公子,咱们可担待不起。” 云香便沉默不言,敛了笑容,闷闷起身,朝宝玉福了下身子便要走。宝玉着急了,忙拦住她,道:“你不想去就别去,知府大人的公子我也认得,回头我与他说一声,他不会怪罪你的。” 云香刚要露出笑容,却被小丫头的话又堵了回去。 小丫头脆声道:“贾公子,我们姑娘虽然现在还是楼里的头牌,可她年纪大了,说不定明年下个月的就被其他年轻貌美的姑娘挤下去。若现在不好好听话接客,得罪人,以后被卖到谁家为奴为婢做老婆子去还是好的呢!” “今日不去招呼知府大人的公子,尚有您在中间周旋,明日您走了,我们姑娘可怎么办呢?您行行好,还是别害云香姑娘了!” 在宝玉的心里,老婆子就是那些面丑心黑,整日里嘴碎挑事的样子。眼前的云香聪明漂亮善解人意,他可不敢相信云香有一天会变成那副模样! 他也舍不得...... “姑娘,赶紧与贾公子告别吧,回去你还得好好打扮呢,不然知府公子要嫌弃你了!”小丫头催促道。 于是云香勉强笑着,与宝玉告别:“今日能与公子话别,便是以后再不能相见,云香也满足了。咱们就此别过,从此以后云香是死是活公子都忘了吧......” 说着,硕大的泪珠便从双眸之中不断滚落。 美人挽着轻纱裙袖半掩擦泪,瞧得宝玉心疼得不行,当即冲那小丫头道:“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小姐,你怎么还这样逼她呢?” 小丫头满脸不屑,道:“公子可要摸着良心说话,我全是为了她好!您既不能帮她,也没说要赎她娶她,那她在鞠月楼就得好好听话接客,不然妈妈那里可有得鞭子板子给她吃!” 鞠月楼还打人? 这还了得! 一想到鞭子板子打在云香瘦弱的身体上,宝玉就吓得不行,赶紧拉住要走的云香,大声道:“你、你别回去了!我这就带你走!” “真的?!”云香一脸惊喜,小丫头也瞪大了眼睛盯着宝玉。 宝玉很是坚定,点点头道:“真的,你跟我一起走吧,莫要再待在这些脏地方,配不上你的品格。” 云香顿时扑进了宝玉怀里,喜极而泣。小丫头也无话了,只是唇角翘起的一丝笑意,泄漏了她的好心情。 果然,云香姑娘好厉害,什么样的男人都能哄住! 宝玉轻搂着云香,带她回去的决心越加坚定,而宝璁在幻境中看得,啧啧,想打宝玉一顿的心也越加迫切了。 他不是在外辛苦奔波,就是在京城费尽脑汁谋划家族安宁,宝玉却是吃喝玩乐加吃喝玩乐......怎么就是同脸不同命呢? 看来得赶紧催宝玉回京,在他眼皮子底下念书,说不定还认真些。 瞧完了宝玉,宝璁哼哧哼哧在环境中刻地图,费了老大的劲才刻了半条小巷子出来。累得瘫倒,抹着汗水出了书房,还惹得东明奇怪。 大冬天的,宝璁也不知看什么书,竟然热得出汗。别是在看那种小人书......吧?若被奶奶知晓,可要骂人! 东明偷笑着,想了好些有的没的。幸好宝璁不知,不然怕要踹他几脚解气。 刚过完年,林黛玉日日不见人影,宝璁一问才知,她如今每日与宝钗一块商议整顿贾家族学的事。 吴茴叽叽呱呱道:“二奶奶和三奶奶不仅要将族学重新整顿起来,听说还要另准备一处,作为女子族学,让族里适龄的姑娘们也都日日去上课呢!哦,还有幼安居那些孩子......” 宝璁惊讶了,没想到阵仗这么大,他高兴道:“这是好事,我也去瞧瞧,给她们出主意去!” 正到门口,见到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子在问看门的小厮:“请问有位贾宝璁贾大人可是住在这?” 小厮回道:“是我家主人,请问公子是?” 小公子回话:“我叫阮成泽,从山东来京游学,家中祖叔父阮仲文特地嘱咐我,到了京城拜访问候贾大人。” 阮仲文! 宝璁高兴极了,急忙迎上去问:“你是阮先生的家人?先生现在如何?身体可好?” 阮成泽知道遇到了正主,于是行了长鞠一躬,恭敬道:“贾大人好!祖叔父如今在家开私塾教孩子启蒙,平日养花养鸟,身体也很硬朗,只是记挂着大人,所以特让小子来探望。” 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宝璁。 宝璁接过,快速看了起来,连连拍着阮成泽的肩膀道:“挺好挺好,是我疏忽了,该与先生多多通信才是。你也不要称我为大人这么生疏,干脆叫我三哥吧!” 按阮仲文的辈份排,阮成泽该称宝璁为叔叔,可他估计也就比宝璁小个六七岁,觉得叫叔叔莫不如叫兄长亲热。 阮成泽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摆手道:“不妥不妥!若被祖叔父知晓,定要骂小子不知礼数,既不称大人,那也该称世叔才是!” 世叔?那不还是叔叔嘛! 宝璁也摇头,想了想,折中道:“那不如叫师叔吧!”以师道论,就不必在意年纪大小了。 阮成泽总算同意,于是宝璁又问起他如今住所,游学安排等等,两人聊得十分畅快。 林黛玉回家来,知道阮仲文的侄孙来拜访,便让紫鹃准备晚饭客房,留他多住几晚。 小时候念书,她也挺喜欢阮仲文,不仅敬佩他坚持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还很高兴他将宝璁宝玉教得上进了。 阮成泽推辞不下,便答应下来。 晚上,三人吃过饭在庭院闲聊,林黛玉说起整顿家学的事,道:“男子家学只要重新选地方,其他都是现成的。可女孩子的先生难请到合适的,得慢慢寻摸。目前定了环儿与惜春固定教学,我与宝姐姐、香菱、岫烟姐姐每月轮流抽空去上几次课,先这样将就着。” 宝璁惊讶道:“他们也能做先生了?” 林黛玉反问道:“如何不能?只是先教孩子们认字启蒙,又不需要教策论文章。而且读书学习正该学以致用,他们教课时,自己也能对知识重温精进,一举两得呢!” 宝璁立即点头道:“我倒不是惊讶惜春,她能诗擅画,比我还强些,做几个毛孩子的先生算什么?倒是环儿,如今懂了经济俗事,连先生也能当,果然是长大懂事了!” 少了赵姨娘在身边歪教挑唆,又多了探春临走之前的嘱咐、宝钗平日的时时教导,贾环确实长进了很多。不能科举做官,也能办事理家了。 他又看向阮成泽,热情邀请道:“成泽,你对教学一事必定十分熟悉,这段时间,可有兴趣来帮忙,一起将女子家学建起来?” 阮成泽忙拱手道:“早听闻几位婶婶才华横溢,我小小年纪怎么比得上。不过我跟着祖叔父多年,耳濡目染了一点教学之事,若能帮得上忙,是我的荣幸了!” 林黛玉笑道:“何必自谦?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年纪虽小,但论教学方面的见识却不一定比我们弱。我们有想不到的,你可要指出来,不许含糊敷衍。” 阮成泽立马站起来,恭恭敬敬道:“谨遵婶婶的话。” 瞧见阮成泽还带着孩子气的脸,行为说话却十分老成持重,宝璁与林黛玉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阮成泽不知自己有何说错做错了,忙低头看了两下自己的装束,见无不妥,便又疑惑看向两人,老老实实问:“不知成泽何处不妥,引得师叔与婶婶这样笑?” 宝璁笑着解释道:“你与先生真是像,叫我与夫人想起小时候念书的情形来了。” 阮成泽满脑袋的疑惑。 他与祖叔父像? 不会啊,祖叔父的长相是宽脸浓眉,他却与母亲长得像,小时候还有人误以为他是女孩子,等渐渐大了,男子的轮廓明显才没了误会。 怎么师叔与婶婶会觉得他与祖叔父像呢? 他却不知道,在宝璁与林黛玉的眼里,他们像的不是长相,而是气质性格。 阮仲文这个老古板,把阮成泽小小年纪就教成了一个恪守礼数的小古板! 夫妻两个心领神会,没有把这点说出来,而是与阮成泽回忆了几件小时候的趣事,便让小丫头领他去客房休息了。 宝璁拉着林黛玉慢慢踱步回房,林黛玉笑道:“虽性子与先生一样古板,但是个好孩子。只是惜春看见他这样,恐要欺负他了!” 因贾家下场总算没有太惨,惜春性子也比原著中活泼许多,成了个爱捉弄人的促狭小姑娘。阮成泽这样拘谨又一本正经的人,最能引起她捉弄的兴趣。到时候家学里可要热闹一阵了! 许久没有玩闹折腾,宝璁来了兴致,顺口就道:“也好,若他真被惜春拿住,说不定我还要替他们做个媒呢!” 几个月后,宝璁的话一语成谶,只是颠倒了一点。 被拿住的,不是阮成泽,却是惜春自己。 第122章 贾家女子家学开始筹备, 选好了地方装修布置。再请贾家适龄的小姑娘和幼安居的孩子们都入学,读书认字画画都拎起来,比男孩子们认真多了。 惜春与阮成泽时常在家学里见面, 果然对他起了捉弄的兴趣。 刚开始, 惜春只是出些难题考他, 待发现阮成泽在教学一事上确实很有见解之后, 便又起了好胜之心。 今日谈诗文书画,明日辩仕途经济,后日又是骑射驾御, 连绣花唱戏都聊上了。 上午说到下午,下午讲到晚上,这个摆事实那个讲道理,从古到今从浅入深,宝璁与林黛玉日日做个吃瓜观众, 看戏看得满意极了。 相处得可真好!接来下该郎情妾意山盟海誓了吧?婚期也可安排上了! 宝璁兴高采烈,暗戳戳给阮仲文写了一封长信, 暗示阮家可与贾家结亲。 再看中妹婿,也得催男方家主动提亲嘛! 谁料,信寄出去没几日, 林黛玉便拉着嘤嘤嘤的惜春来告状了:“宝璁, 你瞧惜春被气的!” 惜春哭得稀里哗啦,捏着帕子眼睛都擦肿了,生气道:“宝璁哥哥将那坏人撵走!那坏人简直坏透了!” 宝璁惊讶了, 瞧瞧林黛玉,又瞧瞧惜春,道:“撵谁?” 惜春愤怒道:“就是那个阮成泽!坏人!坏透了!快撵他走!” 林黛玉在旁,也连连点头。 宝璁奇怪了, “前两日你们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今日是怎么了?若他真欺负你,我替你骂他!” 惜春又被气得一跺脚,道:“哥哥这是不肯撵他了?好,他不走我走!我讨厌死他了!再也不要看到他!” 说完,就气呼呼哭着跑了。 “你呀!真是不懂姑娘家心思!”林黛玉瞪了宝璁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宝璁越加疑惑了,按他的观察,惜春拿的不是势均力敌天作之合剧本吗?怎么成了欢喜冤家模式了? 他摇摇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欢喜冤家嘛,怎么会没有小矛盾?闹几日,又哄哄也就好了。 结果,两三天过去,五六天过去,十天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惜春还没回去家学......真的被气到了? 宝璁在女子家学里转悠了好几日,不见惜春,只盯着阮成泽打量了几番,看得他都快起鸡皮疙瘩才放过。 “到底怎么回事呢?”回了家,宝璁迫不及待地问林黛玉。 林黛玉小白了宝璁一眼,摇着头道:“阮成泽也太古板了些。” 原来,惜春与阮成泽两人相处得挺好,于是惜春便对他说,两人年纪其实差不多,实在不必时时刻刻将她当成长辈一般侍奉。 惜春还未出阁,便在家学中,以先前在诗社的别号自称,阮成泽也称呼她为藕榭先生。又因为宝璁的缘故,惜春论起来便是师叔的妹妹,阮成泽便将她与林黛玉宝钗等人一样,都视为长辈对待。 但惜春好不容易说了句自己的心里话,阮成泽却丝毫不领情,反而连连拒绝,道:“这实在不妥!您是师叔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小子不敢唐突。” 如此说完还不算,对惜春更是比以往恭敬侍奉,一副在家中伺候长辈的模样。见他如此冥顽不灵,还各种作态膈应,惜春......就被气到了。 林黛玉叹息道:“你也知她惯来要面子,难得对男子说这样的话。结果阮成泽只是待她如长辈,她可不是要为自己的心思羞死了?哪还有脸见人呢!” 若在阮成泽的眼中,惜春此举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有了心思......呵呵,惜春之前最厌恶这些了,怪不得会气大了! 宝璁顿时傻眼了,奇怪道:“他是念书念傻了么?不过因阮先生的关系,称我一句师叔,惜春不过是我隔房堂妹,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称别号是客气,论什么长辈晚辈呢?” 林黛玉也有些生气,道:“这书呆子不要也罢!咱们惜春还不能寻到更好的么?”说罢,便要宝璁把先前写给阮仲文的信追回来,这哪行呢? 宝璁直摇头,“信都寄出去十来日了,说不定先生已经收到,怎么还追得回来?若让阮家的人知道我们反悔,岂不是戏耍了他们?” “到时候先生如何自处?阮成泽又......”唉,还管他干嘛!这个书呆! 宝璁一甩袖子,也深觉头疼。 林黛玉却道:“那也不能委屈惜春吧?便是婚事真成了,阮成泽不中意惜春,惜春为何上赶着嫁他?夫妻成婚之时便心有芥蒂,可不是什么好姻缘!” 这话说的也是。 宝璁在房中踱来踱去,有些苦恼,干脆道:“我去问问阮成泽的意思,若他真是无意,到时候再想办法与阮家道歉吧!” 林黛玉忙拉住他,小声嘱咐:“你可要注意言辞,不能乱说话!若他真对惜春无意,可叫他知道惜春对他有意,那可要坏了惜春的清誉!” 宝璁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想办法问的。” 既要问清楚情况,又不影响惜春的清誉。这可真头疼! 蠢书呆子,好好的干嘛要称小姑娘为长辈!都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净来为难他了! 难道真是他自己眼瞎,看错误会了他们之间的......气氛? 宝璁气呼呼地去找阮成泽,结果一见面,还没想好怎么问话,阮成泽上来就直道歉:“师叔,小子错了,小子似乎惹了藕榭先生生气......” 宝璁眉头一皱,看向阮成泽目光更加犀利,而心里却一直在措辞,到底怎么问才好? 惜春看中......对你有意,你到底喜不喜欢她?真把她当长辈看待?还是因为不喜欢,所以借长辈的名义来拒绝? 姑娘家的心事,怎么能这么直白拿出来说呢?被林黛玉知道,非要揪他耳朵才好! 那怎么说?惜春哦不,藕榭先生......对你......那个、这个欣赏?看中?看重?喂!有没有什么词可以代替的?还是要现编个故事说怎么的? 万一这书呆子听了迂回故事,会错意不明白怎么办? 宝璁心里嘀咕了一堆,又将阮成泽打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尽可能问得明白些,确定事实最重要嘛!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盯着对方道:“你是怎么惹惜咳咳咳唔嗯藕榭先生生气了?” 阮成泽一时无话,耳朵尖倒有些红了,眼神左右飘忽着,有点不敢看人,只微微低头认错道:“许、许是小子之前,在一些、一些方面唐突了先生,惹得先生生气,先生才许久不来家学了......” 嗯?这结结巴巴的,听着似乎阮成泽的心情也并不平静嘛! 宝璁狐疑瞧着,觉得里面似乎有些隐情,于是,嘴里便像含着两个大核桃一般,含含糊糊道:“那个嗯教学一事确实复杂,之前惜咳咳咳藕榭先生也来寻我,说你们有些意见不一。到底怎么回事呢?其实你们两个咳咳差不多岁数,可以多多讨论问题,也不必那样咳咳疏离咳唔嗯恭敬咳嗯唔咳拘谨才是......” 哎,这么说,这书呆能听得明白吧? 嗯?师叔在说什么? 阮成泽越发红了耳朵,偷瞄了一眼宝璁,心中之前察觉的异样明显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确认了。 难道是...... 他的脸慢慢红了起来,解释道:“藕、藕榭先生还、还咳咳未、未咳咳出咳嗯唔咳阁,我怕唐突了咳嗯唔咳先、先生,影响咳嗯唔咳的清咳嗯唔咳誉,便只好以长辈之礼待之......” 而后,忽然又长鞠一躬,小声道:“师、师叔,要不我还是、不去家学那边了吧?其实我将教学一事的建议写出来,婶婶们拿着参考也一样的。之前是小子唐突了,毕竟藕榭生生......” 啊?连家学也不去了? 那怎么和惜春有机会相处出感情,确认合适不合适啊? 宝璁有点急,忙道:“也不用这样,大家都是亲戚嘛,既称先生,为何要因其身份性别芥蒂呢?” 阮成泽:“......那、那小子......惹先生生气了......” 哦!惜春为什么生气来着? 是因为阮成泽将她当作长辈来对待! 可阮成泽这样想,不是因为惜春未出阁,怕影响她的清誉嘛! 一个未婚女子外出,在女子家学任先生倒没什么不妥,可若家学中有个陌生的男子也在其中来往,被人知晓,那外界舆论对惜春可就不友好了。 原来这书呆子是在为惜春考虑嘛! 宝璁顿时高兴了,拍拍阮成泽,笑道:“无事,你的道歉我收到了,回头我替你给她赔罪,她也就不生气了。倒是你,咱们年纪差不多,听着叫师叔怪别扭的,还是叫我三哥吧,听着亲厚些。” 怪他,当初就应该坚持己见嘛! 都过了几个月,忽然又提起这桩来,阮成泽自然明白宝璁在说什么了,他张了张嘴,涨红了脸,半响才结结巴巴道:“师叔我、我这不好吧?我去家学、那遇上先生......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我我在家写了建议,给婶婶们?” 果然是个小古板,若去家学,称宝璁兄长,那惜春便与他同龄同辈论。他们又无血缘亲戚关系,被人知道越发不妥了! 不然就不去家学,免得遇上人,多了闲话。 阮成泽坚持如此,宝璁也只能无奈摇头,只是想了想,又对阮成泽说了一句:“前几日我已经写信给阮先生,问阮家是否有意与贾家结秦晋之好,你觉得呢?”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这暗示也太明显了! 阮成泽吓了一跳,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一般,脑袋越发羞得低了下去,说话更结巴了:“师、师叔与祖叔父情谊深厚,这、这自然是好的。” 这是也觉得惜春挺好吧? 宝璁极满意,又重重地拍了拍阮成泽的肩膀,大笑道:“好孩子,不错!不错哈!” 于是,过了两日,惜春又去家学了。 只是这回,阮成泽对她长长鞠了一躬,惜春忍着笑意,如慈祥的长辈一般,一本正经道:“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888=== 巧燕进宫之后,果然获得昭帝宠爱,陈妃与皇后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巧燕行事恭敬谨慎,表面上没起什么幺蛾子,皇后看她与陈妃相对,倒也没找茬为难她。 而陈妃呢,若不是还怀着孩子,恨不得亲自去掐死她! 这日,昭帝来陈妃这里吃午饭,本要与陈妃一起午睡,却忽然想起什么来,便又匆匆去了巧燕那里。 陈妃气得摔了御赐玉枕,将贴身宫女全都骂了一遍。最后,还大声叫道:“快!传信给忠顺王!让他把那个贱人!贾家!全都杀了!” 走了个元春,又来了个巧燕!简直贾家送来的人,都是贱人! 声音动静大得,连宫外都快能听见了。 幸好最近云霞宫宫人个个被震慑得不敢靠近陈妃寝殿,不然还真会被传到外面去! 忠顺王收到陈妃口信之后,虽传话安抚了陈妃,心里实际上却也想踩踩贾家。毕竟之前江西大批官员落马,连累他少了大笔进项,连人带钱全都损失了。 宝璁一年孝期已经过去,又重回翰林院点卯。然最近一年官员频繁调动去了江西,朝中便空出了一些新位置。 冯唐便有意推荐宝璁进户部任职,油水多又有实权,多少人想进户部都不能。宝璁却认为,凡是和钱财扯上关系,不是得罪人,就是得罪.....一大堆人。 他又不想捞油水,去那种地方干嘛?等着别人押着他同流合污吗? 吃力不讨好! 他看中的是工部,事少钱少,没啥权力,但胜在清静! 看来,进献京城地图的时机不能再等了! 正逢昭帝新春祭天之日,宝璁便将裱装好的整幅地图,在大朝时献了上去。 赵氏皇朝还从未又过如此精美细致的完整地图,不仅连街道小巷各种居所都一清二楚,连哪个地方有什么特征特产,有什么暗道小洞都标明在上。 距离宽度全是按比例缩小,不论用于城防布守,还是用于了解京城风土经济,都十分适合。 朝堂震惊,昭帝也是惊艳地连连称赞,当场封了宝璁一个男爵之位,又赏他黄金百两及各种名贵布料摆件。 宝璁谢过赏赐,又与昭帝主动请缨,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毕生心愿,便是为我皇绘制天下地图,进献于上,永存不灭。但臣一人寿数有限,就用尽此生,也不能将天下之地绘制千百分之一。” “所以,臣请愿,圣上许臣招募培养良才,臣必将自身所学倾囊传授,成立我朝第一支绘制地图的队伍,让这支队伍走遍天下每一条道路,画下天下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好!大善!” 昭帝重重拍下龙椅,大笑道:“朕准了!从今日起,你便调去兵部任侍郎,随你从进士与天下学子中选人,组建一支三十人的绘图队伍,负责绘制天下地图!好好干!” 画天下地图,千里江山,一览无尽,多么宏大的志愿!这样的人才,属于赵氏皇朝,天下之图也将被他所拥有! 昭帝激动得咳嗽了起来,张大太监忙上前伺候,从袖中拿出丹药,喂昭帝吃下。昭帝缓了一阵,停了咳嗽,但面色涨红,显然心情还是十分激动。 前有先帝降下祥瑞,如今在祭天之时,又有宝璁进献地图,这是不是证明了,他这个天下之主是位明君呢? 昭帝越想越开心,望向宝璁的目光也十分欣喜。 还好没有听从忠顺王的建议,继续对贾家众人赶尽杀绝,不然今日哪还有这等好事呢? 宝璁不知贾家刚在昭帝心里逃过一劫,只为自己没有被调到户部去而高兴。 “多谢圣上!”他磕头谢恩,伏在地上时,却忽然觉出有些不对来。 嗯?画画的不是应该属于工部吗?怎么成了兵部侍郎? 兵部尚书可是皇后一派的人! 下了朝,众人纷纷向宝璁道贺,其中谁是真高兴,谁是真生气,他分不清也不在乎,反正面上都是笑脸。 待人纷纷散去,冯唐与宝璁结伴出宫,路上道:“老夫之前想推荐你去户部,没想到你这小子不声不响的,竟憋了个大招,去了兵部。真是小看你了!” 宝璁谦虚道:“我只是会些画而已,不是什么大本事。” “哎?”冯唐摇摇头,不赞同道:“你可别谦虚了!你若真能画出如此精细准确的天下地图,那将来对行军打仗、边疆城防、民生经济、防洪抗灾都大有益处,怎么不是大本事呢!” 正在此时,忠顺王也凑上来,皮笑肉不笑道:“正是好有本事!等贾大人事成,连本王都要尊称贾大人一声大师,把你奉为座上宾了呢!” 官场之上,不是什么情况都可以乱谦虚的。 宝璁与忠顺王处处不对付,在他面前自然不能落了下风,于是拱拱手,玩笑道:“那下官就不敢推辞,等着成为王府座上宾的那一日了!” 忠顺王被宝璁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心口堵,却在宫中不敢随意造次,只好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 画天下之图,如此宏图伟业,岂是他区区一个二十几岁的个毛小子能做到的?信口开河! 等明年,若没有一点成果出来,看他怎么在昭帝面前,参他一个欺君之罪! 忠顺王回府便召集了幕僚,各出主意,想怎么把宝璁这事给搅坏了。 宝璁选人组建绘图队伍的事情,一时间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贾家上门拜访送礼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连王夫人宝钗、林黛玉三人之处也时常有各家夫人递拜帖。 都是想问问情况,好把家里不怎么出息的子弟,塞进宝璁这个看起来活轻松,又十分荣耀的队伍。 但宝璁一心想要干成这件大事,又怎么会随便选人进来? 教人画地图也不是容易的事,人得有耐心,还得细心有毅力。再说将来出去勘察测量地形,还得独立能吃苦呢! 把那些公子哥选进来,干啥啥不会,教啥啥不懂,那他这个绘图队伍岂不成了个养闲人混资历的地方了? 一年到头没一张地图画出来,最后昭帝还不是要找他算账? 宝璁才不会那么傻,每日回家之后不是躲在书房“闭关”研究,就是拉着林黛玉躲出府去,美其名曰,上大街选人才去了。 当然,也有很多拒绝不了的人,比如冯紫英。 冯唐身在高位,本就怕这个儿子被牵扯进朝堂浑水,成为别人要挟他的筹码。现在有了宝璁这个宝地,便第一时间把冯紫英塞进来了。 好友能与他并肩作战,宝璁是很欢迎的。 冯唐这番操作,宝璁也萌生了把宝玉塞进这个队伍的想法。反正宝玉也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志,一心只想着那些精致的淘气。 忠顺王看宝璁不顺眼,自然也暗中塞了几个人进来,给宝璁添堵。可惜宝璁这里实在不是什么清闲的地方,画地图光是第一步,学习各种基础理论知识,就把众人折腾得头昏眼花。 深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影响,宝璁最喜欢的就是七天一大考,三天一小考,每日课堂上还有各种当堂考试。层层筛选,绝不留情。 考不合格的,就马上刷下去,另选有用的人上来,十分名正言顺地严苛。 忠顺王就是塞三百个人,也只能送来给宝璁折磨而已。不堪用的,很容易被赶走,若真是有才的,那就更好了,宝璁卯足力气把人当牛使唤。 画地图嘛,外出勘测风吹日晒,可是要花力气吃苦头的,苦力都送来了,不用白不用啊! 丁盛那种草包,被折磨十来日就达到极限,趁着一次考试就落选被赶出去了。他却实在太开心!因为终于解放,不用各种大考小考课堂考了! 五月时,宝璁收到了阮家的回信,愿意与贾家结亲。两家交换了惜春与阮成泽的生辰八字,合了庚帖,定下婚期。 邢夫人手头又没钱又没人,便请王夫人一起参谋,为惜春置办嫁妆。 说是参考,其实是贾珍贾蓉如今一无所有,邢夫人不想用自己的体己给惜春置办嫁妆。而贾母当初划分给惜春的那份例也没了,所以就想请王夫人帮衬。 而王夫人呢,知道邢氏的心思。 她有两个亲儿子,一个出息,自有产业银两;另一个虽还未挣钱,但有个好媳妇,好媳妇儿嫁妆丰厚,两人手里漏一点出来,就够惜春置办一整套六十抬嫁妆了。 她虽然最偏心宝玉,但与邢氏对比,她自然还是护着宝璁与宝钗。儿子媳妇的孝敬,她都没用上多少,邢氏倒惦记上了! 王夫人因此不太待见邢氏,而邢氏却还厚着脸皮,日日来烦王夫人。惜春看着嫂子这样泼皮无赖的模样,差点又把自己气哭了,关在房中连饭也不爱吃。 宝钗林黛玉也知道这事,但两个长辈之间的擂台,她们做媳妇不好插手,只能装聋作哑。最后自然还是只能宝璁揽事,给了银子,请宝钗帮邢氏一起准备惜春的嫁妆。 “我都不知道母亲气个什么?这事推来推去,难道最后不会落在我身上?何必还费时间拖延,闹得四妹妹脸上难看,白叫亲戚下人们看笑话。幸而阮家离得远,不知知道这些,不然四妹妹嫁过去也难看。” 一同长大的几个姐妹,如今也就只剩一个惜春了,好好的体面的把姑娘嫁出去,有那么费劲吗? 宝璁摇头叹气,觉得王夫人平日里只念佛也太清闲了一些,所以有精力折腾这些事。 “母亲又不用照顾孙女,宝玉也不在家,操心的少了,自然清闲。宝姐姐也太能干了些,件件事情料理得清楚妥当,没有需要母亲帮衬的地方。”林黛玉道。 说起宝玉,宝璁还没忘了,他在扬州赎了个头牌云香。 既然王夫人闲着,那就把宝玉叫回来,让王夫人忙起来呗! 她的宝贝儿子,竟然和青楼头牌混在一起,而那个云香又漂亮又有手段,到王夫人面前折腾,定能忙得她无暇再管其他事了! 于是,宝璁赶紧写信给宝玉,催他不要在外闲逛,早点回京来。 第123章 最近宝璁时常感到自己非常疲惫, 动不动就一阵困意涌上来。 他真是太忙了,之前要赶着完成京城地图,现在每日去兵部给学生上课, 教授如何画精准地图。沐休时, 不是处理家事, 就是和林黛玉一起去女子家学上课, 还得抽空到幻境中雕刻巨石...... 真是没个空闲时候! 许是在幻境中,精力成倍消耗,宝璁实在受不了, 还拿着锥子就一头栽了下去。幸好幻境是有灵性的,并未将宝璁摔得断手断脚,只是叫他额头上撞了个轻包。 这回,宝璁不敢掉以轻心了,赶紧从幻境中出来, 打着呵欠回屋,决定好好补眠。 一觉正睡得酣, 或觉有人轻轻进来,给他塞了被角,又放下帘帐。 宝璁只动了动沉重的眼皮, 没有醒来。 蓦然, 听帘帐外面有人轻声道:“奶奶,你若想,就与三爷说呗,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又有人道:“这要我怎么说?哪有......说这个的?再说,他也是为我好。” 听着是紫鹃和林黛玉的声音,宝璁虽醒不过来,可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 努力想听清她们的对话。 果然,又听紫鹃道:“两口子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事本就天经地义,三爷又不是会取笑你的人。当初他是见你身子不好,才那样说的,如今又不一样了。” 沉默了一会,林黛玉却依旧羞怯道:“这如何张得了口?我、我说不了。” “奶奶既说不出口,不如我悄悄告诉三爷去,你也就不必烦扰这个。可好?” 林黛玉却急了,忙道:“不可不可!你、你千万不能说去!你要说了,我、我可再不理你了!” “唉!”紫鹃只好哄她:“我不说,你别急啊,我不说。” 两人放低了声音,轻言细语一阵,宝璁逐渐听不清了,只一直在心里记挂着,林黛玉到底想说什么呢?等他醒了,定要问问清楚。 抵不过困意,宝璁终于迷迷糊糊彻底睡去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宝璁忙着去兵部,便把林黛玉之事暂时放在心里,只是大清早的偷瞄了下她的脸色,确实有点不高兴。 没想到他这段时间忙起来,竟然忽视林黛玉到这种程度,连她不开心了许多天也没发现。 出门之后,东明殷勤跟在身后,宝璁便顺口问了一句:“最近你们奶奶怎么了,你可知道?” 东明顿时有点愣了,他一个伺候主子出门的小厮,怎么会知道主母怎么了? 不过他妹妹秋儿是伺候林黛玉的,许是三爷想从他妹妹这里知道些什么。 于是,东明仔细回想了一下妹妹和自己闲聊时候说的话,犹豫道:“听说太太时常问奶奶有没有喜讯,许是奶奶为这个有些不开心?” 东明说得不太有底气,他到底不是伺候林黛玉的,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内宅的事? 倒是宝璁自己琢磨,觉得有点可能。 林黛玉不愁吃喝穿住,最近办了女子家学,忙得十分充实。唯一有可能不开心的,也就是在王夫人跟前了。 王夫人催生这话,都是老黄历了。之前他不在京城,她或许还提得少些,如今他回京了,怪不得又与林黛玉提起来。 真是闲着没事干了!宝玉怎么还不回京呢! 宝璁心里一边念念叨叨暗骂,一边想着等下差了买点什么哄林黛玉。 清甜不腻的糕点、上好的笔墨、精致的首饰、江南新出的布料......宝璁抱着一堆东西回家,林黛玉看着果然新鲜,问他:“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你竟想起来买这些?” 宝璁笑笑:“见你最近不开心,买来哄你的。” 林黛玉正瞧着那堆东西呢,听宝璁这么说,反倒放下了,一脸傲娇道:“我竟是个俗人,看见金啊银啊,就开心了。” 宝璁一听她语气不好,赶紧道:“怎么会呢?是我俗气,不知道挑好的给你。” 他在礼物中扒拉扒拉,找出笔墨递到林黛玉面前,道:“也就这个能配你,其他的就是随便用用。” 林黛玉本就是哄他玩的,这会儿看他赔小心的模样,也就笑了,顺势打开盒子,拿出笔墨欣赏:“这是徽墨,可是难得!我前日去书斋想买,掌柜的说没货。你倒运气好,一去就有了。” 宝璁笑道:“这有什么,你要喜欢,我明儿就和掌柜说,叫他每月给你留三四块,直接送家里来。” 这还真是林黛玉喜欢的,便没有推辞,只是道:“每两个月送一次也就罢了,这样的好墨非得变成字、化成画才显得出它的清贵来。若买了白放在家里,落了灰尘又有什么意思?” 宝璁连连点头,“是这样,不管什么东西,要用得上才好。” 林黛玉高兴了,宝璁说话也就轻松了起来,见她喜笑开颜,便顺势安慰道:“母亲说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她一贯是太闲着了才操心不该操心的。” 林黛玉诧异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宝璁道:“就是听说母亲又催你生孩子的事,这个事情急也急不来嘛!再说了,你身体也不好,我觉得你可以再多养养,过几年生也没什么。母亲那里我去说,叫她不必着急......” 话还没说完呢,林黛玉刚才还笑眯眯的小脸,彻底板了起来,连笔墨也不看了,将一桌的东西全都合起来,叫来紫鹃,道:“都拿库房去,堆在这里挤得慌!” 紫鹃看看宝璁,瞧瞧林黛玉,偷笑一声,叫来小丫头,一起把东西搬走了。 宝璁奇怪了,追着问了一句:“那笔墨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还拿库房去?不如拿书房去用?” 林黛玉却白了他一眼,道:“你倒管得宽!连我用什么笔墨也计较上。” 宝璁:“???”一时傻了! 这什么意思?怎么好好的,林黛玉又生气了? 难道是他刚才安慰没到位,提起王夫人又让她生气了? 宝璁一拍脑袋,道:“是我错了,不该提要和母亲去说这事,母亲回头定又要怪你。这事儿你说,母亲可真是一根筋,怎么就老要为难你?她又不是不知道你身体弱,我从前早就和她说了,要晚几年再生孩子,她就是不听,还总催你......” 却话没说完,林黛玉就气呼呼回屋去了。 宝璁一路紧跟上,临到回屋时,却被林黛玉哐啷一声,关在了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林黛玉怎么被气成这样了? 这几年可没有过这样的事啊! 宝璁摸不着头脑,见紫鹃回来,赶紧拉着她问:“玉儿是怎么了?” 要说比他还了解林黛玉想什么的人,那必定是紫鹃了。 紫鹃却边摇头,边忍不住笑道:“奶奶叫我不许说,我可不敢说,您自己问去。” 宝璁瞧了瞧紧闭的房门,瞪大了眼,不知自己该从门缝里挤进去,还是踹开门闯进去,最后还是问紫鹃:“那你叫她开门,我问问她。” 紫鹃从善如流,敲敲门,道:“奶奶,三爷要进去呢,你开开门。” 林黛玉闷闷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进来,收拾铺盖,叫他睡书房去!” “啊?”宝璁再次傻眼了,这、这可从来没有过啊! 紫鹃倒是看戏看得高兴,还特意问了宝璁一句:“三爷,你看?我进屋去给你收拾铺盖?” 家里嘛,一向是林黛玉说一不二的。宝璁还沉浸在林黛玉怎么生这么大气的疑惑中,便随意点了点头。 紫鹃推门进去,屋门根本就没有锁。 这边抱一被子,那里收拾一枕头,她磨磨蹭蹭一阵,把铺盖都收拾好了,宝璁还站在门口,一脸茫然地发呆。 这样傻傻的三爷,可是好几年不见了! 紫鹃偷笑着与林黛玉比划眼神,林黛玉从窗缝中偷看了一下,忍不住要笑,又马上一本正经起来。 晚饭,林黛玉是在屋里吃的。紫鹃叫宝璁去厅堂吃饭,宝璁却不去,只在门口啃了两馒头算饱。 林黛玉便让紫鹃给宝璁端了碗汤喝,说:“免得噎死他!” 宝璁不知所以,只围着门口团团转,时不时念叨一句:“玉儿,你生什么气呢?我错了!” 夜幕降临,灯笼也点起来了。 房中,烛光人影相依偎着,显然林黛玉正在看书。 宝璁干脆蹲在门口,杵着胳膊,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想林黛玉为什么生气。左想右想没明白,自然也就不知道怎么哄林黛玉。 他却固执,到了睡觉时候,屋里熄了烛火,他既不进屋,也不去书房,只还在屋门口蹲着。 林黛玉起床瞧了两次,无可奈何披着衣服出来,拉着他道:“你个呆子,怎么就不进屋?” 宝璁拍着有点麻了的腿,道:“你没叫我进去。” 轻叹口气,林黛玉无奈点了点他的额头,拉着他的袖子,一路进屋,“你这蹲在门口的习惯,可真是多少年都没变。” 宝璁憨憨笑了,想起小时候,林黛玉生气时,他也总是这样,蹲在门口,一直等着林黛玉叫他。 最开始,他也不知道蹲在门口有没有用,可唯一确定的就是,走了肯定不对! 幸而,林黛玉对他总是很心软,这屋门口蹲一会儿,她就不生气了。 宽衣睡觉,宝璁抱着林黛玉,想问她到底怎么了? 林黛玉却还是闷闷的不肯说,只闭上眼睛装睡觉。这真是鲜少发生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来,只要他问了,林黛玉总是会和他说各种心事的。 但她不肯说,宝璁也不急,只暗暗决定,得好好琢磨观察这事。 过了几日便是清明,林黛玉先是跟着王夫人祭祀贾家列祖列宗,后又在家中单独拜祭了贾敏与林如海。 宝璁便想,或许是因为清明,林黛玉思念亡父亡母,因此郁郁寡欢。然而清明过后,林黛玉脸上却还是有些愁容。 宝璁就不明白了,林黛玉在愁些什么。 许是因为太忙太闷了?该出去玩玩,散散心? 正逢踏春时节,宝璁便建议林黛玉与宝钗,可以带家学里的孩子们一起出去踏春游玩。 林黛玉与宝钗都十分赞同,连惜春和环儿也很兴奋高兴。他们可是第一次作为先生,与学生们一起出游! 阮成泽也十分高兴,踏春时节,男男女女一起出游的多得是,到时候他与惜春也能一齐赏花作诗了! 第124章 从前还在大观园时, 春天总是能看到好几个风筝在天上飞。 无论是姐妹们还是丫头们,都很喜欢放风筝。那园子里住着几乎上百个女孩子,个个有着飞上天的诗情画意。 便是林黛玉身体不好, 受不了跑来跑去, 也是要站在一边凑热闹的。 宝璁便时常将风筝放起来, 再塞给林黛玉玩。只是风筝这玩意, 放着放着,不是飘落下去,就是断了风筝线, 而后,林黛玉定又会有一番唏嘘感慨。 那会儿,宝璁要做的便是,扯扯林黛玉的袖子,然后扮个鬼脸逗她笑。见着一张鬼脸, 林黛玉满腹惆怅也就很快消散去了。后来几年,她再放风筝, 也就没了那么多愁绪,毕竟,一看见风筝, 就想起宝璁的鬼脸来了嘛! 桃花林中, 阮成泽和惜春漫步吟诗。宝钗抱着女儿,与袭人一起逗着孩子瞧风筝。环儿领着一大群孩子跑来跑去,挨个教她们把风筝全都放上天。 宝璁也替林黛玉放了一个嫦娥风筝, 他跑着回来,要将风筝线塞给林黛玉,却见她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笑盈盈地瞧着那群放风筝的孩子...... 宝璁有点郁闷了, 也望向那群孩子,跑的跑,笑的笑,闹的闹,好像确实比看他有意思点。 唉,如今林黛玉的心思,都放在这群孩子身上了呢!哪还有他啊! 宝璁酸酸地想着,怀疑林黛玉心情不好,或许也是因为那群孩子的事情。 于是,宝璁把嫦娥风筝塞给林黛玉,自己找了个借口,去把那个叫文竹的孩子叫来,问:“你林先生最近有些不开心,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六岁的文竹瞪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看了看林黛玉,甩着辫子摇头,“不知道呀!林先生不开心吗?可是她每次来上课都笑眯眯的,看起来特别开心!” 每次上课笑眯眯的?看来林黛玉是真的很喜欢给孩子们上课了! 文竹很聪慧,她若没有察觉林黛玉不开心,那就说明林黛玉在家学上课时真的很开心。 宝璁又问了文竹几个问题,关于家学中孩子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不能解决的,文竹依旧是摇头,仿佛很不理解宝璁为什么要这么问。 既没问出什么,宝璁便挥挥手,放文竹回去玩了。 他一转头,却发现林黛玉刚才在偷看他。等他望向她,她却装作自己没有看他的样子,避开了他的眼神。 宝璁越发奇怪了,只默默走到林黛玉身边,对她道:“你发什么呆?风筝都飞走了。” “啊!”林黛玉慌慌张张抬头一看,却发现那个嫦娥风筝还好端端地挤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顺着风展开自己柔美的身姿。 原来宝璁是骗她的! 林黛玉当即小恼了起来,将风筝塞回给宝璁,气道:“我累了,不玩了!” 说着,躲到旁边树下去了。 宝璁:“......”拉着嫦娥风筝,也不知道收回来好,还是干脆扔掉好。 天上的风筝挤成一堆,若他真的把风筝拉回来,或者任由那嫦娥风筝掉下来,那肯定会连累旁边的几个风筝线缠绕在一起,一齐掉下来了! 望了望玩得正欢的孩子们,宝璁决定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伤害一群熊孩子的后果,可是很可怕的! 于是招来文竹,利落地把风筝线塞给她:“诺,拿去玩吧!” 文竹欢呼一声,拉着风筝线就跑了。 旁边,林黛玉瞧着这幕,扑哧一下就笑开了。 刚才还是气恼的样子,这会儿却连眉间都在笑,宝璁嘀咕:“还真是喜欢孩子呢,连看着她们玩都这么高兴......” 嘀咕着,他却忽然脑间一闪,有些狐疑地看向林黛玉。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林黛玉想要孩子了? 似乎察觉了宝璁目光中的意味,林黛玉蓦然敛了笑容,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额头。虽然说,额间一点汗也没有...... 回去的路上,宝璁给林黛玉买了一套娃娃,都是胖嘟嘟穿着肚兜的模样。林黛玉果然爱不释手,瞧了半天,最后才用锦帕包起来,爱惜地放在床头。 宝璁顿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他们二十几岁,备孕也可以了。之前顾忌林黛玉的身体,但若她身体没问题,想生个孩子也理所当然。 于是,宝璁盘算着,该带林黛玉去探望元春,顺便让巧燕给林黛玉看看,小时候的病症是否已经痊愈。 趁着端午节日,宝璁与林黛玉给元春送去节礼。本来要寻巧燕,却被元春告知,巧燕进宫去了,如今是昭帝的新宠,封了贵人。 宝璁:“......” 巧燕是自愿的,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却才在元春这里听说,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这才想起来,宫中的消息,都是清霜在处理。先前因元春在宫中,所以宫中一有消息,清霜就会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而现在,元春已经出宫了,清霜这段时间都在照顾晴雯,他还能偶尔去幻境中看宫里的情况,所以才疏忽了这事。 这倒不要紧,回头照旧让清霜把宫里的要紧的消息整理给他就是。 至于在幻境中嘛,能不去探消息就不去探。毕竟他在里面精力消耗巨大,而且还要忙着雕刻巨石。花费精力在探消息上,实在得不偿失,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关头。 只是他原本是想让巧燕给林黛玉瞧瞧身体的,如今巧燕不在,这事就不能成了。 谁料元春道:“巧燕为着萱儿的事,荐了一个很有本事的周大夫来,林妹妹不如让周大夫瞧瞧,也是一样的。” “周大夫?”宝璁惊讶,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可惜,等一把年纪的周大夫摸着胡子出来时,宝璁只能确认了,正是之前他昏迷时,陈平找来的那个大夫! “原来娘娘是贾大人的长姐,老朽失敬失敬!”周大夫乐呵呵道。 元春询问之后,得知之前是周大夫救了宝璁一命,顿时更看重他了,道:“周大夫不必谦虚,您既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如今又医治......孩子,便是贾家的贵客,实在不必多礼!” 周大夫是很开心的,元春是宫妃,宝璁又是朝廷命官,抱上这两大腿,他后半辈子可不用愁养老问题了。就是以后他家子侄出师,无论是去考太医,还是开馆行医,都有倚靠,不怕别人惹事。 于是,他笑成了一脸褶子,十分和蔼地与林黛玉道:“夫人不必担忧,女子弱症虽然难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待老朽把把脉,细看情况再说。” 在元春和周大夫的鼓励下,林黛玉安心地伸出了左手。 宝璁面上平静,心里却十分紧张! 之前他昏迷时,这个周大夫来治他,可是胡乱将他全身戳满银针,生生把他痛醒的!若他对林黛玉的治疗也是这样,她这么纤弱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瞧了左手瞧右手,一阵凝神屏气的安静之后,周大夫要来纸笔,唰唰唰写下了三张方子,递给宝璁道:“只要夫人按照这三张方子,早中晚服药膳,如此半年,身体必能调养好,怀孕生子也不必愁了!” 林黛玉一听,顿时红了脸。 宝璁却瞪大了眼睛,惊诧道:“这么早中晚吃药还能调养身体?这不是胃口都给吃坏了!” 果然是乱治人的庸医!他一个不懂医的人都知道,一天到晚乱吃药,肯定是不健康的,更别说调养身体了! 老大夫却抬着下巴,摸摸胡子,一脸藐视道:“你懂什么?你夫人禁不得油腻荤腥,不能过度食盐食甜,我开的药膳均是清淡开胃为主,又有修脾补气之孝,最适合你夫人食用。吃个半年,若没有效果,老夫愿砸了自己招牌!” 砸招牌?! 宝璁左看右看,没发现这庸医有什么招牌可砸的。 然而,元春和林黛玉对这周大夫都挺信服的,直言可以试试这药膳方子。最后,宝璁气呼呼的,被林黛玉好言相劝,拉走了。 至于后来,宝璁如何一脸忧心忡忡看林黛玉吃药膳,林黛玉如何嫌弃宝璁婆婆妈妈,都是旁事了。 更重要的是,宝玉终于带着云香回京了! 王夫人与宝钗看见云香,自然十分惊诧的。但是宝玉打小就喜欢女孩子,出门在外,多了一个红颜知己带回来,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 只是,等到她们知道,云香是从青楼里出来的花魁之后,彻底要气疯了! 王夫人是指着云香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地叫来婆子,要把云香赶出去。宝玉去拉着云香依依不舍,硬是不肯。两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宛若要被王母法海拆散的苦命鸳鸯! 而宝钗呢,先前只是小小的惊讶和失落,现在咬着牙的面无表情,直想戳戳宝玉的脑袋问他:她一个千金小姐,虽然娘家不是皇商落魄了,贾家也不复从前富贵,怎么就沦落到与一个花魁共侍一夫了? “作孽哦!我真是作孽!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 王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宝玉,舍不得打他,只能捏着帕子哭天喊地:“你今儿要是非把她留下,我也不活了!也就去列祖列宗跟前赎罪!” “母亲,这、这如何能!”亲娘也不能被气得寻死啊!宝玉放开云香,跪在王夫人面前,左右为难,还为云香说好话:“母亲,云香实在可怜,在咱们家里,不过多一口饭吃,从前您不是看芳官她们可怜,也是收留她们吗?” 王夫人蹭得一下站起来,指着云香气呼呼道:“这蹄子怎么与芳官她们比?那些虽是戏子,但也是咱们家好好买来专门养着的,论起来也是清白女儿,到咱们家给口饭吃,做个丫头都使得,可这蹄子这、这蹄子!” 她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好歹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太太,从前一个花魁别说面对面在她跟前说话,便是名字也到不了她耳边来! 王夫人正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宝玉却拣着了个便宜,他一转向,便往宝钗那里求去:“宝姐姐,你一向最看不得别人受难,云香从小被卖,吃尽苦头,这都不是她愿意的,咱们就留她住下,给她一口饭吃罢!” 宝钗顿时被气得脸色都变了! 宝玉这个没心肝的,在外胡乱惹红颜也罢了,偏带了个风尘女人回来,还求她把人留下,真真是个......冤家! 从小一起长大,宝钗怎么不知宝玉为人? 宝玉只是心善,见云香貌美又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把人从苏杭带回京城家里来的主意,宝钗不相信是宝玉自己想的。 宝玉可以给银子,可以给这姑娘买房子安家,可以替这姑娘做媒嫁了,什么法子不能想?偏偏千里迢迢带回家来? 宝钗看向掩面而泣,楚楚可怜的云香,深知这女子不简单。而自己瞎胡闹,只能让宝玉更加怜惜这个女人而已。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宝玉:“我问你,她若是到家里来,是以什么身份?若是做妾,恐怕不妥。咱们家虽不是从前的高门大户,但老祖宗的遗训还在,便是娶妾,也要寻正经良家女子。” “你若非叫她进家门,岂不叫老祖宗伤心?” 宝玉虽然对这些传统规矩嗤之以鼻,但还是记得贾母生前对他的疼爱。想到贾母有可能伤心,他对云香进门做妾的事,也有些犹豫起来了。 既还听劝,那就还有得救。 王夫人也不哭嚎了,与宝钗对视一眼,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宝钗让丫头端水上来,请宝玉亲手伺候王夫人洗了脸。母子关系缓和了些,宝玉也站到了王夫人的身边,而那云香,还在地上跪着。 宝玉瞧她楚楚可怜,又十分乖巧的样子,又有些不忍起来,道:“毕竟是我带她回来的,总不好赶她出去,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在京城怎么活得下去?” 宝钗想了想,继续道:“你的意思,可是要留下她做个丫头?” 宝玉犹豫着点点头:“做个丫头也可以的......” 只要能进贾家,怎么样都好! “求夫人就留小女子做个丫头吧!”云香身体一软,趴在地上正要磕头,宝钗忙使了眼色,莺儿上前,一把拎住她,止住了。 宝钗冷冷的,也不瞧宝玉,只对云香道:“你这样的身份,原本是连丫头也做不得的,不过你若愿意,便去外院扫扫地,挑挑水,或者去后院浆洗衣服。只是我瞧你这身段,也做不了这些。” 云香还未说话,宝玉就先不同意了:“怎么能让云香做这些呢?她可是会琴棋书画的人,扫地挑水洗衣这样的活,岂不折辱了她?” 宝钗却道:“从前袭人她们做小丫头时,也做的这些活,怎么让她做就是折辱了她?” 袭人她们从小就是当丫头使唤的,宝玉也习惯了她们做事伺候,没觉得不妥。只是云香,在宝玉面前一贯是风花雪月,弹弹琴跳跳舞,怎么能去做那些腌臜活计呢? “那、那不一样!”宝玉连连摇头,反正不同意。 倒是云香,其实觉得先进贾家也行,于是深情款款道:“公子,云香愿意为你挑水洗衣,小时候我也做过这些,做不好还要被打呢,如今不过再重新捡起来这些。只要不与你分开,再苦再累,云香都可以忍的!” 宝玉一下子就被感动地稀里哗啦,只拉着王夫人的衣角,求道:“母亲,这样的好姑娘,怎么能去洗衣挑水呢?她已经够可怜了,您留下她,不要让她去洗衣挑水好不好?” 王夫人被气得揉太阳穴,心里把这乖儿子骂了几百遍! 被无视的宝钗,默默端起茶杯喝茶,一口一口,宛若喝了杯傻子。 第125章 “来人!来人!快去把宝璁叫来!”王夫人气得直捂胸口。 搞不定宝玉, 就搬救兵! 她这会儿觉得,还是宝璁比较孝顺听话了,至少林黛玉样样都好, 就是身子弱了些。 小厮来传话时, 宝璁正要与林黛玉吃晚饭。 传话的人一脸惊慌失措, 着急得不行的样子, 直道:“太太说了,让您赶紧过去,有件大事等着您料理呢!” 林黛玉好奇问道:“是什么事?” 小厮却支支吾吾不肯说了, 毕竟宝玉这事实在丢脸,若被传得人人皆知,别人不知道怎样,王夫人定要气得暴跳如雷了。 宝璁不用问也知道是啥事,于是对小厮道:“你出去等着, 我就过去。” 小厮行了一礼,小跑着走了。 林黛玉越加好奇了, 道:“也不知是什么大事,要紧不要紧?不如我也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忙。” 宝璁却摇头制止了, “我知道是什么事, 你安心在家吃饭,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既宝璁这么说了,林黛玉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便道:“那你赶紧去,别叫母亲等。” 遂,宝璁匆忙换了身外衣,随意整理一下, 便出门去王夫人那里。 进了门,一路上丫头小厮们都低着头,屏气敛声,显然家中气氛凝重,王夫人气得狠了。 到了厅堂之后,下首凳子上,坐着个纤弱的女人,低着头拿帕子擦眼,时而吸吸鼻子,时而轻声啜泣。 王夫人坐在主位,气僵着脸,左手边坐着宝钗,右手边是宝玉。她却只与宝钗交流眼神,背对着宝玉,看也不看他一眼。宝玉委屈巴巴的,有些垂头丧气。 他见宝璁来了,便眼睛一亮,赶紧站起来,三两步过来拉住宝璁,道:“你快劝劝母亲吧!我怎么说她也不听!” 宝璁还未说话,王夫人就拍了椅子把手,怒道:“你还让他劝我?我看让他劝劝你才是正经!也不知你回老家念书,念了个什么出来!” 又见王夫人气得心口疼,宝钗默不作声地上前,轻抚她背后,缓和了她的怒气。 王夫人望向宝钗,又心疼又欣慰。 原以为她这辈子最光荣的,便是生了元春和宝玉宝璁这些有出息的孩子,没想到最贴心的却是宝钗这个儿媳妇。 不愧是她从小看中的媳妇儿,一早知道宝钗极好! 若是其他方面,王夫人自然还是偏心宝玉的,但在云香这件事上,她是绝对站在宝钗这边。 宝钗不是不容人,宝玉要娶妾,只要是善良孝顺的良家女子,她都能让人进门,善待她们。 就说袭人吧,与宝玉一起长大,忠心伺候,又为人老实憨厚。宝钗与她就相处得很好,从没有争风吃醋的事,连拌嘴也不曾有过。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宝玉是脑子被灌了水,怎么被云香这样的风尘女子迷了眼? 现在就指望他还听宝璁劝,赶紧把这个云香弄走。 这妖妖娆娆的狐狸精样,真是多看一眼,她就要被气得吐血了! 宝璁环视一圈,最后重点瞧了一眼云香,暗道,光看样貌,还真挺漂亮的,不止漂亮,还很有风韵。可艳可仙,可娇可闹,遇到这样的女人,怪不得宝玉被捏成一把葱样了。 宝玉眼巴巴地瞧着他,王夫人也盯着他看,连宝钗也无奈地瞧着他。 这样的气氛真不适合了解事情,也不适合解决问题。在场众人各有心思,僵持不下,一句不合便会闹大起来。 想了想,宝璁道:“我来的匆忙,还未用晚饭。想必母亲也饿了,不如咱们先吃了饭,再慢慢与我说这件事。” 王夫人气呼呼道:“都被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 宝玉不敢吭声,偷瞄云香,云香依旧可怜巴巴,乖巧如小兔。 宝璁装作看不见,只与宝钗笑道:“宝姐姐,摆饭吧。” 宝钗从善如流,叫丫头们摆饭上来,自己扶着王夫人往饭厅去。 宝玉正要叫云香一起吃饭,被宝璁止住了,笑道:“咱们家用饭规矩多,云香姑娘恐不自在,让她单独去耳房吃吧!” 这点,宝玉倒没有异议,但还是去看云香:“你别慌,安心吃了饭再说。” 云香勉强笑了笑,又偷瞄宝璁,眼波流转一回,低头乖巧道:“知道了,这是你家,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你不用担心我。” 宝玉又心软得一塌糊涂,若不是王夫人在饭厅远远看着,他都干脆想陪云香一起吃饭了。 宝璁嗤笑一声,径直拉着宝玉走了。 云香依依不舍在后面瞧着,待丫头引她去耳房时,再回头望一眼,看的却不是宝玉,而是宝璁。 这家里,说话份量更重的,好像是那个人呢...... 瞧人眼色,见风使舵,云香最是拿手。一个低头之间,心思便百转千回,想出了许多新的应对办法。 王夫人、宝钗、宝玉宝璁一起用饭,原本宝钗要先伺候王夫人,但王夫人觉得她受了委屈,也不用她伺候了,而是亲昵地拉她坐在身边,暖声道:“我知你一向知事懂礼,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肯多说一句。今日是宝玉错了,我让他给你赔不是,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便示意宝玉给宝钗赔罪。 宝玉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宝钗一向对他很好,在场又有王夫人与宝璁盯着他,所以即便不情愿,他还是端了酒杯,给宝钗道歉:“夫人,是我做得不好,你原谅我吧!只是云香实在可怜,你又一向怜惜贫苦弱小,何不给她一口饭吃呢?” 听前面一句,宝钗和王夫人的脸色总算好些,待听到后面,宝钗直接拉下了脸,王夫人则是恨铁不成钢,差点扔了筷子摔酒杯。 幸好,宝璁夹了一筷子菜给王夫人,顺便制止了宝玉的话,道:“先吃饭先吃饭,你这些话留着待会再说。” 宝玉只好忍住心思,止住了话头。而王夫人和宝钗也不得不按下怒气,默默吃完了饭。 饭后,丫头们上茶,气氛过于安静。 众人不语,宝璁便弯了弯唇角,与王夫人道:“母亲先不要急,待我仔细问问宝玉过程,再看怎么解决这事情。” 王夫人缓了缓心口的怒气,点点头,道:“好,你问问他,可别叫他被妖精迷惑了去。” 宝钗也静坐在一旁听。 宝玉有点懵有点茫然,仿佛吃完了一顿饭,他把之前那点急于说什么的言辞全都忘了。 只听宝璁慢慢问他:“我听闻,这姑娘是秦淮河边上楼里的头牌,你不是在老家念书,怎么会和这姑娘扯上关系?” 顺着宝璁的话,宝玉慢慢回忆起自己一年多的经历。 最开始他确实在金陵老宅念书,后来有个同窗说要去扬州书院求学,邀请他一同去。他没去过扬州,想起那里是林妹妹的故乡,又听说人杰地灵,便答应了。 到了扬州之后,他除了在书院念书之外,同窗多了,大家东游西逛的聚会也就多了。经常出去游逛,其中便有几次遇上了云香。 “云香姑娘虽然身在风尘,但也是逼不得已。” “她心志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又腹有诗书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青楼里的老婆子不仅日□□着她接客卖笑,稍不如意还打她骂她,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下决心带她回来的。” 宝玉一番叙述,王夫人和宝钗也明白事情经过了。 只是,她们比宝玉精明许多,也深知风尘女子并非个个出淤泥而不染。光凭云香跟着宝玉到京城的手段,便知这女子惯会哄人。 宝钗也不吭声,只听王夫人恨恨道:“你这不成器的!便是可怜她,不想让她继续待在楼里,那给她银子赎身就行了,何必带她到家里来?就是你......” 说到一半,王夫人暗呸一声,骂自己竟将宝玉与贾赦一般对比。 贾赦那是老不要脸,什么香的臭的都愿意往屋里拉。但碍于贾母的眼,那青楼楚馆的也不敢光明正大领回家,只敢骗贾母,说是外面买回来的良家丫头。 宝玉却诺诺道:“她一个柔弱女子,在扬州独身一人怎么活得下去?若无人倚靠,还不是会被人强抢去,或者又逼她卖笑卖身。我、我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带她回来的。” 如薛蟠那样的霸王权贵,扬州又何止一个两个?云香在秦淮河边颇有名声,就算赎了身,也会有不少男人纠缠。到时不用隔着青楼老鸨,倒更方便欺负人了! 王夫人听了直摇头,一连串地催宝璁:“你赶紧和你哥哥说说,他真是被迷了心窍了!” 宝璁其实对云香没那么抵触。 一来风尘女子在他眼里并不低贱,只是碍于古人观念,顾忌王夫人之流的心情,他不会说出口。 二来云香的存在他早就知道了,之前还想让云香折腾王夫人,吸引她的注意力呢,所以并不排斥云香和宝玉在一起。 只是宝钗这么好的姑娘太无辜,从前她是姐姐,现在她是嫂子。于情于理,宝璁都不可能帮着云香,去伤宝钗的心。 又要尽量不伤害宝钗,又要让云香吸引王夫人的注意力,这其中的分寸得拿捏好! 于是,宝璁便问宝玉:“你带她回来,就是想娶她做妾的?你就这么喜欢她,非要让她进家里来?” 宝玉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没那么想。” 实际上,在云香赎身之前,他们两个之间可都是清清白白,只是精神上引为知己的交流。 后来他帮云香赎身,云香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俨然一副身边人的样子,自然而然的两人就在一起了。 云香漂亮,性格又好,也与他谈天说地十分畅快,宝玉觉得与她在一起越来越开心,才有了想要带她回家做妾的想法。 但......也不是一定要啦,可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不自觉的,宝玉心中纠结的想法,就显在了脸上。 宝璁见宝玉纠结犹豫,也不心软,直接道:“你也看到了,母亲是绝对不同意让云香进门的。宝姐姐对你千万分的好,什么事情都依你顺着你,可你若让她一个千金小姐与风尘女住同一屋檐下,不仅是对她的折辱,将来被人知晓,还会拿这个笑话她,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如此你可对得起她?” 听到这里,宝玉更加犹豫了。虽然他瞧不起那些权贵,可若让宝钗因此被嘲笑,被别人看不起,他也是不愿意的。 宝璁又说起惜春:“你也知道惜春妹妹,她最在意这些礼数身份,你让云香住进来,跟她一样做个千金小姐,惜春会怎么想?惜春的夫家又会怎么想?难道你想让惜春因此讨厌你?” 虽然宝璁的话十分刺耳,但宝玉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云香的身份,在外人眼里就是低贱之人。 而宝钗和惜春是完全不同的,她们是天上的云,是诗里的画,是水中的仙子......可这些,都不是云香愿意的,她真是太可怜了! 宝玉酸了鼻子,十分难过,“我没有非要娶她,就让她在家里做个丫头,对外面说,她是咱们家新买来的也不行吗?扬州离京城这么远,她以后又足不出户,只要没人说出去,外人也不会知道她从前是哪里的。” 这又回到先前说的事上了,王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见过谁家的丫头是什么活都不干,千金小姐一样养着的?你把她领回来,到底是做丫头还是做祖宗呢?如今家里不如从前了,连宝钗和惜春都要缝衣刺绣,一个丫头倒比主母小姐都金贵了?” 宝玉支吾几声,道:“那就不要让她干重活,帮着宝姐姐刺绣,端茶倒水什么的嘛......从前袭人也不干重活啊!” “袭人怎么一样!” 王夫人怒道:“她可是老太太特意给你,专门照顾你的,从小就忠厚老实。再说了,她从前在家,也是老子娘心疼的女儿,与风尘女怎么一样?” 这话宝玉就极不同意了,他梗着脖子辩道:“云香若是有好父母,她也是会被心疼的女儿,怎么会流落风尘?受这样的苦,也不是她愿意的啊!” 越说越觉得云香可怜了。 争不过王夫人,宝玉也只有一声叹气,怅然道:“我们这些从小生在金堆银堆里的人,又怎么懂她的苦她的难?不懂也就罢了,还偏要踩她轻贱她,不肯给她一分尊重。她这样一个可怜女子,从前卖笑不过为了生计,如今脱离苦海,只为求一口饱饭吃,求一个屋檐遮身,怎么就这么难呢......” 说着说着,宝玉竟然眼睛眨眨哭了起来,拿着袖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 看着这架势,他是彻底把自己感动了。 宝璁手臂环抱在胸腔,瞧着宝玉若有所思。 其实宝玉吧,对女人还真挺怜惜的,就太博爱了一点。女人稍微精明一些,就能捏住他的软肋。 他这样在家还闯不了大祸,可以后到了官场,岂不是处处被人哄去?被哄走哄住还是轻的,若是被人设计陷害之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宝璁越想越觉得,等宝玉科举之后,尽早将他塞进自己手下最好,免得他被人坑蒙拐骗还不知所以然。 但现在还是要先安排好云香,于是宝璁伸出了两根手指,对宝玉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云香送去给妙玉,让她出家念佛。二是将她安置在外,我尽早寻个好人,把她嫁出去,你自己选。” “啊?出家?出家不行!”宝玉连连摇手,想都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又说云香嫁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云香她、她已经和我在一处了......就不能让她做个丫头吗?” 宝璁冷静道:“做丫头可以,不过不在家里,让她去庄子上伺候庄稼干农活去。” 那可比在家挑水洗衣更辛苦! 宝玉自然是拒绝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非要云香到家里做祖宗,我只好劝宝姐姐与你和离,回头为宝姐姐另选新婿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了,宝玉更是跳了起来:“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宝姐姐可是他的妻子! 宝钗诧异地看向宝璁,她也没想到宝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夫人更是骂了宝璁一句,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说话还不分轻重?和离是能挂在嘴边随意说的吗?” 一边拍了拍宝钗的手,似乎安抚她。 宝钗回了一个笑容,垂眸时,却觉得宝璁说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 若真有过不下去的时候,与其死皮赖脸僵着做活死人,还不如和离了,各过各的新日子去。 想到这里,宝钗望了宝璁一眼,眸中似乎被点亮了一些,又瞧宝玉,心里一点都不慌了。 宝玉还是很喜欢宝钗的,更不用说,他们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怎么可能为了云香,与宝钗和离? 脚指头都不用想! 既然不想与宝钗和离,宝钗又坚决不与云香同住,那云香就只好住在外面了......反正让她出家是不可能的。 一顿饭的功夫,宝玉就被说服了,云香很有些诧异。 形势比人强,她倒没有非要赖在贾家的意思。既决定了将她安置在外,她也就乖乖跟着宝玉走了。 只是听宝玉说,宝璁要另寻人,让她嫁人的时候,她便扑进宝玉怀里,呜呜直哭起来:“云香进不进家里都不要紧的,只是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若让我去嫁别人,我、我真是宁可当初从没有遇到你,若没有遇见你,如今也不必肝肠寸断了......” 宝玉被哭得可心疼,更对云香依依不舍起来。 云香深谙男女相处之道,若是从此与宝玉偷偷往来,她不过就成了个日日望眼欲穿的普通外室。倒不如拿着这个借口,一边拒绝与宝玉见面,一边置办东西嫁人,一边又偶尔送些小东西,透露些消息,让宝玉知道,他在她心里十分重要。 为了心上人家庭幸福美满,宁愿强迫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这样生动鲜活的痴女形象,就这么被塑造了出来。 如此一段时间,果然宝玉更加思念云香了,对云香嫁人一事,也更抵触了起来。 宝玉日日去找云香,又被云香拒之门外,人虽见不到,但心思却全挂在那女人身上。王夫人知道之后,自然又被气得半死,叫来宝璁道:“如今科举近了,你也管管你哥哥,叫他用心念书,别整日记挂那个风尘女!” 对于宝玉科举一事,宝璁倒没有那么执着。能考上最好,考不上,宝玉做个富家翁也可以,省得以后在官场被人算计。 但王夫人对宝玉科举一事是满怀期望的,但凡她还活在世上,定是要看宝玉中科举,加官进爵。 宝璁懒得和王夫人磨嘴,想想把宝玉提溜去念书也挺好,便将清霜与晴雯叫回来,一个哄着宝玉念书,一个管着宝玉不叫他被作妖。 晴雯多精明啊,处理事情七巧玲珑心,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那个云香就是再想远远地勾引宝玉,也不那么容易了。 而王夫人那里,早已被云香烦透了心,再瞧见晴雯,见她安安分分的,倒也没有非要弄死她的执念了。 勾引宝玉的路都被堵了,云香却也不甘心乖乖听宝璁的安排,随意嫁人。于是递话给宝璁,说要见他一面。 宝璁日日都忙得团团转,哪有空闲去见她? 便是有空,他也不想见的。宝钗不待见她,林黛玉更是不待见。 一个想着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怎么想也不能容忍吧? 宝璁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对云香的邀请置之不理,反而传话给她,让她赶紧把对象选好嫁人,不然他就随便选个人把她嫁了。 再后来,云香那里就没了动静,既没有说要嫁人,也没有闹什么幺蛾子,每日做些刺绣换钱,又有宝玉之前给的银子傍身,日子过得很不错。 宝璁也就将她暂时扔到了脑后,毕竟吸引王夫人的目的达到了。 王夫人总是日日吓自己,生怕哪一天宝玉又被云香勾引了去,就十分关注宝玉的情况,也没有更多闲情去折腾别的事了。 只是等到宝玉科举之时,云香那里却屋空人去,不见了! 宝玉得知此事,非说云香失踪了,也可能是遭遇不测,差点连秋试都不肯参加,闹着要去找云香。还是宝璁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满京城去找人,宝玉才忧心忡忡地进了考场。 王夫人因为这事,摔了好几个茶杯,连声骂道:“当初就应该把那贱人赶出京城,卖得远远的!省得今日来祸害我的宝玉!若宝玉这次考不中,看我不把那贱人扒了皮!” 宝璁对宝玉也有些担心,便借着幻境看了几次宝玉考试的情况。 宝玉运气好,没有分到臭号,考试期间除了有点心神不宁,夜晚有点冷以外,都挺顺利的,宝璁也就放心了。 又去寻云香,却几乎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找到。 天子脚下,不是权就是贵。宝璁也不是等闲人,既找不到人,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云香早出了京城,远走他乡去了;要么她就是被人偷偷藏起来了。 云香若要远走他乡,何必还跟着宝玉上京来?宝璁更倾向于,她是被人藏起来了。 难道这段时间,她又偷偷勾搭上了比宝玉更有钱更有地位的公子哥? 宝璁寻人不见,只觉脑壳疼。宝玉出了考场,还不知要怎么闹了! 事情拖拖拖,瞒着宝玉一日又一日,还是哄骗不过。云香成了宝玉心里的白月光,总是拿出来惦记,瞧家里人的眼光,也多了一丝哀怨和清苦。 宝璁:“......” 他当初只是保证一定去找人,可没说一定会把人找到,干嘛看他跟个不守承诺的负心汉一样? 没了云香,宝玉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了,平时除了逗弄女儿玩耍,连科举中了状元,也不能让他高兴几分。 状元! 宝璁啧啧称奇,没想到宝玉随便念几年书,竟然就能考中状元!这科举的含金量可是实打实,不能糊弄的! 这都是他的功劳,他给宝玉的那块玉可是有神智加成的!宝玉考中状元是应该的! 宝璁这么安慰自己,绝不想承认,其实宝玉在天赋上高于他。 王夫人自然恨不得普天同庆,但碍于家境,也只能摆三天的流水席,并开了祠堂,将此事告慰先祖。整个人走路生风,完全没了先前被宝玉和云香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 宝玉还是恹恹的,对庆祝一事没什么兴致,偶尔出去聚会论诗,也总是低调为主。但再怎么低调,他还是状元,众人的目光还是围绕在他周围。 北静王邀请他为座上宾,朝中几位尚书重臣纷纷给宝玉递出橄榄枝,连宫中皇子也喜欢和宝玉多说几句话。霎时间,宝玉的人缘出奇好了起来,仿佛全京城人人都与他相熟一般。 忠顺王却在府中气得要命,连声质问他的心腹手下:“我明明说了,要让他落榜!为什么他如今不仅中了举,还成了状元!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几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直到忠顺王骂完了,才有一个幕僚出来抱拳道:“王爷,既然他如今已经是状元,不如咱们将计就计,把他推入官场,搅乱朝中形势。贾家两兄弟,一荣俱荣,一所俱损。若是贾宝玉出了纰漏,那贾宝璁也绝对脱不了关系。” “我们何不利用这一点,彻底将贾家连根拔起呢?” 第126章 朝堂之上, 众位官员吵成一团。 “听闻贾宝玉生性风流,亦不洁身自好,竟与青楼妓女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人怎么能进翰林院?依臣子看, 不如将他外放为官, 多多历练, 修身养性!” “不妥不妥!历来状元俱是众进士之表率,理应授职翰林院庶吉士,怎可外放?贾宝玉虽有风流之名, 但都是多年前的事,与妓女纠缠更是以讹传讹!圣上莫要轻信谣言啊!” “正是,臣附议!科举乃国之要事,贾宝玉既为圣上钦点状元,自然该授职翰林院庶吉士!” “臣反对!若无实事, 怎会空穴来风?贾宝玉与妓女纠缠未必不是实事,如此行为不端, 怎可为天下进士之表率?若他为表率,天下进士学子们都有样学样,沉迷美色, 吃喝嫖赌不务正业, 那国家危矣!天下危矣!” “你放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胡说!朝堂之上口吐污言秽语!” “你心虚,是不是也和贾宝玉一样去逛过青楼!” “你大爷的,诬陷我......” “你奶奶的......” 宝璁站在角落, 默默缩了缩自己的脑袋,努力不让别人注意到他。大臣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奇妙地就快打起来了!宝玉授职何处,又不与他们相干, 也不知道他们吵个什么劲? 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望,宝璁发现昭帝面对这乱糟糟的情形,不仅没有生气,嘴角还微微挂着笑意,显然心情很好。 他不太确定,昭帝是因为看大臣们吵得高兴,还是因为前日陈妃为他生了个儿子高兴。 听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昭帝有意晋陈妃为贵妃,可见他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宝璁正天马行空,想了一堆有的没的,便听昭帝斯条慢理说了一句:“行了,都别吵!贾宝璁,你说说,贾宝玉与青楼妓女厮混一事,是否为真?” 宝璁早就知道躲不过,便早就想好了措词,道:“臣之兄长苏州念书时,只是常去知府大人家的诗会,回京之后便用心准备科举,现在也并无与妓女厮混,那些传闻并不属实。且圣上为天下之主,臣与兄长无论是何职位,都会为圣上为朝廷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个云香和宝玉在一起时,已经从青楼赎身,现在更是消失无踪。宝璁避重就轻,说宝玉现在并没有和妓女厮混,也不能算欺君。况且,看昭帝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认真追究这件事。 果然,等宝璁说到昭帝为天下之主时,昭帝脸上的笑意越加明显了。 昭帝点点头,不轻不重地训斥了群臣一句:“瞧瞧你们的样子,还是国之栋梁呢!和菜市场上的为一个铜板吵架的小贩有什么区别?”末了,又加一句:“既为状元,自然该授职庶吉士。” 如此轻飘飘一句,便成了定局。有人愤愤不平,有人笑得如老父亲一般开心,只有宝璁这个最相干的人,倒是平静垂眸,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下了朝,自然有人与宝璁道贺,宝璁统一用微笑回复了众人,而后瞅准时机,赶紧溜回家中。 不过是个状元授职,怎么好像闹得要选六部尚书一样? 宝璁越想越觉得奇怪,可也想不出其中关键来。毕竟今日朝中,几乎每个大臣都在发言,有支持宝玉的,有抨击宝玉的。 忠顺王一派肯定是抨击宝玉的,但是抨击宝玉的却不定全是忠顺王的人。 还有那些两头倒戈添油加醋的人,简直要将他放在火上烤...... 宝璁直觉,有什么危险向宝玉向他袭来了,可他却还不知有多少敌人,都来自何处。 近日,贾家上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便是宝璁一直躲,也免不了遇上几个。还有兵部的同僚,明明素不相识,或者只见过几面,却看见他就像亲兄弟一样,上来勾肩搭背,请他吃饭喝酒。 宝璁自然是拒绝,只说自己教学生画地图实在太忙。 那人却偷偷摸摸环视周围一圈,然后小声在宝璁耳边道:“贾大人,咱们兵部同僚吃吃喝喝联络感情,都是惯例,你可不能搞特殊啊!再说了,尚书大人十分赏识你,特意叫你去呢!” 原来重点在这!兵部尚书要找他! 宝璁忍下了心里的疑惑,笑眯眯答应了:“自然是尚书大人的看重,下官自然要赴约的。” 晚上,去了酒楼之后,宝璁先与几人在大堂中饮酒交谈,而后果然被小二引到了二楼包厢。里面是兵部尚书,和一桌丰盛的酒菜。 “来来来,我等你很久了。”兵部尚书十分热情地叫宝璁坐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宝璁正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自然配合着恭敬坐下。 两人先是聊了一些日常事务,然后又互相吹捧一番,直到喝了快两壶的酒,兵部尚书才红着大脸,乐呵呵地拍着宝璁的肩膀道:“你们两兄弟,运气可真好啊!你知不知道,你兄弟宝玉在科考之时,有人将他的试卷换成白卷,让他落榜?” 宝璁大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科举上动手脚!” 虽然从前在电视剧和小说中看过许多这样的情节,但宝璁自己经历过科考,知道从对考生的检查,和对考官的监督,都十分严格。考试之后,试卷更是严密封存运送,而考官批改试卷也是被关在屋里不准出来。每一个环节都有侍卫在旁监视。 若是这样,还有人能在科举上动手脚,那这人得多有权势? 兵部尚书却不说是什么人,只笑眯眯道:“运气好啊!那人换试卷时,正被王进王考官发现,所以当时就将试卷换回去了。你说巧不巧,后来拆封一看,正是你兄弟的名儿!幸好换回来了,不然你家这个状元可就没了!” 运气好?宝璁并不这么觉得。 换白卷的是谁,还不知道,但这个把试卷换回来的王进,是皇后娘家的表弟。怎么这么巧?正好是皇后的表弟发现了阻止了这件事? 只是兵部尚书这么说,宝璁自然也是连连附和:“哎呀,这可真是我祖上冒青烟,祖宗庇护啊!多亏了王大人,改日我与兄长一定登门拜谢!” 兵部尚书却摇手道:“不用这么见外,这只是王大人举手之劳,他为人低调,并不希望你们因此上门拜谢。况且皇后娘娘非常赏识你们两兄弟,王进保住了你兄长的状元之位,皇后娘娘也十分欣慰啊!” 这番言辞,兵部尚书替皇后示好,想拉拢他们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如今陈妃生了一个儿子,而皇后膝下只有公主,她着急也理所应当。只是元春生的也是女儿,皇后拉拢他们兄弟,也没法与陈妃相争吧? 宝璁正想不通这事呢,没过几日,后宫就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陈妃晋升为贵妃,二是皇后收养了八岁的皇长子为嫡子。 皇长子的母妃常年卧病,去年年底刚病死了,你说这巧不巧? 一切线索归拢,宝璁明白了,现在皇后与陈妃斗得激烈,又各有皇子傍身,于是开始拉拢朝臣的支持。 这两孩子都还小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为皇位争宠了! 难道昭帝是要不行了? 宝璁回想最近昭帝的脸色,看着还挺精神,也没听说生什么大病,只是有个道士经常炼丹给他吃,颇有一副要长生不老的架势。 当然了,宝璁绝对相信,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昭帝再多乱吃几年丹药,早逝更有可能。 又想到科举中,宝玉的试卷差点被换成白卷一事。科举选拔人才是国之重事,可这样的国家大事,竟有人可以在其中做手脚,这个朝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难道已经腐烂了? 宝璁忍不住想自己参加的那场科举,应该没有人在其中动手脚吧? 不过想也没用,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官场朝廷真是浑水黑,宝璁一个手艺人,深觉自己不是走朝政路线的人才,还是一辈子老老实实蹲在小课堂上教别人画地图比较安全。 只是宝玉,似乎已经被卷入了朝堂斗争......从大朝会上,众人为宝玉是否授职翰林院庶吉士一事吵得乱七八糟就能看出来了。 他们哪里是在吵宝玉的职位,更可能是拿着这件事,来打压敌对一方的气势才是! 宝璁想得头疼,只嘱咐宝玉在翰林院好好干活,不要拉帮结派的,更不要与朝中大臣过多接触。宝玉却闷闷道:“翰林院没有拉帮结派的事儿!大家都很友好,经常在一起喝喝茶讨论学问什么的。榜眼和探花都挺有文采的,就是人长得一般。” 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与其他人相交,只是偶尔去北静王那里吃酒喝茶。” 他虽然日日上差,但其实对事务没什么大兴趣,尤其是同僚大部分都是老头,年轻点的也都长相一般般......还是云香好,人美又温柔,只是找了那么久,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宝玉叹了口气,一脸忧伤。 十几岁时,宝玉就经常去北静王府中玩了,现在与当初依旧,宝璁不觉奇怪。只是说起翰林院,大家一团和气,还喝茶讨论学问什么的,他就觉得有点魔幻。 当初他去翰林院的时候,可没人对他笑眯眯的,上官还把最累最麻烦又最不起眼的活都分派给他。要不是他没有出头争胜的心,恐怕不是在翰林院中闹起来了,就是到处巴结人,勾搭上高官调换部门了。 宝璁暗道:难不成大家是看碟下菜,对待状元比传胪更亲热和气?还是说因为那块玉,所以大家对宝玉分外和气? 宝玉脖子上的玉闪着柔白光泽,在宝璁眼里,明明十分耀眼,却一点都不刺眼。上面悬浮着一堆小字,什么健康加成,运气加成,神智加成,亲和力加成......瞧得宝璁十分羡慕。 若他借来戴一戴,不知道会不会运气变好? 当然了,宝璁也只是想想,不会真那么做。要是宝玉失了玉,变成个天真儿童,可没办法去翰林院上差。要出大事的! 宝玉成了大臣们最喜欢的同僚,而宝璁照旧窝在小课堂上课,唯一烦恼的就是,兵部的许多同僚明示暗示,请他去参加皇后党的聚会。 宝璁实在不想去,但因王进对宝玉的“举手之劳”,又不能完全推脱,于是也敷衍着参加了三四次。 而后,更大的烦恼就是,皇后党和忠顺王一派意见不合时,宝璁就头疼,他该怎么表态...... 可恶!为什么他一个兵部小官要参加朝会?还非要在朝会上表明自己支持哪一方? 虽然他与忠顺王不对付,但也没想过要和皇后绑在一条船上啊!虽然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皇后难道是好人? 她难道会对元春生了一个病怏怏的女儿,还试图用迎春的女儿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毫不在意? 这件事被皇后党知道,也一样是牵制贾家和元春的把柄好不好! 宝璁撑着在复杂的官场人际中混了一阵,皇后的招揽逼迫得越来越紧,已经到了需要他明确站队的程度,他熬不住了,趁着自己得了小风寒,就请假回家,卧病在床。 上门探病的人依旧不少,但宝璁都让林黛玉挡在了门外,并不想见人。 直到,冯唐领着昭帝的圣旨来看望他...... 第127章 宝璁吓了一大跳, 他只是小风寒趁机装病而已,没想到连昭帝都惊动了,还特地派了冯唐来探望。 但很快, 他就知道, 不是那么回事了。 紫鹃引了冯唐进屋, 秋儿正撩起床帐。林黛玉端着半碗药, 时不时喂一口宝璁。而宝璁半歪在床头,眼下青黑,面色青黄, 头上戴着抹额,双眼无神,四肢无力,十分憔悴的样子。 也不知往脸上抹了什么,竟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真像是生了大病一样。 紫鹃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着, 没有露出马脚。 秋儿搬来椅子请冯唐坐下,紫鹃又奉茶上来。 宝璁装作病得极重的模样,说一句喘三口道:“咳咳咳, 世伯光临寒舍, 咳咳咳我本该亲自到门口相迎,咳咳......只是身体实在孱弱,还望世伯不要见笑。” 多亏后世电视剧的各种观摩, 他演戏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至少不是极熟悉的人看到,都会以为他真的病了。 不过冯唐例外,昭帝叫他来的时候, 已经打听清楚,宝璁是在装病的。 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冯唐不由得点点头,暗自赞叹:这么多年来,装病的文武大臣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装得这么像的,宝璁是头一个!表面看起来,还真以为这孩子命不久矣呢! 不过虽然知道宝璁装病,冯唐却并不打算拆穿,他来,是有任务的。于是,冯唐十分关切地慰问了宝璁两句,转眼却道:“贤侄,你病得这么突然,圣上十分担忧啊!毕竟画地图的事情不可耽误,所以圣上便派我来了解下你的情况。” “???”宝璁有点懵。 怎么他都病成这样了,昭帝还只关心画地图的事儿?地图什么时候不能画,又有什么可耽误的?从前没有他站出来说要画精细地图,朝廷不也运转好好的? 当然了,冯唐说这些,不是因为朝廷等着地图用,而是要与宝璁说别的。 他看向林黛玉:“不知夫人可否让本官与宝璁单独说几句?” 林黛玉虽担心宝璁露馅,但还是行了一礼,带紫鹃与秋儿出去了。只是并不走远,还在屋门口等着。 屋内冯唐说话并不大声,宝璁又在装病,林黛玉也听不见什么,只能心里瞎猜瞎想。 “宝璁,你这故意装病请假若被人知晓,再告知圣上,那可是渎职与欺君之罪啊!”明明一脸和善,嘴里却说着要人命的话。 宝璁当然不承认,便赶紧拼命咳嗽起来,一副快要死的样子:“我咳咳咳确实咳咳咳病了......” 冯唐点点头道:“我知道,是生病了,不过是个喝一碗汤药就能痊愈的小风寒。” 连他得的是小风寒,喝一碗药就痊愈的事也知道了? 宝璁半捂着嘴,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只是停了咳嗽,望着冯唐。虽然被知道他在装病,但他也坚决要把戏做全套。 演员嘛,就要敬业,演戏硬演也得完成一整场! 宝璁接着演,冯唐也不管他,只管道:“你装病这事,是圣上告诉我的,他早就已经查清楚了。” 听闻昭帝已经知道他在装病,宝璁下意识身体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依旧病怏怏的模样。 冯唐没有发现这小动静,只是摸着胡子道:“圣上并没有说你渎职,也不会定你欺君之罪,而是有另外的事要交代你,所以才派我来探病了。” 另外的事?难道是他最近和兵部尚书他们走太近,所以昭帝要警告他? 话说到这份上,宝璁也有心理准备了,他长叹了口气,问道:“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冯唐笑了笑道:“圣上听闻,你最近参加同僚之间的聚会很是积极。希望你年纪轻轻,可不要学那些结党营私的做派,还是多多在公事上用心为好。” 果然如此! 皇后与陈妃两人,在后宫中针锋相对,但昭帝显然更喜欢陈妃和她的儿子,所以皇后按捺不住,便私下授意手下人,到处拉拢人心,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没了顾忌。如此张狂,昭帝怎么会注意不到? 也不知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这么不了解昭帝?也太轻举妄动了! 然而,皇后并非轻举妄动,也不是不了解昭帝,反而是因为太了解了。 昭帝如此喜爱陈贵妃和小皇子,将来说不定会亲自培养孩子,若这孩子长大了,聪明伶俐,还是昭帝亲自教养的,那太子的位置昭帝会属意谁就不言而喻了! 按皇后的打算,她是必须要在陈贵妃的儿子入学启蒙之前,就让昭帝封大皇子为太子,错过这个时期,以后的风险就太大了! 冯唐心里也是倍儿清楚其中关系的,因为他也收到过皇后的示好拉拢。 国舅爷曾经私下传话给他,说皇后有意让大皇子娶迎春的女儿为正妃。说是母亲貌美,孩子长大也必定温柔端庄,如今又养在元春膝下,更会是贤良淑德聪明伶俐......什么好听的话都夸上了! 冯唐听着都乐了,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呢,现在就能看出贤良淑德聪明伶俐了? 皇后这算盘打得,大皇子娶迎春的女儿,那相当于冯家和贾家都站大皇子队了。大皇子若登基,迎春的女儿便是皇后,这可比元春当初封贵妃更荣耀! 这大饼画的,冯唐差点都心动了。只是他沉浸官场多年,知道夺嫡是如何残忍,稍一落败,就会全军覆没家族消亡。 昭帝还年轻呢,孩子们又都还小,看不出将来怎么样。朝廷与后宫局势瞬息万变,明年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准的。 现在就与皇后大皇子绑在一起,也太早了一点。他冯家又没有皇族外孙,着急没好处! 至于贾家嘛,有个皇族的外甥女儿,将来若能嫁到冯家就很不错。当然前提是贾家也别过早搀和乱七八糟的事,押错宝沉船就不行了...... 冯唐心里转了七弯八拐,对宝璁语重心长道:“其实当初我是有意调你来户部的,虽然户部人员也有些错综复杂,但有我看着,旁人也不敢随意找你麻烦,只是现在......” 他摇摇头,止住了,又劝道:“圣上不过刚五十,未来日子还长着呢,你若走了旁门左道,害得可是自己。从前圣上决意保住你们这一支,你们两兄弟都科举高中,总算没有辜负圣恩,圣上还特意点了宝玉为状元,正是要提拔你们的意思,你可不要一时糊涂,辜负圣上这番苦心啊!” 等等,他听见了什么? 宝璁惊讶问道:“是圣上特意点了宝玉为状元吗?怎么我听说......” “哦,你也听说了?”冯唐不待宝璁细问,自己就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当初有人想要将宝玉的考卷换成白卷,圣上知晓龙颜大怒,本是拿这件事发作清理朝臣的。但后来有人又将考卷换回去了,圣上为了这届考生的声誉,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瞒下这件事。” “毕竟之前江西一事,朝中大批官员被罢黜抄家,朝廷也缺人。” “后来圣上一直记挂着这事,便在殿试时,特意瞧了宝玉的考卷,一瞧之下十分欣赏,且宝玉在殿试中回答问题十分精彩,因此圣上便点了他为状元。” 冯唐面上这么说心底却明白,事情才不是这样! 宝玉当初的成绩只在二甲十名上下,而一甲三人中,与皇后有关的人占了两名,而另一个人是忠顺王门下幕僚。 昭帝是为了把皇后的人挤下去,又要平衡皇后党与忠顺王的势力,才把宝玉提上去做了状元! 这些都是冯唐自己琢磨出来的,只藏在心里,永远不会说给别人知道。 宝璁倒没想得那么复杂,只是觉得做皇帝的果然可以随心所欲,喜欢哪个人,多夸几句,那人就能做状元了。 而兵部尚书之前对他说的那些,似乎也很有水份,似乎是为了拉拢他,才夸大了那位王进的功劳。 冯唐说了这些,一是警告,二也是拉拢。不管怎样,他和宝玉都被昭帝注意上了。 若真的再和兵部尚书等人走得太近,昭帝误会他们投靠皇后,说不定又偷偷计划,把贾家再抄一遍! 伴君如伴虎,撸虎如作死,他还是先表表忠心,老实待几年静观其变为好。毕竟现在他的首要任务不是投靠谁扶持哪个皇子之类的,而是要赶紧把幻境中的地图雕刻出来啊! 要是那转世的玉石又悟道出家,历劫完成时候,整个世界崩塌消失,到时候昭帝啊朝廷啊贾家,都算个屁! 说起来,那孩子如今与元春一起住在寺庙里,每天都是念经抄经,耳濡目染,从小被感化悟道吧? 宝璁更担心这个。 但冯唐面前,宝璁还得先表忠心:“世伯,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喝酒聚会,我只喜欢工作画地图!那些同僚聚会,上官要我去,我推脱不掉才参加了几次。以后我一定专注于教学工作,再也不参加花花绿绿的酒会了!” “好好好,你小子果然一点就通!”冯唐很满意,高兴道:“以后有人为难你,你只管说忙于公务,无暇应酬。他们要敢怪罪你,圣上都看着呢!” 宝璁感激涕零,而心里却是嘀咕着:光看着有什么用?难道有人给我穿小鞋为难我,这些芝麻大的小事昭帝会帮忙解决吗? 谁受苦谁在乎!皇帝高高在上,怎么会关心小臣子的工作生活日常?尽说场面上的漂亮话! 但抱怨归抱怨,宝璁很明白,谁也不是吃奶的娃娃。朝廷官场各人管各人的死活,大家都是自求多福,他也只能自己适应解决。 又鼓励了宝璁几句,冯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之后,宝璁在家“休息”了一日,第三天终于精神奕奕地回兵部上差了。 一连两三个月埋头在公务中,早出晚归,埋头干活。凡是有邀请他聚会喝酒参加诗会喜宴寿宴丧宴的,他都用公务忙推拒了。再蠢的人,也都明白了宝璁“自命清高”,不屑与他人相交。 林黛玉那里也几乎不再参加女眷的聚会。她原本就不喜欢和一堆不熟悉的女眷喝茶,说些硬挤出来的话题。现在得了宝璁的嘱咐,就更乐得清闲自在了。 倒是王夫人那里,依旧还是迎来送往。她是不为宝璁也为宝玉,延续了贾政的官场作风,认为家眷在交际场上长袖善舞才是正道。 她反倒劝宝璁:“上官同僚们邀请你,也是看得上你。你就是再不喜欢,必要的寿宴喜宴之类也要参加几次。不然别人瞧你如此冷漠,疏远了你,以后你用得上别人帮忙时,哪还有人理会你呢?” “与人和气些,总不会错的,也免得有些小人刻意为难。” 宝璁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敷衍过去,再不行就是道:“父亲倒是喜欢结交帮忙,帮得连抄家之罪都揽上了。” 当初就是贾政收了江南甄家的东西,这才被昭帝彻底惦记怪罪了。王夫人听到这个,心里就膈应,要埋怨贾政,倒也不接着劝宝璁了。 学生练习画地图,去领笔墨纸砚,少了一半;出门勘测地形,马和马车都不够用;办公的地方不是漏了屋顶,就是少了烛火茶水......凡是能被利用又不会被刻意指摘责骂的难处,宝璁全都受了一遍。 这些他也都料到了。 屋顶漏了自己修,烛火茶水自己家里带,笔墨纸砚贴补给穷学生,连家里的马和马车也都使唤上了。日子磕磕巴巴的,总能敷衍过去。 只是,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了。 宝璁和林黛玉也不穷,只是拿自己家的银子贴补朝廷,还没得褒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白做工白贴补了。 得想想办法呢! 第128章 宝璁抱了一堆账本, 去户部找冯唐。 冯唐惊诧道:“这些是什么?” 宝璁拍了拍那十几本子,解释:“这些都是半年来,我们学舍修补翻新的费用, 还有平日用度, 包括了笔墨纸砚, 勘测工具, 学生份例,出门的马车铺盖等等,我都记在这里了。” 冯唐更奇怪了, “你们学舍的用度拿我这里来做什么?” 宝璁笑眯眯道:“世伯,你不是说,若是有人为难我,圣上和您都看着嘛?兵部扣着我们学舍的份例,学生们去领十有八九只能领到一半。这些都是国家栋梁啊!我也不能叫他们饿着肚子学本领, 只好自家先吃糠咽菜的,挤出生活费替户部垫上。” 原来宝璁被人为难, 现在找他做主来了。 听到这里,冯唐明白了。 可是这些账本嘛......银子垫都垫了,该找兵部上司要钱啊!找到户部来有什么用?户部已经把兵部的份例拨过去了! “这兵部也太乌烟瘴气了!世侄你放心, 等我碰上兵部尚书那老头, 定好好与他说,叫他把克扣的银子都吐出来!”冯唐愤愤道。 宝璁却摇头:“世伯,我是相信你的。只是兵部尚书忙于公务, 整日不是在巡视城防,就是在军营练兵,一个月也碰不见两次。他拖着不给拨银子,学生们总不能都等着饿死吧?” 冯唐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 宝璁推了推账本, 笑道:“下官是这么想的,贾家既然先把这银子给垫上了,那之前不还欠着户部一些帐么?您就看看这账本上的数目,随便给销个十万两帐吧!” 冯唐倒吸一口气:“十万两?花什么能花十万两?” 他赶紧去翻看账本,仔仔细细瞧着,瞪大了眼睛找,到底是哪一款项,竟有十万两那么多? 宝璁也不着急,只在旁边念叨:“冯大人,我手下四五十个人呢,又要修地方,又要做新工具,还为了练习画地图,用的笔墨纸砚都堆满一屋子了。京城物价高啊,出去勘测时,还要准备马车伤药,住宿什么的也省不了。还有学生们每个月要领三两家用,我这一个部门在京城,半年花十万两不过份吧?” 话是这么说,但这十万两还是多报了些。毕竟户部嘛,管银子的最擅长砍价啊! 果然,冯唐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笔帐,道:“你这水份也太多了,哪里就用十万两那么多了?” 再说了,宝璁要的这笔钱,早就拨给兵部了。兵部自个儿拖扣了银子,现在宝璁却找他要,他若给了,岂不是让兵部多划拉了一笔银子去?若再想从兵部那里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明年拨款时,把兵部的份例扣些下来。 到时候那老匹夫又要弹劾他,说他扣了兵部的费用,将士们连粮草都买不起,废旧兵器也换不了新的......一想到要喷口水仗,冯唐就觉得脑壳疼。 兵部尚书有皇后撑腰,宝璁先前也是得了昭帝的话,让他照看着......唉,怎么什么都摊到他这里来了?不划算不划算...... 冯唐摇摇头,对宝璁报了一个数字:“我粗粗瞧着这账本上,七万两差不多了。你也别嫌少,前日里工部左侍郎来领份例,也只有五万两。” 当然,工部左侍郎来领的,是整个工部一个月的份例,这点冯唐是不会特地说的。 宝璁也没细问,只是点点头,很干脆得签字画押了。于是贾家的欠债正式少了七万两。 冯唐倒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宝璁会再讨价还价一番,到时他算个八万两的帐,那双方就都满意了。 谁料宝璁没吱声,签完字销了帐就走了。闹得冯唐一脑门子疑惑。 不过下差回家之后,他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老管家与他说:“少爷领了任务,说要带人出京画地图,从家里账上支了三万两银子用。” 冯唐吃了一惊,赶紧问:“谁同意给的?怎么不先报给我知道?他人呢?” 一连三问,着急得要命。老管家一路跟着解释:“老夫人给的,说少爷如今出息了,出门办差,身边不好没有银子用,就让帐房给拨款了。少爷中午领了银票去,拜别了老夫人和夫人,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京了!” 呵呵,老娘给的? 冯唐不吭声了,他老娘最疼冯紫英,别说三万两,便是三十万两,说不定也被哄去给了。 他说宝璁怎么不讨那三万两银子,原来这桩在这等着!从他家支银子来了! 儿子坑老子,且人还跑了。冯唐再气不过,也只能闷声咽了这口气,只是心里觉得宝璁这手阴得很,老半天直嘀咕:“有心思算计我,怎么不去算计那老匹夫?真是白叫了他一声世侄!” 还有这败家儿子,干啥啥不行,花钱第一名! 宝璁销了贾家七万两欠债,又从冯唐那里得了银子,心情好得很。却遇见宝玉,总见他闷闷不乐的。 问了才知道,原来宝玉觉得翰林院最近奇奇怪怪的。 明明他写的文书检查过一遍,但交上去时,却总有写错的地方。上官和同僚虽每次都替他纠正补错,但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奇怪了。 次次都是这样,宝玉就算再单纯,也知道有人暗中找他茬了。王探花三番几次帮助宝玉,向他示好,可宝玉却总觉得王探花对他过于热情了。 听宝玉吐了一堆苦水,宝璁明白,定是忠顺王的人暗中陷害宝玉,而王探花是皇后的人,又屡次帮助宝玉,向他示好。只是也不排除,皇后的人故意陷害宝玉,又趁机帮忙示好。 总之,一向挺清高的翰林院里,乱了。 对于两派之间的斗争,宝璁只能建议宝玉静观其变,多加留心。翰林院暂时还是安全的,毕竟皇后的人为了拉拢他们,会不断地帮助宝玉,只是不知会撑到什么时候? 宝璁想着,或许该让宝玉挪挪地方,选个更清静的地儿。户部、吏部、兵部都是不能去的,刑部和大理寺不适合宝玉,礼部和翰林院一样,也容易被做文章出纰漏。只有工部还行,但宝玉去工部能干嘛?做胭脂吗? 若是昭帝不介意,宝璁倒挺支持..... 然而,宝璁还没想出办法来,宝玉就开始赖床怠工了。大清早的抱了女儿逗弄,就是不肯从床上下来,宝钗催了好几次,将他拉着起来,更衣洗漱,一番加倍折腾之后,把他赶出了家门。 上差当然是迟到了。 宝玉心虚地到了翰林院,见了上官,上官并无苛责,反而笑眯眯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们也才开始忙。” 紧随而来便是朱榜眼的安慰:“你是状元嘛,又是圣上看重的人,北静王也与你交好,比我们多些特权也应该的。” 宝玉:“......”他想说点什么,总觉得朱榜眼的安慰听着挺难受的。 但王探花已经先开口了,道:“是上官体恤,知道我们平日偶尔睡个懒觉,偶尔出个纰漏,都是年轻历练不够的缘故。朱大人你不也曾经午睡过了头嘛!” 朱榜眼:“......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懈怠职守吗?” 王探花:“非也非也,我只是就事论事,你可不要故意针对啊!” 笑眯眯的上官:“好啦好啦,大家大早上的可真精神,赶紧干活吧!” 刚还想说点什么的宝玉,默默缩回了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面上大家都是笑眯眯的,可底下的暗潮涌动,越发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这翰林院待着可真难受! 下了差,宝玉又去找宝璁:“我是不是可以外放为官?” 宝璁惊诧:“你怎么想到外放?京城有不少职位可以去呢!” 别人挤破头都想留在京城,而宝玉却竟然想出京?他这官位品级,平调外放也只能做个知府。不论是富庶之乡,还是贫苦之地,人际关系都错综复杂,可不是宝玉会喜欢的氛围。 宝玉不明白,他只觉得呆在翰林院,他快窒息了! 一堆男人,一会儿谁和谁不对付,一会儿谁又非要拉他站在一块儿,这些臭男人,不仅人臭,心也臭得很。 宝玉还是觉得小时候好,和姐妹们一起住在大观园里。一块念书,一块玩耍,无聊了大家聚在一起,办诗会,喝酒品茶,踏雪寻踪,哪样不比当官好些? 现在姐妹们出嫁的出嫁,离京的离京。宝钗她们即便在京城,也因为家学女学的事情,整日忙得见不着人影...... 说起女学,他还没有正经去过呢? 心里挂念着,宝玉下差便直奔贾家的女学里逛去了。 女学生们大多数已经回家,只有个别几个留下来问问题,还有一些原本就住在家学里的孤女,帮着打扫整理。 贾家族学一向伙食很好,孤女们来了贾家之后,吃得好睡得好,又有学上,干活也轻松,个个便都抽条张开了,水灵起来。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藕榭先生,这词写得真好,湖面泛舟真的有那么好玩吗?”文竹缠着惜春问。 惜春笑眯眯道:“我从前也和姐妹们泛舟玩过,几人划着小舟,慢悠悠在湖面荡着,春日赏柳絮,夏日有荷花,秋日是芦苇和残荷,冬日湖面结冰飘雪,虽不可泛舟,但站在岸边欣赏,银装素裹,也美得很。” “先生先生,我们也去泛舟吧!”孩子们围着惜春撒娇,惜春连连点头,“好好好,等天气晴朗时,我们就去泛舟,到时候大家可要学着作诗啊!” 而后便是孩子们的欢呼声,个个笑得如银铃般悦耳。 宝玉远远瞧着,面上止不住地笑,心都快融化了。 他决定了,还不如辞官回家做先生,和女孩子们在一起多好啊! 第129章 自从宝玉有了辞官的心思以后, 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成行。 要知道他入朝才一年左右,而时人辞官,一般是三种情况。 一是年老体弱, 祈求辞官, 回乡养老。二是自己生了大病, 不能再胜任官职, 只能回家卧床养病。这两种情况,显然宝玉都不能符合。 他也不能装病啊! 辞官是为了回家做先生,要是他和昭帝说, 自己病得只能卧床修养,回头却天天去女学上课,那就成了欺君之罪了! 而第三种情况,就是家中父母病重,作为儿子要回家伺候重病的父母。 这点宝玉倒是符合, 毕竟贾政是真的瘫在床上不能动了。他要铁了心去伺候贾政,这个理由在昭帝那里也说得过去。 只是贾政并非在京城养病, 他若去伺候贾政,就必须得搬到平安州去。那也违背了他想辞官的初衷,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左想右想不能成行, 宝玉愁到极致, 干脆觉得,不如自己犯个大错,让昭帝罢免他的官职算了! 现在翰林院中, 不总是有人找他的麻烦,让他的的差事出纰漏嘛?他就装聋作哑,不去管那些纰漏,说不定昭帝见他尽出篓子, 就赶他回家了! 想到这里,宝玉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太聪明了,顿时心情好了不少,回家就抱着女儿到处逛着玩。 宝钗王夫人见了都新奇起来,连道:“这段日子都见你愁眉苦脸的,今儿倒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起来?” 宝玉逗弄着女儿,笑眯眯道:“我想了个好主意,以后能常在家陪孩子玩,自然开心了!” 宝钗便问:“什么好主意,说来我们也听听?” 王夫人也笑着等宝玉说,宝玉却连连摇头不肯说,只扔了一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宝钗和王夫人只当宝玉又玩了些精致的淘气,也便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她们知道,宝玉竟暗戳戳地谋着辞官,恐怕不被气死也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而宝玉按照自己的计划,在翰林院中“犯”了许多小错,初时昭帝还未注意到,但“犯错”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捅到了昭帝面前。 昭帝也是知道翰林院里面的小九九,他将宝玉摆在里面,原本就是为了制衡。有人制造麻烦,有人便会摆平麻烦,只是这摆平麻烦的人也太不中用了,竟把篓子漏出来了。 宝玉办事出了差错,昭帝总不好偏袒太过,于是不痛不痒地私下斥责了两句。没想到这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前朝。 上至太傅尚书,下至京找府尹,全都知道贾家宝玉被昭帝厌弃了! 继而民间纷纷传说,越传越离谱,说什么的都有。 “听说了吗?那个贾宝玉被圣上斥责了,圣上去要将他打三十大板呢!” “不对不对!我听说,那个贾宝玉要被关大牢了!” “哎呀,你们都错了,贾宝玉要被罢官夺了功名,说不许他再科考,不准再做官呢!” “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哦?” “听说是贪污受贿吧?” “好像是调戏了宫女,贾宝玉不是爱风流么?” “嘻嘻,我看......是睡了那个......”“啥?”“就那个......”“你说清楚点!” “就!给谁戴了绿帽子呗!” “哇塞!真的假的!”...... 忠顺王在府里乐得哈哈大笑,直与幕僚下属一起喝酒听曲,扬言道:“从前是看贾家夹着尾巴老实做人,本王才放他们一马,现在看来,这些蠹虫腐木,就该除得一干二净才好!本王今儿就放话在这,你们谁能有主意端了贾家,本王就送他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面上依旧笑着恭维忠顺王,双眼却是个个放光,心里已经全都开始各种阴谋诡计了。 正是趁他病,要他命! 次日,贾家门前就有个老汉泼了粪水,对着大门啐口大骂:“好你个贾宝玉,当初我清清白白的闺女跟了你,说好要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做二夫人的,可怜我女儿一个柔弱姑娘,如今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赔我的女儿!” 王夫人正念着佛经,宝钗正理着家事,骤然听闻小厮说,门口有个老汉泼粪大骂,都惊呆了! 她们薛王两家,虽不是诗书之家,但也都是大家小姐,此生见过最会撒泼骂人的人,也就是薛蟠娶的前头老婆夏金桂。哪里见过老汉上门泼粪骂人的阵仗呢!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王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从蒲团上跌跌撞撞起来,差点摔了一跤。丫头们上前搀扶,却被王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道:“快!扶我去看看!是哪个刁民如此猖狂!快报京兆府尹来拿人!” 正过二门,王夫人便听到一连迭声的污言秽语怒骂,差点仰倒过去。 “来人!快!把他给我堵嘴绑起来!”王夫人扯着嗓子,喉咙都喊破了。 宝钗也匆忙赶来,扶住王夫人,掐着她人中帮他缓气,安慰道:“母亲别着急,已经叫人去绑了!官差也会过来抓人。我们还是进去坐坐,您别气坏了!何必与这种人见识!” 王夫人双眼发黑,额头传来阵阵痛感,强撑着被扶进了堂屋坐,“快、快叫人......”赶紧将把老汉堵了嘴绑起来!休得让他败坏家里名声! 她还挣扎着,仿佛想亲自出去捂住那老汉的嘴,生怕那人再多说一句话! 宝钗明白,她也有些焦头烂额,但是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出去与一个粗鄙老汉理论? 只有让管家带人把人堵嘴绑起来,再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府去! 宝钗轻声安慰着王夫人,保证道:“母亲别急,定会抓住那人!” 正在此时,管家却擦着一脑门子汗进来了,颤抖着道:“太太,奶奶,那、那老汉、跑跑了!” 也不知那老汉是什么来头,瞧着一把年纪花白的头发,那腿脚竟比二十几岁的大汉都好使。五个家丁围着抓他一个,还被他泥鳅一样逃走了! “什么?跑、跑了!”一口气噎住,王夫人顿时撅了过去。宝钗忙上前,用力掐住王夫人人中,总算让她又清醒了过来。 然而,人是醒过来了,精神气却已经去了大半,连说话声都不响了。 “养、养着你们有、有什么用?连个老、老汉都抓不到?追、追人去......”咬着牙,喘着气,王夫人硬生生逼着自己说完了这几句话。 宝钗挥挥手,赶紧让管家带人出去,自己又是喂茶,又是给王夫人扇风擦汗,安慰了好一会,却不管用。 邢夫人听闻这事,着急忙慌地跑来,扯着嗓子嚎:“哎哟喂——这是怎么回事?我就说宝玉该好好管管!上次弄了个青楼女子回来,这回怎么竟强了别人清白闺女!” 顿时,王夫人听着,一口气缓不上来,彻底晕了过去! “母亲!”“太太!”人群慌慌着涌了过去,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将王夫人挪回了屋里。 “快去请大夫!打温水来!”屋里不断传来宝钗的声音。 邢夫人站在屋门口,心虚地往里面瞧,却不进去,讪讪道:“我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晕过去了?定是被宝玉给气的!” 嘟囔着,脚步溜溜回了自己屋里去。 没人注意到她,便是注意到,也没人要搭理她。 前日京城还在传宝玉被昭帝打骂,要丢官了!今日又有老汉说宝玉强抢了自己女儿,还上演了泼粪骂人这等好戏,顿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哈哈哈,这贾家一出大戏接着一出啊!” “啧啧,这败家儿子,怎么做出这等侮辱门楣的事情来!”...... 众人茶余饭后,又添了说嘴故事,仿佛全京城人人都真知道,宝玉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了。 宝玉:“......”宝玉很茫然,心情很复杂。 他是想犯个大错,让昭帝罢免他的官职,可他从没想过,是这种大错啊! 他是喜欢女孩子,但不是那种喜欢。明明除了宝钗袭人和云香,他和其他女孩子都保持了距离啊! 现在可怎么办?怎么会有这种事赖到他身上?那个老汉真是......太坏了! 宝玉一脑门的疑惑和震惊。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恶毒的人,诬赖他这种事情! 宝璁......宝璁也是一脑门的疑惑和震惊。 宝玉强抢良家妇女?还把人害得生死不知?若是真的,那老汉怎么不去京兆府告状,反去家门口泼粪叫骂?显然是为了败坏宝玉的名声! 这种事,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诬赖人的! 但宝璁明白,并不代表全京城的人都明白。宝玉做没做这件事不重要,人人只要站在道德高点,就能指着宝玉大骂人渣,诅咒宝玉和贾家断子绝孙! 这种恶心事,就算马上处理完毕,也免不了一身骚。 更何况邪恶舆论真能逼死人,一向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玉,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些? 宝璁急忙去寻宝玉,宝钗却道:“宝玉不在家,我让他去柳巷宅子里住了。那边知道的人少,清静些。” 柳巷的宅子,正是宝玉当初带着云香去安置的地方。自从云香跑了,那里一直空着,但经常有人打扫,一应吃住的东西都很齐全。 这会儿贾家门口都是看戏议论的人,宝玉确实该避出去。 宝璁问了几句王夫人的情况,知道她只是被气晕,休息几日便能缓过来,就急匆匆去柳巷了。 宝玉此时在柳巷宅子里,倒太多感觉。主要别人骂他,他也没听见多少。 柳巷宅子里,还留着不少云香的东西,绣花的荷包、锦色绸被、仕女团扇......宝玉揭开熄了许久的香炉,用力闻了几下,一点也没闻见从前清淡的香甜味。 云香已经离开太久,久得他都快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了。 烦躁地在屋里踱了两步,宝玉仿佛听见了云香轻柔的安慰:“宝玉,你莫急,他们都是不知道你的好,才会这样误会你的。”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宝玉下意识转身,叫道:“云香!” 当然不是云香,而是宝璁。 宝璁原还想第一句关心关心宝玉的状态,被叫了这么一句,忽然就有些愣了。 怎么宝玉还记挂着云香?许久不提起,他都以为宝玉把这人忘记了! 不过提起云香也没好事,宝璁装作自己没有听见的样子,坐在桌前,替自己倒了杯茶喝,缓缓思绪。 宝玉也坐了下来,面对着宝璁:“你怎么过来了?” 宝璁犹豫了会,回道:“母亲为今天的事气病了,我来告诉你一声。” 宝玉急得站了起来:“我回去看看母亲。” 宝璁忙拉住他,道:“大夫说没有大碍,休息两日就能恢复,不要紧的。”开玩笑,他只是顺嘴说一句,并且想让宝玉挂心,甚至是跑回家里去。 要知道,现在贾家门口好几拨鬼鬼祟祟的人,等着堵宝玉,看他好戏呢! “不要紧就好!”宝玉松了口气,又觉十分愧疚,他没想过要这么气母亲的!想了想,又赶紧望向宝璁:“你不会相信那个老汉说的话吧?” 宝璁摇头:“我自然不信,从小到大你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就是被人逼着,你也不会去欺负女孩子。” “唉!”宝玉大叹了一口气,又愤愤捶桌:“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竟拿自己女儿的名节开玩笑!” 听到这话,宝璁奇怪地瞧了一眼宝玉,哭笑不得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拿自己女儿的名节开玩笑?这人有没有女儿都两说。再说了,什么被男人强抢,生死不知的,这是开玩笑的话吗?” “明显是诬赖你,想害你丢官坐牢好不好!这种事,就算把他告到官府去,弄明白是诬赖,你的名声和贾家的名声也坏了!” 宝璁敲着桌面,掷地有声。 宝玉深觉有理,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瞧宝玉十分乖巧的模样,宝璁也骂不下去了,无奈只得叹气道:“这也不是你的错,有人蓄意要害你害我们家,我们也是防不胜防。” 宝玉也跟着叹了口气,也是,这种事他也不想遇到啊! 两兄弟沉默了会,宝璁想起来昨日宝玉被昭帝训斥的事,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玉倒没想瞒着宝璁,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从开始有人故意给他使绊子,到后来,他想出了一个辞官回家做先生的主意。 “我只是想弄个错,让圣上准我辞官,我就能回家教书了,没想到遇见这种事......”宝玉说着委屈了起来。 宝璁恨不得敲他一脑袋:“你还委屈了?也不想想,能让圣上罢免官职,那得是多大的过错!平常小错能被免官吗?顶多是训斥,再不行就贬谪到贫寒之地。你要是真犯错被贬谪,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呢!” 宝玉嘟囔:“被贬谪也没关系吧?反正比呆在翰林院好,他们整天暗地里斗来斗去的,比世上最污浊的河水都要黑,我要是能干干净净出去,何必要呆在他们的污浊之间?” 宝璁没好气地戳了宝玉一脑袋,骂道:“谁不知道翰林院是清贵之地?你以为地方上为官就清静了?富庶之地为官,人人都有利益纠葛,苦寒之地为官,得防刁民悍匪,随便哪里都有数不清的污浊!” 宝玉哼哧哼哧:“所以我才想辞官嘛!” 宝璁忍不住,又戳一脑门子:“辞官是能随便辞的么?就算圣上允了,家里母亲还不许呢!她心心念念就是瞧你入朝为官平步青云给她长脸,你要是辞官,不如叫她去死!” 宝玉也知自己母亲脾性,是真有可能寻死觅活的,便不吭声了。 宝璁摇摇头,叨叨:“你要真觉得翰林院待不下去了,那咱们就疏通疏通,调工部去。那也算是个清静衙门,你不想理会别人,只管埋头做事就行。” “我去工部,能做什么?”宝玉瞪大着眼睛,努力回想工部是干嘛的,但是想了半天,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任工部员外郎时,整日就是会友闲谈,说些诗画古董之类的,他、他不想和父亲一样去交际应酬啊! 最烦这些了! 于是不等宝璁说什么,宝玉便倔强地梗着脖子道:“不去工部,工部我应付不来!” 宝璁以为宝玉觉得工部干的活专业性太强,他应付不来,倒也不是一定要勉强他去。仔仔细细想了一圈,宝璁又建议道:“既然你想做先生,不如去国子监,教书育人有流程,与学生们交际也不麻烦。” 原本官员调任,都要看昭帝和吏部的考察决定,不可能自己想去哪就去哪。但实际办事和理论不同,只要抓住诀窍,疏通在正点上,那么官员想调任到某个职位,只要这个职位不不特殊,一般都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宝玉原本也挺排斥去国子监,毕竟每天面对几十上百个学生,从数量上来说,交际应酬太多了。但宝璁又说了:“你不是想做女学的先生么?在国子监多研究些课程管理,回头整理起来,在家学里选合适的内容教授实施,不是比你一头雾水辞官教书要有用得多?” “咦,这好像挺不错的!”宝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越想越觉得十分可行。于是同意了去国子监的建议。 这些都是后话,目前还是查那个老汉比较重要。 离开柳巷,宝璁先去拜访了北静王,求了一封手书,再去拜访京兆府尹。有了北静王的拜托,京找府尹果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在三天之内,把那诬赖宝玉的老汉抓住审问清楚,并还宝玉一个清白。 晚上回家,家里十分安静。 宝璁一路进去,正要寻林黛玉,却被紫鹃拦住,道:“奶奶已经睡下了,您还是用了晚饭,洗漱了再回屋吧!” 宝璁奇怪道:“今儿这么早睡下了?是做什么累着了?” 紫鹃笑眯眯道:“刚才听说太太病了,奶奶就去探望了一下,许是来回奔波累了。” 宝璁脚步顿了顿,道:“明儿开始,母亲那里请安先不用去了,最近外面不太平,玉儿出门时,多派几个人跟着。对了,家里前后门也要留心,看紧门户,不要随便让人进出。” 紫鹃依旧是笑眯眯的:“知道了,我会注意安排的!” 奇怪,心情怎么这么好? 宝璁瞄了一眼紫鹃脸上的笑容,倒也没有太在意。他猜,许是吴茴做了什么哄紫鹃开心。 心里记挂着林黛玉,宝璁随意吃了几口饭菜,又匆匆梳洗一番,便回屋去了。 屋里黑漆漆的,他只借着月光爬到床上。林黛玉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边有个人,勉强睁眼瞧了一下,便拱着宝璁贴了上来。 “怎么睡得和小香猪一样?”宝璁轻刮了下林黛玉的鼻子,轻声嘟囔。 林黛玉没听清楚,却模模糊糊应了句,逗得宝璁无声笑了。 不敢惊醒佳人,只揽着人直躺着,闭眼睡去。 一整日的疲惫,在这一时刻,都全部消散去了。 三日内,京兆尹果然抓住了那个老汉,老汉在大堂上鬼哭狼嚎的喊冤,非要与宝玉当堂对峙,道:“我女儿叫云香!大人,你只问问他,是不是骗走了我女儿?他还在柳巷买了一间屋子安置我女儿,根本就没想娶她,而是把她当成外室!” “可怜我女儿在京城孤苦无依,一个弱女子被贾家欺负!听说贾宝玉的大妇精明厉害,说不定就是那大妇嫉妒,害死了我女儿!” “听说从前贾家有个叫凤辣子的,也害过好几条人命,她们这些当家的妇人,害小妾性命不都是惯常的事吗?大人,您可要为我女儿做主啊!” 正站在大堂门口的宝玉和宝璁都惊呆了! 他们先是诧异这老汉竟然自称是云香的父亲,而后又震惊这人怎么会空口白牙就扯上宝钗诬赖? 宝钗虽然交际少,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最是心善,连吃饭都尽量吃素,不忍杀生太多鸡鸭鱼猪,怎么会去害云香? 便是宝玉一向好脾气,极少对人发火,这时也忍不住了,当即冲上前扯住老汉的领口,提起来气愤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到处诬赖人呢?我夫人一向善心,连骂人都不会,怎么会去害云香?云香明明是自己跑了的!” 这话一出,宝璁便哎呀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那老汉丝毫不管自己正被宝玉扯着,而是大声叫道:“大人!您听见了吧!我女儿云香就是被他抢走了!如今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却说是我女儿自己跑了!大人您要为我做主啊大人!” 宝玉:“......”一转头,京找府尹和排列在两侧的官差,全都瞪着眼睛看着他。 而宝璁正扶额叹气,连连摇头。 他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这......”京兆府尹好头痛,这个贾宝玉怎么不打自招呢? 若贾宝玉真拐骗了人家女儿,难道他要将贾宝玉判刑下狱吗? “贾大人,您难道真的抢......和那位叫云香的......”府尹探头轻声询问,一边还不断地打着眼色。 宝璁却插话道:“府尹大人,这老汉莫名其妙冒出来,自称是云香的父亲,可只听他一言,如何能确定真假?若不是找到云香,亲口对峙,恐怕这个人假冒云香父亲的可能性很大!” 听宝璁怀疑自己,老汉不服气了,一把挣脱了宝玉,冲宝璁嚷嚷:“这位大人,你可不能胡说!谁能乱认自己女儿的?云香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从小看到大,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 “如今被你们抢去糟蹋不说,连人都弄死了!尸骨无存啊!”老汉嗷嗷大哭在堂上:“府尹大人,您可要为我可怜的女儿做主啊!” 越听越不像话了,宝璁赶紧辩道:“先不说你是不是云香的父亲,就说那个云香,明明是她自己偷了银子离开。虽至今找不到,但也不能说她是死了吧?或许是离京生活去了也未可知。” 那老汉却是坚持自己就是云香的父亲,并且云香已经被宝玉和宝钗害死了。 双方各执一词,府尹也头痛得很。谁也没有证据,这个当事人受害者又不在公堂上。谁知道这些人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哦! 啪! 府尹重重拍了一下堂木,面无表情道:“肃静!公堂之上,不要大声喧哗!” 面上肃然镇定,实际上呢,他却比森林里的猎物还要惊心。到底该相信谁的话? 宝璁和宝玉背后有北静王作保,又是在朝官员,自然话更令人可信。然而这个老汉......府尹看向老汉,老汉虽然跪在地上,背却挺直着,非常有力量。 这也不是个普通人,之前搜人之时,忠顺王还特意派人点拨了两句,说今年政绩考核会重点考察民意。他身为京兆府尹,可不能为了攀附权贵,而欺压普通百姓......这老汉算是普通百姓? 府尹的目光在这褶子脸上巡了两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他背后指定有人吧?要不怎么敢在公堂上这般大呼小叫的! “这......你们有何证据证明你们说的话呢?”府尹为难道。 宝玉在旁,先是眉头紧皱,而后恍然大悟一般,欣喜地捶了一下手心,兴奋道:“大人,我想到了!云香不可能是这老汉的女儿!” 老汉顿时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云香怎么不是我女儿?你这混蛋,竟然为了脱罪,说出这种傻子都不会信的话来!” 宝玉信誓旦旦道:“你才为了诬赖人,说出这种傻子都不会信的话呢!云香明明是我从扬州带回京城来的!她曾说过,自己父母双亡,五岁就被亲戚卖了,怎么会忽然冒出来一个爹?” 老汉:哈哈哈,傻子,入套了! 宝璁:啊,完了!怎么回事? 府尹:“......”我去!这个强抢民女,和官员嫖-妓,到底哪个罪更重一点? 目不斜视的官差:哈哈哈,挖到大八卦了!原来贾宝玉和青楼女子厮混的事是真的! 得知此事的昭帝,愤怒地摔了笔洗! 他选择的状元之才,怎么会如此不上进,是和青楼女子厮混的纨绔? 昭帝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宝玉丢光了,于是立刻铺开圣旨,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斥责宝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话,并成功撸了宝玉的官职,让他好好反省! 第130章 宝璁在宫中, 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然后被罚写一篇上千字的检讨......检讨不是个事,问题是, 古文中上千字的规格, 不是现代文的上千字啊! 宝璁愁得头发都要秃了。 这次昭帝确实是气得很了, 连他只是之前说过宝玉并未和青楼女子纠缠的话, 也要被罚。 被昭帝骂完,回家又被王夫人骂,所幸, 这次王夫人主要骂的是宝玉:“当初我就说那个贱人不怀好意,你非要领回家来,幸而没有让这丧门星进门,便是如此,她还惹出现在的祸事来,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官帽都丢了!我真真是作孽啊,竟生了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 宝玉低垂着脑袋, 大气不敢出,只偷偷斜眼瞄宝璁。宝璁也低垂着头,他倒是心不在焉, 这事和他没一点关系, 他只是个陪挨骂的出气筒而已。 直骂了一个早上,王夫人才歇了口气,直道看见他们烦, 将两人全撵出去了。 宝钗送了午饭来,伺候王夫人吃,遇见宝玉白眼也不给一个,显然也是生气的。宝玉忙拉住莺儿问了一句:“宝姐姐可气得狠了?千万叫她保重身体, 别气坏了!” 莺儿白了他一眼,道:“现在来关心了,当初做什么去呢?你还是找你那个心肝肉云香去罢!” 说完,甩了宝玉,掀翻着帘子,跟着宝钗进屋去伺候王夫人了。 宝玉顿时苦了脸,与宝璁道:“这可怎么办呢?她也生大气了!” 宝璁摇摇头,道:“回头我让黛玉来寻宝姐姐,好歹安慰她几回。你也多哄哄,以后可别这么作妖了!” 宝玉扁扁嘴,也是一脸委屈,“那老汉我根本不认识,且云香也不是他女儿啊!” 因宝玉在公堂上说的话,京兆府尹便以证据不足、老汉诬告定了案件,至于宝玉和青楼女子厮混一事,也以昭帝下旨斥责罢官为结局。 其中那莫名其妙出现的老汉,显然有很大问题,但若说完全不关宝玉的事......宝璁叹了口气,瞧着宝玉就像看一个蠢笨孩子一样。 明明宝玉的玉上,显示了神智加成,为什么他还是这么笨笨的不知人情世故?这神智到底加成到哪里去了? 多想无益,宝玉被罢官已经成了事实,宝璁便道:“事已至此,你就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多念些书,等我寻到合适的机会,就想办法让你重新入朝。” 谁料,宝玉连连摇头摆手,小声道:“宝璁,我不想做官,我想去咱们家的女学做教书先生。惜春成婚之后,不是要和阮成泽回山东嘛!我去了女学教书,大家也不必担心女学里缺人接不上了!” 宝玉一边说着,一边眼里闪出了星光,连脸上也止不住笑意,浑身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宝璁心里咯噔一下,问他:“你是不是早盘算着这个呢?” 宝玉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王夫人屋子的方向,凑近过来,更压低声音道:“你可别让母亲知道,她若知道了,定要反对的。” 说完,他又紧张兮兮地看着宝璁,生怕宝璁也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宝璁虽有些惊讶,但对宝玉的决定倒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原本他自己也很看好女学,更觉得教女学生这番事业也很了不起,若宝玉在这上面有建树......宝璁一下子思绪跳跃,想到了千百年之后,学生不分男女,大家都在同一间教室,读一样的书,学一样的知识,长大以后能在同样的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那是多么光明的未来,多么伟大的盛景! 越想越觉得心情澎湃,宝璁眸中的光竟比宝玉还炽热些,他拍拍宝玉的肩膀,虽是压低了声音,却止不住语气的热烈:“你若真心想在女学教书,我是一定支持你的!” 虽然觉得宝璁的语气有点怪怪的,但宝玉得到了兄弟的支持,心里还是非常高兴,连对王夫人的惧怕,以及之后要面对宝钗和众人的反对,都显得不那么沉重了。 至于那个诬告宝玉的老汉,宝璁原还想仔细查一查这人,却不妨次日就被告知,那老汉因气愤喝醉酒,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 这下,宝璁更觉这个老汉有问题了。但查来查去,也只能知道,这人刚来京城三个月,是个混迹在小街小巷收人保护费的诬赖,听说确实有个女儿,但谁也没有见过。 至于老汉的住处......是在京郊的一座破屋之中,家徒四壁,没什么好查的。 事情到此,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宝璁只在家里,费劲脑汁地写检讨书,抓耳挠腮的,瞧得林黛玉取笑了他好几回,道:“平常见你稳重,办差写文章都利落,没想到写一检讨,竟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宝璁直苦笑,道:“写检讨倒不难,难的是要圣上满意。”说实话,他觉得只要昭帝心情不好,他交什么样的检讨上去,昭帝都不会满意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朝廷的天气,就是帝王的心情。他能拿一个人的心情怎么办? 难不成和哄媳妇哄母亲一样哄哄? 哄不哄的都不重要,反正宝璁在检讨书中将昭帝的政绩和为人大夸特夸一顿交上去,昭帝收了之后也没啥反应。 反正没有再骂他一顿,于是宝璁心安理得地安分上差起来。 诧异的是,兵部尚书再一次约饭来了。 宝璁原以为又是兵部一堆人的聚会,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一次,只有他们单独两人。 他心里顿时毛毛起来,直觉得会被昭帝的眼线认为是结党营私。 但人去都去了,他在上官面前也不能扭头就走,只好装作平常寒暄,打算蹭一顿饭就赶紧走。 兵部尚书显然不是这么打算的,没说两句寒暄的话,就笑眯眯地直奔重点,道:“你兄弟宝玉罢官这事,其实着实冤枉,不过是遇上后宫烦事,圣上心情不好,这才触了霉头。这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若你有心开口,本官舍了老脸,去为你们周旋周旋也无不可啊!” 官场的老油条都明白,宝玉和青楼女子在一起时,并非朝廷命官,而那女子也已经赎身,根本谈不上罢官那么严重。 只是,当初宝玉科举排名时议过一回,昭帝点了他为状元,现在被打脸,深觉气愤,又恰逢心情不好才造成了这个结果。 这风向标是什么? 就是昭帝只骂了贾宝璁一顿嘛! 当初可是贾宝璁在大殿上说的,宝玉并没有和青楼女子厮混!若是昭帝真心追究,头一个便该论他的欺君之罪! 想让宝玉恢复官职也不难,只需有人肯寻一个契机,给昭帝递上一个合适的台阶,美言几句,那宝玉官复原职也就是昭帝一句话的事情。 事情不那么费劲,但能拉拢一个家族的支持,这买卖绝对划算! 兵部尚书心里一番小九九,宝璁耳朵里却只听见了,昭帝后宫出了烦事。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烦心事,竟引得昭帝连处置前朝之事都那么冲动了。 清霜吴茴最近都没有提起什么,应该与巧燕没关系吧? 人毕竟是从贾家送进宫的,替元春吸引了众人视线,若她有事,贾家也不好不理会。 宝璁打算回家去问一问,至于并不尚书这里,说能让宝玉官复原职,宝璁心里并不感激,反而警惕了起来。 宝玉被罢官才刚一个月,兵部尚书就迫不及待地提起这个,又来拉拢他们了? 原本他还奇怪,之前宝玉提起,在翰林院总有人陷害他,又有人暗中帮助他,宝璁就推断是皇后一派的人。 可是宝玉被老汉诬告这事,怎么就忽然冒出来,连个提醒的人都没有呢? 皇后一派那么多人,总不可能一个知道内情的人都没有吧? 还是说,他们故意等着宝玉被诬告,被罢官,然后兵部尚书才跳出来,说要帮助他们? 宝璁稍一深入想想,便觉不寒而栗。 要是他们果然在等这样的机会,借此收买拉拢贾家,那可真是一手好棋了! 若非他根本不在意宝玉是否被罢官,而宝玉自己心心念念就想辞官回去做教书先生,那他们兄弟极为可能,会与王夫人宝钗等人一般,等宝玉官复原职之后,对皇后等人心怀感激,死心塌地地支持了! 幸好,他没有被冲昏头脑。 但现在皇后与兵部尚书的橄榄枝,倒更像是棘手的威胁了。 他若不接受,那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施恩不成反成仇,也不否认,贾家如此油盐不进,很可能就此成了皇后的眼中钉。用不上,就除掉。 思量再三,宝璁只好笑着打太极,道:“大人的好意,下官感激不尽,只是圣上下旨罢官已成定局,下官又怎么敢让大人涉嫌违逆圣意?宝玉之事,还是等过一两年,他自己做出些成就来,再求圣上宽赦吧!” 说得再委婉,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兵部尚书一听,脸色就冷了下去。眼中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皮笑肉不笑的冰冷眼刀。 “也是老夫莽撞了,既你们兄弟有如此打算,那老夫也不必自作多情,多此一举!” 气氛彻底冷了下来,宝璁正待说些什么缓和,兵部尚书却站起来,拂了拂自己身上并不明显的灰尘,傲然道:“今日不巧,老夫另有要事,这饭改日再吃罢!” 说完,便随意点点头,走了。 宝璁真是目瞪口呆,明明是对方约他来吃饭的,现在却说有要事先走了? 这甩脸色也太明显了一点吧!显然是一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算了算了,人家是朝廷一品大员,还有皇后做靠山,手下心腹上千。他一个贾家的小年轻,在朝廷前无长辈照拂,后无贵人靠山,别人能看得起他什么? 自我安慰了一番,宝璁掏出了钱袋。 是的,这顿还没开始吃的饭,他得自己付钱,整整一桌十八个菜,全是好料! 昔日荣国府摆宴,整上最好的一桌酒菜,也就这个水平了。 宝璁望着一桌子的大餐,觉得自己就算有八个肚子,也吃不进那么多的菜。于是挑挑拣拣,选了五六个给王夫人打包送去,又选了三四个给林黛玉打包回去。自己随意吃了几筷子,就觉得,膈应得慌。 从窗户望下去,正瞧见七八个乞丐在巷子里歪着讨钱,宝璁扔了几个钱给店小二道:“这剩下的饭菜,你收拾收拾,拿去赏了他们吃罢。” 这可是最上等的席面,用的最精致的食材,十来个菜竟都要拿出赏给乞丐? 店小二都傻眼了,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京城奇怪的贵人多了,贵人爱赏谁就赏谁,他一个跑堂的想那么多干嘛? 只是有点可惜,还不如赏给他呢! 但宝璁这么说了,店小二只好去寻了旧盘旧碗,把一桌精致的菜肴倒进去,端给巷子里的乞丐吃。 乞丐们都围上来吃得欢,只有一个角落里瘦弱的女乞丐,好似饿得动不了了一样,店小二便将一碗没动过的牛肚金丝面端给她,指指正从大门离开的宝璁道:“今儿你有福,那位贵人赏的,你赶紧吃吧!” 女乞丐倏然抬头,瞧瞧宝璁的背影,而后默默接过面,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店小二瞧得新奇,心里直嘟囔:没见过乞丐吃面这么斯文的,不像乞丐,倒像个小姐千金。 过了几日,京城又在谈论纷纷,听说昭帝的一个妃子,因为嫉妒陈贵妃,要毒死她儿子,幸而被发现了,皇子躲过一劫,那妃子反被昭帝杖毙了! 这事果然和巧燕有些关系,不过她当然不是下毒的人,而是发现毒药,让皇子躲过一劫的人。为此,昭帝更喜欢巧燕了。 皇后虽然面上夸赞,但心里怎么想众人就不知道了。陈贵妃呢,原本是看巧燕如眼中钉的,但巧燕帮了她这么一个大忙,她也不得不对巧燕和颜悦色起来。 宝璁知道巧燕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还惊诧了好久。时而靠近皇后,时而靠近陈妃,谁都得对她和颜悦色,却又谁都不能完全将巧燕拉到自己的阵营。这种滚珠一般的操作,直叫宝璁赞叹不已,十分欣赏。 之前宝玉的案件闹得纷纷扬扬,现在京城也无人记得谈论,宝璁便让宝玉收拾收拾行李,搬回家去住。 宝玉在柳巷的东西本也没几样,只是念着云香,心里惆怅,因此流连了好几日,拖着不肯回去。 他想的是,云香是孤苦无依的,先前不知跑哪里去,怎么无端端会被一个陌生老汉拿来陷害他?云香这样善良的人,若是知道那老汉做这种事,必不会同意的!她没有出来阻止,或许正是被人抓起来关起来,又或者已经被人害了! 宝玉越想越心疼,直骂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云香。要知道,云香是他带回来的,一心只想着他,这么柔弱的人,若因此出事,他这辈子可怎么过意得去? 茗烟哐哐收拾了东西,来催宝玉:“二爷,都收拾好了,天色也晚了,咱们赶紧走吧?” 宝玉又流连了一会,瞧着空荡荡的房间叹息几声,终于舍得出来关好房门了。 茗烟正锁屋子呢,宝玉却似乎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拔腿往厨房里去。茗烟忙叫他:“二爷,你去厨房做什么?那里脏兮兮的,又油腻,您可别脏了衣裳!” 宝玉却脚步不停,直打开厨房门往里走,“我好像听见些动静,是不是云香回来了?” 茗烟哭笑不得道:“二爷,怎么可能?云香姑娘就算回来,是该是从正门回,哪有钻厨房的?再说了,她还回来么?” 宝玉却不听,闷头在厨房里找。天色已晚,屋里昏暗昏暗,根本看不清路,宝玉撞到灶台,腰上狠磕了一下,顿时哎哟起来。 茗烟拗不过宝玉,只好道:“二爷,您走慢点,我点个蜡烛,您别动,别再磕着了!不然回去太太又打我!” 宝玉站着没动,只等茗烟点了蜡烛来,两人把厨房角落细细都瞧了一遍,宝玉才死了心。茗烟就嘟囔:“我说吧,云香姑娘哪会在这呢?您还是别记挂她了,说不定她现在正吃香喝辣呢!” 楼里出来的姑娘,哪会委屈自己?定是又攀上哪个贵人去了! 京城有权有势有钱人多,以云香的姿色,路上捡个还不容易? “二爷,走吧!”茗烟拉着宝玉往外走,经过柴房,宝玉却又挪不动脚了,他定定地站在门前,专注地望着。 茗烟问他:“二爷,你看啥呢?” 宝玉指着那门缝道:“茗烟,你看那,是不是有人?” 茗烟顺着手指看去,霎时疯狂地压低了宝玉的手,小声道:“二爷!不会是家里进了贼吧?咱们快走!报官!” 唉呀妈呀!要是个贼,他和宝玉两人都细胳膊细腿的,可打不过啊! 茗烟吓得要命,直祈祷这贼别是个壮汉才好! 宝玉却焦急又迫切的,反而往柴房走了两步,还大声道:“云香?是你吗?你回来了?” 茗烟大张着嘴,差点没把尖叫吼出来,他扯住宝玉,一个劲儿拦住他,道:“二爷,你小声点!云香姑娘哪里会回来,那是贼!我们快跑吧!” 宝玉却不管,使劲挣脱了茗烟,往柴房跑去,道:“是云香!是云香!” 他没有闻错,厨房里和柴房的味道,就是云香身上那种淡淡的香甜味儿。那是云香自己调的香味,据说用了好多年,现在浸润在身体上,便是许久不用调香,那香味也不会轻易散掉。 没等茗烟反应过来,宝玉就从柴堆里扯出一个脏兮兮,浑身酸臭味的乞丐来的,大笑道:“云香!是云香回来了!” 茗烟:“......”好像捏住鼻子,没见过这么臭这么脏的花魁...... 他怀疑地望向宝玉,深觉宝玉不是鼻子坏了就是眼睛坏了,他不是最喜欢漂亮的女人,最讨厌丑女人吗? 这个乞丐一样的人,他从哪里瞧出漂亮来了?可真受得了! 云香回来,宝玉就不肯马上走了。 使唤茗烟烧洗澡水,又让茗烟去小酒馆买了饭菜回来给云香吃,他自己则亲自去房里找了衣服出来,与云香道:“我知道你总有一日要回来的,怕你回来没有新衣服穿,这里都备着呢!” 云香接了衣服,看傻子一样看着宝玉,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为什么总有一日要回来?” 宝玉理所当然道:“你的亲人都没了,是我从扬州带你到京城来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回这里,还能去哪呢?” 这里是她的家吗? 云香听到这,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别过身去嗔道:“傻子!这是我哪门子家?我又不是你家的人,也没进你家的门!” 这倒是事实,宝玉曾说要带她回家的,她既没进贾家门,自然不能算是贾家的人。 宝玉没有做到许诺,心里十分愧疚,但又因王夫人和宝钗不同意,不能说接她回家去,只好结结巴巴道:“这、这房子是你的,自然这就是、就是你的家!” 这回,换云香傻眼了,道:“你说什么?这房子是我的?” 宝玉点点头,拉着她翻房契出来看,道:“看,这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云香,你就是房主。” 云香瞧着那房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没想到宝玉置办宅子时,一开始就将这房子写了她的名字! 这、这可真是......若她不回来,那便永远不会知道这事了...... 宝玉还在说:“这是我给薛家兄长出主意做生意,他赚了钱买来谢我的。我想你在京城无依无靠,有了这房子,就当是嫁妆也好,产业也好,或出租或卖了,总归有个进项。” 云香终于止不住眼泪,扑在宝玉身上呜呜哭了起来。宝玉惊诧道:“你哭什么?可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云香呜呜呜道:“是我太傻了,竟放着你这样的好人不要,非要去......”非要去干嘛,云香没有说,宝玉也没想问个明白。 茗烟烧好了洗澡水,又买了饭菜回来。云香吃饱喝足,收拾一番,再次是个香喷喷的美人了。 只是瘦了一圈,瞧着越发引人怜惜。 茗烟本以为宝玉要住在柳巷了,谁料晚上收拾收拾,宝玉竟又要回贾家去了,惊得他差点掉了下巴。 “二爷,云香姑娘一个人住在这,你怎么不留下陪她呢?” 宝玉敲了茗烟一脑门子道:“你没瞧见她回来都躲着我吗?我只是想她好好的,又不是非要同我在一块?若以钱财为由,非要她嫁我,那我成什么人了?” 宝玉也不是真傻的,先前云香莫名其妙就跑了,又许久时间没有任何联系,现在回来也是偷偷摸摸,显然不想让他发现,他又怎么不知,其实云香心里并非真心爱慕他? 算了算了,人好好的就行。 宝玉摇摇头,上了马车,往家里赶去。与宝姐姐说了今日搬回去,他自然是要今日回去的。 云香偷偷摸摸回来了,除了宝玉茗烟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宝钗倒发现宝玉偶尔往外跑,但只以为是他去与国子监的先生们聚会的缘故。是的,国子监的先生们。 宝璁觉得宝玉既然要做教书先生,那就要一本正经坐起来,于是拜托了好友,为宝玉引荐几位在国子监有声望的先生,向他们学习如何教书。 当然,不止国子监的先生,还有一些书院私塾的先生,一些官宦人家请来的宫中姑姑,毕竟是教女学生,不好绣花礼仪之类的东西一点都不教的。 对于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读孔孟庄子,不如先学会绣花算账管家,将来不做文章,也能凭借各种技能,或是嫁到好人家,或是用手艺混饭吃。得考虑现实环境综合教授嘛! 宝玉在女学里适应之后,就到了惜春出嫁之时。阮仲文因年纪大了,不便长途远行,便派了自己儿子与阮成泽的父母一起上京迎亲。 惜春虽是远嫁,但两家算是故交,阮成泽也是她中意的人,对方又是书香世家,知礼守礼,家风很对惜春的脾气,因此她除了稍有些不舍之外,心里全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宝璁只将惜春送出了京城,接着就是宝玉一路跟去山东,直到婚礼结束再回京城。一切顺利,惜春也很高兴,阮家也很高兴。 这回婚事是最省心的一次,宝璁实在欣慰,连喝了好几天的酒,连见到讨厌的忠顺王也不那么讨厌了。 这年秋收之后,昭帝祭天祈福,定在皇觉寺。 皇后与宫中位份高又受宠的妃子,也跟着到皇觉寺祈福,这个说为昭帝抄经祈福,那个说为皇子点长生灯......不过嘛,是不是暗中来看元春的笑话,又不一定了。 元春已经挪到别院去住,昭帝皇后来了皇觉寺,她与公主也得来觐见。已经两岁半的璇儿生得粉嫩可爱,正是跌跌撞撞走路,咿咿呀呀说话的时候。 璇儿聪明,不仅说叫人认人,连说的句子也时不时抖点小机灵,逗得昭帝十分开心。若不是被皇后提醒,璇儿是要在佛前伺候先帝佛祖,恐怕昭帝都想要让元春与璇儿回宫了! 元春暗暗松了口气,低眉垂眼。昭帝看她衣着朴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华贵首饰,年纪大了,虽然保养不错,但毕竟有了岁月的痕迹,再加上她一脸念佛的虔诚模样,就没了兴致。 只是暗叹,从前美人吟诗笑靥如花的光景,再也不复存在了。 璇儿倒是很不错! 昭帝抱着璇儿又逗弄了几番,十分严肃地叮嘱元春:“虽说要侍奉先祖与神佛,但小孩子不可太拘着,公主也毕竟是公主,莫要养得和出家人一般,还是要活泼些好。” 元春深深拜下,道:“诺。”依旧是平静无澜。 对比起孩子的活泼,越发显得无趣。 昭帝不禁摇了摇头,开始担忧起小公主的性子来。可千万别像元春这样古板才好! 皇后也跟着逗弄璇儿,仿佛是不经意,道:“听说冯家有个同月生的姑娘也养在元妃膝下,怎么不见那个孩子?” 元春吓了一跳,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镇定道:“那孩子身体弱,动不动就爱哭,怕惊扰了皇上皇后。正巧这会儿哄睡了,因此没让她过来。若皇后要见,臣妾就让奶娘收拾好抱过来。” 皇后还未说话,昭帝便阻止了,道:“小孩子本就身子弱,何必一来一回折腾,既在睡觉,就让她好好休息。” 一个冯家旁支的姑娘,何必非要见?能比得上他的小公主可爱? 昭帝很不在意这个,依旧与璇儿开开心心地说话,听她一句一句父皇,心都要软化了。 瞧着昭帝稀罕公主,陈贵妃不自觉地撇撇嘴,瞄见躲在人群后,远远站着的巧燕,忽然笑着接了一句:“皇上,燕贵人与元妃许久不见,她们定有许多话要聊吧?” 众人目光,齐刷刷,全都看向了巧燕与元春。 这会儿都想起来了,巧燕原先是伺候元春的嘛! 宫中不乏有嫉妒巧燕的人,现在巧燕是旧仆见了旧主,仿佛多在巧燕的出身上踩一脚,大家就能多舒坦一分,都纷纷劝昭帝,让巧燕与元春叙旧。 昭帝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慢慢道:“也好,听说你们从前感情很好,是该叙叙旧。” 第131章 在昭帝的示意下, 元春获得了与巧燕单独说话的机会。昭帝与其他众人,则打算随主持的安排,拾级而上, 参拜皇觉寺中各路神佛。 昭帝原想带着璇儿一起, 只是小孩子觉多, 刚才玩了一会, 便有了睡意,在昭帝怀里挣扎不已,闹着要元春和奶娘抱。 元春也不放心璇儿单独与昭帝一起, 便趁机说抱璇儿去厢房午睡,遂与巧燕一道,领着孩子去了。 等哄睡了孩子,元春便与巧燕去隔壁厢房坐。两人互相瞧着安静了一会,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可有人为难你?”元春问。 巧燕笑回道:“我是新人, 她们见我受宠,总要说几句酸话的。这些都什么, 我应付得来。我父亲因此得了圣上赦免,现在回乡养老去了,我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这下才说了两句真心实意的问候, 刚才众人都在, 两人便想说什么悄悄话也不方便。 元春细瞧了一下巧燕的脸色,见她面色红润,眼里含着笑意, 精神抖擞不似作伪,便相信了。 只还忍不住嘱咐了一些:“你在宫里时日不长,不知道那些人都会装得很。瞧着面善的不一定好心,瞧着脾气坏的, 倒真要少惹些。另外,若有人因我的关系刻意为难你,你也别一个劲忍着委屈。我们贾家在宫里还认识两个人,你若有困难,千万用他们别客气,保重自己是最要紧的。” 巧燕低头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的,若有困难,必不会客气。”顿了顿,她又道:“听说我父亲已经回乡养老了,他早年辛苦落下了病根,现在年纪大的,身体越发不好。您若方便,托人帮我照顾照顾父亲罢!” 元春一口应下,道:“这是自然的,不等你说,早就托人照顾了,从新疆回来,老先生一根头发丝也没少。你老家那里也安排了照顾的人,现在老先生开了一家小医馆,每日诊脉抓药,生活不愁,他也有些事情做。” 听着元春描绘,巧燕仿佛看见了多年不见的老父亲在家乡养老生活的模样,不仅有些泪湿,哽咽道:“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费了多少年,做了多少谋划,如今她父亲才回家了。父亲虽回家了,她却要一辈子在宫里生活。从前还说要伺候父亲终老,现在想想,注定要食言。 但不管怎样,父亲能活着,能回乡好好养老,也是天大的好事了。 巧燕红了眼眶,不想让别人知道,便去里屋,沾湿了帕子擦眼睛。元春在小厅堂里等着,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就叫他进来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小和尚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只是望着元春不确定道:“你可是姓贾的夫人?有个老婆婆在角门那,要寻一位姓贾的夫人,说家里孩子上吐下泻的,闹着要找母亲。” 要寻姓贾的夫人?又说家里孩子病了! 元春一听,便想到了萱儿。萱儿身体本来就若,还有起床气,这会儿醒来上吐下泻,定是十分不舒服了! 她顿时慌了神,与里屋巧燕说一声,便着急要与昭帝告罪回去。 巧燕却一把拉住她道:“你莫慌!现在圣上他们去拜佛,已经爬上去好久了,你若去寻他告罪回去,还不知要耽误多久,不如你先带着孩子回去,我去寻圣上,顺嘴帮你说一声就是。圣上疼爱孩子,我就说今日秋热,璇儿睡得不安稳,闹着要回去,想来圣上不会怪罪。” 元春一听,这主意确实更好,便同意了。 去了隔壁,让奶娘抱着熟睡的孩子,抱琴收拾了东西,几人急匆匆从皇觉寺角门离开了。 巧燕送走了元春,便让那小和尚带她去找昭帝,谁料小和尚似乎也不认得路,只引着巧燕回了刚才的厢房,扔下一句:“我去请认路的师兄过来!”人便跑得没了踪影。 巧燕从前伺候元春几日,也都是老老实实呆在元春院子里,从没来过皇觉寺内部,她自然也不认识路的。 想早点寻到昭帝,替元春告罪,但又怕自己走错了路,更耽误时间,只好焦急地在厢房等引路的人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贵人来得多,和尚们都伺候昭帝皇后去了。那小和尚跑了许久也没回来。 巧燕心里便有点慌。 她却不知,刚才元春出去的角门那,宝玉正下了马车,被一个大和尚引了过来。 ===888=== 云香一路不要命地狂奔,等找到贾家女学时,整个人已经全身大汗,脸色苍白,昏昏欲倒了。 她却一刻也不敢耽误,不管门口阻拦的小厮,直接闯进门去大喊:“贾宝璁!贾宝璁你快出来!” 宝璁这日休息,便与林黛玉去女学上课,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他,便被吸引了出来。不止他,还有林黛玉和学里的先生学生们 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子来找宝璁,大家都好奇地不得了。林黛玉倒是见过云香,对她印象不怎么好,也奇怪,她既回来,怎么不去寻宝玉,倒来找宝璁? 见了宝璁,云香着急得不行,赶紧上前去拉住他,低声道:“宝玉有事,你快去救救他!” 宝璁还未说话,好奇前来的林黛玉瞟了一眼云香拉住宝璁袖子的手,冷哼了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知道宝玉有事?又叫宝璁去救人?” 云香跺着脚,解释不清只一个劲地求宝璁:“他真的有事,在皇觉寺那里,有人要诬陷他与人私通!你再不去救他,就晚了!” 宝璁不着痕迹地脱开了云香的手,站到了林黛玉身边,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 今日昭帝带着皇后妃子在皇觉寺祭祀参佛,整个京城都知道。云香忽然冒出来,说有人要诬陷宝玉与人私通,难道是想说宝玉与昭帝的妃子有染?说到有可能与宝玉私通的妃子,也就是巧燕了......就是说,有人想利用巧燕和宝玉,让昭帝彻底厌恶贾家? 不止贾家,连送巧燕进宫的元春也会被牵连! 若是真的,这可不得了! 几个回转间,宝璁和林黛玉都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云香出现得突然,林黛玉皱着眉头,双眼利箭一般盯着她,迅速问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事?既知道有人陷害宝玉,怎么不去拦着他,反而来找宝璁?莫非你是打着幌子要害宝璁?” “不是不是!”云香连连摇头,不断哀求解释:“求你们先去救宝玉!我的事情,等宝玉安全回来,你们再问不迟!我不会跑的,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宝璁见云香着急不像是假装,又确实她说的是大事,便打算先去皇觉寺探个究竟。他先让小厮把云香关起来,又嘱咐吴茴:“你先快马去母亲那里,悄悄告诉嫂子,叫她出门等我,我和玉儿有事急寻她,千万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 吴茴知道事情紧急,应了一声,便骑马绝尘而去。 宝璁又与林黛玉道:“我去接嫂子,到皇觉寺看一看,你安心在这里等着,莫要太担心。” 林黛玉却不肯,道:“我与你一道去,宝玉被人陷害与人私通,这样的事你一个男人不好与宝姐姐直说,还是我与你一起,说话行事也方便点。” 宝璁想想也是,只是担忧林黛玉身体,受不了马车颠簸,林黛玉却笑着道:“不碍事,我这几年身子养得,早就比小时候好几倍了。坐个马车算什么,我连骑马也使得。” 上下打量林黛玉一番,果然见她不是印象中的扶风弱柳,便同意了。夫妻两一起上了马车,匆匆接上宝钗,又往皇觉寺赶去。 马车跑得飞快,幸而车里铺了很厚的软塌,不至于让人颠簸到要吐出来。宝璁和林黛玉赶着时间,把云香跑来说宝玉有危险的事情,快速与宝钗说了一遍。 宝钗乍然听到这些事情,当然大吃一惊,只是担心宝玉,心里惴惴不安,无暇顾及那么多。 等三人匆匆奔向皇觉寺,发现从正门不能入,又绕去角门那里。 幸好宝璁是常去皇觉寺的,也与庙里的了空和尚熟悉。了空正在后厨,为昭帝皇后的素斋忙碌,宝璁忽然带了两个女眷过来,吃惊道:“你们来这做什么?可是元妃娘娘召见你们?” 今日元春在皇觉寺,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一问出口,他自己也觉出不对来:“哎,娘娘现在应该和圣上皇后在前面参佛吧?你们怎么寻到后厨来?” 宝璁没时间解释,只匆匆问他:“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今日从宫里来的,有位燕贵人现在在何处?你从前或许见过她,跟在元妃娘娘身边伺候过的。” 怎么不问元妃,问起皇帝的妃子来? 了空心里越发惊了,只是他知道宝璁为人,不会拈花惹草,况且他还带着嫂子夫人过来,更不可能了。 宝璁着急:“没时间解释了,你快帮我问问,那个燕贵人现在在哪?还有宝玉,听说他也来了皇觉寺,你见到了吗?” 见宝璁着急得不行,又问到宝玉,了空也知有事发生,便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道:“今日不曾见过宝玉,不过我徒弟是在庙里跑腿的,我问问他。” 遂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问他:“净安,你今日可瞧见和这位贾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施主了?” 净安抬头望了宝璁一会儿,憨憨地摇头:“不曾见过。” 了空又问:“从宫里来的燕娘娘在何处?可是与圣上皇后一起拜佛去了?” 净安一脸稚嫩的懵了,不答反问道:“师傅,你问的燕娘娘是哪个?” 是了,小和尚来的不久,从没有见过巧燕,自然不知道哪个是她。 宝璁在一旁听得着急,直接补充道:“就是年纪看起来二十来岁,长得面圆眉细,可能和元妃娘娘挺亲热的。” 说起来和元春亲热,净安想起来了,他大叫一声道:“我知道了!那个娘娘和元妃娘娘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呢!” 能与元春说很长时间话的,必定是巧燕了! 宝璁大喜:“就是她!她和元妃娘娘在哪呢?” 净安傻傻道:“她在厢房呢,不过元妃娘娘抱着孩子回去啦!” “什么?”在旁听着的林黛玉和宝钗同时小声惊呼起来:“元妃娘娘怎么忽然回去了?”“那巧燕一个人还在厢房吗?” 宝璁脸色一沉,顿知不好,急扯过小和尚,语速极快:“在哪?你快带我们过去!” 第132章 到底年纪大了, 昭帝爬了几级台阶,参拜了几尊神佛之后,就感觉身体疲惫, 开始喘气起来。 只是他不肯在众人面前显露疲态, 折损自己帝王的威风, 便一直勉强自己笑着掩盖。 但皇后也好, 妃子们也好,与昭帝多年相处,怎会不知道他的状态? 因此, 便有陈贵妃撒娇道:“圣上,神佛咱们也诚心拜过了,抄的佛经也已经供奉上。今日天气这样闷热,不如找个凉快地方,尝尝庙里的素斋吧?听说皇觉寺的素斋, 比宫里御宴还美味呢!” 昭帝还未说话,皇后便笑着开口了:“陈贵妃, 就算这里的素斋,比御宴还美味,能值得你嘴馋?你那里的小厨房, 可有四个大厨呢!什么素斋做不出来?”末了, 还对昭帝添了一句:“臣妾想,陈贵妃是不稀罕的,我们平日吃斋念佛的, 倒是要好好尝尝味道,享受一番难得的美味。” 被皇后呛了句,陈贵妃当场就开心了,只是不能当着昭帝的面甩脸, 只好委委屈屈地朝昭帝靠了过去:“圣上——臣妾那里四个厨子,是您当初从江南寻了送来的,他们哪里会做北方的素斋宴呢!您疼疼我,赏我一口素斋吃吧?我的小脚走得都疼了!” 怪道陈贵妃受宠呢? 三十几岁的人了,撒娇起来还与小姑娘一样,不得不说,昭帝就喜欢这一套,立马便拉了陈贵妃的手,往回走,边走边道:“好好好,赏你吃,待会让他们但上一桌,只管你吃好不好?” “那也不好,一个人吃着有什么劲儿?皇上陪我吃我就吃,皇上不吃,我也不吃了。” “陪你吃陪你吃......” 两人率先往回走,根本就忘了皇后还有其他妃子在后面。主持脚步一溜,给徒弟使了个眼色,便快速上前替皇帝引路。 众人个个低着头,脚步往后缩,恨不得没自己这个人,皇后却不能忽略她们,深觉自己又丢了大脸,气得脸都黑了! 主持的徒弟虽是出家人,但巴着皇家的寺庙,被师傅训练得异常有眼色,见皇后拉了脸,忙上去圆场:“娘娘,刚才小僧将您的佛经供奉在先帝先祖们面前之后,点的长明灯烧得旺盛了许多。定是先帝与列位先祖收到了您的孝心,长明灯旺,正显示了皇室子孙日益兴盛,江山太平稳固呢!” 一通马匹拍得皇后露出了笑容,终于肯在和尚的引导下,带着众位妃子回去用素斋。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明明主持是引众人去吃素斋的,大家却不知不觉到了元春与巧燕叙话的院子附近。 陈贵妃还貌似不经意地点出来,道:“元妃每日都食素斋,想来她对皇觉寺的素斋也了解得很,待会可要请她好好介绍。” 说起元春,昭帝自然也想到了巧燕,便问主持:“元妃与燕贵人在何处?让她们一起过来用饭吧!” 主持便自然而然地指指前面的小院,道:“正巧了,就在那小院子里,老衲这就请两位贵人过来。” 可昭帝都走到面前了,哪有不进去瞧一眼的道理,于是摆摆手道:“你也一把年纪了,不必跑来跑去,既过来这里,我们也正巧进去看看,也不知朕的小公主睡醒了没?” 想到机灵又漂亮的璇儿,昭帝的心情很好。也不等主持回应,自己牵着陈贵妃就往小院子去了。 皇后等人,见昭帝要去寻小公主,自然也得紧跟上去。 推开院门,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听见什么人在说话。昭帝目光巡视了一圈,以为小孩子还在睡觉,所以元春与巧燕放轻了声音。 望来望去,便将目光投向了正屋。 像是迫不及待的,陈贵妃下巴朝自己的贴身宫女点点,笑着道:“圣上与皇后都来了,她们竟还在说悄悄话,也太懒散了些,你赶紧去请她们出来。” 那宫女脆声应了,到了门前,也不叫门,竟直接推门进去了。 昭帝与皇后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那宫女惊叫起来:“啊!你、你们这是!” 皇后:“......”这用词用句,怎么有点老套呢?一听就是告知别人,这屋里有什么丑事发生了......虽然面无表情,皇后心里却有点看戏的热闹,嘿!元春和巧燕有事,又不关她的事,她不看热闹看什么呢? 皇后瞄了陈贵妃一眼,心里暗啧一声,明白这是她布置的手笔。 一个住在庙里的妃子,和一个有点受宠的贵人,这就刺激她耍这种手段了?真是沉不住气! 嗤笑归嗤笑,好戏还是要看的。皇后急忙问:“放肆!圣上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平日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不快掌嘴!” 跟在皇后身后的姑姑,一听命令,利落地上前揪住那惊呼的宫女,按住啪啪打了两个巴掌。 这猝不及防的,都快把那宫女和陈贵妃打懵了! 不过,此时重要的也不是被打了巴掌或者被打了脸,而是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都好奇地紧,连昭帝也想知道,于是便轻斥了皇后一句,便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屋里看见什么了?” 那宫女脸色煞白,低着脑袋连连磕头,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道:“奴婢、奴婢看见......” 不等她说出口,屋里却出来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 正是宝玉和宝璁。 “臣(贾宝玉、贾宝璁)拜见皇上、皇后、贵妃娘娘与众位娘娘!” 昭帝等人瞪大了眼睛,瞧瞧两人,又望望屋子,顿觉不可思议。 “你们怎么在这里?元妃与燕贵人呢?”昭帝问。 两个女人在说话的屋里,出来两个男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怪,虽然这两男人,是其中一个女人的兄弟。可另一个女人......昭帝瞧着两人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然面上还是平静着的。 宝玉没有说话,宝璁道:“因小公主睡觉认床,所以元妃娘娘先带小公主回去休息,并托臣与臣弟在此恭候圣上与皇后娘娘,替家姐与小公主告罪。至于燕娘娘,她自然还在屋里。” “既她在屋里,怎么不出来见?元妃与小公主何时回去的?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昭帝的目光越来越阴沉,而语气也越发不善起来,简直明晃晃地要问:你两个男人怎么在这里和我的妃子在一起?难道是你们三个人在给我戴绿帽子? 陈贵妃看见贾家两兄弟都在,还惊诧了一下,但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也无所谓,只要把通-奸私会的罪名按在巧燕和贾家兄弟脑袋上,她就挺高兴的。 于是,双目发光,恨不得马上把巧燕从屋里衣冠不整地拉出来! 多刺激啊!两人私会,变成了三人行! 皇后和其他妃子自然是等着看好戏的,贾家和她们没关系,宫里若少了一个巧燕,她们争宠就少了一个对手,不要太高兴! 可惜,她们都得失望了,因为从屋里出来的,不只有巧燕,还有另外两个女人。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失礼了!”巧燕完好无损地从屋里出来,与众人福礼。 “臣妇(薛氏、林氏)拜见皇上、皇后、贵妃娘娘与众位娘娘!”宝钗与林黛玉也在巧燕之后,屈膝福礼。 虽然她们都曾经参加过宫宴,但昭帝与皇后见她们,都是隔着几十米远接受拜见,瞧得并不清楚。 今日这么面对面近距离地看,一眼见了,顿觉惊艳起来! 一个圆脸和气,笑意晏晏,端庄高雅,身形略有丰腴,却是贵族妇人的风采;一个是瓜子脸柳叶眉,精致秀气,一望便似是江南烟雨中养出来的佳人,带着独特的诗书气质。 别说是宫里的美人,便说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比她们更好看的人了! 宫妃们个个暗吸一口凉气,深觉庆幸,这两人没有进宫,而是嫁了贾家。偷瞄两眼宝玉宝璁,也暗暗称奇,这两兄弟自己本就长得好看,怎么娶两位夫人,也尽挑着好看的娶? 皇后与陈贵妃也被惊艳到了,不过她们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元春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时的元春,眉眼精致大气,浑身不用多打扮,举手投足间就有一种富贵气派,又偏读诗书,双眼间透着世人喜爱的文人机智。 昭帝自然是看愣住了,若不是巧燕上前了两步,遮掩了身后的两人,他都没回过神来。 可惜,这么好的女子,竟然已经嫁人了! 他也忍不住瞄了一眼宝玉与宝璁,不得不承认,才子配佳人,合适是挺合适的,就是心里有些不爽快。 既家里有了如此天仙一般的夫人,怎么都还在外拈花惹草呢? 宝玉是因之前的事,被昭帝记住,至今还耿耿于怀,而宝璁,则一半是被宝玉的印象连累,另一半则源于刚才,林黛玉与宝钗没有出现时,昭帝对他们三人的怀疑。 当然,现在真相大白,宝玉和宝璁是没有与巧燕私会的。谁和皇帝的妃子私会,还带着自己夫人的? 宝璁趁机解释:“今日臣与臣弟、还有内子与嫂嫂前来,是因内子与嫂嫂身体向来不好,从前也多亏了燕贵人调养,才健康许多。所以臣听闻燕贵人出宫,便忍不住带她们前来,请燕贵人再为她们把脉看看。是臣莽撞了,请圣上赎罪!” 原来是为了夫人的身体着想! 皇后与众位妃子纷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有陈贵妃要笑不笑地咬着牙,把怒气和失望咽进肚子里。都这种场面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费了许久的布局,功亏一篑了! 昭帝听了解释,知道林黛玉与宝钗身体不好,自然也没有怪罪,只是多说了一句,道:“燕贵人虽曾经客居在贾家,但如今已经是朕的妃子,岂能容你们呼来喝去的?” 如此,便训斥了宝玉宝璁两句,又罚了他们银子才作罢。 原本是要被陷害捉奸的大事,现在只被罚了点银子,已经是万幸!宝璁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宝玉表态,拍着胸脯认错,并磕头告退。 原本还想让他们一起吃素斋的昭帝,顿时被噎了一下,也不好意思把他们再叫回来了。 陈贵妃则是被气住了,要不是有昭帝看着,连吃素斋都咽不下去了。皇后倒是很开心,反正巧燕出没出事,陈妃生不生气,坐收渔翁之利都是她嘛! 于是,在皇后的招呼之下,巧燕也与昭帝坐上了同一桌,还正好坐在陈贵妃对面。陈贵妃顿时更咽不下饭了。 晚上回宫,昭帝独自去了御书房,待到半夜,却又去了巧燕那里。 两人半夜相见,一人不见期待,一人不见热情,说了两句家常话之后,便歇下了。 床上,昭帝搂着巧燕,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从前你住贾家时,和贾府的两位公子是不是也经常见面呢?” 巧燕闭着眼睛,乖巧地在昭帝怀里笑了笑,道:“我去贾家时,贾家还是国公府呢,那么大一个家族,规矩也大。我一个从乡下来的小女子,吓都吓死了,日日窝在内院屋里做绣活的。哪敢出去外院呢?” 是了,世家贵族,家家规矩论起来,都有一本书那么厚呢! 女子在内院,男子在外院,哪有见到的时候? 听了这回答,昭帝心满意足地睡了。只是,还迷迷糊糊想到,似乎听说过,贾家老太太疼爱宝玉宝璁,是将他们放在内院,与几个姑娘一起养大的......要不,还是派人私下查查? 第133章 宝玉宝璁还不知道昭帝仍旧心中有了芥蒂, 他们正忙着要处理云香的事。 刚从皇觉寺回女学,宝璁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找云香,问个仔细。宝玉和宝钗自然也要一起, 只是林黛玉脸色不太好, 或许是马车颠簸太狠, 又或许是一番折腾太过心惊胆战。 “身体要紧, 你先回去休息,等我问明白了,晚上回去细细告诉你。”宝璁按着她, 没让她下马车,直接吩咐吴茴回家。 宝玉已经安全回来,林黛玉虽然好奇,但人也确实疲惫,便没有执拗等着, 乖乖回去了。 自下马车后,宝钗一直脸色不好, 全然不是皇觉寺中笑盈盈的模样。宝玉深知自己又做错了事,低头垂脑的,小孩子模样跟在后面, 想拉她袖子, 又不敢。 宝璁瞧见,差点都被气笑了。一直没长大的宝玉,也不知是天生性子如此, 还是因为家里将他护得太好,才使他这样小孩子气。 幸而他还记着要审问云香,便没在宝玉身上纠葛太多。 三人也不耽搁,直接去了关着云香的屋子。 云香正坐立不安地等着, 见宝玉果真安全回来,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宝玉上上下下一番打量,直到确定他完好无损,才喜极而泣起来。 宝钗脸色更黑了,自己一屁股坐在桌前,倒茶喝消气。 宝玉见宝钗这副模样,越加战战兢兢,直给云香使了脸色,这回,两人都小孩子见先生似的,一个挨着一个,乖乖在宝钗边上,各自坐了半截椅子。 气氛似乎凝重,好似谁在等着宝钗发火问话一般。宝璁却似乎无所察觉,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水灌下,大咧咧地坐下,径直问云香与宝玉:“你们两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这事情又是怎么来的?” 宝玉挪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便怕怕地望了宝钗一眼,委屈地直瘪嘴。 宝璁顿时明白,期待宝玉说清楚,是白期待了。于是,目光移向了云香。 云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宝璁看她,她握了握在桌子下与宝玉拉住的手,鼓鼓勇气道:“这事还要从我离开柳巷时说起。” “那会儿我知道贾家容不下我,心里难过,便想收拾收拾回乡寻亲。世道险恶,我一个女子上路不安全,便寻了一家三口结伴,一同回乡。哪知道......”云香似乎想起了十分不好的事,眼泪扑扑掉下来,让宝玉心疼地瞧了她好几眼。 “哪知道路上遇见山匪,那一家三口为了活命,竟把我卖给了山匪......我在山匪窝里待了几日,后来被一位姓周的壮士所救。” 虽然云香一语带过,但几人都知道,一个漂亮女子沦陷在山匪窝里,肯定过了好几日极糟糕的日子。便是宝钗誓不和云香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对她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宝璁虽然同情云香,却更好奇云香是怎么又回京城,更与京城的阴谋诡计搀和上的。 一个时辰过去,云香说得口干舌燥,三人才明白了,原来那个救她的姓周的壮士,是当初差点和探春成亲的周家大郎! 周家被抄家问罪之后,周家大郎因对贾家怀恨在心,于是到京城进了忠顺王府。而之前那个意图状告宝玉的老汉,也是周家大郎指使的,云香只不过被辖制利用而已。 “宝玉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算再没良心,也不想他因我而身败名裂。于是寻了个机会,我逃了出来。因为没有路引,又害怕被他发现抓回去,我只好在京城东躲西藏,直到前些日子,我回去柳巷,宝玉又收留了我。” 云香泪眼婆娑,宝玉也差点因云香的悲惨遭遇哭了出来。好在宝璁和宝钗在场,他们没有太过份,只是互相捏着手帕擦眼泪。 宝璁算是弄明白怎么回事了,那个周大郎肯定是打听到了云香的事,所以在云香离开柳巷之后偷偷跟踪,又在她深陷山匪窝时,从天而降救她出去。本想利用救命恩人的身份,让云香乖乖听话,做一颗陷害宝玉陷害贾家的棋子,谁知云香对宝玉还真有几分情义在,并不听使唤,还出逃了...... “那你现在岂不是还在被追杀?”宝玉擦完了眼泪,很快又想起了云香的安危。 云香点点头,可怜兮兮道:“所以我回去柳巷是一直躲着不出门。今日匆忙跑出来,那周家大郎看见我,定是要杀了我的!我、我......宝玉,若是我死了,你就拣块靠山面水的地将我埋了,以后年年记着给我烧三炷香,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宝玉一听这话,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忙安慰道:“你别怕,说不定那周大郎根本不知道你跑回来了,你只管躲在家里,不要不出门,谁能找你找到贾家来呢?” 躲在家里? 云香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去瞧宝钗。果然宝钗刚才还缓和了些的脸色,又已经黑了彻底。 宝玉嘴边话一顿,也赶紧回头瞧宝钗,怕她黑脸,但也真不想看着云香死,于是顶着目光灼灼的压力,还是小声问了:“宝姐姐,我知道你一向心善的,云香她真是没办法了,能不能让她装成丫环,在家里躲一阵子?” 宝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正尴尬时,宝璁却说话了:“你还没说完呢!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有人要陷害宝玉和燕贵人......通、奸的?” 这话一出,宝玉和宝钗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住了。这可是要命的大事!难道云香还知道什么隐秘? 云香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她其实并不想说出,这事她也参与其中。但不说清楚,也没办法彻底证明自己的诚心和清白。 现在她已经背叛了周大郎和忠顺王,能救她的也只有贾家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咬咬牙,云香还是合盘托出了。 其实,她回柳巷之后,确实被周大郎发现了。只是周大郎没有把她抓回去,而是交给她一个香囊,让她给宝玉每天戴上,不然就杀了她。 那个香囊,刚开始云香确实给宝玉戴上了。只是后来宝玉真心实意对她好,而云香也渐渐觉出那个香囊的不对劲来,于是绣了个差不多的香囊给宝玉换上了。 至于有人要陷害宝玉通、奸的事,也是云香自己猜的。她在青楼里那么多年,什么男女间的勾勾缠缠没见过? 那个香囊里装的是有些催、情作用的熏香,而香囊上又隐秘地绣了一个“燕”字,看着就像是定情信物一般,不是拿来陷害私情是什么? 再说今日,宝玉正与云香一处玩,忽然就有一和尚来传话,说元妃娘娘传宝玉到皇觉寺见面。 宝玉无所察觉,直接上了马车。云香却觉得不对,元妃娘娘要见宝玉,怎么不去别院,偏偏去皇觉寺? 今日昭帝与皇后妃子可都在皇觉寺里,京城人人皆知! 若是昭帝与皇后传唤,那来的又不是大内太监,而是一个和尚,这又如何解释? 再说了,宝玉在柳巷这事,贾家都不知道,元妃娘娘怎么可能知道?知道宝玉正和她在柳巷的事,也只有周大郎啊! 思来想去,云香就觉得,肯定是周大郎在其中使坏,因此才急匆匆跑来找宝璁搭救。 说完之后,云香生怕宝玉对她起了龃龉,急忙跪在地上哀求:“我知道我错了,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的,我发誓,从此以后,就算是别人威胁我,要我的命,我也绝不再害你,绝不再害你们贾家了!” 宝玉先前还觉得云香就是很单纯很可怜的弱女子,乍然听见她曾经还有过要害他的心思,一时也被惊到了。只是云香毕竟是被人胁迫,后来也没有真的害他,这点还是让宝玉好受了些。 见云香发誓悔改,宝玉哪有不原谅的。 他叹了一口气,将云香扶起来坐下,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既已经悔改,也发誓不再害我们,你我便还是知己好友,从此以后,你就把这些都忘了,安心生活罢。” 云香感激地点点头,又望向宝钗,祈求道:“我也知我这样的人,实在不配进贾家。只求夫人能暂时让我有个遮身之处,待那周大郎不再寻我,我就自行离去,绝不会给你添一点麻烦的。” 云香确实有被杀之祸,而这祸患,也是因为不肯陷害宝玉才惹来的。宝钗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铁石心肠,但要把她带回家里,也确实有点不妥...... 想了想,宝钗为难道:“既为生故,我也该帮帮你。只是我婆婆之前吩咐了,定不能让你踏进家门一步。我若领你回去,就算是当作丫头,那也是忤逆了婆婆,实在不能成行。” 若是王夫人的缘故,宝玉和云香也都能理解。毕竟王夫人那脾气,真是火爆起来不饶人的。她毕竟是母亲,最近身体也不好,做儿子的还真把人领回去气死她不成? 宝玉和云香都恹恹了起来,只听宝钗又道:“我这里有个还凑合的主意,就是云香从此改名换姓,住在女学里,平日就教教学生,莫要出门露面。过了一年半载,说不定那周大郎寻不到人,也就放弃了。到时候你想走想留,都随你。” 宝玉与云香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连宝璁也道:“这个主意挺好的,回头我再让人假装成云香,就说她偷偷跑回老家了,这样引了周大郎的视线出去,云香也更安全些。” 宝玉连连赞叹,道:“这个主意好!就这样吧!” 云香也十分感激,忙起来与宝钗和宝璁再三感谢。 晚上,宝璁回去,与林黛玉细细说了事情过程,林黛玉跟听说书似的,都一直打瞌睡了,还舍不得闭眼睡觉。宝璁只好说了一半停下,道:“明儿再说吧,今日我都折腾了一天,太累了。” 林黛玉还嘟囔着不肯睡,道:“哪有你这样的?故事说了一半,也没个结尾,这不诚心让人记挂着睡不着吗?” 宝璁正想这要不要继续再说,低头一瞧,林黛玉她自己窝着,却已经睡着了。 “看来今天真是累到了。”宝璁笑着摇摇头,吹熄了灯,也睡了。 之后,云香便改名为隐兰,换了装扮发型,老老实实窝在贾家女学,一边做杂活,一边给女孩子们上课。 贾家太平了,宫里却不那么太平。 昭帝让暗卫去查了巧燕的往事,发现她是被宝璁从新疆那边带回来的,而且还在贾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怀疑没有错,宝璁和宝玉确实从小住在大观园里,和贾家的姑娘一起。而巧燕之前是与林家的姑娘一块住,也是在大观园里。 虽然后来宝玉宝璁从大观园里搬了出来,但他们也时常还是去大观园里玩。那么他们和巧燕见面相处的机会...... 不用多看报告,昭帝已经在脑内补了一万个剧情出来。 原本宝玉在他心里就是个风流纨绔,很有可能与巧燕有旧情。但现在想来,巧燕与宝璁倒更可能有什么了。 这怀疑心一起,昭帝每次去巧燕那里,便眼睛像雷达一样,看什么都不对劲。总是觉得巧燕在暗处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看着看着,他就真发现了一两个玉石摆件上,刻有宝璁的名号。 巧燕解释,这是因为她之前伺候元春,元春送她进宫时,怕她还寒酸被人瞧不起,送她摆着玩的。 昭帝却因为他自己的猜想和嫉妒心,直接暴怒了起来:“你说这是送你摆着玩的?那你平日为什么不摆出来?若不是心虚,怎么不堂堂正正的?” 巧燕也挺委屈的,明明之前摆在角落,昭帝偶尔也瞥见过,她怎么就心虚了? 既发现了宝璁的旧物,昭帝越发生气起来,叫来贴身太监,把巧燕的东西一番倒腾,竟找出了一双男子的鞋子来! “你说!这是什么!”昭帝拿着那套男子的衣服,愤怒极了,瞧巧燕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偷、情妇人如何为自己辩解。 巧燕也惊呆了!她从没为男子做什么鞋子啊! “皇上!有人陷害我!这不是我的!求您明鉴啊!”她扑通一下子跪了下去,抱着昭帝的大腿楚楚可怜地求情。 可惜,昭帝已经在心里定了她的罪名,根本不听巧燕的辩解。 “从今日起,燕贵人贬为更衣,禁足!没有朕的圣旨,谁也不准来探望!” 第134章 “咳咳咳!咳咳咳!” 昭帝被气得, 都咳出了血来。 江禄大惊,急忙要宣召太医。昭帝却拦住了,道:“一点小毛病, 不许叫太医!拿些丹药来我吃!” 江禄虽然觉得不妥, 但昭帝固执, 他也只好把昭帝平日吃的丹药拿了过来。昭帝接过之后, 看也不看倒了三四颗出来,直往嘴里塞。 咽下了丹药,喝了口茶, 昭帝盯着江禄吩咐:“关于我身体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透露给别人,不然我要你的脑袋!” 江禄急忙跪下磕头保证:“是!奴才就算是死,也一个字不会和第二个人说的!” “行了,下去吧!”昭帝挥挥手, 撵了他出去。 江禄有些惴惴不安的,他老觉得要出大事了。 刚进宫的时候, 他运气好,跟的师傅,是一个经历两任皇帝的老太监。那时候他师傅就告诉他, 一个帝王, 要是听不得任何一个人劝一句话的时候,那就是要出大事了! 他觉得,昭帝现在就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甭管是劝还是别的啥,多说一句,就像是要暴怒一样。 江禄越想越不安,觉得自己老了老了, 到如今这个地位,竟要日日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了。 难不成,他真得为自己寻后路了? 江禄还未有动作,忠顺王那里便已经接到了消息。 今日昭帝大怒,贬斥了燕贵人! 燕贵人是什么人?那代表的是元春和贾家的脸面! 既然昭帝最近厌恶燕贵人,还把她贬为更衣,那说明他最近对元春或者贾家很不满意嘛! 元春和小公主好好地住在别院里,老老实实吃斋念佛,应该没有惹到昭帝,那么昭帝看不顺眼的,很有可能是贾宝璁了。 揣摩到这一层,忠顺王高兴极了,赶紧把幕僚都召集起来:“这回你们一定要好好挖料!甭管是事实还是捏造,总之要多多深挖贾宝璁和贾家的黑料!这一回,本王一定要将贾家彻底摁死!” 底下幕僚也个个打了鸡血一般,红光满面,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让忠顺王失望。 又说昭帝,虽然贬斥了巧燕,将她和随侍宫人全部禁足。对外却瞒得紧紧的,只是说她御前失仪,尊卑不分。而真正的理由,也只有皇后略有耳闻。 但她又心机深沉,捏着把柄就往内里藏,轻易不会把事实告诉别人。所以元春和宝璁也只以为巧燕说错做错了什么,惹得昭帝不高兴。 帝王心思本就难测,更何况昭帝还下了封口令,刻意隐瞒。外人就更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宫内宫外,只知道新人失宠,陈贵妃又重新虏获了昭帝的心,风头再次盛行,连皇后也要退避光芒。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暗地里议论,也多是说陈贵妃手段厉害,就算年纪大了,新人进宫,也不能抢了她的恩宠。在昭帝的心里,陈贵妃真是一等一的心上人,若不是小皇子年纪还小,恐怕连封太子也有可能。 这话被皇后听到,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 原本她这辈子最痛的事,就是只生了两个公主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没了生皇子的可能,她只好费尽心思收养皇子。可收养皇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得选个母妃不错,人还是病亡的。身份合适了之后,还得观察性情好不好,人聪明不聪明,为人处世能不能□□,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就算一切都顺利,收养的皇子平平安安长大了,还得操心皇子贴心不贴心,会不会听她的话,孝敬她。 若是她好不容易将皇子拉扯成太子,登基为皇帝,到最后皇子心里却装了别人,那她这个母后不是白白为别家做了嫁衣? 宫中传言戳中了皇后这个痛点,简直罪不容赦! 于是,皇后以宫里出了贼子,偷摸物件为由,将宫中的太监宫女都盘查了一顿,而那些看风向暗中投靠陈贵妃的人,自然也被送进慎刑司清理了不少。 因皇后处理的都是小鱼小虾,陈贵妃虽然生气,但也没放在心上。她最近可忙着抱着儿子哄昭帝开心呢! 她也不知道昭帝为什么忽然就又对她热情起来了,但热情总比冷待好吧?要是真把昭帝哄住几年,等她的儿子长大了,皇后的养子长残了,谁能坐上太子之位还真不好说呢! “皇后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占了个位份的优势。”陈贵妃哼着小曲,亲昵地抱着牙牙学语的儿子逗弄,面前摆着一本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孩子念:“皇儿,瞧,这是什么字?这个字念‘人’呀!” 小皇子:“啊啊啊......” 边上宫女打着扇子,笑眯眯地附和:“哎呀,咱们小皇子真是聪明,这么小都能学会念三字经了,定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呢!” 昭帝每每与陈贵妃和小皇子在一起时,就能收获一大波的崇拜和满足感。但他上朝时,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因为每次上朝,就能瞧见宝璁。虽然他站得很远,站在角落。 但昭帝每次都能一眼瞧见他,也不知是他身上发着光,还是贴了什么吸引人目光的咒、符。 越瞧就越不顺眼,年纪轻轻,长得好看,家里娶的夫人也好看。还入朝为官,政绩优良,能文能武......这人难道没有缺点吗? 昭帝黑着脸,忍住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宝璁。 这时,忽然有句话,进入了他的耳朵:“虽然说圣上宽容,可贾家还欠着朝廷将近一百万两的帐,拖了那么些年,不能不还吧?听说贾家开了玉石轩,分号遍布全国,自家赚得盆满钵满,难道不能拿出一些来还债?” 嚯!这是弹劾贾宝璁贾家的! 昭帝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光明正大地望向宝璁:“贾爱卿,李爱卿说得对啊,你们贾家的债也该还了,就这个月月底吧,你尽快把银子还上来。” 宝璁差点都愣了,他赶紧出列,犹豫疑惑道:“启禀皇上,家人经营的玉石轩只是用来糊口贴补家用,并非如商人一般逐利。况且那家玉石轩也是与别人合伙的产业,并不属于贾家,这百万两银子,可否再宽限臣一些时日?” 他真是奇怪了,贾家欠的银子,说好了每个月还一部分,年限都定好了,怎么忽然就有人提出来,要贾家一下子还清剩下的银两? 更奇怪的是昭帝的态度!昭帝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同意了!还让他这个月就把百万两银子还出来! 他家又不是挖金矿的,哪里一下子拿出百万两还? 每个月还几千两不好吗? 可昭帝还没回答能不能宽限一些时间。马上又有另一个朝臣跳出来说:“启禀圣上,本官要弹劾贾宝璁贾大人,借玉石轩与新疆博格达玉山勾结!圣上!贾宝璁如此公然与地方大员勾结,定是暗中图谋不轨啊!”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跳出来:“圣上!贾宝璁这是借玉石轩遮掩,要私通内外谋反啊!” “圣上!贾宝璁与民争利,为人不正啊!” “圣上!贾宝璁结党营私,贿赂兵部尚书,意图不轨!” “不、我不是、我没有......”宝璁这下是真傻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人声当中。 怎么回事?没个预告,这些朝臣忽然都在说什么? 而昭帝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朝廷上菜市场一样的热闹发言,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果然,直到一人大声喊出:“圣上!贾宝璁将义忠王后人收留在身边!他意图不轨,其心可诛啊!” 听到这里,昭帝举手重重拍在了椅背上:“安静!” 而后,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最后那人,双手高举着一封奏折,顶在脑袋上。 宝璁皱眉,望望昭帝,又看看那朝臣,心中疑惑一个接一个,翻涌起来了。 义忠王的后人,正是在他身边多年的官奴清霜。他的身份宝璁早就弄明白了,也是贾家一个知而不宣的秘密。 贾家原先是国公府,用个官奴也不算什么。就算贾家现在不是国公府,那也是为官之家,用个官奴,不计较的话,也不算什么。 可要计较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昭帝黑着脸,暗沉沉道:“呈上来。” 奏折被江禄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俸给了昭帝。昭帝慢吞吞地看完了奏章,又沉默了许久,而后看向宝璁:“你可有什么说的?” 宝璁早就跪在了地上,“皇上,这名叫清霜的官奴,是家里早年间买来做我伴读的。他一直老老实实的,臣未发现他有任何不轨之心。臣收留他至现在,也只是因为多年相处有些情谊,并非有何图谋,还请圣上明察!” 忠顺王却站出来道:“圣上,贾宝璁此人惯常善用花言巧语,当初荣国公府抄没之时,贾家本应该将官奴归还官府,由官府再次分配给别家为奴。可他却刻意隐瞒,收留了义忠王的后人不说,还暗中资助款待,犹如封为座上宾!此行此举,定是贾家仰慕义忠王为人才如此!” “本王还听说,当初宁国公府少夫人逝世时,用的可是义忠王爷的棺椁。贾家和义忠王爷显然是一丘之貉!贾家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其心可诛!还请圣上下旨,彻查此事!” 当忠顺王非把贾家和义忠王扯在一起时,宝璁就知大事不好,他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啊!皇上,贾家对皇上对朝廷一向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又对忠顺王怒目而视:“说到收留官奴,何止有我贾家?难道府上有官奴的人家,全都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不成!” 忠顺王却笑眯眯道:“可你府上的官奴,确确实实,是义忠王爷的后人吧?” 宝璁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清霜是义忠王儿子的外室所生,义忠王府被抄家时,他年纪还小,又养在外面,所以不在家族名册上,因此逃过一劫。 没想到忠顺王拿着这个把柄,要扣他这么个谋反的大帽子! 顿时宝璁气得血冲上了脑门,也不顾还在朝堂上,当场就冲忠顺王怒骂道:“我一个老老实实整天为朝廷画地图的小官,能图谋什么?跟你一样结党营私,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吗?” 真相被这样公然吼了出来,忠顺王也是被气得炸毛,连连怒吼:“你胡说!血口喷人!你想谋反!国公府被抄了,你怀恨在心!想报复圣上报复朝廷......” “你才谋反!你勾结朝臣勾结后宫一手遮天......” 就这样,宝璁一个人与忠顺王及他的党羽一群公然吵了起来。 还是头一回,宝璁自己在朝廷上吵得面红耳赤。从前看着别人吵架,他是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的。 不过都要被扣上谋反这样株连九族的大罪了,他还顾个什么礼义廉耻?在保命面前,什么形象尊严,都不值得一提! 昭帝就瞧着一堆大臣吵架,静静地欣赏了半个时辰,然后,罚了忠顺王三个月俸禄,把宝璁关进了大牢。 嗯,结党营私,谋反之类的大罪,是要花时间好好调查的。 第135章 宝璁被关进大牢, 贾家的人全都慌了! 他可是贾家唯一还在朝为官的人,怎么可以被关进大牢呢?若他也丢了官,那贾家可真就从官宦之家流于市井百姓了! 还在养病中的王夫人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一边咳咳咳, 一边大喊道:“快!快备车!我要去见娘娘!” 只有元春还能进宫求情, 昭帝不是很喜欢小公主吗?看在孩子的面上, 他对贾家能心软些吧? 可王夫人实在病重,勉强起身,也走不出房间。但她坚持, 宝钗袭人两个只能合力搀扶她出去。谁让众人此时一心都是贾家,都是宝璁呢? 宝玉丢了官,还被昭帝厌弃;元春住在别苑,吃斋念佛,和冷宫也差不多;小公主还在襁褓中, 现在指望不上,便是将来长大, 也就是一封圣旨外嫁的事。 王夫人心里万分明白,宝璁这会儿要是倒了,贾家可就要彻底没了! 宝玉忧心忡忡进来, 瞧见病怏怏的王夫人往外扑, 赶紧上前拦住,将她送回床上躺着,道:“母亲, 你不好好养病,还要去做什么?” 王夫人还听得进宝玉的话,只是依旧很急,道:“我还养什么病?你弟弟若是出事, 我这病就算养到天上去也无用了!这会儿他刚被下大牢,拣时候赶紧让你大姐姐抱着小公主进宫求情,或许圣上看在她们娘俩的面子上,对你弟弟宽容几分!” 宝玉赶紧道:“母亲莫急,我刚从北静王府回来,北静王已经答应帮忙周旋,一有消息就会派人报过来。大姐姐那里我正要去,母亲不如在家等北静王的消息,不然您拖着这病躯,大姐姐还要担心你。” 王夫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情急时候,她可不能再添乱,就催宝玉赶紧代她过去,又千叮万嘱:“千万要让你大姐抱小公主进宫去求情,跪也好哭也好闹也好,千万要保住你弟弟!” 宝玉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母亲放心!大姐一向与宝璁亲近,不会不管他的。” 这倒是事实,这么多兄弟姐妹里,元春最疼宝玉宝璁,对宝璁又更亲近些,也多联系。 宝玉告辞了王夫人,匆匆上了马车,又探头出来吩咐茗烟:“派人去林妹妹那里传信,请她不要多担忧,宝璁很快就能放出来。还有,让清霜和晴雯也收拾起来,随我一起去皇家别苑。” 忠顺王不是说他们贾家现在用不起官奴了么?他就把清霜和晴雯送给大姐和小公主。贾家用不起,皇家难道还用不起了?这回看忠顺王还怎么拿这一条来弹劾宝璁! 半个时辰之后,宝玉与清霜晴雯汇合,匆匆交代了两句,就往门口叩门。 开门的并非是平日的门房,而是个面生的侍卫。 但宝玉心里装着事,并没有仔细想,他忍着急切道:“这位侍卫大哥,劳烦禀告一声,二弟宝玉奉母亲命,前来探望娘娘与小公主,还望娘娘接见。” 那侍卫却没有将门完全打开,反而一把剑横在胸前,冷冷道:“近日有宵小贼寇流入京城,本官奉皇上圣旨,镇守在此,保护元妃娘娘与小公主安危,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娘娘清修!” “什么?”宝玉吃惊道:“可我是娘娘的亲弟弟,是奉了母亲的命来探望娘娘的!难道娘娘连至亲之人也不见吗?” 那侍卫还是冷冰冰道:“没有皇上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滋扰元妃娘娘清修。” 奇怪?怎么会这样? 宝玉十分疑惑,正要再说什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却被清霜拉住了。 清霜摇摇头,凑近宝玉身边,低声道:“二爷莫要费口舌了,你看他衣着打扮,是宫中御前侍卫。圣上说是保护,看起来像是娘娘被软禁起来,隔绝外面消息了。” “既有圣旨或是懿旨,那他们肯定不会让人与娘娘见面,不如想个办法我与晴雯先进去,再寻机会求见娘娘。” “这样也好!” 宝玉点点头,又上前与那侍卫道:“这两位原是伺候娘娘的下人,因前几日母亲病重,娘娘忧心,特地让他们去探望,以尽孝道。如今母亲病情好转,我便送他们回来了。还请大人通融一番,让他们回去伺候。” 清霜晴雯垂眸躬身在后,十分忠厚老实的模样,只是他们样子太过出挑,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只是下人。 侍卫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脚步却丝毫不挪,没有要放他们进去的意思。 宝玉正为难呢,却见晴雯唉哟一下,歪倒在清霜身上,娇滴滴道:“人家的脚都站酸了,还怎么在万圣节上跳舞嘛!” 清霜也一改之前的老实模样,扶着晴雯紧张道:“脚酸了吗?要不等会我给你揉揉?娘娘可是吩咐了,千万要保养好你的脚,娘娘最喜欢看你的飞旋舞呢!听说万圣节上,娘娘还要送你进宫跳给圣上看......” 两人一来一回,装模作样说了不少话,都在暗示他们是元春特意准备了,用来万圣节讨好昭帝用的。 后宫女人争宠的手段嘛,宫中谁不了解呢?今日嫣红明日姹紫,后宫的事向来变幻莫测。 侍卫再看晴雯与清霜,眼里就多了几分了然。元春已经在宫外别苑住了许久,想要趁万圣节讨好昭帝,重回宫中再正常不过了。 再有一个月就是万圣节,说不定那时候元妃回宫,贾家又要一飞冲天了。卖个小人情没事吧? “行了行了,进来吧!”侍卫摆摆手,退开两步,把晴雯清霜放了进去。 只是宝玉隐约瞧见,两人被侍卫包围得严严实实,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元春。而元春得知消息之后,又能否赶得及进宫为宝璁求情? 之前他拜访北静王,求得一封手信,想要借此去大牢探望宝璁。谁料大牢那边,就是见了北静王的手信,也坚决不放他进去探望。 看守的狱卒只死咬着话道:“圣上口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奇怪了,宝璁还只是嫌犯,并未定罪,昭帝却不让人探视,难不成怕串供?可宝璁那些罪名......也没什么好串供的吧?博格达家远在千里,清霜的身份又不是串供就能改的,玉石轩开在大街上也不能凭空消失...... 宝玉对朝堂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听说了众人弹劾宝璁的一些罪名,此时见狱卒将他拒之门外,只好又回去向北静王求助。 北静王只道:“本王只听说大朝会上都乱了!众人合力弹劾了宝璁谋反、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三条大罪,又陈述其十几条小罪名。我自然是知道他,一向忠君爱民,不可能犯下这些。” “但朝堂之上忠顺王言辞凿凿,群臣激愤,恐圣上迫于无奈,不得不将他暂时下狱。圣上说了,定会派人查清楚,若有罪,便按律评判,若无罪,也还他清白。” 宝玉十分担忧:“便是要调查,也不能拦着亲人探望吧?哪有这样一面也不能见的?且他的这些罪名多是诬陷,是无中生有的,圣上却不允许他人探视宝璁,这不是很奇怪吗?” 北静王也说不清楚,只答应宝玉,替他再打听打听。 想着这些,宝玉在别苑门口愣神了好一会,又吩咐茗烟赶车往冯家去。 他要去拜访冯唐,冯唐是天子近臣,说不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其实宝玉面对冯唐,是有点怵的。他不仅是朝堂上的重臣,还算是宝玉的长辈。次次见面都板着脸,不是严肃地讨论国事民情,就是说些政见礼法,比他儿子冯紫英要难相处几十倍。 若冯紫英在京城,宝玉定要先寻冯紫英,请他引见陪坐的。但他不在,这会儿为了宝璁的事,宝玉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了。 宝玉在外面东奔西跑,宝璁在牢里也是绞尽脑汁。 忽然被下了大牢,家里肯定乱成一团了! 宝璁自然最担心林黛玉,怕她多想,又怕她被吓病了。 原想贿赂狱卒,让人给家里带个平安话,却竟然被狱卒拒绝了。别说带话,根本连多和他说几句都不搭理。 宝璁心想,自己人缘也没那么差,那么不招人待见吧?怎么连求人带话都不成了? 再说这府尹大牢,又不是天牢,他还没被定罪呢?说不定明日放出去又是朝廷命官,怎么这狱卒就敢得罪他? 要知道京城的官差最会看脸色揣摩身份,大路上走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贵人。别的地方,官差巡街都是大爷游行一般。京城的官差巡街,个个老实安份,对买菜的小贩也不会大声呵斥。 谁知道这些小贩和那家大官是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呢? 而原先身为宁荣二府贾家的公子哥,又拜宝玉那块玉的扬名所赐,全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他们兄弟的。 既知道宝璁的身份来历,狱卒还敢这般不搭理他,显然背后得了十分硬气的吩咐。 狱卒不肯帮他,宝璁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只有靠进去幻境中细看。 但人在坐牢,不能凭空消失。若被当成越狱,事情闹大就难收拾了。 于是宝璁耐着性子,等到半夜时,大家都熟睡了,他借着夜色掩饰,悄悄进了幻境。 一边控制着巨石的位置和大小,寻找林黛玉,一边留意幻境外面的动静。时间不多,他要赶紧把该看的地方全看一遍才行。 幸而他雕刻有个好习惯,总会将方位全貌打个底。根据皇宫的位置和距离,宝璁很快便找到了自己家。 将巨石数倍放大,宝璁凑近看去,便能瞧见自家的小庭院。 庭院中灯火通明,丫头小厮们都在岗位上守着,并无人去安歇。主屋也未关,里面隐约有人在说话,宝璁凑近了也听不真切。 不多久,紫鹃领了一个老大夫和药童出来,招来小厮道:“你跟张大夫一起去,药抓回来立刻叫小厨房熬上。让车夫赶车稳些,别急急忙忙颠着大夫。” 宝璁心顿时一沉,暗道林黛玉果然担忧得病了。不然这大半夜的还请大夫来? 大叹一声,宝璁使劲凑近了主屋,想从窗户里瞧瞧林黛玉,可屋里有屏风遮挡,又有床幔遮掩,他是连林黛玉的一根头发丝也瞧不见! 当初整屋子时怎么想的呢?怕窗户对着床,风吹着林黛玉......这会儿倒好,想瞅一眼屋里人都不行了。 若是林黛玉真能在床上瞧见窗户,瞧见幻境里,宝璁扒着屋檐,一颗大眼珠子使劲往屋里瞧,怕不得吓掉半条命呢! 第136章 林黛玉喝了药, 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直到想定了个主意,才强迫自己睡去。 紫鹃担忧她, 也不敢去瞧。她是想去安慰, 又怕打扰得林黛玉更不能睡, 于是作罢。只竖着耳朵去听动静, 只听里面长久没什么声音了,心底才安了些。 次日起来,一早就听林黛玉吩咐:“把我那县主品服找出来烫好, 叫吴茴进来,我要进宫向皇后请安。” 紫鹃大惊:“进宫请安?可昨晚大夫嘱咐了,千万要你好好休息,进宫走一步跪三回的,可不容易!” 林黛玉笑了笑:“我在家也不安心, 如今宝玉见不着大姐姐。宝璁那里一日拖一日,我总觉得情形不好, 不如我自己进宫探探情况,最差也求个恩典,去见一见宝璁, 看看他是否安好。” 紫鹃想想也是, 只是依旧担忧林黛玉身体。 这些年她操心惯了,每日生怕林黛玉身子弱心思重。虽早已比从前康健硬朗,但她却总还觉得林黛玉还是当初刚来京时, 瘦瘦小小,风一吹就咳嗽,下一场雨就病了的样子。 更何况如今,她肚子里揣了一个, 比一个人还重要些。 是的,林黛玉并非生病,而是怀孕了。在这节骨子上。 初时知道,大家自然是欢喜的,林黛玉也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宝璁,可宝璁却在牢里,被现实一泼冷水,她便清醒冷静了。 摸摸肚子,林黛玉心底虽担忧慌乱,但面上却越发镇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母则强,她不想吓着自己的孩子。 “没事的,你爹爹会平安归来,我也会好好的。” 吴茴一进来,就瞧见林黛玉摸着肚子,轻言浅笑。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林黛玉会脸上挂泪,期期艾艾,浑身憔悴。 却没有,那人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弯颈,嘴角挂着温柔的浅浅的笑,隐约瞧见那双眸,没有含泪,没有颓废,反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神采。 佳人神姿,与仙女同。吴茴愣在那里,一时间都不敢认,那就是他看着长大,侍奉了许久的主母了! 紫鹃见吴茴愣神在屋门口,赶紧过去扯他,“干嘛呢?还不与奶奶行礼?” 吴茴是不能进屋的,他只站在门口回话。 见了紫鹃,他又回神过来,恢复了自己往常的恭敬模样,与林黛玉行礼:“奶奶有什么吩咐?” 林黛玉抬头,柔声道:“你拿我的帖子递进宫,我要向皇后请安。若皇后召见,你赶紧来回我。” 郡主县主、朝廷命妇要进宫请安,都是先递帖子,然后等宫里召见。皇后为天下之母,日理万机,不可能天天就干坐着等别人去请安。 林黛玉已经做好了准备,皇后或许会不见她,或许会拖许久才召见。毕竟,宝璁那里不得相见,宝玉也见不着元春。 他们贾家的人,都被隔绝了。 但这条路还是要走一走,试一试的。 或许是林黛玉的样子太过镇定,吩咐的语气太过平常,吴茴竟没有生出惊讶来,只觉得除了年节从未进宫的林黛玉,忽然说要进宫请安,是稀疏平常之事。 于是,若无其事地应声,出去拿了林黛玉的名帖,直奔宫门而去。 紫鹃见拦不住林黛玉,便又劝她:“不如请二奶奶同去,她当初上京,听说请过女先生学了宫廷之事,有她在旁,也好照应一二。” 论起人情来往,做事周全,宝钗自然比林黛玉更自在,也更放得下身段。如今要进宫求恩典,若有宝钗在旁说合,看起来是更容易些。 只是,林黛玉想想,又摇头:“不了。” 她这回是要带东西进宫,若有宝钗在旁,倒显不出那些东西的用处了。 ===888=== 宝璁看完林黛玉,又去看昭帝。 昭帝将他下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过这大半夜的,宝璁也知道,自己很可能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皇宫里巡视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昭帝。 他今晚歇在巧燕住处。 倒不是宝璁特意去巧燕那里寻,而是找了一圈找不见人,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去看,没想到果然在那里。 但情形有点怪异。 昭帝睡在床上,巧燕却跪在地上。怎么看都像是被罚了。 周围没有一个伺候的下人,而屋外守着的,不是宫女太监,竟然是两个侍卫...... 巧燕的住处也有很大的变化。从前华丽温馨的布置统统不见了,除了生活上必要的用品之外,便是几个突兀的玉器摆件。 宝璁瞧着眼熟,仔细一看,大惊,那几个不都是他以前刻了送给元春的吗? 元春送给巧燕不奇怪,但这会儿冷冰冰地摆在屋子里,显然很不对劲。 再联想到之前有人试图捉、奸巧燕和宝玉,宝璁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一种猜想:昭帝不会是......认为巧燕和他有私情吧? 可他和巧燕清清白白,就算从前巧燕住在贾家,他们也没说过几次话的! 但宝璁心里明白,若昭帝有了猜疑,他们有没有私情又何需证实?也容不得他们辩解。 所以巧燕半夜被罚跪,他在朝堂上被诬陷,昭帝问都不多问一句,就将他关进大牢,还不准别人探视...... 越是猜想,宝璁越不敢置信。但偏偏所有的可能性都汇聚在这一处。一切都串联起来能想得通了。 皇帝猜疑臣子与小老婆有私情怎么办? 这种戴绿帽子的事,秘而不宣,多少话本小说里,都是背地里一杯毒酒了事! 想起这宗,宝璁骤然背后凉飕飕,脖子窜出一种犀利的疼来。 我去!昭帝不会想毒死他吧?还是想趁机安他罪名,把他砍头了? 心下一惊,宝璁越来越觉得自己小命要不保了! 昏君之所以是昏君,就是因为为人做事公报私仇,只凭心意不问对错。昭帝若想昏庸一下,那么他这个小小臣子,也不是不可以被砍了......他的差事是啥来着?教别人画地图! 他画地图的本事,可谓天下无双!当今世上,根本没有别人画出比他更精湛更精确的图来。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地图是重中之重。 但问题是! 他现在是教别人画地图的! 虽然学生们都只学了皮毛,但基本方式都已经大概了解。而且,他编写了一套十分详细的教科书,里面清楚仔细地写全了所有画图方式和要点。有天赋的学生,只要研究教材,多加练习揣摩,假以时日也能画出十分精确全面的地图了! 所以说,他当初是问什么要辛辛苦苦编写教材,断了自己的生路? 宝璁抓抓自己的头发,只觉得脑壳儿万分疼! 第二晚半夜,他又去巧燕住处瞧了几眼,结合昭帝阴阳怪气的话语,以及巧燕端茶倒水捧尿壶的举动,宝璁越加肯定自己的猜想了。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忠顺王弹劾他的罪名,若被昭帝拿来利用,添油加醋起来,要他小命易如反掌。说不好还要牵连家人和元春迎春探春这些外嫁女。 荣国公府被抄以后,如今贾家的几个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么能因为昭帝的猜忌,又让家族折进去? 再想想林黛玉,宝璁也不睡了,连夜瞪着眼睛,到处找昭帝和忠顺王的把柄。京城里没有,就往京城外找;京城外找不到,就再往外扩一百里继续找! 宝璁在牢里火急火燎,还不知林黛玉进宫见皇后去了。 林黛玉也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有空见她了,还态度十分和蔼,一会给她上茶点心,一会亲昵地说些诗词歌赋。 总之,没有提到宝璁。 皇后绕过不提,自然心里早有打算,是想压压贾家气焰,而后就能顺理成章地提自己的要求了。 宝璁和元春多次拒绝她递出的橄榄枝,她就不信了,这回他们贾家还能拒绝与她结盟? 想想皇后也觉得很迷,与她结盟有什么不好?元春又没生儿子,她收养的皇子做了皇帝,对元春和贾家只有好处,也不知他们为什么不知好歹! 皇后面上言笑晏晏,背地里算盘已经打得噼里啪啦想,就等着林黛玉上钩了。 林黛玉似乎不负期望,果然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今日臣妇除了向您请安,还有一事要说。”说着,她招招手,紫鹃便赶紧捧着东西上前。 “这是家父的遗物,里面装着他去扬州上任时,陛下亲自写的圣旨,还有家父临摹的一篇《后出师表》。臣妇本想将圣旨供奉在家中,以供后代子孙参拜,体会追随外祖忠君爱民之心。” “只是这篇《后出师表》,乃家父生前临摹遗作,是为上呈陛下,一表忠臣之心,二宜师友之乐。臣妇不敢违逆家父遗言,故今日特带进宫来呈上。” 林黛玉一边说,紫鹃与宫女一起,将圣旨与丝绸卷轴从锦盒里拿出打开,缓缓展现在皇后面前。 林如海与昭帝的情谊,那说起来七天七夜都说不完。两人从政见到诗词,再到书法画作,方方面面都是亦师亦友。 虽然昭帝没有说过,但林如海还在世时,人人都知道,他是昭帝最看重的臣子。不然能去扬州做巡盐御史?一做还十几年? 管盐,那就是管着天下的钱袋子!人人红着眼狠盯着,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一口,分走一杯羹。 所以这巡盐御史,除了是皇帝心腹之外,更得是一个心通智明、摆得平权贵、交得了百姓的人物。 林如海去世之后,昭帝偶尔还感叹,世上再无一个林如海,能叫江南盐场安生十几年了。 林黛玉回想父亲生前模样,便有些伤感思念,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可皇后瞧着那圣旨和临摹卷轴,脸都要憋绿了! 她好不容易等来这个贾家必须得低头的机会,却没想到冒出来这么个东西! 一个臣子而已,死就死了!竟过了这么些年,还跳出来作祟! 皇后心里气得要命,但又明镜一样,知道绝不能说一句不好,也不能下了林黛玉的面子。 “真是难得你父亲的这番心意,本宫一定将这些转交给圣上。想必圣上见了,定会十分欢喜。” 昭帝欢喜不欢喜,皇后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此时此刻,她瞧林黛玉已经很不顺眼,直想撵她出去了。 所以当林黛玉提到,要去牢里探望宝璁,并让他聆听林如海忠君爱国的遗训时,皇后想也不想,立刻答应了。 ===888=== 另一处,宝玉正为宝璁的事着急上火。 一会问:“晴雯清霜那里有没有消息?可见到大姐姐了?” 一会又问:“北静王、冯家还有王家、史家有没有消息送来?” 一会再问:“大牢那边问了吗?还是不能探视?都打点了没?” 茗烟跑进跑出的问消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直觉得这辈子都没遇上过这么难伺候的宝玉! 踏踏踏,又一次跑进来,茗烟抹了把大汉,气都没喘顺就道:“人、人来了!” 宝玉赶紧竖起耳朵:“快说,谁家来消息了?怎么说的?” 茗烟:“是、是薛......”还未讲完,就被宝玉打断了话,道:“什么学学学的?你喘顺了赶紧说!” “是薛大爷!” 话音刚落,宝玉便听见外面哈哈大笑声,许久不见的薛蟠插着腰大步走进来,洪声道:“宝玉,可想死我了!” 第137章 宝玉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 话不拐弯,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他正为宝璁的事担忧,哪有功夫应付这呆霸王。 而呆霸王之所以为呆霸王, 就是因他无知无觉不识轻重缓急。 薛蟠被宝璁教训过, 又挨了牢狱板子, 虽然没有从前霸道, 但依旧呆得很。见宝玉口气不好,当即也不高兴了,立刻板着脸道:“我怎么不能来?我们是表亲, 如今又是亲家,舅舅是贵客,我难道不能踩你家的地?” “哼!宝玉,我可是一直对你好得很,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一份, 连宝贝妹妹也嫁给你了。可我得了点什么?就得你一个‘你怎么来了?’好好好,好得很!你若不想我来, 我从今再也不上门就是!” 说罢一甩袖子就要走,茗烟赶紧上前拦住,求道:“薛大爷, 我们二爷不是这个意思!” 宝玉正烦心呢, 一时被薛蟠这做派气到,高声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干脆指着薛蟠也甩袖道:“我不过说一句, 你非要说出这些!好好的就不能让我清静?我哪里不让你上门了?你无端说这些,正是要存心闹我!” “哎,我怎么了我?”听了宝玉的气话,薛蟠刚要和炮仗一样跳起来, 却听一声女子怒喝道:“哥哥,你闹什么?刚回京也不去见见妈,就跑来气我?” 薛蟠还是疼爱宝钗的,见妹妹来了,便是与宝玉生气,也不敢闹了,只气呼呼道:“妹妹,你可冤枉我了,是宝玉说话气我,说我不该上门呢!” 宝钗白了薛蟠一眼,走到宝玉身边,道:“我都听见了。家里母亲还病着,你可别吵了,小心她听见。你还不知道吗?宝璁进大牢了,全家都为这桩烦呢,宝玉烦说一句,是有口无心。” 薛蟠大惊:“宝璁进大牢了?那可怎么办!我有要紧事找他办呢!”得知王夫人病着,他好歹让自己小声些,不敢瞎嚷嚷了。 只是脸涨红了,显然着急得紧。 宝玉没好气道:“你还找他办事?我们都在想办法救他出来呢!忠顺王一派七八个人,告了宝璁大大小小十几条罪名。我去问审案消息,消息也问不到。去找大姐姐,大姐姐也见不了。” “这回,宝璁可是要栽了!说不定全家都得受牵累!” “啊!”薛蟠又被震惊到了,“这么严重啊!” 他对什么十几条罪名是没有感受的,只是宝玉若到处问不到消息,也见不了元春,那事情着实有点严重。 只是,他还记挂着自己心里那点事。眼珠子转了几圈,凑近了宝玉,贼兮兮道:“宝玉,我听说你们朝廷,不是有那个什么戴罪立功吗?我这里有桩好事,可以叫宝璁戴罪立功。” 薛蟠能有什么正经好事? 宝玉问都不想问,宝钗也劝道:“好哥哥,你别在这里搀和了,快回去拜见妈妈,她早就等你家去呢!” 薛蟠却不听,一个劲道:“我真有件大好事,妹妹你也听听!” “咱们东边离京城一百多里的庄子你还记得不?我前几日在那边歇脚,可不得了,发现一窝山匪!那山匪,好家伙,得有七八百人吧!” 听到这,宝玉倒吸了口气,惊道:“七八百人?怎么可能?京城这么近的地方,若藏着这么多山匪,朝廷早就派兵剿匪了!你怎么知道有这么多人?你瞧见数过了?” 宝钗没有说话,却皱眉紧盯着薛蟠,显然也被他说的消息镇住了。 只听薛蟠洋洋得意道:“那可不是数过了?我半夜的时候偷偷摸过去瞧见的,他们半夜也不睡,一小队一小队人抬着东西走来走去,一个队伍正正五十个人,我数了好几遍七百多人没错!” 到底是七百多少人,薛蟠就不清楚了,反正数个大概嘛! 宝玉奇怪了,道:“怎么还有山匪半夜起来抬东西的?抬的是什么?” 宝钗更奇怪的,却是按照薛蟠的描述,这些山匪一小队一小队,每队五十人,也太井然有序了些。 薛蟠嘿嘿一笑,小声道:“这就是我说的大好事了!我猜他们是在抬银子,金银珠宝!宝璁不是在兵部吗?叫皇帝封他个大将军,派个三五千人,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剿匪去!到时候哐哐哐一顿打,那些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都可归咱们呢!” 宝玉摇头叹气:“宝璁虽然在兵部,但他不是带兵打仗的,他是画地图的。” 薛蟠歪缠:“都一样都一样嘛!大家都在兵部,怎么人家可以带兵剿匪他就不行?他又不是不会武!这功劳和银子,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啊!宝璁可以戴罪立功的嘛!” 想了想,宝玉忽然想到,宝璁画地图,也不是没用啊! 若是让冯唐带兵剿匪,然后让宝璁勘测画图,岂非正合适? 宝玉顿时一拍掌道:“我有办法了!若叫冯伯父请命剿匪,到时就说需请宝璁辅佐画地图,那皇上定要放宝璁出来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宝玉拍拍薛蟠的肩膀,道:“薛大哥,你这主意好,我这就去拜访冯伯父!” 正要走,宝钗却拉住他,嘱咐:“此事你带哥哥一起去说明白,我觉得,这听着不像是山匪,倒像是私兵。” “私兵?”宝玉顿住了,皱眉凝神,察觉出更深的意思来,“若是真的,这可要不好!” 薛蟠傻乎乎的,不明白宝钗说的私兵是什么,更不明白宝玉为什么说要不好。他只嘀咕,为什么好好的功劳,非要让冯家占,自己家抢银子不好吗? 可惜可惜,宝璁被关了大牢,贾家薛家没一个能去剿匪的。 宝玉却不管他想什么,直拉着他的胳膊,道:“快快,我们赶紧去冯家,你一路上先与我仔细说说。” 薛蟠跟着宝玉,一路去冯家,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冯唐才罢休。冯唐又与宝玉两个暗暗商议,如何查这些扮成山匪的私兵,又如何借此把宝璁从大牢里先捞出来。 薛蟠等着无聊,就要茗烟带他去新开的酒楼吃酒,又说要看新出的花娘。茗烟这几日跟着宝玉跑进跑去,累得慌,就叫了陈平一起哄薛蟠玩。两人好不容易灌醉了薛蟠,架着他往薛姨妈那里去,谁料醉醺醺的薛蟠忽然跐溜一下,躲到卖竹筐的小摊后边去了。 茗烟和陈平还以为薛蟠发酒疯呢,一齐去拖他出来,他却怎么都不出来,还捂着两人的嘴,嘘道:“别吵!被山匪发现就糟了!那山匪武功好,一刀就能砍下一个头!” 原来是把人误看成山匪了! 茗烟与陈平对视一眼,哭笑不得,想是薛蟠前几日被吓到了,如今发酒疯才这样,便哄他:“哪有山匪呢?这是在京城,不在山里边,姨太太还等你回去呢,薛大爷你赶紧出来吧!” 薛蟠却死活不肯,直躲在角落里,颤颤抖抖地指着前方道:“山匪,是山匪!那个脸上横着刀疤的,就是他没错!” 陈平下意识顺着指向望过去,顿时瞪住了眼。那人不是周家大郎吗? 他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是周家大郎,只是脸上多了刀疤。 可周家大郎,似乎投靠了忠顺王的人......那些山匪...... 陈平眼中精光闪过,当即把薛蟠一推,塞给茗烟道:“我有事先走,你送薛大爷回去。” “哎!别走啊!”茗烟一转头,陈平已经不见了。 ===888=== 这一切,都被宝璁看在了眼里。 没错,他现在冒着极大的风险,大白天也蹲在幻境里,已经三天两夜没睡觉,神经极度紧张。 昭帝和忠顺王的把柄不是那么好找的,更不是他临时找一找就能发现的。所以他连续熬着,瞧昭帝和忠顺王见的每一个人,努力听清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终于让他等到了,昭帝吐血吃丹药,以及周家大郎半夜带人给忠顺王送银子。 接下来顺藤摸瓜,宝璁很快就弄清楚了。原来昭帝的身体,因为生病和长年吃丹药,已经出了大问题。金属中毒是免不了,其他还有什么大病,他暂时还不清楚。 而忠顺王养私兵,挖银矿,私屯兵器的事,他也瞧得很清楚了。 若说谋反,他看忠顺王才更有野心,也更具备条件吧! 宝璁冷哼了一声,掸掸衣袖上的灰尘,决定在忠顺王的卧室和陈妃的卧室下,挖一条地道出来。 陈妃和忠顺王有私情,忠顺王还养私兵企图谋反,又或者干脆陈妃的儿子是忠顺王的儿子,忠顺王养私兵,企图将来支持他的儿子谋夺皇位......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昭帝大怒呢? 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弄不死他们,也气死他们! 咻咻两下,宝璁蹿到了忠顺王府的位置,开始丈量从忠顺王卧室挖到陈妃卧室的最短距离。 “叮!”一凿子下去,幻境中一个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贾宝璁,天有天命,人有人命,路不改道,纹不移位。你若在本体上凿出本不该有的通道,自身也必有损伤。你确定要凿吗?” 宝璁愣了一下,而后笑了。 他想起之前帮晴雯逃命时,自己凿了条缝出来,脸上就划了道血痕。 但又怎么样呢?想要得到,就要付出代价,他已经准备好了。 缓缓举起锤子,一捶入定。 第13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两句好像不是同一首诗的句子啊......” 宝璁老僧入定一般,坐在牢房中。他闭着眼睛,嘴里默默念叨。身下厚厚的稻草微微抖动着, 似乎想要从下面挣脱出来。 然而风的力量太小, 稻草始终被牢牢压制住了。 不过, 即便从高高的小窗口吹进来的风, 都有吹动稻草飞起来的力量,可以想见,今日外面的天气, 必定是大风呼呼了。 宝璁一动不敢动,怕自己一用力就忍不住咳嗽。刚从幻境出来,又如幻境中声音所说,他凿通了忠顺王与陈妃寝室之间的地下通道,相应的, 他自己的内里也受到了损伤。 胸口隐隐作痛,稍一用力, 还咳嗽吐出血来。 虽然不知道这损伤以后还会不会自行痊愈,但至少今日,他不能吐血。 不仅不能吐血, 待会还得打起精神来, 好好应对。 因为不久之后,林黛玉便要来牢中探视了。 想到这点,宝璁不由得庆幸, 自己埋头凿地道时,还没忘记挂心林黛玉的身体状况。所以才能知道,她今日获准,要来探视。 还有一件事, 也让他大大惊喜了一下。 宝璁的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林黛玉还未告诉他,但他已经知道,他将要做父亲了。 待会林黛玉会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他呢?他必须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大大惊喜一番才行! 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不用装出一番惊喜,他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刻都遮掩不住的。 吃过早饭,又缓了好一阵子,宝璁才将自己的难受劲压下来。 “大哥,没有水和梳子?我想整理下自己。”宝璁叫那狱卒,而狱卒瞧了他一眼,依旧没搭话,视而不见。 宝璁叹息了一口,只好忍下口渴,拿早饭时一道送进来的凉水,简单抹了抹自己的脸,又把乱糟糟的发丝努力抹平。 嘴唇是干燥发白的,需得用水来润润唇。 宝璁哭笑不得,手指沾着脏水抹嘴唇,暗恼自己的失策。 该先润唇的...... 正打理着呢,牢房门口就有了动静。宝璁猜是林黛玉来了,便赶紧放下水碗,正襟坐好,眼神却忍不住往,门口瞧去。 进来的果然是林黛玉,她两只手极费劲地拎着一个大大的四层食盒。 宝璁赶紧站起来上前,“怎么你一个人进来了?紫鹃呢?”若有紫鹃在,林黛玉也不必一个人拎那么重的东西了。 林黛玉却笑着道:“娘娘只许了我一个人进来看你,紫鹃在外面等我呢!” 不用多说,宝璁就明白了林黛玉的意思,如今昭帝故意为难贾家,林黛玉从皇后那里求得机会是多难得,自然不能要求这要求那了。 他心疼极了,赶紧招呼她:“快把食盒放下,别拎了,看起来就重。” 林黛玉将食盒放下,一层一层打开,把里面的点心一碟一碟拿出给宝璁。宝璁接过之后,并不忙着吃,而是在众多食物里,先选了碗鸡汤,小口喝了点,又放下。 见宝璁这般不着急,看着精神也不错,林黛玉总算放心了些,觉得他在牢里没饿着。又环视四周,瞧着牢中乱糟糟脏兮兮的,又不免觉得宝璁太过受苦。 宝璁早知她一娇生惯养的人,见不得这些场面,赶紧笑着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又没犯大罪,说不定过两日就能回家去了。家里可好?母亲身体怎么样?” 林黛玉便随着宝璁的话,把家里的琐碎事都讲了一遍,说到自己,她顿了顿,羞涩道:“我、我也挺好的,就、就是有些疲懒。” 宝璁正等着她与自己说怀孕的事呢,没料到林黛玉竟没说。他愣了愣,着眼瞄了下林黛玉的肚子,而后只好若无其嘱咐她:“若是疲懒,就多多休息,不用太过操心。家里不想理的事就先放着,等我家去再料理。” 林黛玉抿抿唇,腼腆笑笑点头。 一个没说,一个问不了,两人都憋得慌。 沉默之间,有些尴尬,宝璁赶紧转了话题,道:“最近京中或有大事发生,你若听说了,不要太过惊慌,只看好门户过自己的日子。再有一件,你回去后就与宝玉说,若皇后娘娘那里有话,不必答应,就说他答应不了,得与大姐姐和冯家商议才行。” 林黛玉也没问是什么事,只记下了宝璁说的话。正要再说些什么,狱卒却进来了,躬身笑着道:“安乐县主,探视的时间到啦!” 林黛玉好声道:“我们才刚说了两句话,还请行个好,再容我们耽搁一会。” 谁料,那狱卒马上板起脸来,肃然道:“安乐县主这话可说的不对,这探视的时间,可是有规定的,上面说了是半炷香的时间,便就是半炷香的时间。我们这些看牢门的,不过是听上面人使唤,哪里有县主的胆子那么大,敢违逆上言呢?” 说着,另一狱卒端着一香炉过来,正色道:“安乐县主请瞧瞧,是不是时间到了。” 香炉上正插着一截香底,余烟袅娜,像是刚燃烧到底,才熄灭的样子。 可问题是,这香是什么时候点着的,又或者,有人在旁边扇风,令这香加快了燃烧的速度! 林黛玉敢确定,她从进来到这会说话,绝对没有半炷香的时间! 但不容她辩驳,那两狱卒就摊着手,催促林黛玉赶紧出去。幸而他们还有点理智,不敢上来拉扯。 可即便如此,也够宝璁气个七窍生烟了。他怒言道:“你们催什么?圣上和皇后又没盯着看,县主多与我说两句话,难不成就犯了大罪?” “想是......”宝璁本想说,想要见他要死了,所以才这么张狂。 可转念一想,林黛玉听了不好,便赶紧止住,另道:“像是见我落难了,趁机来踩几脚。可安乐县主是什么身份,岂容你们这些小人多嘴欺压?若被圣上皇后娘娘知晓,你瞧他们会不会为了你们降罪与县主?” “不敢不敢!”狱卒们心知肚明,他们比不了林黛玉,只是借着背后有人,狐假虎威而已。遇上县主之类的,也只敢假声吓唬几句而已。 威吓不成,便来软话,道:“县主您也别为难我们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是上面交代了,要严格遵守探视时间,我们逼不得已才催您呢!您这么一个大善人,也不会忍心,害我们办不好事,丢了差事还家破人亡吧?” 林黛玉却不吃这一套,冷脸道:“你们这些小人,威吓不成就说软话来骗我。什么害你们丢了差事家破人亡?好好的按这些帽子在我头上?你们若被罚了,自然是你们出了差错,又关我什么事?” “按大周律上写的,家人每回进牢中探视,都有一炷香的时间,我这回来,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准了的。你们说半柱香的时间,又是怎么来的?若按你们的算法,你们岂不比国法比皇后娘娘还厉害?” 转而又与宝璁说:“你说的对,想是见我们落难了,趁机都来踩上几脚。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咱们也不是凤凰,自然落难了,连泥缝里的蜱虫都踩得。” 狱卒们听了,脸上变化五颜六色,直被林黛玉噎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回嘴,又不想走开,只好直戳戳地站在旁边,监视两人。 有狱卒在,宝璁也不好与林黛玉再说什么私密的话,只好扯些家常。倒是林黛玉,松了紧张,羞涩与宝璁道:“今日来,也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她摸了摸肚子,微笑道:“你要做爹爹了。” 宝璁自然笑开了花,得意道:“你一进来,我就猜到了。”他伸手出去,也碰了碰林黛玉的肚子,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来。 说了一箩筐关于孩子的话,两人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临到林黛玉要出去,宝璁拉着她,认真道:“你莫担心,我很快就回去了。在家吃好喝好休息好,若我回去,见你瘦了半分也是不依的。” 林黛玉乖巧地点了点头,不管宝璁说的很快回去是真是假,这会儿她总是信的。 ===888=== 朝中,众臣对宝璁的各种罪名议论纷纷。 从案卷上看,宝璁大罪小罪十来条,每条罪名,不仅有物证,还都有人证,指控他强抢民女啦,说了些什么叛国言论啦,还有借博古斋的名义强制别人暗中送钱之类。 有理有据,且十分符合逻辑。 若昭帝光听这一份案卷,想判宝璁死罪,绰绰有余了。 只是,冯唐站出来,道:“这份案卷不可信!” 忠顺王讥笑道:“不可信?这可是几位大人花了好几日时间审问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冯唐毫不犹豫顶上去道:“人证可以收买,让他们说谎,物证可以凭空捏造。这里呈现的物证,多是别人写的状纸,而人证也是本官从没听说过的人,比如博古斋的其他两位老板,博格达玉山和柳湘莲,为何没有他们的证词?” “那个被强抢的民女,为何只有自称是她父亲和亲戚人的证词,没有当事人亲口所说?” “诶!正好!”忠顺王顺杆而上,“冯大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博古斋背后,还有博格达玉山参与,这不正是说明,贾宝璁结党营私吗?” 冯唐怒道:“王爷难道忘了,他们是亲家?” 忠顺王也毫不想让,道:“这博古斋开张之时,他们可还不是亲家!说不定后来成为亲家,也是他们贾家阴谋所致!圣上,贾家宝璁谋划与博格达家结亲,正是想筹划谋反啊!” 当初探春远嫁,明明就是皇后看中了探春,现在忠顺王却如此颠倒黑白,气得冯唐指着忠顺王道:“我看想谋反的是你吧!如此迫害朝中良臣,是不是想做赵高?” “我&*……%#”一连串的脏话从忠顺王嘴里喷了出来,气愤之余,忠顺王赶紧与昭帝道:“圣上,冯唐这老贼,定是与贾宝璁勾结谋反,所以才这般血口喷人!臣对朝廷与圣上忠心天地可鉴,若有分毫不轨之心,定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轰隆一声,众臣与昭帝顿时愣了,纷纷看向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多久,一个太监慌慌张张跑过来,高声呼喊:“圣上!圣上!不好啦!陈妃娘娘的寝宫塌啦!” 陈妃可是昭帝最宠爱的妃子,她的寝宫塌了,那可怎么行? 昭帝忙叫他上前,问:“怎么回事?陈妃和小皇子呢?可有受伤?” 太监凑近了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陈妃娘娘被砸伤了肩膀,小皇子吓得哇哇直哭!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并传了太医,只是陈妃娘娘和小皇子惊魂不定,圣上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此时正在上朝,昭帝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妃嫔和小皇子,扔着一堆臣子跑出去呢?那不是昏君吗? 昭帝勉强按捺住想要去看看的心,直接摆摆手道:“既没什么大事,有皇后与太医看着就行了。你擅自闯入大朝,自去领二十大板吧!” 太监没想到自己前来报信,不仅没有赏,反而要被罚,顿时苦了脸。 忠顺王却劝昭帝道:“小皇子天潢贵胄,受了惊吓恐不妥当,今日已经到了下朝时间,圣上您还是去看看,安抚安抚小皇子吧?” 昭帝正有此意,闻言赶紧宣布下朝,匆匆离开。 众臣也陆陆续续离开,冯唐却远远站着还没走,忠顺王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大步走出宫殿,却一下撞上了慌慌张张的小太监。 “慌张什么!”忠顺王一把抓住他。 小太监才十几岁,瞧着是刚上岗不久,撞到忠顺王也不知道道歉行礼,惊慌道:“王爷,小的正要向圣上禀报,陈妃娘娘的寝宫塌了!” 忠顺王没好气把小太监扔在地上,黑着脸道:“刚才不是有人禀报过了吗?圣上已经赶去陈妃那里了。” 小太监抚抚自己胸口,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圣上已经赶过去了。陈妃娘娘寝宫下面被发现一条地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什么?”忠顺王的耳朵骤然树了起来,向小太监确认:“陈妃寝宫下面有地道?” 小太监无辜着脸,点点头:“是呀,皇后娘娘刚调了一队侍卫过去看,想知道地道通往何处。” 忠顺王暗道不好,自古皇宫中出现地道,不是通奸就是谋反,陈妃又与他关系紧密,他定然会收到牵连! 想到此,忠顺王撇下小太监,快步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奔向宫门。 而刚才还在忠顺王面前慌慌张张的小太监,爬起来后却是镇定自若,掸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地踱步回了陈妃住处。 好戏刚开张,他得看着些,免得戏唱了一半断了呢? 第139章 陈妃的住处, 一片乱糟糟的。奶娘抱着小皇子,站在陈妃边上,好几个宫女将她们围在中间, 像是怕她们被吓着。 皇后瞧着那模样, 轻哼一声, 只管叫来一队侍卫, 将地道周围的碎石清理干净,然后派人进去察看,这个地道一直通向哪里。 陈妃见那些人要进地道, 赶紧上前来阻止,道:“圣上还没来呢!不如等圣上来了再商议!” 皇后越发看陈妃不顺眼,冷声道:“宫里出了地道这样的事,连你的宫殿都塌了,你还有脸说等圣上来?” “来人啊, 陈妃图谋不轨,心虚阻拦, 将她给我堵嘴绑起来,等圣上来了一块处置!”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乱了起来。陈妃的宫人们既要围着小皇子, 又要拦着喊冤的陈妃不被绑走, 而皇后带来的宫人,则一个劲地冲陈妃涌去,想要将陈妃堵嘴绑起来。这闹哄哄的, 简直比陈妃寝宫塌了时,还要热腾。 若是昭帝在,恐怕要大吼一声安静,但他不在, 如此皇后带的宫人毕竟多些,且侍卫们也是更看重国母,因此陈妃还是被堵嘴绑住,扔进了不远处的角屋里。 小皇子原还安静,被人群这么一闹,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直哇哇大哭起来。昭帝赶来,正听见孩子哭闹,顿时就有些恼火,怒道:“怎么回事?” 奶娘原想说是皇后让人绑了陈妃,才闹得孩子哭,却被皇后先抢了话头,道:“是刚才寝宫塌了,孩子受了惊吓!陈妃这个娘也不知道怎么当的,自己晕了完事,叫个孩子在这里哭得可怜。” 话头一转,皇后也不喘气,直接道:“圣上,这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拾好。不如让奶娘带着小皇子先去迎香阁安置,那里住着芳贵人,她一向心细,照顾小孩子再好不过。且那儿也离太医院近,若孩子有什么不舒服,便是半夜请医也快些。” 皇后先是说陈妃晕了,没有好好照顾孩子,后又说陈妃寝宫住不了人了,把孩子安排去他处。昭帝脑子一时糊着,听着皇后一连串的安排,觉得十分合理又贴心,当场便同意了。 可奶娘不情愿啊! 那迎香阁离陈妃宫殿极远,离昭帝住处也远,若是孩子有什么事,她扯破了嗓子喊也没人能听见。况且那个芳贵人,她隐约有些印象,从前被陈妃罚过跪。那人别为难她们就好了,还指望着她照顾孩子? 奶娘是不信宫中妃嫔有几个是好的。但皇后发话,昭帝也同意了,陈妃又被关着,不知道这事,她身份低微,只好被皇后的人强制围着,去了迎香阁。 只期望陈妃见到昭帝,就赶紧将她们接回身边才好。 陈妃在角屋想着怎么割绑住自己的绳子,还顾不上这些。 昭帝在太阳底下站了会,身上出了汗,头有些晕,就有点不自在。前两日大风大雨的,这日日头就比较大。 这时,皇后已经叫人搭起了大大的遮阳伞,引昭帝坐下,又有太监捧来冰镇甜汤,宫女打着扇子,把昭帝伺候得舒舒服服,他哪里还想得起陈妃来了。和皇后两人坐在一起,等侍卫们探索地道,像是郊游一样了。 等了又等,快一个时辰过去,昭帝都不耐烦起来,地道里总算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侍卫,跪在昭帝面前,道:“启禀圣上,属下已经查清地道那头通往何处了。” 昭帝问:“快说,通往何处?”他此时想,无论通往何处,陈妃应该都是不知情的,她这么胆小谨慎,怎么会在自己床底下挖通道呢?定是别人偷偷挖的。 侍卫却道:“事关重大,请圣上摒退左右。” 皇后听了一惊,面上却不显惊讶,只看昭帝,昭帝脸色严肃了不少,沉吟一会便挥手让宫人们都出去了。 见人都走干净了,侍卫正要说,陈妃此时却从角屋里跑了出来,也不看四周,直奔昭帝而去,一下子扑在他膝盖上,哭得梨花带雨,指着皇后道:“圣上,你快救救我呀!皇后娘娘趁您不在,要打杀了我!” “这么多年了,我在宫中辛辛苦苦规规矩矩,伺候您尽心尽力,对皇后更是恭敬有加,抚育皇子,一刻也不敢放松,一步也不敢出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不知为什么皇后总是看我不顺眼,平日刻意为难也就算了,如今看您不在,竟狠心要打杀我......圣上,您看看,我被绑得手都受伤了!” “可怜我的孩子,才刚刚一岁,这么小就要没有亲娘了!” 哭得是呼天喊地,该告的状,那是一个字都没落下。 这么多年了,陈妃十分了解昭帝,哭喊的方式,是他刚刚能忍受的,既有泪,又凄惨,又还挺美的,昭帝一见便十分心疼,再看皇后,眼色就有点不善,他怪道:“事情都还没弄清楚,你何必急吼吼地冤枉人,把她关起来呢?陈妃一向胆子小,循规蹈矩,这地道之事,怎么会与她有关?” 他自然也不记得,皇后刚刚说的言辞,是陈妃晕倒了,而非她把陈妃绑了起来。却陈妃一说,他立刻相信了。 又偏袒这贱人! 皇后气得要命,正要为自己辩解,见到那侍卫还跪在地上,立马又改了主意,强忍怒气,道:“圣上,这地道和陈妃有没有关系,还是听听侍卫怎么说吧!” 若查清了地道的源头,陈妃就是拿出浑身的劲撒娇也没用。任是没有关系,她也非要往陈妃身上扯! 陈妃靠在昭帝怀里,娇嗔:“圣上,臣妾看,定是那些偷鸡摸狗的宫人,为了方便盗窃珠宝首饰,才偷偷挖了这地道。这样想来,臣妾以往不常戴的首饰,似乎就是少了七八样呢!” 宫里偶尔有人偷窃,把珠宝首饰运出宫外卖,这是从前就查出来过的。这么想到也有可能......若是这样,便是皇后管理不善了! 昭帝自然是更想这样认为,怪皇后管理不善,总比要查出其他事要好吧? 可惜皇后坚持要听侍卫怎么说,而那侍卫,看昭帝不像是要撵陈妃离开,只好道:“圣上,我们十几个人进去,一路顺着地道走,发现这条地道是最近刚凿好的,里面有许多碎石,还有不甚牢固之处,所以才引来陈妃寝宫塌陷。而这地道通向......” 侍卫看向陈妃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发现,这地道另一头,是忠顺王府,而出口就在忠顺王的卧房床铺之下。且这地道还通向另一处,未免打草惊蛇,我们有六人看守在忠顺王府,另外三人顺着地道,接着去找另外一个出口了......” 听到这里,皇后、昭帝、陈妃的脸色,全都五颜六色了起来! 皇后那是高兴的,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脸涨成了红了。而昭帝是被气的,不仅脸成了青紫色,整个人还如同青铜雕刻物一般僵硬了起来,连拦着陈妃的手臂,也不知不觉地收了回去。 陈妃呆住了,整个人被泼了冷水一样,冻得脸色发白。 她以为这地道撑死也就几十米长,谁能想到是几百上千米长,一直通向宫外,还通到忠顺王的卧室里去了呢? “圣上!冤枉!我冤枉啊!”陈妃扑通跪在昭帝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再次哭得梨花带雨,嗓子尖得快刺破了耳膜:“臣妾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下面有这么一条通道啊!” 想想那么长的通道,从宫里一直到宫外,到忠顺王府,还延伸到不知何处,那不得凿个好几年? 是谁不好!却是忠顺王!真是要害死她了! 陈妃不知这地道是几个晚上凭空出现,还以为是忠顺王没有告知她,为了逼宫偷偷凿了地道,心里慌得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能一个劲喊冤了。 可昭帝的心早就硬了起来,他之前就看忠顺王的重重劣迹很不顺眼,只是碍于他以往的功劳和手上的权势,不敢轻易动他。 谁知,缓缓一时,却养了这么大只虎出来! 偷偷凿地道进宫!还通往他爱妃的卧室!谁知道这地道是什么时候通的!而陈妃的孩子,还是不是他的孩子? 昭帝被气得不行,直接下了圣旨,说陈妃得了失心疯,将她送去清心殿,名为休养,实则是打入冷宫,并软禁了起来。 后宫之中,谁受宠,谁就权势大。现在陈妃失宠,宫人们最会见风使舵,马上便扑上去,再次把陈妃牢牢地绑起来,堵住嘴。这回也没有架着她,干脆就几个力气大的太监,直接把她托出去了。 便是如此,昭帝也没有多给一个眼神。 陈妃栽了!万劫不复! 皇后乐开了花,但顾忌着昭帝心情不好,她也不敢笑。更何况,还有大事没有料理,于是,她一半严肃一半忧心忡忡道:“圣上,忠顺王挖了这条地道,显然野心勃勃,图谋甚大。” “不如圣上马上悄悄召见群臣,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昭帝长吁一口气,往了一眼皇后,点点头:“正该如此!”于是下旨,让侍卫们悄悄出宫,把军机大臣与六部尚书接到宫中议事。 大臣们一个个进宫,又一个个领着密令出宫。昭帝与皇后,则在宫中静坐等候消息。 忠顺王定是准备要谋反,若不是今日陈妃寝宫塌了,将来某日,等他羽翼丰满,逼宫进来,他们还能有今日镇定的应对吗? 昭帝心想,他为何不今日就反了,想是要等一个好时机,比如说,陈妃的儿子长大了能坐在龙椅上上朝了.......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干脆他自己做皇帝,岂不很容易? 越想,眼神越是阴郁晦暗。 再看皇后,昭帝心里厚重了许多。不管发生何事,皇后才是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面对的人。多年以来记不起的夫妻之情,这时候倒油然而生了。 ===888=== 冯唐也没想到,他让小太监偷偷透露给忠顺王地道的事,正是让他闻风而逃,没想到忠顺王干脆起兵反了! 昭帝派人包围忠顺王府,捉拿忠顺王时,他与宝玉,联合了顺天府尹的人马,正借着剿匪的名义,去围剿忠顺王养的私兵。没想到忠顺王连家都没回,得知陈妃那里出现地道的事,直接去与私兵汇合,正好被他们捉个正着! 又有周大郎带着忠顺王的私兵,与他们对抗,想要营救忠顺王。幸好兵部尚书领着京中驻兵赶来支援,经过一番折腾,当场斩杀了周大郎,顺利镇压了忠顺王的私兵。 而与忠顺王有关联,并交往甚密的官员,也一大批被关进了牢中,等候发落。 经此一场有惊无险的“谋反”,不少人又加官进爵,而宝玉也被昭帝亲口御赐官复原职。宝玉还记得宝璁被关在大牢里,直言道:“圣上,小民做不做官不要紧,只是我弟弟那些罪名,都是被叛党诬陷,无中生有的!” “小民愿意以自己的官位,换我弟弟的平安!” 朝中不少人都附和,但昭帝却笑道:“你弟弟的事,虽然可能如你所说,都是被叛党诬陷,但他被弹劾,当日朝中大半官员也是同意要调查的。调查办案岂可如儿戏一般,用你的官位来换无罪的?” “你照样做你的官,你兄弟若真是无罪,调查之后,查明清白,自会让他回家。” 昭帝都这么说了,宝玉也不能再不识相。况现在忠顺王的人都倒了,再调查宝璁的官员,不可能再随便给宝璁按上什么罪名吧? 这么想想,宝玉也没有坚持,只说请昭帝许家人探望宝璁,昭帝自然也准了。 下朝之后,宝玉与冯唐话别,兵部尚书忽然乐呵呵地迎上来,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兄弟的事不必担心,我都交代好了,查个两三日定他无罪,他就能回家了。倒是你,有件天大的好事,你知道不知道?” 第140章 宝玉有点懵懵的, 反问:“什么好事?” 兵部尚书十分热情,拉着宝玉往自己的马车上去,道:“来来, 我请你吃饭, 咱们好好聊。” 到了酒楼, 精致的饭菜一摆, 文雅的花娘一坐,清清雅雅地弹起了古筝。宝玉马上就被吸引住了。 听着小曲,喝着小酒, 宝玉沉浸在其中,十分专注。兵部尚书瞄了他一眼,很有成就感。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宝玉的喜好,这下还怕谈不成事吗? 可接下来的谈话,彻底打翻了他的设想。 “大皇子不日将被封为太子, 你女儿能嫁与大皇子为侧妃,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婚事, 何故你还犹豫?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一家之主, 你做主不就行了?何故还要回家问夫人?” 宝玉一脸无辜, 只摇头:“这等婚姻大事,还是要和我夫人与女儿商量才行。” 兵部尚书更是震惊:“什么?你还要问你女儿的意思?” 宝玉理所当然:“是啊,总要问问她喜不喜欢。” 兵部尚书傻眼:“你女儿才多大?能听得懂什么是婚姻之事?你是她父亲, 焉有害她之礼?” 宝玉却道:“这与害不害她有什么关联?女子嫁人,最重要是心中欢喜,我女儿虽然还小,但也口齿清晰, 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厌恶。她若不喜欢,我自然不能逼她。” 兵部尚书还是头一次听这么奇葩的言论。纵观古今,横贯京城,便是有些父亲心疼女儿,顶多也面上说想想,后面暗中问一句女儿喜欢什么样的。可那些女儿大多都已经十几岁,很知书达礼了。 但宝玉的女儿,才区区几岁的毛丫头,他竟然说要回家问问女儿的意思......兵部尚书直气得肝疼,直想劈了对方的脑袋,把其中的水都倒出来干净。 拗了半天,宝玉不答应。 他也看出来点不对劲了。想起宝璁的交代,宝玉赶紧挪了屁股,与兵部尚书告辞:“今日多些宴请,改日我做东,也请你好好吃一顿。今日不早了,家里还有要事,下官先行告辞。” 也不管兵部尚书正气得说不出话来,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走出酒馆,直奔家门,坐定之后,再与宝钗说起这事,宝玉才惊出了一身冷汗,问宝钗道:“咱们家如今身份不高,怎么皇后忽然想起让咱们女儿做侧妃?” 宝钗若有所思,回道:“先前有件事你还不知道,黛玉与我提过,皇后想要将迎春女儿定为大皇子正妃。现在又说让咱们女儿做侧妃,说不定只是个铺垫,他们想的,还是冯家的女儿。” 宝玉略想了想,奇怪道:“冯家也不与我们相干,应该找冯唐去才是。况且孩子那么小......”宝玉顿了下,继续道:“大家都知道那孩子身体不好,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说的是表面上,众所周知之情——那个身体不太好的萱儿。 宝钗笑了笑:“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算什么?咱们女儿还小,你只管先别应就是。”她没说的是,皇后说不定,正看中那孩子身体不好,才说要定她为正妃呢! 大皇子不久就要被封为太子,若是顺利,他的正妃将来就是一国之母。皇后的娘家姑娘,兵部尚书家的女孩儿......多少家族的姑娘等着这个位置,怎么就看上萱儿? 还不是见她年纪小,身体又不好,但身份又联系着好几方的情份。便是定下她为太子妃,这孩子能不能长到成婚那一日都不确定。 空头的承诺,得利却多。皇后精明,冯家也不傻。冯唐没有答应这事,说不定也是考虑到这个。 宝钗心想,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最终可能还是要落到皇后娘家姑娘身上的。毕竟大皇子不是皇后亲生,皇后为娘家着想,定要争一争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可兵部尚书家也有适龄姑娘,他又会舍得这个位置? 皇后与兵部尚书现在铁板一块,那将来呢?若拿萱儿暂时占着这个位置,他们倒好多年不用为这个起龃龉了。 越想越觉得心惊,宝钗转头一看宝玉,他正抱着女儿,教她认糕点,小女孩一边认一边吃,小手胖墩墩的,小嘴抹成了糕点花。她看着瞬时有些乐了。 算了算了,还想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好好的孩子做什么去趟这浑水?宝钗转眼掐断了自己心里刚冒出来的小芽。 ===888=== 宝璁将要被放出去了,昭帝很生气! 这晚,他又去了巧燕住处,整个人闷得,犹如从火场灰里捯饬出来一样。 脸色青灰,身材岣嵝,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神却在夜幕中分外精明,仿佛把全部的力气,都使在盯人上面了。 巧燕依旧乖巧地低着头,跪着,连昭帝变本加厉的折腾,都没叫她变一分脸色。 但她心里,已经觉出不对来了。趁着捏肩捶腿的间隙,她暗暗给昭帝把脉。脉搏几乎虚无,偶有些剧烈的跳动,却是不正常的。 再细看昭帝的脸色气质,巧燕觉得,昭帝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若这时再有些刺激,恐怕立时就能倒地吐血而亡。 巧燕看得没错,早在陈妃与忠顺王事发那一日,昭帝当晚就吐血不已,只是他吃了丹药压下,又暗中召见太医压下病情,下了死令瞒住消息,所以旁人才不能知晓。 但巧燕自己深谙医道,又怎么能被轻易瞒住? 况昭帝在她这里呆的时间长,反复折腾,暴躁易怒,情绪和身体状况根本没有多掩饰......如今贾家算是平安顺遂,宫里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贾家的恩情也还得差不多了,她该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办...... 正此时,她听见昭帝傲慢道:“哼,你的情夫平安无事,你很开心吧?不过他一小小官员,这次出了大牢,下次再进大牢也是常事。若朕高兴,赐他一杯毒酒又有何难?” 巧燕没有吭声,只不着痕迹地,在指甲缝里抠了抠,一点药粉,就融进了昭帝喝了茶水中。 这是她积攒了很久的材料,好不容易调出来的药粉。无色无味,只是让昭帝怒气越加旺盛,心悸更加剧烈而已。 没过两日,兵部尚书领着朝中大臣,集体上奏,请求昭帝立大皇子为太子。昭帝初时不许,但被逼迫几次,只好被迫同意。这日,他便在六部尚书的催促之下,写立大皇子的诏书。刚写完,便骤然吐血,不治身亡了! 朝中一时举哀,又拥立刚满十岁的大皇子立即登基,次年改年号元禄。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听政。兵部尚书和冯唐则被封为左右摄政大臣,从此大周王朝正式形成了新的政治格局。 至于被打入冷宫的陈妃,和她的孩子,早就已经凉凉了。一个注定要“病死”,另一个只能像透明人一样,战战兢兢求平安长大。 宝璁一时没有料到时局变化这么快,但总算贾家和元春都没有受到冲击。巧燕也在元春的安排之下假死出宫,一切都料理得妥妥当当,没有再出现大的纰漏。 于是,除了上差之外,他便闲坐家中,与林黛玉为伴。 书房中,林黛玉挺着大肚子,竟然还忙着批改学生习作,惊得宝璁一跳,赶紧接过笔墨,占领了书桌的位置,道:“你坐旁边看着,我替你批改。” 林黛玉娇嗔:“哪里那么娇贵了?连笔都动不得?” 宝璁一目十行,略过孩子们抄写的文章,摇摇头道:“你瞧这些字,歪歪扭扭的,又挤在一起,你看多了伤到眼睛怎么办?不如我替你看了便宜。” 林黛玉道:“都是初学字的孩子,写得歪歪扭扭再正常不过。多练个几年就好了。” 她如今日日给孩子们上课上了瘾,便是怀孕了,也不舍得把课业放下,连在家的休息日,也得让学生们交几个大字,抄些精辟文章的作业来。 这会儿,说着说着,她又情不自禁站起来,在宝璁身边走来走去,指指点点:“哎!你这里写清楚些,你不一笔一划写清楚,学生们怎么看得明白?哎,这里,这里不行,你用朱笔给改改......哎哟,你这批的,学生照着你的字练,还不越来越丑了?” 宝璁囫囵批改着,边拦着黛玉,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站旁边看着,弯腰累着!要不你坐着,我给你椅子搬过来?” 两人嘟嘟囔囔依偎在一起,时而拌嘴两句,时而又相视而笑。温暖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去,金辉撒在他们身上,连端着茶点的紫鹃,都不忍心去打搅了。 几月之后,宝璁再见元春,却见她忧心忡忡道:“迎春递话来,说太后有意定萱儿为新帝正宫,待日后她及笄便正式迎娶完婚,冯家已经应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萱儿是新帝的亲妹妹,她如何能以后嫁给新帝为后呢? 可这事只有贾家人和迎春知道,元春便是想拒绝,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啊!再说,她拒绝有什么用,冯家答应了...... 宝璁一听,也皱了眉头。倒没有像元春那样急得牙龈都上火了,只道:“那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以后的情况谁也料不准。再不行,就让两个孩子尽量少出现在人前,等以后大了,慢慢换回身份就行。” 女大十八变,两个在宫外听经念佛长大的孩子,外人能知道哪个是哪个? 真到了要与新帝成婚的时候,她们换回身份,由璇儿嫁进宫,也是正当的。 元春想想,也只能如此了。于是安心教养两个孩子,到了开蒙年纪,又请清霜正式为先生,日日领着两个孩子念书习武,如男孩一般学习。 但太后却仿佛非要与他们对着干一般,几年之中,经常把璇儿召进宫里陪伴在侧,说是她灵巧可爱、聪慧机敏,看见就心喜,还特地将大观园赐给她与母妃,作为闲时赏玩之地。 外人看了,都称赞太后慈爱后辈,新帝友爱手足,小公主深得太后与新帝宠爱,而元春与贾家人,却时常因为此事而担忧。 但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步步向前。 第141章 一晃十年过去, 璇儿以生辰为由,请林黛玉与薛宝钗主持,在大观园里, 举办大周朝第一场全是女子参加的簪花宴。 凡是大周朝各省各地, 有才能的女子, 都可以报名参加宴会, 并参与论诗、比武、赛马、抚琴等比赛,拔得头筹或表现优秀的人,就能被贾家女子学院聘请为女先生。 十年之间, 贾家最初在京城为孤儿们办的女子学院,早已经开了十几家分院,招收各地愿意进学的女子为学生了。 而林黛玉、薛宝钗、香菱、迎春惜春等人,作为女子学院的第一批女先生,也在学生们口中代代相传。 哦, 还有宝玉! 大家都没想到,宝玉竟然热衷于做女子学院的先生, 一做便是十年,还大有辞官不干,专心做先生的志愿。 当然, 他这种想法, 一直被王夫人扼杀在摇篮里。 大观园中,天还未亮,大厨房里便已经热火朝天。几十个厨娘们齐发力, 要准备好在青簪宴期间,所有主人客人们的点心茶水主食甜汤等。 侍女们统一着装,五人一队,将大观园中所有灯笼一一点亮。一只小蜡烛燃烧的时间, 刚刚够到天明大亮。 晴雯一一巡视各处,待全部准备妥当,她便整理好衣裳发饰,领着十几位侍女,在大门口站定。 “开门吧!” 大观园终于要迎来,它真正的“主人”了。 ===888=== 宝璁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观园中,慌得一批! 他因怕冲撞女客,所以绕着绕着,把儿子给弄丢了! 找了许久没有找到,问了十几个侍女,全都摇头说没看见,要不就是脚不沾地,根本没空搭理他。 今日林黛玉与宝钗是宴会主持,提前就与他说好,一定要照看好儿子。谁料进了大观园还没半个时辰呢,那小子就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宴会上全是女客,宝璁也不方便到处乱走,只好选了个僻静的屋子,晃身到幻境中去寻。 “这臭小子,找到了非打一顿不可!早上还交代他要跟紧我,这一晃眼,就跑不知道哪里去了......” 宝璁气得自己碎碎念,趴在幻境巨石上,一眼不错地在大观园里找着。无奈,大观园里的女子实在太多了,人挤人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又有巨石假山、小桥流水、树荫花海,交织错落。 他是实在没想到,当初有多惊叹大观园的宏伟广阔巧夺天工,今日就有多嫌弃那些隐秘的弯弯绕绕的闲情逸趣。实在是藏个人太简单,找个人太难了! 怡红院里人来人往,林黛玉与薛宝钗时不时被围着品鉴诗文,忙得不可开交;缀锦楼中,惜春与迎春正在指点学生们的画作;稻香村中摆了一小小武场,十几位女子排着队跃跃欲试,想要拔得头筹,获得那套专为女子定制的精铁弓箭...... 宝玉领着一串或是姓贾或是不姓贾的小萝卜头,像是他爹当年领着他游逛大观园一样,一处一处为孩子们讲解大观园中居舍名字的由来含义。 不过这一回,没人扫兴地考教小萝卜头们,只有一个大孩子兴致勃勃地鼓动他们去精致地“淘气”。 人群零落之处,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啪叽一下,滑到摔在泥地上。虎头虎脑的,没哭,爬起来又到处晃悠。 骤时,从花丛里窜出一个猴子来,叫他道:“哎,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衣服上全是泥?谁欺负你了吗?” 那男孩转身,便见一个皮精皮精的秀气男孩,头顶着花环,宝蓝色的衣服上全是花啊草啊叶子的,明明比他还狼狈得多。 男孩笑了笑,道:“没人欺负我,刚才在河边上走,泥地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猴儿钻出来,蹦到他身边,上下打量,见他脸上身上好好的,只是衣摆上有些脏了,才相信他真不是被欺负了,大人般点点头,道:“那就好,若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包管他们不敢欺负你。” 男孩问:“我姓徐,叫仕隐,你叫什么?” 猴儿道:“我叫贾蘅。你是徐工部家的孩子吗?”宝玉带了一串小萝卜头,他以为男孩是那串小萝卜头里的一个。 徐仕隐摇摇头,道:“我爹不是官,他是个郎中,我是跟我娘来的。” 贾蘅不在意,随意点点头,又问:“我看你在这晃来晃去的,找什么?” 徐仕隐道:“我听闻大观园里有处潇湘阁最是文雅,藏书也多,天文地理奇书杂论都有,所以想去看看,只是转了几处都没寻见。这里人太多了。” 说着,他有些红了脸,实在是女孩子太多了。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上百个大大小小女孩子聚在一起的盛景。 贾蘅很是赞同,道:“我说我不要来吧,我爹非让我来,说让我见识见识女子的才华,才华没见着,叽叽喳喳倒是一堆。” 说罢,又一叉腰,冲徐仕隐招手,兴致勃勃道:“潇湘阁我最熟了,我带你去,什么样的书都找得到!那里的书我全都看过了。” “真的?”徐仕隐顺势跟上,“那里有多少本书?你怎么能全看过了?” “无聊呗,我娘就爱看书,有事没事就打发我看书。”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寻路过去。 谈话间,诗书文章、坊间杂事、生活趣闻聊了个遍,相谈十分融洽。 到了潇湘馆,还没进去,就听见两个十来岁的姑娘在聊天。 一个道:“我前日进宫,又瞧见皇帝和那个李家的姑娘幽会了。他也太怂了,想要李姑娘做皇后,干嘛不直接和太后说?非得干这么偷偷摸摸的事?”是璇儿。 另一个就道:“你还不知道他?最怕太后生气了,太后喜欢的是她的侄女儿,早就定好了,等我病死,就让她侄女儿嫁过去做皇后。”是萱儿。 璇儿听了就呸呸呸道:“瞎说什么呢?你长命百岁!”顿了顿,又愤愤道:“你身体也没那么差啊?怎么就人人觉得你会病死呢?” 说起来,这十多年,萱儿除了脸色看起来青灰憔悴,其实大病的次数并不多,随着练武强身健体,甚至有些年,一连几个月都不用吃药看病。 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坏心思,竟然个个都等着萱儿病死的消息,尤其是太后的侄女儿,今年十九岁了,还不定亲嫁人,好似熬着,再过两年,就能把预先占着皇后空位的萱儿熬死一样。 萱儿笑笑摇头,道:“你气愤什么?我身体好不好你还不知道?恐怕他们都死了,我还活蹦乱跳呢!” “鸳鸯姨母说了,等我再大些,她带我出京游逛去。说不定我还能去新疆看看三姨母,我还从来没见过她。” 说到这个,璇儿不开心了,闷闷道:“你就好啦,还能出京去玩。这原本是我的好日子,当个公主,连出京还得太后和皇帝批准,实在太无趣了!” 今日生辰,她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准备着下午去参加赛马的。 甩了甩手上的小马鞭,她小声嘟囔:“要是你当皇帝就好啦,这样我就给你当小将军,能带兵打仗剿匪,还替你到处巡查,看看有没有欺压百姓的贪官之类,当公主,有什么趣啊?” 萱儿摇头:“我是女的,不能当皇帝。” 璇儿却道:“怎么不能?舅舅说,女人也能当皇帝的。” 萱儿还是摇头:“本朝没有女人做皇帝的先例,前朝也没有,前前朝也没有。女子若想开先例做皇帝,比男子难上千百倍。我这辈子,我这身体,是做不到的。” 嘴上这样说,萱儿心里想的却是,做皇帝多累啊?每天天不亮就上朝,还得批山一样高的奏折,一辈子关在宫里,哪都不能去。她做不了皇帝,就能漫山遍野去游逛了,安闲快乐的日子不香吗? 谁爱做皇帝谁做去,她便是男子,也不要做皇帝......舅舅说了,等她及笄时,就安排她病逝,这样她就能出京到处撒欢啦! 想到这些,萱儿开心地眼睛都眯起来了。 璇儿犹不甘心,嘟囔:“比男子难千百倍有什么要紧嘛!舅舅说了,只要有决心,一步一步来,用对了方法,任何事,总有一天能达成的。” 越说越离谱了,萱儿赶紧上前点点璇儿的嘴唇,小声嘘道:“舅舅说,慎言!” 璇儿不甘心地闭了嘴。 正时,贾蘅进来,朗声提醒道:“我说不见主人翁呢,原来公主在这里躲清闲。” 听见熟悉的声音,璇儿拎着小马鞭,小跑出来,欢呼:“贾蘅,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玩?我和萱儿都闷死了!那堆姑娘家,叽叽喳喳的,话那么多,一人一百句,都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嗡嗡嗡的。” 后面跟着的,是不紧不慢,颇有些得清霜气质真传的萱儿。 贾蘅笑道:“你们不也是姑娘?” 又为她们引荐徐仕隐。 徐仕隐见了两个姑娘,似乎有点害羞,微微低着头,只盯着她们的裙摆看,不敢太过唐突。 却忽然,面前凑近了个人,盯着他细细打量了许久。 徐仕隐忍不住抬头,便瞧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姑娘挤在一起咬耳朵。 一个道:“这人长得和皇帝哥哥小时候好像呀!” 另一个道:“哪里像了?我没看出来啊......” “鼻子嘴巴脸型都很像很像很像!眼睛嘛,倒是更像你一点。” “像我?你眼瞎了吗?我是姑娘唉!” 贾蘅直摇头:“你俩个!说悄悄话就说悄悄话,不要说的那么大声好嘛?我们都听见了!你们说他像姑娘!” 两小姑娘立刻停了嘴,无辜地瞪着大眼睛。 徐仕隐没有生气,温和笑笑道:“许是眼睛像我娘吧!” 两小姑娘立刻问:“你娘是谁?我们认识吗?” “我娘她在......”话没说完,徐仕隐便听到有人唤他名字,转头一看,潇湘馆廊下正过来一笑盈盈的妇人,道:“找了你好一会,没想到你跑这里来了。快来,我带你去见见贾家的姨母婶娘们。” 幻境中的宝璁仔细一看,那妇人,竟然是多年未见的巧燕! 宝璁没料到,还有这样意外的重聚。然又莞尔一笑,想自己幻境巨石的地图还没刻完,这片世界似乎虚幻,又确实存在,世情瞬息万变,何须大惊小怪? 回顾前世与今生,细望过去与现在,人一辈子正是一直兜兜转转,试以万全之准备,迎变幻与风云。不到盖棺定论一刻,怎知将来是惊是喜是吓? 此时,璇儿与萱儿说了什么不重要,众人重见巧燕也不重要,巧燕的儿子是谁更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到处瞎跑、把自个儿弄成乞丐猴一样的崽子,该拎起来教训一顿了! (全文完)